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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回 剧变之初

    左元敏反应奇怪,席上众人除了官王两人之外,都颇感讶异。张瑶光转过头去,问道:“身子还没好吗?”她想左元敏病体初愈,也许是不舒服的关系,才有这样的失态的表现。

    官彦深跟着表示关心,道:“这位左兄弟,你的身子还好吗?”夏侯如意也同时出声道:“左大哥……”

    左元敏干咳了几声,说道:“我没事,我没事,当真对不住……”那王叔瓒紧紧地盯着他瞧,说道:“啊,我忘了左兄弟曾住过汴京城,也许我刚刚说得不对,还请左兄弟指教。”

    张瑶光插嘴道:“武功学问、见识经验,要请人指教还有些道理,我左兄弟年纪尚轻,做长辈的,拿这种自认为是风流韵事来请教晚辈,可不是有点那个不伦不类吗?”

    那王叔瓒可不是善男信女,他见张瑶光的年纪也大不了哪里去,认真说来,也是自己的晚辈,他肯这样客客气气地跟张瑶光同桌用餐,那是看在官彦深的面子上。

    这会儿听她说话针锋相对,脸色微变,已然动气。

    官彦深知他日久,桌底下一只手掌按过来,脸上不动声色,说道:“其实我王兄弟在汴京城里碰到了左兄弟的旧识,刚刚这么说,只是开开玩笑,张堂主可千万别介意。”

    张瑶光笑道:“是吗?”将视线转向别的地方,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以为然”四个字。

    那王叔瓒道:“不是我王某人爱附庸风雅,吟风弄月,可是我记得有一首唐诗,是这么写的:”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不知我背得对不对?“他是一介武夫,也不知哪里背来这一首唐诗,此刻在他生硬笨拙的语调表达之下,原诗闲适安逸的意境完全不见了,感觉上像是小和尚念经一般。

    张瑶光道:“嗯,这是王维的诗。”王叔瓒道:“堂主既然知道这诗是谁作的,那诗句中的含意,应该也很清楚吧?”

    张瑶光反问道:“王前辈的意思是?”王叔瓒道:“据我所知,这位左兄弟在汴京住了一段不短的时间,结识的朋友不少。我刚才从汴京过来,当时的落脚处又在这位左兄弟旧居附近。按一般常理,左兄弟是否应该跟我问一问汴京此刻的景象?

    或是故居的情况?左兄弟反应冷淡,不是要令那些关心他的朋友大失所望吗?”

    左元敏淡淡地道:“我天生冷漠,不爱与人打交道。前尘往事,也是过眼即忘。”

    王叔瓒叹了一口气,道:“那慰慈姑娘可真可怜,要是她地下有知,只怕死不瞑目。”

    左元敏一听他提到慰慈,大吃一惊,心里已然明了,他对自己所知不少,接着又听“地下有知”四个字,顿时豁了出去,说道:“你说什么?”

    王叔瓒道:“慰慈姑娘得了急病,药石无救,我到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不过她一听我认识你,就急着出来见我……”左元敏忽然发怒,叱道:“你欺骗她!”

    王叔瓒道:“幸好有我欺骗她。她在我离开汴京的前一天晚上过世,我想她在临死之前,心中还一直觉得你心中有她。”左元敏心中百味杂陈,不能尽述,王叔瓒随即从怀里拿出一条锦帕,扔到他面前的桌上。

    左元敏望着锦帕,先是觉得眼熟,旋即想起,这是他在慰慈刚被卖到群芳楼的时候,送给她拭泪用的。

    虽然像这类,因为初初进入烟花世界,人生地不熟,对未来又感到彷徨无助,半夜少女蒙被哭泣的声音,左元敏从小听到大,早就习以为常了。可是慰慈却是一个相当特别的女孩子,她勇敢坚强,认真努力对待自己,不但很少听她抱怨,也难得见她流泪。

    她第一次流眼泪,是为了替与自己同时进来的姊妹打抱不平,因此得罪了妈妈,还有当时楼里的招牌名伎。那时左元敏不方便说什么,夜里听到她的哭声,敲门送给她这一条锦帕。

    另外,她与左元敏也相当有缘。他们两个年纪相仿,又几乎是同时来到群芳楼,所以两人不但特别聊得来,交情亦复不同。

    如今慰慈溘然辞世,左元敏睹物思人,往日种种,记忆犹新。情不自禁拿起锦帕,仔细端详一会儿,问道:“她还有说什么吗?”王叔瓒道:“她希望你见到手绢之后,能回去见她一面。”左元敏戚然道:“可是她死了,不是吗?”王叔瓒道:“没错。”

    那张瑶光其实在去年两人坠谷时,就曾听左元敏提过云梦这个人。她是青楼女子,摆擂台选客人,甚至是左元敏暗中喜欢上她的事情,张瑶光也都清楚。只是当时左元敏提起这段往事时,正好让她想起自己的遭遇,心情复杂,百感交集,只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及至两人感情与日俱增,关系日益密切,两人都颇有让往事随风而逝,把握今日,努力经营现在的感觉。如今王叔瓒旧事重提,张瑶光那段刻意尘封的记忆也逐渐被唤醒,惊觉王叔瓒所说的李云梦,就是左元敏内心世界的第一个女人。

    只是张瑶光万万没有想到,除了云梦之外,他的心里还有第二个叫慰慈的女人,而且看样子,两人的感情也相当深厚。

    张瑶光不知该做如何反应,怔怔地望着酒杯。柳新月见她心事重重,便替她开腔说道:“官盟主,你传达我左兄弟这件不幸的消息,我们很是感激,但这该不会是你想干第三杯酒的理由吧?”

    官彦深道:“不,当然不是。我王兄弟说这些的用意,在于确认左兄弟的身分来历。而看样子,左兄弟确实是我们要找的人没错了。”说着给王叔瓒使了个眼色。

    王叔瓒起身道:“左元敏,令堂去世的时候,你已经有十岁了,她应该跟你说过你的父亲是谁?生前是做什么的了吧?”左元敏一向讨厌他,但他既然开口询问,便干脆顺着他的话头,来个全盘否认,说道:“我不知道,我母亲从未跟我提过。”

    王叔瓒冷笑几声,说道:“那我便趁这个机会,介绍你给这几位,你紫阳山门的同伴认识认识。你父亲生前刀法快狠冷酷,独步武林,人称寒月魔刀,是我九龙传人之一,名叫左平熙!”

    此言一出,除了官彦深事先知情之外,余人尽皆哗然。夏侯仪又惊又喜,更起身道:“你果真是我左平熙兄弟的孩儿?”夏侯如意也感到十分惊喜,如此两人的关系,可以说是更深一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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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紫阳山门这边的反应就不同了,一个极受掌门真人重视,而大家都已经接纳他为自己人的人,他的身世居然要旁人来跟他们说明,才恍然大悟。这种失落感,其中还包含了,如果左元敏是刻意隐瞒的被欺骗感,还有左平熙当年的名声虽大,但却是负面的远多于正面的排斥感。只有樊乐天照常一边喝酒吃肉,蛮不在乎。

    左元敏摇头道:“这位大叔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王叔瓒道:“不管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都没有关系。不知道的话,就算是我们帮你这个忙,助你认祖归宗。”顿了一顿,续道:“你让李云梦收养之前,住过符家集六七年,与你生活在一起的,除了你母亲之外,还有一个叫霍不同的人。你母亲卖油,霍不同买了一艘船在沂水边当梢公,是也不是?”

    左元敏毫不掩饰,说道:“那段日子虽然清苦,但却是我这辈子到现在,最快乐的时光。”王叔瓒道:“那个霍不同是左平熙义结金兰的大哥,你娘娘家本姓金,那年左家遭逢大难,几乎灭门。霍不同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你娘从左家接了出来,那个时候还没有你,你是你娘离开左家之后生的。可是你既不姓霍,也不姓金,却姓左,就表示你是左平熙的遗腹子!”

    左元敏拍桌站了起来,怒道:“你说我不姓霍是什么意思?”王叔瓒道:“没什么意思,我是按常理推断。你的年纪非常尴尬,尤其从你现在的外表推算起来,最少可以有两年的误差,其实也用不着差两年,只要两个月,你的父亲就不会是左平熙了。”

    左元敏强抑怒气,说道:“哼,多谢赐告。”重重地坐回椅子,故意发出声响。

    官彦深见他并不否认,便顺势说道:“那左平熙兄弟生前众所周知,乃是九龙传人之一,而贤侄秋风飞叶手已尽得真传,左兄弟后继有人,实在可喜可贺,为了此事,难道不值得敬贤侄一杯?”改口称左元敏为贤侄,已将他当成自己人了。

    左元敏一愣,问道:“你说什么?”官彦深道:“伯父想与你喝一杯。”左元敏道:“我不是说这句,更前面一点。”这下换官彦深搞不清楚状况,说道:“左平熙也是九龙传人之一?”左元敏道:“后面那一句……你说秋风飞叶手如何?”

    官彦深道:“我见你使过这套功夫,相当不错,十足乃父之风,不愧是我左平熙兄弟的儿子。”左元敏脸上渐渐浮现惊讶的表情,一个字一个字,清楚缓慢地说道:“你是说秋风飞叶手,是他……他的武功?”

    官彦深奇道:“难道你不知道吗?”那王叔瓒“嘿嘿”两声,把头撇了开去。

    他在他自己的心里,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那就是:左平熙已死,他的儿子在他死后可以练成他的功夫,那就表示左平熙曾以文字记载一身武功,他的儿子显然拥有这纪录武功文字的秘笈。而这其中很可能包括了,当时江湖所盛传,已落入左平熙手里的太阴心经。

    对王叔瓒来说,只要确认左元敏是左平熙的儿子,那么其他的事情,就无须左元敏再赘述了。因为在他的所有计划当中,找到左平熙的儿子是最后一步,也是最困难的一步,而他现在只需将计划倒过来执行就可以了。

    因为,他自认答案已经找到了。

    那夏侯仪见左元敏态度依旧犹豫,便道:“左贤侄,秋风飞叶手确实是平熙当年的拿手绝活。这是他特别为了万一情况紧急,手中又没有兵刃时练的,想来也可以当成寒月刀的入门功夫。”

    左元敏倏地起身,向张瑶光道:“堂主,属下身体不适,想先回去休息。”张瑶光心绪纷乱,早有此意,道:“也好,我陪你回去。”

    左元敏随即向席上众人拜退。官彦深忙道:“贤侄一时不能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世,官伯伯能够体会,但血浓于水,望你早日认祖归宗,以慰你父母在天之灵。”

    左元敏不发一语,再拜欲退。官彦深不死心,更补充道:“你最亲的叔叔伯伯都在这里,别忘了回来看看我们,看看抚养你长大的云梦姑娘。”左元敏不明其意,愣了一下。官彦深续道:“这位云梦姑娘应该便是我李永年兄弟的女儿,全都是九龙传人。”

    左元敏越听越惊,只想早些脱离这些人的目光,退到门边,转身就走。众人只见他的身影才隐没门后,忽然“碰”地一声,门外不知什么东西被撞,接着脚步声杂沓急促,有人快步离去。

    张瑶光起身道:“小女子不胜酒力,如有得罪,还请见谅,少陪了!樊长老,请你代替本座,好好跟这几位朋友喝上几杯!”樊乐天笑道:“喝酒我最行了,放心,我绝对让这几位朋友不醉不归。”

    张瑶光再拜,走出厢房门外,在弯过下楼楼梯之前,只见店小二蹲在一根被撞歪的栏杆之前,细细地检视损坏状况。张瑶光走近过去,说道:“把损失算在里面那桌的酒钱上。”说罢,也不等小二回答,匆匆下楼。

    她出得酒楼大门,站在大路当间,放眼但见四周夜幕低垂,也不知左元敏是否真的回投宿的客栈去了,踌躇之际,背后声音响起:“瑶光姊,在找我吗?”回头一看,却是左元敏,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背后。

    张瑶光道:“你不是要回去休息吗?躲在这里做什么?”左元敏道:“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张瑶光道:“边走边说。”言毕当先而行,左元敏稍有迟疑,随即快步跟上。

    两人一路往前走去。左元敏跟着走了一会儿,这才知道张瑶光也是漫无目的的乱走。几步赶上,在她的耳边说道:“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今晚就走。”张瑶光毫不停步,两眼怔怔望着前方,道:“那我呢?我怎么办?为了你我跑回紫阳山去求救,还大张旗鼓地带人下山来救你,搞得人尽皆知,你现在却跟我说你要走…

    …”

    左元敏侧过脸来,只能看到她的侧面,脚下一加快步伐,她也跟着加快步伐,使得左元敏始终瞧不清楚她的表情。

    两人的脚步越来越快,左元敏忽道:“跟我走。”张瑶光这才停下,道:“你说什么?”左元敏走到她面前,说道:“你之前不是打算离开紫阳山,独自行走江湖吗?现在这个计划不变,只不过多了一个我,我来陪你。”

    张瑶光道:“然后呢?我们走去哪里?”左元敏奇道:“瑶光姊之前也考虑过这件事情吗?天地这么大,我们到处游历,到处去看看,随性所致,不是很好吗?”

    张瑶光忽然发怒,说道:“之前听你说得还像是个男人,说到后来,却像个不负责任的孩子。”说罢,拔腿又走。

    左元敏再度跟上,说道:“瑶光姊不愿意吗?还是你想回紫阳山?我送你回去好了。”那张瑶光忽然停步,一个巴掌就甩了过来。

    那左元敏先前曾挨过她两个耳光,第一次是在悬崖谷底,那时张瑶光气他出手相救,当场赏了一个耳光给她,当作报偿,左元敏当时伤势严重,这一下促不及防,可以说是无力防备。

    第二次是在封俊杰前来诘问左元敏,为何对封飞烟始乱终弃。左元敏矢口否认,张瑶光乍听之下,也许是醋劲大发,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当时左元敏一心专注在封俊杰身上,情绪相当激动,完全没想到她也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也可是说是未加防备。

    但是这一次张瑶光再度挥掌过来,左元敏就再无理由白挨她打了,伸手一抓,将她的手牢牢抓在手里,说道:“我有什么不对,告诉我就好了,不要再动不动就打我了!”

    张瑶光见一这一掌没打到他,使劲用力回夺,没想到她用力,左元敏也跟着用力,扭了几扭,始终挣脱不开,不由脸色涨红,口不择言,嚷道:“你是小浑蛋!

    我为什么不能打你!”说着左臂一动,连左掌也打了过来。

    以张瑶光此时的武功,比之左元敏已是远远不如,这第二掌如何打得到他?张瑶光两只手顿时都给他左右两手分别扣住,挣扎不开。张瑶光又羞又怒,娇叱道:

    “放开我,你放开我!”

    两人这番举动,引起不少路人侧目。左元敏自然知道,将她的身子拉近了自己一点,压低声音说道:“瑶光姊,你冷静一点,我哪里浑蛋了?是你先打我的呢!”

    张瑶光更气,怒道:“那你打回来呀!打呀!不打回来,你就不是男子汉!”说着,不但不挣扎,还将往前踏上一步,脸蛋微侧上昂,凑近左元敏的面前。

    其时圆月斜挂,银光泻满,街道两旁灯火熠熠,灿烂辉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火光的关系,张瑶光脸颊如桃花泛红,双唇娇艳欲滴,两人站得又近,气息相闻。

    左元敏瞧着瞧着,一阵恍惚忽地袭上脑际。在那两忘的时刻,他仿佛可以感觉到张瑶光胸膛里悸动的心跳,闻得到她身上微渗汗水的味道。一时之间意乱情迷,左元敏选择了放纵自己的情绪,突然拦腰一把将她搂住,倏地朝着她双唇吻了下去。

    张瑶光还来不及大叫,嘴唇已经为人所占据,一股莫名的奇异感觉从唇边舌尖,霎时像涟漪一样地像全身散开。她羞不可抑,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全身僵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浑然忘了自己的双手,在左元敏搂她的同时已获得自由,但这时她的两只手却像木雕泥塑般,维持着方才被左元敏扣住的姿势,定住在半空中。

    时间在这种不知是要靠触觉、味觉还是嗅觉判断的瞬间,是不具任何意义的。

    所以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张瑶光忽然大叫一声,手足恢复动弹,一把将左元敏推开,右手连消带打,“啪”地一声,就是一个耳光。

    左元敏让这一叫一打,立刻清醒过来,旋即知道自己太过冲动,这个耳光可挨得不冤。相反的,他甚至有想藉此摆脱内心罪恶感的企图,所以挨完耳光,他动也不动,愣在原地,等着张瑶光下一个反应。

    只见张瑶光泪眼汪汪,泪珠儿簌簌而落,哽咽道:“你心里喜欢的是别人,为什么要亲我?你心里明明喜欢的是别人,为什么还要亲我……”左元敏竟吞吞吐吐答道:“你……你自己还不是……不是也喜欢别……”

    张瑶光掩耳大叫一声,接着骂道:“你是浑蛋,你是大浑蛋!”扭头就跑,瞬间消失在夜色当中。

    左元敏一下子从小浑蛋,进阶到大浑蛋,尚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又见张瑶光生了这么大的气,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个路过的老婆婆走近过来,说道:“小子,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追!”

    左元敏一瞧,是个不相干的路人,但见她面容慈祥,心中毫无防备,反问道:“能追吗?”老婆婆笑咪咪地点头,说道:“听婆婆的话准没错,你要是没追去,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左元敏心想无论如何,让她一个女孩子晚上到处乱跑总是不好,便与老婆婆道了一声谢,快步追上。只是他脚步虽快,但张瑶光显然绕了圈子,转眼不见踪迹,左元敏追了一会儿,仍是将人追丢了。百般无奈,只得先回到紫阳山门此行投宿的客栈。

    没想到才来到客栈门口,张瑶光刚好从门里走了出来。左元敏见她脸色不善,不敢上前招呼。倒是张瑶光瞄了他一眼,说道:“我留了字条给樊长老,快走吧,迟了就不方便了。”

    左元敏不敢多问,落在她身后三步,紧紧跟着。两人赶在关闭城门之前,急急出了县城,一路向西北而去。左元敏既不超前赶上,也不敢落后太远,与她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两人各有心事,默默无言。良久,月过中天,渐向西斜,张瑶光忽然弯向岔路,复行不久,来到一间破庙。

    张瑶光道:“休息一下,天亮再走吧!”左元敏见她如此熟悉,倒是有些诧异。

    张瑶光看也不看他,说道:“那天我送你到再世堂后,先是躲在城里两三天,不时前去查探,后来想想这也不是办法,才决定出城回紫阳山。路上就在这里休息。”

    左元敏忆起当时情况突然,自己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道,反而轻松。她自己一个姑娘家,想来一定是坐立难安,甚至食不下咽,夜不成眠。后来她更决定回去那个,她早已打算从此消失不再出现的地方,可见她确实承受了不少压力。

    左元敏问心有愧,便想主动跟张瑶光说说话,乱扯几句,以突破僵局,却见她自己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和衣而卧,倒头睡了。左元敏此时倒还不敢前去确定她究竟睡了没有,只好也找地方坐下来。

    好一会儿,整间破庙里无声无息,偶尔几声虫鸣哇叫,也是点到即止。左元敏转过头去瞧张瑶光的身影,但见她娇柔的背部曲线,随着呼吸,微微地起伏着,猜她也许已经熟睡,也许没有。

    左元敏思绪紊乱,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她泪眼汪汪的模样,与她以几近哭喊的声音大叫:“你心里喜欢的是别人,为什么要亲我?你心里明明喜欢的是别人,为什么还要亲我……”

    抚摸着脸上被张瑶光一巴掌甩中的地方,兀自热辣辣地生疼,左元敏虽然觉得十分抱歉,但反过来说,张瑶光一开始的反应,却也透露着什么,最少,张瑶光不像云梦那般,只把他当成小孩子。

    当然张瑶光要比云梦年轻许多,两人之间似乎不能这般直接比较,只是左元敏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在所接触的女人当中,绝大多数年纪都比他大,甚至是看着他长大,自然一概地把他当成小孩子。所以张瑶光的反应,倒是让他颇为惊喜。

    左元敏清楚地记得,他曾在一时激动之下,把持不住偷亲了云梦一口,可是云梦在那当下的反应,相较起来却平淡得很,就好像平常在路上,看到可爱的小孩子,大家都会忍不住想要去抱抱他,亲亲他,或者是侧过脸来让他亲吻一样。

    所以同样是留在他脸上的五指掌印,这一个是张瑶光亲自动手,之前那个却是左元敏自掴。

    第二天一早,两人都在破晓时刻清醒,显然两人都没睡沉,或者说其实都没睡。

    各自整理一番,便又出发,傍晚之前,就到了长社。这一天张瑶光的脸色已不像前一天那般臭,多多少少与左元敏谈上一点话,脚程也因此慢了下来,第六天才到登封。

    是夜早早休息,翌日便往山上走。两人来到山脚下,远远地便见前方有一队人马迎面下山来。待与走在前面人群遇上,一看清楚,却是寻常人家,扶老携幼,带着全家家当,慢慢走下山来。

    张左两人擦肩过了一批人,不久之后,又碰上另一批人,男人不是肩上挑着,就是背上扛着,女人则不是手上拎着牵着,就是怀里搂着抱着。还有两头驴子驮着更重的东西。

    如此人群过了一批又一批,少则六七人,多则二三十人,都是大包小包,男女老少,像是逃难一样。

    张瑶光心中起疑,已经打定主意,要问问下一批遇到的人。没想到来人还没走到跟前,人群中倒是有个年老的女人声音叫道:“那不是张大小姐吗?”

    张瑶光定眼一瞧,原来是紫阳山上,在山城里靠贩卖木炭煤油的孙大娘一家子人。张瑶光曾经与他们有所接触,所以认得孙大娘,还有她的儿女媳妇、孙子孙女等。

    人群有人见过张瑶光,有人没见过,听到孙大娘这么喊,十之八九都停下脚步,直盯着她瞧。张瑶光尴尬走近孙大娘身边,说道:“大娘,你们要上哪儿去?”

    孙大娘面有愁容,说道:“大小姐,你能不能帮忙说一说,我们在紫阳山生活这么久了,很想继续待在那儿,请张真人不要赶我们走。”张瑶光大惊,反问道:

    “真有此事?”一旁有个挑扁担的庄稼汉子,夹头夹脑地挨了过来,说道:“孙大娘,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不是张真人的意思,我听说他也是不得已的。”

    孙大娘埋怨道:“所以我才想请大小姐回去了解一下,看看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身旁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也道:“娘,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大家不也都走了?要是真有办法,大家也不用走啦!”

    张瑶光道:“这倒底是谁说的?是谁开口要你们走的?”孙大娘道:“不就是那个管先生啰!”

    两人叽叽喳喳一阵,身旁人群越聚越多,后来的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被堵在后面,久了也不耐烦,纷纷喊道:“喂,前面的,别挡着路了,借光,借光!”

    张瑶光心想,就这么耗在这里,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也不是个办法,于是便道:“孙大娘,你还是跟着大伙儿先下山吧,我先上去了解一下什么状况,回头有好消息再告诉你。”拉着左元敏,穿过人群,迳往山上走。两人接着一路未再碰到任何人,在经过埋伏有暗哨的林子时,通报的声音像波浪一样往山上层层传去,不久便有人下山相迎。

    张瑶光更不停步,一路直往会真殿上去。张紫阳早已接获通报,便到殿上来。

    张瑶光一见到他,劈头便问:“山城里的百姓,已经有许多人搬走了,掌门人知道吗?”

    张紫阳道:“我知道。”张瑶光奇道:“那是为何?”张紫阳道:“什么为何?

    在山城里生活不下去了,还不趁早走了,难道等着坐吃山空吗?”张瑶光不解,趋向前去,更道:“可是照顾这些老百姓的生活,不是紫阳山门存在的理由吗?我记得掌门人是这么跟我说的。”

    张紫阳道:“没错,所以我想,紫阳山门也许撑不了多久了……”环顾四周,手抚殿上摆设,仿佛离别在即,心中感触万千。

    左元敏连日来一直都尽量不吭声,免得多挨张瑶光的白眼。这会儿见到张紫阳神情有异,忍不住问道:“掌门真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张紫阳看了他一眼,说道:“抱歉,本来有心栽培你接掌紫阳山,现在的情况,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左元敏摇头道:“晚辈不敢这么想。不过紫阳山门现在有困难,晚辈也绝不能置身事外。”张紫阳道:“这是大数使然,谁也没有办法。”寻了一张椅子坐下,要张左两人也坐。

    张紫阳道:“紫阳山门之兴,始于机缘,若因机缘而衰,那也是天数。”顿了一顿,续道:“去年汴京的消息,老皇帝赵恒驾崩了。左兄弟可能不知道,不过瑶光应该清楚,老皇帝在位的时候,十分崇信道教,又曾三受天书,知道我修道有成,所以特别青眼。紫阳山门一派基业,便由此而来。”

    左元敏曾听张瑶光说过紫阳山门的由来,对于这一段历史倒不陌生,于是便道:“现在皇帝老子死了,他的皇帝儿子不买这个帐了,是吧?”张紫阳道:“小皇帝赵祯年纪还小,不过十二三岁,刘太后临朝垂帘听政,想来是她的意思。本来嘛,天降神书这种事情,原本就太过匪夷所思,如今朝廷想要就此事降温,那也合情入理。”

    张瑶光道:“这件事情可不是我们搞出来的,关我们什么事啊?”张紫阳道:

    “若仅仅是这件事情,确实也与紫阳山门无关,可是偏生紫阳山的招牌实在太大了,有太多人想看着它砸下来,然后在底下分一杯羹。三个月前,我们已经不能再参与盐铁的买卖了,上个月底,我们有探子回报,说朝廷对于紫阳山上聚众上万,不但没有朝廷命官治理,还拥武自重,觉得相当头痛,朝官甚至有人倡议,若不早日解决,将来必成后患。”

    张瑶光颇有恚恨之意,说道:“当时参与这些公卖权利,又不是我们主动要求的,平民百姓为追求生活富足,往紫阳山上跑,我们帮忙照顾大宋子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却把我们当成野心分子,这不是倒果为因,过河拆桥吗?”

    张紫阳道:“算啦,这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总之,紫阳山门的优势不再,老百姓在这既不能种植,山城里又没有可以开采的矿产,谋生会逐渐困难。就算勉强留下来,终不能维持这般多人的生计。缘起缘灭,一切瞧得淡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左元敏未曾经过紫阳山门极盛之时,也不曾因此享受过什么权利,如今紫阳山门面临存亡关键,心中除了同感气愤难平之外,也没有其他什么感触。但张瑶光可不一样了,除了不平之外,还有相当的失落感,一时百味杂陈,只想大骂一场。

    正做没理会处,殿前脚步声响,管竹生走了进来。见过张瑶光,便向张紫阳道:“属下想与掌门禀报,几日来与杨将军商讨的结果。”张紫阳道:“就在这里说吧!左兄弟也不是外人。大家坐着说话。”

    众人复又坐定。管竹生道:“启禀掌门:属下已经将掌门的意思,完完整整地传达给杨将军知道了。杨将军基本上没有什么意见,只要我们给他一个确切的时间,让他可以事先做些准备。到时我们依约而行,他能向圣上交代,就算皆大欢喜了。”

    张紫阳道:“管左使以为如何?”管竹生道:“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人新政,想要有所表现也是自然的。我们处在风头上,难免成为众矢之的。我们只要凡事多低头,日子久了,说不定还会有翻身的机会。”

    张紫阳想也不想,便道:“那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吧!”管竹生道:“属下遵命。”

    张瑶光道:“管左使,你说要我们低头,这个道理我懂,只是到底要有多低头?”

    管竹生道:“紫阳山门十几年来独霸黑白两道,侧目眼红者着实不少,要退让到什么地步,一时之间也瞧不出来,最不济就成为一般的江湖帮会,那总没人有话说了吧!”

    张瑶光道:“那城里的百姓呢?”管竹生道:“柳长老已经尽量在想办法了,不过少了这么许多买卖,老百姓自己也会有所选择。”张瑶光心想:“难怪他这次跟我出去,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因而问道:“他这一趟跟我出去,工作谁来代理?”

    管竹生淡淡一笑,说道:“我想柳长老他是故意下山的。因为我们为了要保存实力,所以与其让别人来决定如何瓜分我们这块大饼,还不如我们事先做一些妥善的安排。因此掌门要柳长老尽量将目前的事业,移转给一些向来与我紫阳山门有往来的朋友经营。前些天联系到朱仙镇的秦家,要他赶紧上紫阳山来,所以……”

    张瑶光恍然大悟,心想难怪那天她一开口要求柳辉烈,请他顺便让新月一起下山走走时,柳辉烈会毫不思索地答应。柳新月当时为此还开心不已,两人私底下对柳辉烈的看法更是大有转变。现在想想,这一切却是他为了不让自己尴尬,不让女儿与秦北辰有见面机会的权宜之计。说来说去,柳新月还是着了自己父亲的道儿了。

    张瑶光心中盘算着其他的事情,管竹生接下来说了些什么,就没听清楚,待他将长篇大论说完,便即询问道:“那么秦家派了谁来?何时会到?”

    这柳新月与秦北辰的事情,因为上次柳新月偷盗秘药,柳辉烈带了大批人马,大张旗鼓地展开搜捕行动之后,私底下便在紫阳山门传了开来,闹得人尽皆知。平日是没有人有这个胆子,敢谈论上三堂长老的家务事,但就是柳辉烈父女本人,也知道自己早已成为山城内,寻常人家茶余饭后的话柄了。

    那张瑶光与柳新月情同姊妹,这也众所周知的,所以张瑶光一问起秦家的人,管竹生就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了。管竹生原本不愿得罪柳辉烈,不过他们父女两人此刻不在山上,顾虑就少了,略一迟疑,终于还是说道:“秦家公子昨天就到了,便投宿城里最大的酒馆中。”

    张瑶光面露喜色,尚未开口,张紫阳已道:“你想做什么?可别乱来啊!你舅舅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他虽然不敢说你什么,但一股气,不免要发作在新月身上。”张瑶光“嘿嘿”两声,笑道:“我就是抓着他的脾气,让他敢怒不敢言。”

    管竹生道:“属下与秦公子的交接事宜,明天午时之前,大概就能交代清楚。

    堂主有事,可否过了明天再说?”张瑶光道:“嗯,当然是正事要紧,你千万告诉他,说我找他,叫他别急着走。”管竹生道:“堂主要见他,那是他的造化,他要是知道了,是绝对不肯走的。”又与张紫阳说了几件不相干的小事,这才退出殿外。

    张紫阳目送管竹生离开,这才与张瑶光说道:“新月这阵子好不容易跟舅舅合好,你可别又搞出什么事情来。”张瑶光上次外出见秦氏父子,结果不幸受伤,差一点回不来的事情,让张紫阳记忆犹新,所以一听到她要再去找秦北辰,不免让他又有不祥的联想。

    张瑶光岂不知他在说什么,淡淡道:“我自有分寸。”看了左元敏一眼,说道:“明天有没有兴趣跟秦北辰吃顿饭?”说罢,使了一个眼色。原来左元敏与张瑶光提过,他曾让秦北辰设计,差些连小命都没了的事。张瑶光此刻邀他,自然是想让他在秦北秦面前出口气,顺便吓他一吓。

    左元敏会意,笑了一笑,说道:“我陪你去。”张瑶光点头,向两人告辞,迳自回去休息了。

    张紫阳见张左两人眉来眼去,颇有默契,心中固然感触良多,但也还算安慰。

    他站起身来,招呼左元敏一起往殿外走去。两人走过当时同时具有迎接左元敏入门双重意义的灯会场地,张紫阳忽地说道:“元敏,经过这么多事情,算来我们也是自己人了,有些话我想趁早一点说了,免得彼此会有不切实际的期望或误解。”

    左元敏不知他究竟想说什么,两眼紧盯着他瞧。张紫阳回过头来,往校场边的一棵大树一指,说道:“我们到树下坐坐。”言毕,当先而行。左元敏虽有迟疑,但仍是跟了上去。

    张紫阳待他坐定,便即言道:“那天我亲眼见你们两个一起坠崖,一颗心差一点停止跳动,忽然间觉得人生什么希望都没有了,我的绝望难过,锥心刺骨之痛,难以言语尽述。如今看到你们没死,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也如同重获新生。

    总算上天待我不薄,只是试炼我,没有真的让我尽尝生离死别。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切还都得要感谢你,我听瑶光说,是你又救了她一命。”说着侧过身来,伸手去紧握着他的手。

    左元敏手上感受到他从心里传来的激动,正想谦逊几句,那张紫阳已然又开口续道:“瑶光和我的关系,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她是我到目前为止,人生唯一的牵挂,紫阳山门曾经是我所设想,为她所建筑的城堡,如今看来,世间上所有有形具体的东西,都不可靠,只要是人,他所能依靠的,最后一定还是个人。

    瑶光她的前半辈子,让我保护得好好的,很少下山。纵使下了山,外头的人看在我的面子上,也都会让她三分。可是我护得了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我能让她敬我惧我,却不能让她听我信我。

    不过根据我的观察,我相信我已经找到这样子的人了,而且还是我放心的人。

    剩下来的,就靠上天的安排了!元敏,我想问你一句话,你对瑶光的感觉怎么样?

    “

    那左元敏听到后来,虽然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张紫阳想要说什么,但听到他亲口问出,心头仍不免一震。仓促之间,说道:“张真人,我……这个……”声音竟不知不觉地颤抖起来。

    张紫阳道:“我知道这个问题很唐突,由我来问也不适当。但我并不是要你承诺什么,而是要你凭着真实的感觉讲,觉得瑶光她人怎么样。因为这是前提,如果你对她的印象不佳,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谈下去了。”

    左元敏颇感尴尬,不知从何说起。张紫阳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只得说道:“我瞧你们俩不是挺有话说的?”左元敏道:“我和瑶光姊历经这么多生死关头,交情自然与众不同。”措辞谨慎,深怕说错一句话。

    张紫阳道:“嗯,你叫她瑶光姊,没错,她是大了你四五岁,不过这没关系…

    …”自言自语几句,接着说道:“这么说,你对她是不至于排斥的了?”左元敏道:“我如果排斥她,又怎能与她姊弟相称?她若不值得结交,我又怎能三番两次救她性命?”

    张紫阳点了点头,道:“嗯,佛家讲究缘法,因果轮回,道家讲究天理,万物化生。其实说的都是相同的东西,只是着重的重点不一样而已。”突然笑道:“所以你与瑶光接下来,到底还有没有这样的缘分,我又何必强求呢!哈哈……”

    张紫阳自己出题,自己做答,左元敏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只有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张紫阳续道:“不过站在私人的立场,我还是想跟你说句话:瑶光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你说她任性,她却跟你讲道理;你说她易怒,她却又不记隔夜之仇;而你若说她冷漠,实际上她却是个外冷内热的人。除此之外,她对人和善,仁慈宽爱;要提到相貌模样,那也是千中选一……”

    左元敏耳里听得他叙述张瑶光如何如何,心中却忽然想起云梦来了。自从那日匆匆一别,弹指已过年余,除了有一次再山中的一处破庙里,曾听过她的一声叹息之外,未再有她的音讯。

    一时之间,左元敏神游物外,脑海中尽是云梦的身影,他也仿佛又回到了云梦的身边,整天绕着她打转,为她料理生活中所有的琐事。那时的日子过得好像漫无目的,但若是要他此刻做一个抉择,也许左元敏仍会选择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回到云梦的身边,回到从前的日子,恢复以前的身分吧?

    左元敏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还有这一年他所有接触过女子的面容模样。

    这其中自然包括了除了云梦之外,目前关系最密切的张瑶光,还有那个不知所踪的封飞烟,钦慕自己的夏侯如意,甚至是调皮的小茶,和另一个大姊姊柳新月。

    左元敏颇感自责,他知道自己不该让除了云梦之外的女子,进入自己的心房内,因为要是这样的话,自己就有了云梦口中常常提到的,那种所谓花心、负心男子的通病与特征。曾几何时,这样的男子已成了他所唾弃咒骂的对象,亦不愿不屑为之。

    然而现在自己居然朝着这个方向在走,如何能不叫他胆战心惊,深深自责呢?

    左元敏不知道自己正当年少,血气方刚,开始喜欢女子,特别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所以他一想到云梦,其他的女子也跟着浮现脑海,根本是无法避免的现象,这与专不专情尚无关系,也许这正是因为目前在他心目当中,还没有真正喜欢上谁,或爱上谁吧?这起码代表两种意义,其一是透过增广见闻,左元敏也与张瑶光一样,在心底朝着第二人,打开了另一扇门;其二,就是云梦此时在他心中,也与其他女子一样,就纯粹只是一个美女而已,地位并无二致。

    这样细微的变化,左元敏也许还不能完全察觉,不过当他忽然回想不起来云梦面容上,比较细致的部分时,他也隐隐约约能够知道,事情可能已经有一些变化了。

    良久良久,左元敏慢慢恢复神智,逐渐从幻想当中清醒过来。耳边正好听到张紫阳说道:“……要是这样的话,你觉得如何?”

    左元敏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刚刚闪了神,根本什么也没听进去,随口反问道:

    “掌门真人的意思是?”

    张紫阳道:“我的意思是,紫阳山门这一个难关过去之后,我将离开这个地方,无论你与瑶光有没有结果,我都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尽量帮她。”左元敏大惊,但是此刻已经不好再表现出吃惊的表情,只得说道:“可是瑶光她需要你……”

    张紫阳微笑道:“不,我感觉得出来,她现在最需要的已经不是我了。”左元敏瞧着他笑吟吟的脸色,仿佛可以知道他继续再说些什么,此时无声还胜有声,就是左元敏,也只是报以微笑而不言。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张紫阳才道:“你一路奔波,先去休息吧!我回头叫樊长老的家里的管事派人来接你。”拍了拍他的肩头,起身往前迈步。左元敏赶紧起身,说道:“恭送掌门人。”张紫阳头也不回,摆一摆手,迳自去了。

    张紫阳原本在紫阳山城里,已经开始安排左元敏的住所,只不过还没妥善之前,便发生了坠崖事件,住所的事也就搁置下来。现在左元敏重新出现,仓促之间,只好仍先安排他去住樊乐天的地方。

    第二天左元敏在屋子里等了一整天,张紫阳与张瑶光并未派人来叫他,这天也就算白过了。到了第三天早上,樊乐天人未到,声音先到,直从大门口冲进内堂来,拉着左元敏就要去喝酒。原来他们当时跟着张瑶光下山,除了是给张瑶光壮大声势之外,各长老为了近来紫阳山门的危机,也都另有要事在身,所以只有樊乐天一个人,跟着张左两人后脚回来。

    面对樊乐天的盛情,左元敏难以推却。两人走到门口,碰巧张瑶光也来到门口。

    张瑶光先跟樊乐天打过招呼,便即说道:“你们两个要出去啊?”

    左元敏正要回答,樊乐天赶紧说道:“没有,没有,我们随便走走,刚刚才回来!”张瑶光道:“真的吗?那还真巧,我正好要找小左。”樊乐天笑道:“是吗?

    来来来,不必客气,请便,请便!”说着把左元敏往身前推。

    张瑶光笑道:“樊伯伯,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啊,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可不可以说来听听,也好让我替你高兴高兴啊!”樊乐天越笑越乐,说道:“好事?是啊,哈哈,是好事……好事。说来听听?这个,嗯,不可说,不可说,哈哈……”

    张瑶光边笑边摇头,说道:“不说就算了,那我也不要请你去喝酒了。小左,我们走吧!”左元敏道:“樊大哥,一起去嘛,我们本来不是……”樊乐天两掌贴在他的背心,将他推出几步,说道:“不是,本来就不是,我要回去睡回笼觉了,两位慢走。”说着真的回头,走了进去。

    两人走出几步,左元敏想着想着觉得好笑,也笑了出来。张瑶光道:“什么事这么好笑啊?能不能告诉我?”左元敏道:“没什么……”张瑶光“哼”地一声,道:“故作神秘!”

    两人来到酒楼外,张瑶光道:“你要不要先在外面等,待会儿再突然进来,吓他一跳?”左元敏道:“我想不必了,他也许根本不认得我。”

    店小二迎出门来,领着他们上楼。酒楼生意颇受影响,接近正午时分,二楼上没有什么其他的客人。两人一上楼,有个挨着窗边桌旁的人,立刻站了起来,拱手道:“请问是张堂主吗?”张瑶光回礼道:“秦公子,你好。”那人道:“这边请。”

    左元敏跟在张瑶光身后,走近一瞧,眼前这人果然便是秦北辰。但见他招呼就坐,便老实不客气,直接坐在张瑶光身边。

    那秦北辰只觉得左元敏有那么一点眼熟,但毕竟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两人又只相处过一天,更何况那日左元敏还是个半点武功不会的少年,如今他内力深厚,行动走路,举手投足之间,已有大将之风,秦北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人,竟与在一年前被他扔下山谷的,是同一个人。这时又见左元敏二话不说,就坐在张瑶光身旁,想来有这种胆子的,在紫阳山门中,身分地位必也崇高。所谓的眼熟,那也是当成一般错觉处理了。

    那张瑶光首先开口说道:“秦公子远来紫阳山公干,忙碌之余,还让你跑这一趟,请勿见怪!”秦北辰赶紧说道:“秦某三番两次受堂主大恩,一直无以为报,如今别说只是跑这一趟,就是要我上刀山,下油锅,秦某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

    张瑶光笑道:“秦公子言重了!”秦北辰敛容道:“在下句句肺腑之言。”张瑶光道:“我也不要你上刀山,下油锅。秦公子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本座今天找你来目的吧?”

    秦北辰先是一愣,接着才讪讪地道:“堂主难道是为了新月的事?”张瑶光笑道:“秦公子为了新月姊姊吃了不少苦,同样的,新月姊姊也为了秦公子受了不少罪。这其中所有经过,一点一滴,两年多来我瞧在眼里,实在不能置身事外……”

    话没说完,秦北辰忽道:“多谢堂主关心,我想,我与新月是没这个缘分……”

    张左两人都是一愣。张瑶光更道:“你说什么?”秦北辰道:“在下感谢堂主用心良苦,只是姻缘天注定,不能勉强,秦某已经看开了。”张瑶光暗暗吃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现在情况有变,你们俩在一起的机会大增,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秦北辰支支吾吾,语多保留,尽言强摘的瓜果不甜,如果不能结合,还不如早点分开的好,免得到头来伤人害己,空余遗恨。

    可是张瑶光还清楚地记得,两年前她第一次介入她们两人的事情时,秦北辰托人带了一串珍珠,一对翡翠玉狮,还有一只打造精细,重达十五六斤的金鸡。在这些礼物当中,附带着一封情意缠绵,用词恳切的书信,内容是希望张瑶光能够看在柳新月的面子上,贵手高抬,帮他们俩一把。

    秦北辰当时的深情,那股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傻劲儿,不但给张瑶光留下了极为强烈的印象,更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尤其在那段日子里,柳新月虽然总是愁眉深锁,唉声叹气的,但张瑶光还是看得出来,当柳新月在心中想起秦北辰的那一刻,她的眼底,就流露出一种甜蜜与幸福。纵使这样的情境让人怀有淡淡的忧愁,张瑶光却毫不保留地爱上这样的凄美感觉。

    如今,秦北辰居然想从这中间跳出来,张瑶光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脸色一沉,说道:“秦公子的意思是,要放弃这一段感情了?”语音声调,已颇为严峻。

    张瑶光反应如此激烈,秦北辰倒是吓了一跳,略加思索,回答道:“非是在下要放弃,可是若硬要新月在我与她父亲之间,做一个选择,对她也是极不公平的。”

    左元敏忍不住开口道:“就是因为如此,堂主才要特别再约你见面,她若没有办法,又何必多此一举?”秦北辰情神尴尬,讪讪说道:“既是如此,愿闻堂主高见。”

    张瑶光道:“最重要的,还是要看秦公子的意思。如果秦公子对于新月姊的初衷不减,那这件事情谈下去才有意义,否则都是徒劳。”秦北辰不敢再说什么,只道:“是。”

    张瑶光续道:“不知秦公子此番上山,为何而来?”秦北辰道:“柳长老通知家父,有一些后续交接事宜尚未完成,要我们上来一趟。我秦家刚刚掌握了江淮之地的作物买卖与漕运生意,家父一时分不开身,所以让我前来处理一切事宜。”

    张瑶光道:“好端端的,紫阳山门为什么要将这么大的买卖,交给秦家来做?”

    秦北辰回答道:“那是因为双方配合长久,合作愉快,张真人信任我秦氏父子之故。”

    张瑶光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秦北辰有先前的经验,不敢随意回答,只道:“是。”

    张瑶光道:“你说的是,为何紫阳山门会选择你们。但我问的是,紫阳山门为何会交出既得利益。”喝了一口店小二送上的茶水,续道:“柳长老带着新月姊下山去了,秦公子知道吗?”

    秦北辰脸上显露意外的神情,说道:“堂主不说,在下还真不知道。”张瑶光道:“依秦公子所知柳长老的为人,他会为了躲避你,而故意下山吗?”秦北辰哑然失笑,斩钉截铁地道:“那是不可能的,柳长老会之所以下山,应该是有别的事情。”

    张瑶光道:“没错,我舅父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实在不可能为了闪避什么人而躲起来。不过他胆子虽大,却更好面子,两厢权衡之下,他选择了要面子,带着女儿下山,避风头去了。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因为外在的情势变了,紫阳山门的优势不再,为了保存实力,我们必须做一些妥协,将部分的权益分享出去。不过有一部份你说对了,秦家与紫阳山门的合作一向愉快,现在把江淮两地交给你们,就是希望大家能继续合作下去。”

    秦北辰道:“果然如此……”张瑶光道:“所以眼前就是一个机会,我舅父他当初不答应你们的婚事,多少是因为优越感的关系,现在他知道这个优越感已经逐渐消失,他会带着新月姊下山,就是他心中有这种感觉的缘故。我敢保证,只要你回去请秦大爷再出面一次,我在一旁敲边鼓,这桩好事,十之八九能一举成功。”

    秦北辰陷入一阵沉思,连“嗯”了几声。张瑶光道:“你糊涂啦?这有什么好犹豫的?”秦北辰道:“不,我不是犹豫……”张瑶光道:“我瞧你好像有所顾忌似的,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秦北辰笑了一下,忽然楼梯旁脚步声响,一人快步走了过来。张瑶光定睛一瞧,却是万国明长老的儿子万永隆。他快步靠近,在张瑶光面前躬身道:“掌门人有令,请堂主移步会真殿。”张瑶光道:“什么事?”万永隆道:“属下不知,不过万长老、段长老还有葛长老他们已经都去了。”

    左元敏道:“那樊长老呢?”万永隆仍是低着头,道:“樊长老?啊……是,是,也去了,也去了。”左元敏心想:“樊大哥酒没喝成,现在又给张真人叫去,这会儿只怕是满肚子牢骚,不如我也过去看看吧。”问道:“请问掌门真人有要我去吗?”

    万永隆一愣,说道:“掌门人没有特别交代,不过左兄弟想去的话,就一起过去吧!”张瑶光道:“到底是什么事啊?怎么这么神秘?”万永隆道:“这个……

    属下确实不知……”一言未了,又有人上楼来,而且人未到,声音先到:“大哥,快点,大家都已经到了!”却是万国明的次子万纪恩。

    万永隆道:“喳呼什么?还不快过来见过小姐!”万纪恩闻言赶紧三步并做两步,上前见礼。张瑶光道:“不用了,我们走吧!”秦北辰道:“我送堂主下去。”

    当下便由秦北辰当先下楼,万氏兄弟跟在张左两人身后,一出酒楼大门,只见大路边上停了一辆骡车,车旁站了两个人,一个是欧阳昕,另一个则是白金堂的副堂主郭南英。他们两人一见到张瑶光下来,一左一右,立刻迎向前来。欧阳昕更道:“张堂主,请上车。”

    张瑶光奇道:“干嘛这么费劲儿?”欧阳昕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张瑶光略一迟疑,一脚蹬了上去。

    那左元敏跟在张瑶光后头,见她一脚踩上去,身子自然向前挨去。忽然间,张瑶光仿佛一个重心不稳,往后倒了下来。两人距离很近,左元敏想也不想,便伸手扶去,便在此时,右胁一痛,全身顿时动弹不得。

    左元敏大吃一惊,往右看去,但见郭南英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这才知道大事不妙,正要开口,左边身上接连中指,哑穴立时被封,出声不得。

    骡车上车帷掀开,一个人探头出来。左元敏认得他是崔慎由的儿子崔毅,但见他跨足伸手,将张瑶光抱进车中,口中同时说道:“快,动作快一点!”万氏兄弟出声答应,一人一边,将左元敏给架了起来,七手八脚地也将他塞进车帷中。

    左元敏在发现苗头不对,张瑶光又被擒住拉近车中时,心里一度又惊又怕,但自己也随即被押入车中,看到张瑶光就在眼前时,内心反而踏实起来。那车舆空间不大,左元敏进来之后,崔毅便要万氏兄弟出去,然后独自拿出绳索,一一将两人反绑起来。骡车随即动起,缓缓往前行去。

    张左两人,瞪大眼睛,看着崔毅的每一个动作。尤其是张瑶光,她的双眼又大又明亮,仿佛要喷出火来。崔毅瞧见她在瞪自己,于是便道:“我也是不得已的,别怨我!”拿出早就有所准备的黑布套,便从张瑶光的头上罩了下去。接着又拿出另外一个,与左元敏说道:“刚好你也有份,绝不落空!”也往他的头上罩下。

    左元敏挣扎不得,只得任由他胡来,但见眼前一黑,什么也瞧不见。视觉既失,这时只有努力竖起耳朵,用心倾听,用听觉来查探四周的环境。隐隐约约仿佛听到车外有人说道:“欧阳昕,你不出手是什么意思?想要留条后路自己走吗?”接着显然是欧阳昕道:“你胡说什么?大小姐都看到我的样子了,日后还脱离得了干系吗?”

    先前说话那人续道:“你称她大小姐,还说‘日后’什么什么的,这不就证明了你根本还是向着她这边!”欧阳昕道:“我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难道这样也有罪过?我不像某些人,一但有人立场与他相违背,立刻翻脸不认人,残酷无情,一点仁义道德都没有!”先前那人怒道:“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次!”

    接着听得崔毅说道:“吵够了没有?过了今天,你们两个看是要约个时间地点,拿刀子互砍,还是另外找帮手来,我都管不着,但是现在你们两个最好赶紧闭上嘴巴,免得到时候自找苦吃。”声音就在左元敏前方不远处,想来他还是在车上。

    那崔毅所说的话,看来相当有效果,欧阳昕与那人从此不再说话。左元敏内力不弱,相对耳力也跟着敏锐起来,但听得车子前后左右都有人步行跟着,看来一切早有预谋。至于为何会如此,则是丈二金刚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有等到车子走到目的地,方能揭晓了。

    他眼睛不能视物,时间感觉起来就显得相当漫长,心中不由焦躁起来。忽然车子一颠,有东西朝他身上压了过来。只是他的双手既遭到反绑,又盘坐在车舆当中,这一下自然无法避开。不过他立刻察觉靠在他身上的是一个人,而且一股熟悉的味道,立刻钻进他的鼻子当中。

    这人自然是张瑶光了,左元敏曾与她同穴单独相处数月,对她身上味道的熟悉,甚至只要左元敏想起那段相处的时光,鼻子就仿佛能同时闻到。左元敏静静地就这么让她靠着,心想,也许她现在很害怕,两人挨在一起,可以减少她的恐惧感。

    两人彼此都看不到对方,却都同时可以确信,彼此正互相已靠着。左元敏把头低下来,轻轻地碰了碰,不知是她身体的哪一个部位,像是在说:“别怕,有我在这儿。”接着,左元敏在自己的胸口,也感到了轻轻的几下触动,也像是在说: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在那一瞬间,两人沉浸在彼此带给对方的幻想空间里,都忘了身处险地,以及他们俩难以预计的下一刻命运。

    骡车一路颠簸,左弯右拐,忽快忽慢。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忽然有人高声说道:“怎么样?人抓到没有?”车上的崔毅回答道:“在车上。”接着车子停了下来。

    左元敏眼前微微一亮,随即复黑,感觉上像是有人掀开车帷,查看了一下。接着便听到那人说道:“怎么多了一个人?”崔毅答道:“他叫左元敏,年纪虽轻,张紫阳真人却相当欣赏他,一心想要招他做妹婿呢!”那人道:“是吗?既然如此,那就一并带去好了。”

    左元敏听到这里,心想:“难道这些人想对张真人不利?”想着想着,车旁有人说道:“自由自在大师,我爹他到了没有?”那人道:“他早就到了!”左元敏听那声音,才知道原来秦北辰也在车旁。

    他原本在察觉秦北辰并未同时被擒时,还冀望他能去通风报信,这下才知道自己又被他出卖一次。这会儿又听他称呼前方的人为“自由自在大师”,心中又是一惊,心想:“这个头陀当时曾暗算过燕虎臣,手段卑劣,绝非善类。一个小人,一个败类结合在一起,暗通紫阳山门的门徒造反,情况真是糟糕至极了!”

    左元敏知道情势凶险,不禁运起内劲去冲被封的穴道。只是他身上十数大穴同时被制,出手的紫阳山门副堂主,功力也不弱,一时之间如何冲得开?车子一晃,又继续往前行。

    不久之后,骡车显然驶上了山路,摇晃得更加剧烈不说,整个乘舆仿佛要拆散开来。一匹骡子显然已经无法拉动,左元敏只听得崔毅跃下车去,使劲地拉着骡子,斥喝它向前。

    只听得那秦北辰道:“这骡子拉不动了,反正已经出城,便让他们两个下来走吧!”车身晃动,接着左元敏感觉有人拉着他下车。他本想出其不意忽然制住来人,只可惜想归想,身上的穴道冲之不开,也是无可奈何。

    突然间,“碰”地一声,周遭的人莫名其妙地哈哈笑了起来,左元敏只听得有人说道:“这娘儿们真泼辣!”然后有人说道:“嘿嘿,郭兄,你的胆子可真大,居然敢动手摸她。”“这个妞儿眼睛长在头顶上,老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我就是想摸摸看,她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长得跟人家不一样。”“你可小心了,万一她要是一头撞死了,坏了大事,你可担当不起!”“嘿嘿,我不会先拉住她,然后…

    …”

    左元敏越听越惊,这几人居然趁着张瑶光不能动弹之际,轻薄于她,而且听他们说来,张瑶光当场的反应是用头去撞。心疼之余,不由得怒火中烧,耳里听得这人一言,那人一语,都绕在张瑶光的身上打转,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我要你们都死!”

    只听得自由自在道:“瞧你们说的,这个妞儿真有这么美?”郭南英道:“大师有兴趣的话,不妨拉开她的头罩瞧一瞧。”自由自在道:“好……”左元敏一惊,血气上冲,左臂忽然一动,却是他身上的穴道冲开了几个。左元敏大喜,赶紧继续催动内力。

    便在此时,自由自在忽又叫道:“哎呀,不好,要是让我师兄知道,我在办正事之前又搞这玩意,这次就算不死也剩半条命。不能碰,不能碰!”崔毅趁机道:

    “好了,好了,别耽误时间了,事成之后,你们要怎么玩,是你们的事,去得迟了,人人都有一顿骂好挨。”

    这下众人都表示同意,复往前行。张瑶光既然暂时安全无虞,左元敏亦不动声色,继续运气冲穴。不久前方人声更响,左元敏只听得自由自在喊道:“师兄!”

    左元敏心中才想:“师兄?难道是铁杖头陀不生不灭?”身上便再度中指,刚刚才冲开的穴道也再度被封,而且出指之人内力深厚,只怕便是不生不灭所为。

    果然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这个女娃儿,就是张紫阳的妹妹?”崔毅道:

    “没错。”那冷冷的声音又道:“我听说她有一匹马儿,神骏异常,叫望云锥是吧?”

    崔毅道:“上人所知不错。”

    左元敏心道:“果然是他,上次看到绝影,就想要强抢,这会儿上得山来,脑筋还是动到绝影身上。”

    只是众人不再说话,拉着他要他跨进一个东西当中,并压着他,要他弯下身子蹲下。然后张瑶光也让人强压了进来,紧紧地与他靠在一起。接着头顶上“喀啦”

    一声响,四周的空气仿佛忽然跟着凝结起来,左元敏这才知道,他们这会儿已被人关进一口箱子里。

    箱里颇觉气闷拥挤,那是因为这群人当初的计划,原本只打算擒张瑶光一人,所以两人挤在箱子里,空间略嫌紧迫。不过两人能够紧紧靠在一起,最少在张瑶光来说,总比待在外面,想像着众人不知用什么不堪的轻薄眼光打量自己,要忍受那种羞辱与不安来得强多了。

    箱子跟着被人抬起,摇摇晃晃,两人蜷缩在里面,早已不辨方向,也不知过了多久,顶上箱盖忽然打开,两人抬头接触到新鲜空气,都长吁了一口气。

    左元敏不由自主地想要动一动身子,忽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却是一柄刀子架了上来,同时有人低声说道:“要命的话就乖乖的待着,不要乱动发出声音来。”

    四周一下子沉寂下来,气氛变得诡异异常。又过了许久,张左两人不明状况,始终安安分分地待着,倒是旁边的开始有人不耐久候,呼吸粗重,躁动起来。那郭南英首先开口说道:“到底什么时候……”自由自在低声道:“嘘……有人来了…

    …”

    左元敏早已听到远处隐隐脚步声响,有好几个人同时往这里走来,步法飞快,轻盈踏实,兼而有之,来的都是武林高手。不一会儿,脚步声由远而近,由急而停。

    忽地有人轻咳几声,接着便有人说道:“既然大家都已经到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请万长老提出来吧!”

    左元敏认得这声音,知道说话的是管竹生。但听得他说完话,四周还有隐隐的回音,想起会真殿后山上有许多岩洞,判断自己此刻应该就身处在某个山洞之中吧!

    那管竹生说完话,接着便有人说道:“管左使,本来有些事情,我们做属下的也不该问,可是现在情况越来越糟,我等深怕连掌门真人也被人蒙在鼓里,不得已,只好把大伙儿都叫来,大家面对面,一起说个明白。”

    说话的正是万国明,那管竹生见他说话咄咄逼人,语气一反常态,心里也知道不对劲儿了,便道:“你说大伙儿?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跟你一样意思?眼前上三堂的三位长老就不在这里。”

    万国明道:“上三堂不食人间烟火,焉知百姓疾苦?他们正好不在此间,否则的话,也是一并检讨。”只听得一个淡淡的声音说道:“万长老,你说什么?”

    左元敏大喜,心想:“原来掌门真人也在此,他神通广大,定能助瑶光平安脱险。”又想:“这里还有好几个人,难道所有下五堂的长老都在吗?樊大哥呢?他上哪儿去了?”——

    玄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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