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月初五之前,立夏之后,叶红七次找过冰三家。
冰三家原本是嘉兴人,国家道中落,十四岁来投平江府舅家,因为她冰雪聪明,甚得人缘,且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不但舅家的人都喜欢她,对她倾倒的公子王孙,也不知凡几。
仙却只意属叶红。
可是,叶红再找她的时侯,她已不在了。
舅象的人只说:“三儿回嘉兴去了。”叶红自是觉得有疑。回嘉兴也不告诉他一声吗?三家真的伤透心了?他虽见舅家的人言词闪烁,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舅家的人自不敢说,他们一早已受到威吓:要是这件不张扬,祸害仅在冰三家一身;要在传出去了,一旦定罪可能还会闹个株连九族哩!舅家的人再疼冰三家,待她,究竟也仍是个外人。
到了五月初四那一晚,叶红睡着的时候,突然被一声尖叫声惊醒。叶红一惊而翻身坐起,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噩梦能使他那么心悸,那明明是一个梦,但那尖叫声都是真的,他乍醒的一刹那还确确的听见,那尖叫声有无尽的哀怨,仿佛自亘古的郁暗里传来:
那是冰三家的叫声。
他翻身坐起,发觉自己全身是汗。衣服全教汗水湿透。
他分明感觉到、刚才他曾做梦怀抱着冰三家,可是,她那种凄怨是那么的远,仿佛并不是在同一座城里。
在这一刻里,他忽然很想念冰三言。
(冰儿.你好吗?)
(你还好吗?)
(这么久没有你的消息了。)
(明天我就联合“诡丽八尺门”的人,为龚大侠脱罪,俟这件事情改去了之后,龚侠怀便和严笑花团聚了,我再来找你。)
(就算你生气了,不睬我了,天涯海角,我都会找你的。)
(我要在我这一生里至少做好一件事:“龚侠怀”对我而言,也许就是这件事。)
(其他的事,都得先完成了这件事再说。)
(你是世间最明自我的女子,你会明白我何以要这样做的。)
(俗世横流,已无可为——这红尘不值得再作留恋。)
(完成了这件事,我就解散“红叶书舍”,离开这里,和你到只有我和你的地方去。)
(一切得先过了今夜再说。)
(人生有太多的时候是等待和忍耐。)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你时,你瘦了。你一身衣衫松宽得像要从身子上掉下来似的——世上没有比你更柔弱的女子了吧?)
(可是不要问我:我还爱你呀?)
(至少不要现在。)
(如果你凉,你冷,你在人世间感到苍寒,把你的手放在我心上吧,我要你记得今晚我为你思念的情伤,我也要记住你的唇色会说出了你嘴里不曾说的话。)
(明晚不知会如何?)
(其实今晚我好想你。)
叶红看到天际有星,寂寞而灿亮的星光。
他想起冰三家那弯弯的、长长的、微微翘起的睫毛。
一切都得等过了明天再说。
不知怎的,他总是觉得冰三家跟他相隔,仿佛很远很远,虽然突如其来的想念很深很深,但连音容却也有点朦胧模糊了。她就像是他一场去年的冰雪。
就连“明天”,也仿佛很遥远。
明天不管如何,我都会见着龚大哥了,我们这场离别,但是好一个不朽的梦!龚大哥,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是一场熟醉的梦,但你不在的日子里,就真的变成了醉生梦死。也罢,不管梦碎梦成,也总比没有梦的好。明天,我就可以看见你了,不管你是瘦了,还是伤了,或是给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明天,我都会见着你,我都得见着你,要是审决对你太过不公允,我都一定要救你,杀了沈清濂,杀了任困之,甚至杀了陆倔武,杀了史弥远,都在所不惜。嘿,我这个九指女子,已别无依寄;救你的事,只可成,不可败,更不可有失。谁也不能把你丢在幽暗的角落,任你腐朽。诗剑江湖更是梦,我对世间无求,只愿你能如愿。这次如果你大难不死,我就要开始偿试先离开你淡忘你了,要不然,我这个只剩下九只指头的女子,是禁不起一再为你担惊受怕的。哎,只要过得了今晚,你就得把大志活埋;只要你能熬过今晚,我这缺了一指的女子就宁死不许再缺了你。只要你的挺得过今晚……这么多风霜和长在都度过了,哎,这真是一个我有忧欢你有愁伤的这一晚……严笑花这一夜如梦。
这一晚,不少本待养精蓄悦的汉子们磨刀霍霍,一夜无眠。
五月初五龙抬头。
五月初四的晚上他们已抬了头。
等待黎明。
天明就要行动:“救龙”。
明天就要救龙头。馊样的!却在这时不见了那大刀阔斧两个东西,却把他们要命的家伙全留在这几。我宋嫂谅他们也不敢去告密,给个天他们做胆也不致会出卖我们!我的“怀龙刀”像一个熟睡的孩子那么暖,就像还有呼吸,嘿!它好久没饮仇人的血,照亮恩人的难关了;哼哼,今夜有星光、有刀光,还有江湖好汉们等待的目光。龙头,我们的血,仍是热的;我们的刀,仍是利的;我宋嫂仍是在的,七步一溅血又如何?十步杀一人又怎样?纵尸骨无存,也要让您沉冤得雪;尸横遍野,也要还给您个公道。馊样的!今儿大清早的,除了不见了那王大刀和丁大斧之外,连头陀和先生都“不见了”,不知搞什么鬼!反正不管了!馊样的!那些门里当家曾歃血为盟,说什么誓死相随,回头砍一刀,背里放暗箭,但这江湖不是没有好汉的,龙头,你等着,且看咱们能不能把月打黑,把风打高,把龙头重新惊天动地的抬起来,天荒地老的震起无数道惊雷来。龚大哥,您等着,我们都坐不下去了,我们等到了明天,您也等到了天明。馊样的!我宋嫂……
昨夜流星,天际划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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