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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回 芳心可可

    左元敏忽然多得一日空闲,想起常知古送他一本刀谱,于是便拿着到后院去练刀。他早先接受了夏侯仪的一些指导,对于用刀的基本手法已经有了粗浅认识,这时再来看这本刀谱,虽然没人讲解,但按图索骥,却也大致都能了解。练了大半天,几乎将谱上所载刀招使过一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不过是一本普通的刀谱。”

    一知道刀法普通,左元敏一下子便提不起劲来了,虚挥乱砍几刀,草草收势。

    忽听得场边有人鼓掌叫好,左元敏转头一看,却是官晶晶与夏侯如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边。

    左元敏讪讪一笑,知道自己刚刚那几刀根本狗屁不通,便将刀谱收入怀里,说道:“官姊、如意妹子,你们来多久了?”官晶晶道:“才来不久,看到你在练功,不好意思出声招呼。”夏侯如意跟着叫了一声:“左大哥!”

    左元敏笑道:“随便乱挥,倒让你们见笑了。”官晶晶笑眯眯地道:“是吗?

    乱挥乱砍,就有这么大的威力,要是认真起来,那还得了。”

    左元敏自知这是客套话,微笑不答。夏侯如意道:“左大哥,没看到你来吃午饭,肚子饿了吧?我蒸了几个包子,趁热吃了吧?”左元敏这才发现她手上拎了个竹篮,篮子里摆了个小蒸笼,掀开蒸笼盖子,一缕淡如轻纱的蒸气冒了出来。

    左元敏凑向前去,一闻到味道,肚子忽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抬头一看,果然早已过了正午。夏侯如意听到声音,微微一笑,从蒸笼里抓出一个包子,拿到他面前,说道:“快吃吧!”

    左元敏伸出手去,但见她一根根纤细的手指,轻轻地陷在包子圆圆鼓鼓的面团里。原本白皙如葱管般的玉指,在包子素白的面皮上,隐隐地反映出淡淡的粉红色。

    虽然只是一眨眼的事情,顺手接过包子,左元敏的心还是卜通一跳,也在那一瞬间,张瑶光的样子,忽然跟着浮现在眼前。

    不想便罢,一想起来,左元敏颇有些坐立难安,口里咬的是包子,感觉上却像是馒头,三两下囫囵吞下,全然不知滋味。夏侯如意见他狼吞虎咽,打从心眼里笑出来,说道:“全都是你的,不够还有,别急!”将整个蒸笼从篮中拿出,放在一旁的大石上,续问道:“够不够?我再去拿。”

    官晶晶道:“去拿,去拿,一看就知道左兄弟饿过头了,快去拿!”不但催促,还在背后推着她。夏侯如意被推着走出几步,这才往前走去。

    官晶晶待她走远,便与左元敏道:“我们家如意妹子如何?”左元敏不明其意,问道:“什么?”官晶晶招他在大石上,隔着包子蒸笼两边坐了。说道:“这包子是如意丫头今天一大清早,跟厨娘王妈现学现卖的,一蒸好了,就立刻拿过来给你吃。在此之前,从没人吃过他亲手做的东西,怎么样?滋味特别不同吧?”

    左元敏受宠若惊,道:“原来如此,等一下可得好好赞美她一番。”官晶晶慎重其事地道:“赞美当然是要的,但别说官姊没有提醒你……”说着倾身过去,低声说道:“这个丫头喜欢上你啦!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

    左元敏没想到官晶晶会说得这般直接,忽地一愣,不知怎么回答。官晶晶鉴貌辨色,杏眼一瞪,说道:“原来你早知道啦?看不出来你还真会假装,我们都让你给瞒过了。”

    那左元敏从小的生长环境,形形色色,各种年龄层的女人都有,有的成天为了有钱的大爷争风吃醋,丑态百出;有的则是自命不凡,只爱有功名在身的朝廷命官或者赴京赶考的举人秀才。所以各种虚情假意,矫柔造作,左元敏是看到不要看了。

    而其中要是有人对客人动了真情,自己花钱倒贴的,他也是一瞧即知。

    因此夏侯如意对自己的微妙情愫,他灵敏得跟狗一样的鼻子,老早就嗅出来了,如何不知?不过他自己也不善隐瞒心情,见被官晶晶瞧破,便道:“可是我对如意妹子,就像是对自己的妹妹一样,有的只是兄妹之情,……”官晶晶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子的,你们又不是亲兄妹,男女之间的感情,只有深浅不同的差别,哪有什么兄妹之情?我说,你是有顾忌,想要却又不敢,对不对?”

    左元敏从来没有想这么多,经她这么一提,一时之间实在也无从辩驳,刚好顺着她的话,说道:“如意妹子是夏侯伯伯的掌上明珠,家大业大,又是武林世家,我左元敏全部家当都在身上,今天有的吃有的睡,就多吃点多睡些,明天的事情,就只能明天打算,实在是考虑不到男女的问题。”

    官晶晶道:“本来你说的这些问题,确实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但是自从你的身世揭晓之后,你夏侯伯伯对你另眼相待,早已吩咐全家上上下下,要像对家人一般对你。若我所猜不错,这几天你夏侯伯伯就会跟你讨论,希望你在这里定居下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然后等到九龙派的事情搞定之后,还要再把如意嫁给你呢!”

    左元敏大吃一惊,说道:“这……这千万不可……”官晶晶道:“这就是你夏侯伯伯的义气了。左兄弟,你有所不知,当年你父亲与夏侯伯伯乃是过命的交情,一刀一剑,在九龙派里多么威风,如今雨花剑尚在,寒月刀却不知所踪,他一个人在九龙派里,可以说是相当寂寞。现在可好了,左平熙叔叔的儿子现身江湖,不但武功了得,还带着寒月刀,将来回到了九龙派,继续与夏侯伯伯携手合作,壮大我九龙派。到时别说嵩阳派不足为虑,就是进一步与少林、丐帮平起平坐,那也是指日可待。”

    官家四代以来,一直有重振九龙殿名声,成立九龙派扬威武林的梦想,这件事情江湖上人尽皆知。只是没想到命运弄人,官家传到官彦深这一代,竟然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官晶晶,一般认为,官彦深若不能在他这一代完成梦想,那么九龙传说,就要从此打住,永远成了梦想。

    左元敏知道官晶晶是官彦深的女儿,想她既然嫁入夏侯家,并非招赘,一切就应该以夏侯家的立场为立场,以夏侯君实的梦想为梦想,没想到这时听她一番言语是说得神采飞扬,情绪亢奋,这才猛然发现,眼前这位夏侯夫人,实际的身分,应该还是官彦深的千金小姐。

    左元敏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官晶晶见他情神犹豫,续道:“所以左兄弟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虽然你只是独自一人,但你寒月刀在手,不知道这叫你夏侯伯伯多么羡慕,他还觉得比不上你呢!还有,我听如意说,你的内功来自太阴心经。这太阴心经的来历,我想你本来不知,不过昨天夏侯伯伯正好说了,你在席间,应该也已经清楚了。官姊这么跟你说,有了这太阴心经,你在九龙门派的地位,就已经立了个不败之地了。”

    官晶晶说到这里,脸上显露出一种特别的表情,好像在跟他说一个天大的秘密一般。左元敏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九龙传人,也不接受身世公开之后,就得同时加入九龙派的宿命。因此这个什么秘密对他来说,根本分文不值,瞧官晶晶说得郑重,倒觉得有些好笑。

    官晶晶见他并无特别欢欣之情,反倒心事重重,问道:“你不相信我?”左元敏搔头道:“不是不相信,只是这跟……跟如意的事情,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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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晶晶狐疑地看着他,问道:“难道说……左兄弟已经有中意的人吗?”左元敏打定主意,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左元敏的答案,让官晶晶颇感意外。一般说来,在当时十七八岁的男子,已经成亲有家室并不少见,尤其是乡下农村,人力需求比较多的地方,更是所在多有。

    不过武林人士因为生活型态的关系,要比一般社会情况再晚婚一些,男子大多在二十四五,女子在二十一二,才是常态。

    因此十七八岁的左元敏,有喜欢的人不稀奇,但因此而拒绝另一个条件不错的女孩子,那就稀奇了。这代表了两种可能的原因:其一,是他与心中喜欢的对象,感情已经相当深厚了,所以专情的他不愿再接受旁人的感情;要不然,就是左元敏根本不喜欢夏侯如意,那就无所谓妄自菲薄了。

    官晶晶一听到他的回答,脱口说道:“糟糕!”左元敏道:“官姊,其实事情应该没那么糟吧?这件事情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只要就此打住,什么事情也没有。”

    官晶晶先是长吁短叹一番,才接着说道:“官姊今天之所以会跟你提这事,还不是因为受人之托。要不是如意那个丫头有点头,你夏侯伯伯那边也抱着希望,否则我只是夏侯家的媳妇,哪有什么立场自作主张,来跟你谈夏侯家千金的终身大事?”

    左元敏想想也是,不过这事他可帮不了忙,只有傻笑含糊带过。官晶晶道:

    “看样子只有你夏侯伯伯亲自出马了……”左元敏赶紧道:“官姊这样不是为难我吗?”

    言谈间,夏侯君实一边喊着:“左兄弟!”一边从旁走了过来。两人停止话题,起身迎接。夏侯君实看了妻子一眼,与左元敏说道:“左兄弟,我弟弟带客人回来了,现在就在大厅上。”

    左元敏巴不得赶紧离开官晶晶的视线,说道:“好,我这就去。”与官晶晶告辞,立刻闪人。那官晶晶看着左元敏离去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夏侯君实在一旁瞧着她,轻轻咳了一声。

    官晶晶回过头来,说道:“怎么了?喉咙不舒服?”夏侯君实欲言又止,终于摇摇头,说道:“没有……”

    左元敏先去找了夏侯家的管家要块长布条,仍是先将寒月刀裹了,负在背上,这才往厅上走去。还在厅外十来步的距离,就听到厅里有人以着爽朗的声音说道:

    “之前我们对付紫阳山门,那是因为他们妨害了许多人民的生计,当时紫阳山门的势力就不大吗?所以重点根本不在于恶势力的大小。就算那嵩阳派的势力再大过紫阳山门十倍、百倍,只要是不平的事,我姓韩的都要管上一管!”

    左元敏先是听这声音耳熟,后来听他自称姓韩,心中大叫一声:“原来是韩少同!”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迈进了大厅,忙不迭地喊了一声:“韩大叔!”可是待瞧清楚迎面进入眼帘的人时,却忽然吓了一跳,原来那人不是韩少同,而是封俊杰。

    左元敏心里打了一个突,愣在原地。左手边有人说道:“左兄弟,别来无恙!”

    左元敏大梦初醒,转过头去,瞧见一个猎人装扮的人坐在椅子上,正朝着自己裂着嘴笑,却不是韩少同是谁?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韩大叔,别来无恙!”

    韩少同笑道:“你的身世,路上夏侯非兄已经都跟我说了。韩叔叔虽然觉得非常开心,但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后来又听夏侯仪兄说,你从紫阳山门的一帮匪徒当中,救了夏侯君实贤侄,还有丁盼一命,我听得哈哈大笑,这才真的打从心眼儿里为你欢喜。”

    左元敏知道韩少同与封俊杰一样,一向不喜欢紫阳山门的人。想当时头一回与韩少同见面,他就正与钱坤、丁盼、荀叔卿等人,追着樊乐天与张瑶光围剿猛打。

    那时左元敏以第三者的身分,不小心卷进了这个漩涡当中,若不是韩少同的仗义执言,只怕就要死在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钱氏父子手下。然而自己后来不但没有报答韩少同的恩德,相反的,还差一点进了紫阳山门。现在回想起来,要是自己真的进了紫阳山门,现在站在韩少同面前,只怕要流出一身冷汗。

    尤其此刻又听到韩少同这一番真心的言语,不禁心道:“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就是韩少同待人最真诚,为人最光明磊落。对他来说,我是谁的儿子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他并不以这种方式看人,”又想到他在言词当中,透露着许多对自己的期许,心中更是感动,于是便道:“韩大叔要我谨慎交友,小可铭记在心,绝不敢忘。”

    其实他这句话虽然两边讨好,但却也没说错。紫阳山门里的张紫阳、张瑶光与樊乐天等人,并非奸邪之辈,都是值得结交的益友。就算以后韩少同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左元敏也是有信心能在他面前坦承,为他这几位朋友洗刷不义之名。

    韩少同哈哈大笑,说道:“好,好。”那夏侯仪也是大喜,说道:“左贤侄,过来这边坐。”左元敏依言坐在夏侯仪的下首,一路走过去,却是不敢去看封俊杰的脸。

    左元敏尚未坐定,只听得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这么说来,九龙传人几乎全都出现了,总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官彦深辛苦了大半辈子,终于有了代价。”左元敏向说话那人瞧去,却是荀叔卿。再向左边瞧去,夏侯仪的下首则是坐着夏侯非与夏侯无过。

    原来那荀叔卿与韩少同两人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经常一起行动。与南三绝三人,个个惯常单独行动的风格不同,一般江湖风评也较南三绝为佳。

    夏侯仪道:“九龙门派的成立,其主要目的,固然是要保障我们自身的权利,但这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在一起,就是希望能够透过彼此的互相合作,存异求同,以众人之力,创造众人最大利益。但要是因此加深了门户之见,造成门派冲突,那绝对不是武林之福。”

    突如其来的语重心长,韩少同与荀叔卿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那韩少同道:

    “夏侯兄,其实今天我们两个突然冒昧造访,除了说来看看左兄弟之外,还有一个另外的想法,想与夏侯兄商量。”夏侯仪有些意外,奇道:“哦?两位但说无妨。”

    韩少同看了荀叔卿一眼。荀叔卿将手轻轻一摆,示意要韩少同发言。韩少同点头,说道:“那就恕我直言了。夏侯兄,我听说官彦深官盟主,预计要在今年底前,成立九龙门派。”夏侯仪心想:“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不就是在说这件事情吗?”

    点头道:“没错。”

    韩少同道:“官彦深是怎么的一个人,不用我多说,两位夏侯兄都比我更清楚。

    为了达到一定的目的,他的毅力、耐力与企图心,武林当中无人可以出其右,九龙门派成立之后,若要告诉他,你的任务已经达成了,可以暂时休息了。夏侯兄,你觉得他会不会同意?”

    夏侯仪摇头道:“九龙门派成立之后,他会顺理成章地成为九龙门派首任开山掌门,不可能有时间休息。”韩少同道:“官盟主成了官掌门之后,他的首要任务,你觉得是与各门派和睦相处,要求合作?还是会积极扩张,与各门派一争雌雄,一较长短?”

    夏侯仪沉吟道:“就我所知,官盟主会循着紫阳山门的模式,首先联络地方官府,你要说贿赂也好,合作也行,总之这是第一步。”韩少同道:“快速成长扩张的最佳模式?”夏侯仪道:“没错。接着他会以这样的优势,去吸引江湖中尚未有门派的能人异士,其次吸收小门派,小帮会,循序渐进,一直到能与少林、丐帮比肩为止。”

    左元敏听他分析官彦深未来可能的计划,竟与官晶晶先前与他说的的一番言语,一模一样。他不禁佩服夏侯仪的判断分析能力,想那九龙传人人才济济,个个都是智勇双全的英雄豪杰。自己不过是个后生小子,需要学习的地方,不知还有多少。

    只听得那韩少同吁了一口气,续道:“这就是我们所担心的。官彦深好比是一名将军,有勇有谋,一但军权在握,他一心想的,就是如何攻城掠地?如何消灭敌人?所以一但九龙门派成立,官彦深掌权,再加上紫阳山门……唉,江湖从此无宁日矣!”

    夏侯仪道:“紫阳山门已经没有了,这件事情,韩兄还不知道吧?”韩荀两人一愣,同时问道:“什么?”

    夏侯仪道:“左贤侄,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你比我更清楚,能不能麻烦你告诉这两位叔叔伯伯。”左元敏道:“是。”站起身来,便将紫阳山门掌门张紫阳被门下长老逼迫让位,在李永年的主导下,与熊耳帮合并成为新帮派“嵩阳派”的事情,还有昨天李永年带人来这里示威要胁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说了。莫说韩荀两人越听越惊,那封俊杰一听到李永年居然掀起这么大的波澜,也是皱眉摇头。

    韩少同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如果真如左兄弟所说,那紫阳山门在张紫阳的领导之下,尚知道自制,如今归入嵩阳派,又要一展拳脚,压制九龙门派,那……”连连摇头,不敢再说下去。

    荀叔卿接口道:“这两个门派目前都还没正式成立,却已经互相放话挑衅了,要是两个门派都正式成立,那还不打了个头破血流?”深深表示不以为然,夏侯仪苦笑不答。

    韩少同道:“看样子,我想要与夏侯兄商量的事情,就更非说不可了。”说着看了封俊杰一眼,续道:“这事我与封兄讨论了很多次,他也认为可行。那就是既然九龙门派非成立不可,那这一部份就顺其自然,可是九龙门派成立之后,官彦深是否顺理成章成为首任开山掌门,根据封兄的了解,好像并非如此。”

    夏侯仪看了封俊杰一眼。封俊杰道:“可不是吗?官彦深现在虽然是九龙传人的盟主,那是因为他在负责联系九龙传人,筹备各种合作事宜,为了方便,大家给他的一个职衔。可是现在的盟主一职,只是虚衔,平日对于其他九龙传人并无约束力。可是一等到九龙门派成立,掌门可就有绝对的权力了,所有人也都要服膺在他的权力之下。是不是?”

    夏侯仪道:“这个我知道,但当初我们也都考虑过了才加入,不是吗?”封俊杰续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掌门既有权力,就有相对的责任,对门派名誉有责任,对我们这些成员也有责任。而且,责任重大,因为我不是为了金银财宝加入的,你也不是。所以掌门人不是有野心就行了,必须要有才能,要能维护我的声誉。”

    夏侯仪看了看韩少同、荀叔卿,又转回去看封俊杰,说道:“所以你不打算让官彦深接任掌门?”韩少同插口道:“我们的意思是,请夏侯兄争取这掌门的职位。”

    夏侯仪大吃一惊,说道:“此事万万不可!”韩少同不料他的反应会这么大,说道:“这有何不妥吗?”夏侯仪皱眉支吾道:“这……这……我从来没想过。”

    封俊杰帮腔道:“我们都是九龙传人,九龙门派的成立,我们也有一份心力,这掌门人的位置,我们当然也可以争取了。只是姓封的闲散惯了,要我抢着做掌门,九龙门派只有走向帮务废驰,纪律松散,最后无疾而终的命运。不过你就不一样了,经营这么大的事业,做得有声有色,能力是无庸置疑的,比起官彦深来,你不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人光明磊落得多。我封俊杰跟着你,起码不用担心晚节不保。”

    封俊杰说得直接,夏侯仪颇为吃惊,说道:“你有这么多意见,之前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封俊杰道:“以前是不想说,不是没意见。因为我早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不过现在我知道,我可以有更积极的作为。”夏侯仪苦笑道:“你所谓的积极作为,就是把我往前推。”封俊杰道:“我也还得要支持你才行。”

    夏侯仪笑着摇头。韩少同道:“封兄说得不错。原本这是九龙门派的家务事,我和荀兄也无权过问。不过只要一点努力,就能够替武林消弭一场灾难于无形,我想在这里,就先跟夏侯兄告个多管闲事的罪。只要夏侯兄愿意挺身而出,将来东双奇就是九龙门派的后盾与战友。”意思就是说,只要九龙门派的掌门是你夏侯仪,以后若与嵩阳派有冲突,那么东双奇就是你的朋友,如果掌门不是你,那就不一定了。

    夏侯仪颇感为难,犹豫不决,坐立难安。韩少同道:“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夏侯兄一时难以决定,是可想而知的。不过夏侯兄可以考虑一点,今天如果让你可以完全地自由选择,你还愿意加入由官彦深主持的九龙门派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我们也无话可说,而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在不能摆脱九龙传人的宿命之下,我们能不能做一些什么事情,来改变我们的命运。”转过头去与夏侯非道:“非兄,你觉得如何?”夏侯非道:“这件事情我没意见,我兄弟决定就行了。”

    夏侯仪顿了一顿,道:“这件事情关系重大,让我好好想想。”韩少同道:

    “那当然,只要夏侯兄肯考虑,那就是武林之福了。”夏侯仪只是摇头道:“夏侯仪何德何能,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既然谈到夏侯仪愿意考虑的地步,韩少同认为也算是暂时达到目的了,于是便要告辞。夏侯仪兄弟俩一听,马上热情地要留他们下来吃饭。封俊杰也跟着帮腔,韩荀两人一番客套,最后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人转往花厅奉茶。左元敏趁隙告辞出来,回到房里,心中寻思:“现在夏侯伯伯自己的事情,就已经够多够烦的了,找瑶光的事情他未必忘了,但也不见他着急,我又不好意思一直去催他。”又想:“再来是官晶晶,她一直想把如意跟我凑在一起,每天问东问西的,我要是在此常住下去,说不定哪一天真的由夏侯仪亲口跟我谈他女儿的婚事,到时就很难收拾了。”

    他想到这里,便想来个一走了之,可是又忽然想到,自己重伤之余,是夏侯仪救了自己一命,要是来个不告而别,岂不令人伤心?一时左右为难,不能立下决心。

    又因为不想碰到封俊杰,于是便干脆躲在屋子里,盘坐在床上运气练功,以呼吸吐纳来澄静心绪。

    练到后来,索性连晚饭也不去吃了,后来夏侯如意来叫,也推说在练功,不愿出房门。这一练不知练了多久,左元敏张开眼睛,但见屋内月光泻满,只怕已有三更天了。

    左元敏溜下床来,见窗前桌上摆了一只沙锅,旁边覆着一只碗,碗上扣着一只汤匙。左元敏掀开沙锅盖,一串串水珠从盖里滑落下来,全洒在桌上。想来这锅东西端来的时候还热着呢,现在却早已经凉了。

    左元敏回想起自己在打坐的时候,模模糊糊地好似见到夏侯如意是端了一个东西进来过,想来她是因为自己没吃晚饭,特别去厨房弄了这一锅东西过来,好让自己练完功,肚子饿的时候,可以填填肚子。

    左元敏拿起汤匙,在锅子里捞了一下,见里面是煮的是一锅猪肉、大白菜、萝卜还有粉丝。瞧着瞧着,忽然想道:“这如意妹子待我真好。”当即舀了一碗吃了。

    这不吃便罢,越吃就越觉得饿,顷刻之间,居然将一只大沙锅吃得锅底朝天。

    左元敏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食量竟有这般大,摸摸肚皮,感觉温温热热的,既饱足又舒服,回身坐在床沿上,却觉得有些困了,心想夜色深沉,确实是该睡了,于是便照例将寒月刀枕在脑后,闭目就寝。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到窗外有人轻轻唤道:“左兄弟……左兄弟……”左元敏每天晚上都利用寒月刀的寒气练功,说睡是睡了,说没睡也是没睡,只要有一点让他关心的声响,都能够立刻转醒,可是这会儿清清楚楚地听到有人叫唤,也想起身应答,看个究竟,却不知如何,竟然全身不得动弹,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这种状况绝无仅有,左元敏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到:“难道我又走火入魔了吗?”

    可是一运气走穴,却又毫无异状,正自觉得奇怪,那声音又近了些,仍是轻轻叫着:“左兄弟……左兄弟……”

    窗户开处,一道人影跃了进来,左元敏一惊,明明意识清清楚楚,就是动也不能动一下。只觉得那人悄悄走近床边,接着一股淡淡的女子体香钻进了他的鼻子。

    左元敏心道:“是谁?是如意吗?”忽然自己的身体被人推动了一下,接着那人又轻轻唤道:“左兄弟……左兄弟……”左元敏这下可听清楚了,在心里失声叫道:“是官晶晶!”难怪这气味有一点熟悉。

    只“听”得那官晶晶见叫不醒自己,点着了桌上蜡烛,便开始在屋里东摸西找,就好像小偷一样。可是左元敏随身的东西并不多,找来找去,不一会儿就没东西可以翻了。官晶晶呆默一会儿,便往左元敏身边走来。先是在床铺四周摸索一阵,接着爬上床去,摸进了他的衣袋。

    忽然间,左元敏只听得远远地有人快速地往这边而来,官晶晶自顾摸索着,浑然不觉。左元敏心道:“喂,有人来啦!见到你三更半夜地在我床上,可不大对头。”

    但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官晶晶仍是浑然不觉,左元敏心中只是大叫:“你到底要找什么?我明天拿给你就是了,快走,快走,别给人撞见了。”官晶晶哪里听得到?搜完衣袋,便要往他怀里摸。

    忽然间来人踏上了屋顶,官晶晶这才惊觉,伸掌一挥,拍熄了蜡烛,身子一矮,钻进了床底。

    左元敏才觉得官晶晶刚刚躲好,接着便有人跃进刚刚官晶晶没关好的窗户里来,几乎便在同时,只听着轻轻“啪啪”几声,左元敏但觉身上七处大穴被制,更加动弹不得,心下暗道:“此人是谁?好俐落的手法。”心想这人既然出手点自己的穴道,那就表示自己的生命安全暂时无虞,于是反倒关心起这人的姓名来。

    那人也是来找东西的,因为左元敏不久之后,就听到与刚刚官晶晶才发出的,一模一样的声音。那人显然经验老道,翻了几下,好似察觉有人先他来过了,便停下了动作,呆默半晌之后,越窗而出。

    那官晶晶在床下伏了好一会儿,这才爬出来。一阵犹豫,正想跃出窗外,忽然又退了回来。左元敏心想:“是了,那个人还等在窗外,你也发觉了?”只是左元敏双眼不能开,只能用听的,不知道官晶晶已经与那人对上了。

    只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是你?”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官晶晶亦压低声音道:“阁下深夜造访,面覆头巾,鬼鬼祟祟,不知有何见教?”

    那人道:“这是你的房间吗?据我所知官大小姐嫁的是夏侯仪的大儿子,不是眼前这位姓左的小子。难道你跟这小子有一腿?”

    左元敏心道:“这可糟了……”没听到官晶晶回答,却听到“劈哩啪啦”一阵乱响,却是两人动上了手,在这狭小的屋子里,用大小擒拿手法,近身搏斗。

    两人显然都怕弄出太大的声响,不但交手当中绝不出声,尽量避开屋内的东西,就是出力也都颇有保留。不过期间激烈的程度,与一般打斗并无二致,而诡异的气氛,却更胜三分。

    双方以快打快,霎时间拆上数十招,那神秘人的武功高出官晶晶一截,但他必须要在屋子里制住官晶晶才算赢,而官晶晶只要能逃出这屋子,随口大叫几声,就算她胜了。两方顾忌不同,一时之间打了个难分难舍,忽然间左元敏只听得官晶晶“啊”地一声,声音还来不及出去,却给人捂住了,想来是官晶晶眼见不敌,于是打算招人来帮忙。至于自己为何深夜身在左元敏的房间里,到时再来编造个理由就行了。

    那神秘人捂住她的嘴,低声骂道:“小贱人,作死吗?”官晶晶哼哼唧唧,显然已经被制住了。

    左元敏不知道官晶晶半夜来自己的房间里找什么,但他猜想自己一吃完沙锅就全身不能动弹,很可能是有人在食物里面,下了什么迷药之类的东西,而下药的人,十之八九就是官晶晶了。否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自己一中毒,她就摸了进来。

    话虽如此,但左元敏并不害怕,因为官晶晶只是进来“找”东西,自己神智清楚,正好可以听听看她到底要找什么东西。可是后来的这个神秘人可就不一样了。

    他一进来就点了自己的穴道,可见他与自己的中毒无关,是十足的不速之客。两厢比较之下,左元敏不禁关心起官晶晶来。

    只听得那神秘人道:“东西你找到了是不是?交出来?”左元敏心道:“问得好,我也正想问她。”官晶晶道:“什么东西?”

    那神秘人道:“你少装蒜了,这么晚了,你一个有夫之妇,跑到一个男人的房间来做什么?”官晶晶不答。那神秘人续道:“你再不说,我可要在你身上搜了…

    …”

    官晶晶又惊又怒,道:“你敢?”那神秘人嗤嗤笑了起来,说道:“这有什么不敢的?你看,天色这么晚了,四下无人,而且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可不是我去掳你出来的。对于自己送上门的女人,我一向是来者不拒的……”说着“嘿嘿”两声,语调淫秽。

    左元敏大惊,急忙运气去冲穴道,只是冲过穴道之后,是不是就能动弹了,左元敏殊无把握,不过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只听得那官晶晶怒道:“只要你一碰我,我立刻咬舌自尽……”那神秘人道:

    “哎呀,这是何苦呢?你还这么年轻,又长得如花似玉一般,要是这么就死了,岂不可惜?不过你要是坚持玉碎,不愿瓦全,一定要让我灰头土脸,那我也只好在你死后,替你剥光了衣衫,然后也替床上那小子脱了衣服,再把你们两人裹在床单当中。等到明天一大清早,扛着上街,然后走着走着,就这么一抖,把你们俩抖到大街上,到那时人人围拢过来,问道:”哎呀,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是谁?‘我就混在人群当中,说道:“这可不是夏侯老爷的媳妇吗?’哈哈哈……不用说夏侯仪脸上无光,就是官彦深那个老匹夫,还有什么脸要当什么掌门人……哈哈哈……”

    神秘人虽然笑得开怀,但因为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有点阴森恐怖。官晶晶开始啜泣,嗯嗯啊啊,声音不住颤抖。神秘人道:“这就对了嘛,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左元敏知道官晶晶就要受辱,一急之下,忽然将所有被封的穴道,一股冲开。

    左元敏大喜,暗道:“好个左元敏,真有你的!”对自己内力颇为自赏,只是穴道是冲开了,身子仍然不听使唤。

    只听得那神秘人道:“咦?没放在外衣的衣袋呀?啊,我知道了,你拿到宝贝,当然是贴肉藏了……你是要自己拿出来呢?还是要我帮你……”官晶晶终于忍耐不住,咽呜道:“我真的没有……没有拿……”那神秘人道:“你明知道我要摸你,你还是不肯拿出来,该不会……该不会……嘿嘿,你还真是个骚娘儿们……”

    左元敏知道事态危急,可是四肢麻木的情况虽然渐渐有改善,但看样子绝对来不及替官晶晶解围,不禁在心中埋怨道:“谁叫你药下得这么重?”他不知道官晶晶在他食物当中,所下的迷药相当厉害,若不是他将寒月刀枕在后脑勺,一直保持内劲搬运的话,此刻的他只怕连意识也没有。

    便在此时,忽然外头又有声音响起,左元敏心道:“高手来了。”那神秘人也察觉了,低声说道:“别出声。”只听得窸窸窣窣地一阵轻响,从此无声无息。

    左元敏加紧运功,以期提早恢复四肢活动,同时也侧耳倾听屋里屋外的所有动静。但觉那人只在门外走动,并不进来。左元敏觉得奇怪,心道:“今天是怎么了?

    怪事特别多。”忽然门上扣扣轻响,同时有人轻唤道:“左元敏,左元敏!”

    左元敏心中大叫:“是封俊杰!他这么晚了来做什么?”

    依左元敏此刻的功力,要是有人敲他的房门,又叫他的名字,不管睡得有多沉,还不是马上跳了起来。可是这会儿屋子里毫无动静,门外的封俊杰走到窗边向里面张望,应该已经起疑。

    左元敏是既希望他直接跳窗进来,又怕他一不小心遇伏遭袭,忽然间只听到“呼呼”两声,原来是封俊杰无声无息地窜了进来,眨眼间便与埋伏在屋内的人动上了手。

    封俊杰叫道:“左元敏!左元敏!”他可没有不敢出声音的顾忌,当下便喊了起来,但见左元敏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心中一急,出拳更快,过了一会儿,只听得一个女子轻呼声,封俊杰攻势骤停,喝问道:“是谁?”

    那神秘人抓着官晶晶,往前一步,让窗外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说道:“朋友,这个女人是夏侯仪的媳妇,官彦深的女儿,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夏侯仪、官彦深可不能与你干休。”

    封俊杰道:“阁下既然知道厉害,居然还敢夜闯夏侯府,想来也是一号人物。

    这么吧,你好好将人放了,我保证你安然离去,绝不罗唆。”那神秘人“嘿嘿”一笑,说道:“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吗?”

    封俊杰愀然道:“我封俊杰向来说一不二,阁下认为有什么好笑的吗?”那神秘人“哦”地一声,正色道:“原来是烈火神拳封俊杰,失敬,失敬。难怪拳劲这般威猛,老头子还以为自己不中用了呢。”

    封俊杰道:“好说,好说,阁下手法飘忽,身法自创一格,请恕在下眼拙,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那神秘人道:“我们俩从没碰过面,你不知道我亦属正常,更何况在这样的情境之下,我倒宁愿没人知道。”封俊杰道:“阁下也知道这般挟持女子,不是英雄好汉所为吧?”

    那神秘人哈哈一笑,来个相应不理。

    过了半晌,封俊杰道:“阁下还没考虑清楚吗?”那神秘人道:“这买卖很公道,我想好了,麻烦封兄让一让。”封俊杰道:“那我床上的这位小兄弟呢?你把他怎么了?”

    那神秘人道:“我不过点了他的穴道,不碍事。”又道:“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问问这位官姑娘、夏侯夫人,我进来之前,她人就已经在这边了。”封俊杰一愣,问道:“官大小姐,是这样吗?”他从小看着官晶晶长大,官大小姐四个字,是他叫惯的了,即使嫁做人妇,依然没有改变。

    那官晶晶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封俊杰道:“好!”闪身让开一条路。那神秘人道:“麻烦‘官大小姐’送我到门口。”

    左元敏躺在床上,只听得脚步声往门边退去,忽然门“咿呀”地一声打开,同时听到有人闷哼一声,另有人叫道:“臭娘们!”接着劈哩啪啦几声,房门碰地一声撞开。

    只听得那神秘人叫道:“封俊杰!你刚刚不是说好,要让我走的吗?”封俊杰怒道:“我不是说好好将人放了吗?”那神秘人道:“呸!这臭娘们一刀插在我手上,我饶得了她?”两人说话声音越说越远,想来那神秘人趁隙逃了,而封俊杰也追了出去。

    四周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左元敏躺在床上,忽然眼皮一睁,四肢麻痹的感觉也逐渐消失,想来身子就要恢复自由了。但听得前方有沉重的呼吸声,却是官晶晶。

    不知她是受伤了,还是怎么样,总之她就这么坐在地上,不住地喘气着。

    过了一会儿,四面八方都有人声响起,显然刚刚封俊杰与那神秘人的一阵追打,已经惊动了大家。官晶晶随后察觉,也急急忙忙地要爬起身来。可是挣扎了一会儿,就是站不起来。她忽然灵机一动,侧身就地滚动,一直滚到床底下。

    不久屋外火光亮起,人影晃动,只听得有人说道:“刚刚那是什么声音?见到什么没有?”“我那边什么也没有,老李,你那边呢?”“分几个人到夫人小姐那边去看看,别通通挤在这里。”

    接着人声杂沓,来来去去。不一会儿,只听得有人说道:“大家都跑出来瞧了,左兄弟房门开着,声音也在这附近传出,也许左兄弟追着人了,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左元敏认得出来,那是夏侯无过的声音。

    接着另外有一个声音道:“大少奶奶也不见了,大家快点分头找。”却是夏侯君实的声音。

    人群纷纷往外散开,只听得有人轻轻说道:“唉,今天晚上别想睡了……”

    “嘘,小声一点,要给人听到了,你就真的不用睡了……”

    左元敏听着屋外人来人往,一直到逐渐安静下来,始终没有一个人进来看看,心想:“这门也没关,屋子里又黑,他们都以为我不在,倒是合理的推断。再说我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不见就不见了,也没什么好找的。”

    正做没理会处,一个细碎的脚步声缓缓朝屋子走来,接着跨进房里,还顺便带上了门。

    那时左元敏双目已能张开视物,只是不好转头,唯有将眼珠子转过去,用余光瞄一瞄。只见一个女子的身影走了进来,便往窗边桌子走去,拿起沙锅复又放下。

    那碗里的汤匙受到震荡,与碗碰得一阵叮叮轻响。

    那女子再桌边停顿了一会儿,便往床边走来,左元敏虽然想知道她是谁,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四目相对,可有一点吓人,连忙将眼睛闭上。忽然间便听到那女子一声轻呼:“左大哥,原来你在啊?”

    左元敏一听声音,便知道是夏侯如意了。只是他既将眼睛闭上,四肢又还不得灵活,便干脆闭眼装睡。那夏侯如意见他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不禁将原本弹出两三尺外的身子,又缓缓靠向前来,轻轻唤道:“左大哥,左大哥!你醒一醒啊!你怎么了?”

    夏侯如意越叫越靠近,最后动手摇起他的手臂来了,左元敏这下更不敢开眼,任由她摇动叫唤,就只是当自己死了一样。

    夏侯如意自然大惊,急忙去探他的脉搏,又去探他的呼吸。左元敏差一点想笑出来,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只听得夏侯如意奔出门外,喊道:“大哥!二哥!”

    声音出去,半晌没有回应。夏侯如意怕左元敏情况有变,随即转回床边,伸手又去搭他的脉搏。夏侯如意心中着急,却又没有主意,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一时踌躇犹豫,不知如何下定决心。

    原来夏侯如意这时候想到的,就是当时官晶晶在临颖再世堂,为左元敏急救的一个动作。

    据官晶晶与夏侯君实的解释,那个时候她若不那样做,左元敏的一条小命就没了。官晶晶当时所碰到的情况是如何,夏侯如意并不清楚,因为那时她第一眼所见,官晶晶已经将嘴巴凑上去了,事后她也只跟丈夫解释,所以夏侯如意不清楚,自己如果也学大嫂那样,是不是对左元敏有帮助?抑或说左元敏是否需要这样的帮助?

    夏侯如意忽然觉得脸红心跳,一时拿不定主意,几次打消念头,但随即就想道:“如果左大哥就差这一口气救命,怎么办?”

    那左元敏哪里知道夏侯如意此时心中的这番天人交战,只是紧紧地闭上眼睛,暗道:“你怎么还不出去找你哥哥?”但是事与愿违,夏侯如意不但没有离去,反而越走越靠近,到后来左元敏甚至能够感觉到她,一口一口喷在脸上的呼吸。

    左元敏心中大叫:“糟糕!”却又不能在这个时候突然开眼,便在此时,突然屋外脚步声响,夏侯如意一惊,身子一矮,也选择钻入床底下。左元敏心道:“这下可好了,姑嫂在床底下见面了。”

    只听得门外有人说道:“小妹,你在哪里?”原来夏侯君实毕竟听到了刚才夏侯如意的叫唤,只是迟来了一会儿。

    那夏侯如意本来是根本不需要躲的,但因为在那当儿,夏侯如意整个脑袋里头想的,都是官晶晶以嘴对嘴的景象,与自己如何开始代换那个场景的念头,正自又羞又急之时,忽然有人闯到,潜意识叫她立刻躲起来,免得让人看到她害羞的一面。

    而既然躲起来了,就不好再出面了。纵使这才发现,原来是哥哥寻自己来了;纵使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干嘛急着躲?哥哥不正是自己叫来的吗?

    夏侯如意虽如此自责着,但也没那个勇气在哥哥的面前钻出去,只盼望哥哥能发现左元敏的状况,对他伸出援手。想着想着,但见床铺外面火光一亮,地板上人影幌动,想是夏侯君实拿着火把走了进来。

    只听得夏侯君实“咦”地一声,说道:“左兄弟,原来你在屋子里……”夏侯如意松了一口气,想来哥哥一旦发觉左元敏不太对劲,一定会想办法帮他的。于是挪一挪身子,想要在床底下躲得舒服一点,做长久躲藏的打算。

    忽然间,她觉得屁股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反手摸去,但觉触手温温软软,倒像是个人似的。夏侯如意这一吓可差点没把魂吓掉了,小嘴一张,就要大叫出来。

    忽然腕上一紧,已经有人将她手臂反扣,脸后一只手按了过来,正好捂住她的嘴巴……

    夏侯君实反身去点桌上的蜡烛,一边说道:“左兄弟,你是出去之后,又回来了?还是根本没出去过?”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那左元敏如何能回答,夏侯君实马上知道有点不对劲,熄了火把,端起烛台,慢慢走到床边,同时轻轻喊道:“左兄弟……左兄弟……”

    忽然脚下“喀”一声,踩到了东西,夏侯君实往地上一看,拾起一把匕首,在微弱的烛光下仔细一端详,赫然发现这是妻子的贴身匕首,不知为何刀身沾满鲜血,掉落在这个地方。

    夏侯君实大吃一惊,他知道妻子的匕首平日贴肉而藏,就是睡觉也放在枕头旁边,若非情况危急,绝不出手。而且今天晚上,他听到声音醒来的时候,身边妻子早已不见了。而且衣柜里的衣服也不再,匕首也拿走了,可见妻子并非也是因为听到外头的声音才起床查看,而是早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偷偷起床,背着自己出房门去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非得在半夜偷偷去办不可?夏侯君实原本没有时间多想,外面来了外人,他一开始只是担心妻子的安危。而现在妻子的匕首遗留在左元敏屋子里的地上,人却不见了,刀身上的血也不知是不是妻子的,心中一时惴惴难安。

    更诡异的是,屋子里左元敏居然还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只怕这事便与他有关。

    再也耐不住性子,就地放下烛台,一手拿着匕首,便冲到左元敏跟前,喝问道:

    “左元敏!我老婆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与夏侯如意一样,脑海中忽然闪过的,也是那天在临颖再世堂,亲眼看见妻子与他嘴对嘴的情景。即使事后妻子已经仔细地解释过原因,当场也得到自己的谅解,可是只要一回想起来,仍不免醋意大发。

    再说这几天,自从左元敏住进来以后,妻子更是不时地与他腻在一起。反正只要自己一发觉妻子不在身边,到处找不到她的时候,只要去找左元敏,就一定能找到妻子。

    虽然这一切,妻子都曾与自己解释过原因,但夏侯君实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对,妻子鬼灵精怪,自己远远不及,要是她真有什么心眼,自己还不是蒙在鼓里。醋坛子打翻,一发不可收拾,现在妻子又不失踪了,见左元敏就是自顾大剌剌地睡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装死。忽然失去理智,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喝道:“左元敏,你起来!你起来!我老婆呢?我老婆呢?”

    夏侯君实拉着左元敏的衣领,将他的上半身拉离了床铺。左元敏那时四肢知觉虽然逐渐恢复,但虚脱无力,只好继续闭眼,任他用力摇晃。夏侯君实见摇他不醒,也去探他的脉搏,发现左元敏好端端活着,不禁大怒,用力一扯,将他下床来。那枕在他头下的寒月刀,也让因为这么一带,“啷当”一声,掉落床边。

    这下可提醒了夏侯君实,他将匕首扔在地上,换拿寒月刀,扯开裹在刀身上的布条,霎时间寒气扑面,满屋银光闪烁。夏侯君实不禁赞道:“好刀,好刀。”虚砍几招,来到左元敏身边,续道:“别再装了,快起来,要不然用你的寒月刀,反过头来砍你,那可有点讽刺了。”

    左元敏心中大骂:“他妈的夏侯君实,那天晚上要不是我用这把寒月刀,来救你们两个夫妻俩个,你们两个今天能在家里吃饭?”话虽如此,他倒不认为睁开眼睛可以让他住手,于是只有继续装昏。

    夏侯君实大怒,说道:“今天晚上有人闯进来了,就算我一刀杀了你,也没人会想到我头上来。怎么样?还是让我先割你一刀,让你慢慢流血,看你什么时候要跟我说话?”

    左元敏还是一动也不动,夏侯君实双手握刀,奋力一抬,眼看就要斩落,那躲在床底下的夏侯如意再也忍耐不住,叫道:“大哥!你在做什么?”接着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夏侯君实一愣,奇道:“小妹?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夏侯如意拍拍身上的灰尘,趋前说道:“你呢?你又在做什么?快把刀子放下!”夏侯君实看着她,却不愿意就这么将寒月刀放下,左右手交互紧握放松,手心紧张地微微渗出汗来,说道:“你……你大嫂她不见了,她的匕首在这小子的房间里,上头有血……有血,一定是这小子,他逼……”

    夏侯如意皱眉道:“大哥,你在说什么?大嫂她人好端端的,我……我来这里之前,还在天井那边碰到她……你胡说些什么啊?”夏侯君实道:“真的?”夏侯如意小嘴一噘,道:“我骗你做什么?”

    夏侯君实想了一下,摇头道:“不可能,那这把匕首怎么解释?上面的血迹呢?

    小妹,你别替这小子说话,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此事一定与他有关。我不管他是真昏假昏,一刀下去,真相就大白了。”夏侯如意嚷道:“大哥!”一个箭步上前,两手牢牢地抓住他握刀的手。

    夏侯君实被她突然抓住,一时挣扎不开,于是便道:“小妹,大哥知道你喜欢这小子,可是这小子是我夏侯家的头号大敌,你和他不会有结果的……”夏侯如意脸色一变,说道:“大哥,你好卑鄙,你胡说!”

    夏侯君实道:“小妹,我知道你不相信,但这是你大嫂的主意,她知道你能从这小子的身上,拿到太阴心经的心法,所以就跟爹,大哥、二哥讨论过了,为了拿到这九龙门派无上的内功心法,暂时隐瞒委屈你,让你与他接近,不过只要一拿到心法,大哥会马上救你出来……”

    夏侯如意不敢置信,连连摇头,颤声道:“我不信,我不信,不可能!不可能!”

    夏侯君实从未见过她这般激动,安慰道:“小妹,你想一想,你好好地在再世堂学艺,为何爹突然要你回来?那天我们在那个鸟不生蛋的乡下地方,爹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救了左元敏,你以为那是巧合的吗?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那是我们派人到处打听、跟踪,这才找到他。你再想想,爹出门什么时候,哪一次带了家里所有的人?小妹,爹什么时候出门带过你?”

    夏侯君实一连串口无遮拦的言语,听在夏侯如意的耳里宛如晴天霹雳。震之余,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这些日子以来,是她这一辈子当中,感到最快活,最快乐的时光。她一直以为那是左元敏的关系,以为自己好事近了,所以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她仔细回想,这才逐渐厘清此间微妙的不同。原本在家里,重男轻女的父母亲,根本不把她这个女儿放在眼里,这也就是她所以女扮男装,打算浪迹江湖的原因,而也才在这样的缘分下,在半路巧遇左元敏。

    而后她提出要离家去学医,父亲也慨然答允,夏侯如意自知这是因为父亲巴不得有人替他代管,又可以眼不见为净的关系。夏侯如意那时既下定决心自立自强,力图上进,所以对于父亲这样的态度虽然遗憾,却可以释怀。

    但后来父亲对自己不太一样了,他要自己先向淳于中告假回家,全家团聚一段日子。父母亲想念自己,那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夏侯如意心想,一定是这回自己真的离家太久了,父母亲见着自己的时候嫌烦,但是一旦离家在外,许久不见,亲子天性就会出现。

    接着父亲竟带着自己与两位兄长,一起出外,更是前所未有的情况,夏侯如意当时自然是觉得那是因为自己的努力,受到了父亲的肯定而开心不已。而紧接而来官晶晶的牵线,更自称是受到父母亲所托,夏侯如意见连自己这么一点心事,父母亲也能察觉,其欢愉之情,简直笔墨难以形容。

    但是这一切一切的实情,竟然是这般残酷脆弱而不堪一击。夏侯如意一下子从天上跌到人间,再从人间摔到地狱,一时之间叫他如何接受?只是不断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你在骗我,你们所有的人都在骗我……左大哥跟我们有什么仇?你们要这样子对他?你们要这样子对我?”

    夏侯君实见她这样子,也有一点慌了,说道:“小妹,你别这样,夏侯家跟左家的恩怨,那是上一代的事情,不是因为你的关系,就是该死,也是这小子要死,没有人要针对你啊!”不知为何,他对左元敏的恨意,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而且是越说越生气。心想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手上用劲,又要斩下。

    夏侯君实手上一动,夏侯如意立刻就察觉到了,不但用力一扯,还将身子迎了上去,说道:“大哥,求求你,饶了他,请你饶过他。”夏侯君实道:“小妹让开,一定是这小子发现了你大嫂的计谋,所以遭到他的毒手了。你瞧他明明好端端的,却老是叫不醒,这分明是中了你大嫂‘万人迷’的毒,可见你大嫂在交手当中也伤了他,这个仇无论如何我非报不可。”

    夏侯如意眼泪早已经掉下来了,哭道:“不,不是这样子的……”夏侯君实道:“小妹,你让开,所有的事情都是这小子惹起的,我跟你一样难过,你让开,这恶梦就快结束了……”夏侯如意哭道:“大哥,你先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几近崩溃。

    忽然之间,人影晃动,夏侯君实但觉手腕一痛,寒月刀脱手而出,接着便听到有人声说道:“姓左的感谢夏侯仪前辈救命之恩,前几天出手救了他的儿子媳妇,买一送二,以为报答。从今以后两不相欠,各安天命,少陪……”同时“碰”地一声,两扇窗户向外飞了出去。

    夏侯君实兄妹俩只觉得人影一晃,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原本躺在地上的左元敏已经不见了,寒月刀也不知所踪。当夏侯君实还在震慑在左元敏的武功,居然已经这高到这种地步的时候,夏侯如意已经追出房门,大叫道:“左大哥,左大哥!”

    半空中只听得左元敏朗声道:“我所知道的太阴心经,在再世堂的时候,就已经全部传给你了,要不要全盘告诉你的父亲,由你自己决定。将来有缘再见了……”

    声音越来越远,早去得远了。

    夏侯如意一跤坐倒,泣不成声,口里喃喃自语道:“左大哥……这不关我的事……不是我……”

    夏侯君实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又有人从床底下慢慢钻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搞成这……这个样子,你满意了吗?”夏侯君实转过头去,却是自己的妻子。

    夏侯君实上前欲扶,被官晶晶一把甩开,说道:“我原以为我的夫君老实,但还不至于到愚蠢的地步,没想到你的嘴快过闪电,一生气就口无遮拦。”爬上床沿坐好时,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

    “晶妹,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这儿怎么了?我倒是想问你,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我哪有想什么?你受伤啦?怎么躲在里面?”

    “别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了?这般气急败坏,还想要杀人。

    难道你不知道左元敏的重要吗?”

    “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我的匕首掉在这屋子里,你觉得代表什么?你为什么不到外头去找我?左元敏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为什么针对他?”

    “……好了,晶妹,我知道我错了,我……”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这几天一直在撮合左元敏跟如意,但是左元敏那小子告诉我,他心中已经有别人了。我估计此事终究不成,所以今天在如意做给他的食物里下毒,好让我搜一搜他的行囊,到底有什么东西,免得他突然走掉了。结果不料竟然有人跟我打一样的主意,在这屋子里对上了,我刺了他一刀,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问封俊杰封前辈,他去追那个人了,声音就是这么传出来的。好了吧,夏侯大爷,小女子全都招认了,要打要骂,随便你!”

    “好了,晶妹,我都说我错了,你就别再损我了……”

    “我损你事小。现在你将大鱼放走了,回头准有一顿骂好挨了!”

    “只要你在我身边,挨爹骂,我倒不怕……”

    “我快被你气死了,你说,我还会不会留在你身边……”

    “晶妹……你……”

    “好了,好了,去看看如意吧,说不定她还是你翻身的最后机会。”

    “是。咦?小妹呢?她刚刚不是还在这里吗?”

    “到哪去了?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找!我去叫人帮忙!”——

    玄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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