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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世事如波起伏起

    等抹过脸,漱完口,祭罢了五脏庙,何如霞已是再也支持不住,由老汪浑家陪着到里间安歇去了,屈归灵却没有法子跟着一头倒下,他要先行疗治这一身内外创伤,否则,可能一躺下去就再也起不来啦。

    老汪目愣愣地瞧着屈归灵,小心翼翼地道:“呃,屈公子,你似乎是身子不大顺当?”

    就着粗瓷碗啜了口热茶,屈归灵咽下满喉的糊涩味,点点头道:“不止是不顺当,更且受了内伤,老汪,你有没有熟识的郎中,请来给我看看?”

    搔搔半秃的脑袋,老汪沉吟着道:“二十里外的‘冬和铺’,倒是有几家开草药店的兼替人把脉诊病,不过,都是些野郎中,小小不言的什么伤风咳嗽尚能治得,如果像你这种内伤,我看他们未必有法子医,可别一个弄不巧,耽误了大事……”

    屈归灵虚软地道:“难不成附近就没有知名的大夫?”

    老汪干笑着道:“公子爷,你也知道咱们这里是什么地方,一片贫瘠、百里恶山,住着的都是些穷人粗汉,如何养得起真正医术高明的郎中?要是确有点门道的大夫,早进了大城闹市去挂牌行医,强似待在此处饿个半死……”

    屈归灵有些失望地道:“若是不识诊治内伤的郎中,自然不合下手,否则一朝出了岔错,能治好的毛病也搞成不治之症了……”

    拳着一双粗手,老汪着急地道:“但是,公子爷,看你伤成这等模样,不赶紧找人瞧瞧又实在不行,你自己看不到自己,公子爷,人都有点变形啦!”

    屈归灵又喝了一口令人无法回味的茶水,闷闷地道:“有什么法子?只有等何姑娘歇息过来,早早上道,到别的地方寻活路去。”

    这时,一直站在门边的老汪那个半桩小子,忽然木愣愣地插上话道:“爹,现成有个救命菩萨,你怎的不去请?”

    老汪呆了呆,随即瞪大眼睛叱喝:“嘘,老子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却不知何处有个现成的救命菩萨?二虎子,你休要在公子爷前胡言乱语,招一顿好打!”

    二虎子委委屈屈地道:“我可没有胡说,爹,南山头住着的秦药师不就能治疑难杂症么?前年娘的那场咳痨,血吐了半面盆,还不是人家秦药师给治好的?”

    老汪先是一窒,马上用力拍了拍自己脑门,笑呵呵地咧开大嘴道:“好乖儿子,你可提醒我了,怎的就没想起这号采野药的伙计来?不错,找他准行,别看老秦外貌不怎么样,手底下高得很哩!”

    二虎子也喜孜孜地道:“爹,我的记性还管用吧?你的儿子浑是浑,却不是真浑……”

    老汪“呸”了一声,笑骂道:“少他娘给了鼻子长了脸,自个儿起风骚,要不要找老秦,还得问过公子爷——”

    屈归灵道:“老汪,照二虎子的说法,附近就有能够医治内伤的人?”

    老汪忙道:“是这样的,屈公子,约模七八年前吧,那边南山头上,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邋遢汉子,这汉子脾气挺古怪,平常日里独来独往,闷不吭声,见着人他也不招呼,只挑着药担子找生计,我同他面对面遇上不止几十次,却连半句话也说不上,我他娘一气之下,以后再碰头亦懒得搭理他。就这么好些年过来,直到有一阵我老婆害了咳痨,找遍了‘冬和铺’那干野郎中全不管用,老婆的病情来得越凶,从早到黑咳个不停,一咳就是一手巾红,到末了,居然大咯起血来,正在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老秦竟木头木脑的寻上门来,探过病人之后,管自动手升火熬药,我一看这光景,不由他也只好由着他拨弄了。公子爷,却万万想不到我婆娘服过老秦三帖药下来,病情一下子好了大半,不到个把月,人已经活蹦乱跳啦!”

    那二虎子也多嘴多舌地接着道:“还不止我娘亲呢,山脚下的李斜眼儿、北岭铁蛋他爷爷,害了重病没法治,全都是秦药师医好的,他又什么谢礼不收,只要一壶老酒就辣麻了,公子爷的伤,去找他包管没错!”

    深山大泽之中,时有高士异人隐身芦居,像这样的可能,不是没有,只是得要碰上运气罢了,屈归灵不禁精神振作起来,他从竹椅间略略坐直身子,却仍带着几分顾虑:“话是这么说,老汪,但那秦药师的性子既然如此古怪,他肯不肯惠驾帮忙倒也难言,像这一类人,大多特立独行,不近常情,遇事得要他顺心顺意才肯插手,稍有拂逆,就请不动了。”

    哈哈一笑,老汪道:“你放心吧,公子爷,自从老秦治好了我婆娘的咳痨以后,我们已经变成朋友啦,虽说两头来往得不算怎么亲近,至少见了面还打个招呼,逢年过节,我也不曾忘记叫二虎子捎缸酒、带两斤肉过去,在这一圈地里,我们称得上有交情……”

    屈归灵道:“但愿是这么码事,老汪。”

    老汪一拍他那厚实的胸膛,道:“错不了,公子爷,你且憩息一会,我这就去请老秦来替你治伤,他要敢罗嗦,看我能不能把个活人捆着抬到!”

    说着一扭头,又冲着他儿子吆喝:“兀那二虎子,我去叫老秦过来,公子爷这儿,你他娘可得小心侍候着!”

    二虎子伸手擤一把鼻涕,忙不迭地点头:“一切有我,爹你就快去快回,别在路上耽搁了!”

    老汪嘴里骂了一声,急姥姥地冲出门外,看他那等兴头法,敢请对“秦药师”的信心不小,打谱真个去请一尊再世华陀回来了。

    屈归灵闭上眼睛,脑海里思潮起伏,心绪不宁,任是乏累加上身子那股难受,却打盹一下都办不到,说他在想什么,实则什么也不能凝形,精神根本难以专注,但大小远近的过往情景隐现如幻,宛若梦魇般扰得他烦躁不安——他警惕着,莫非这就是心中的意魔?

    二虎子谨慎地走了过来,愣呵呵地垂着双手站在椅边,他有些好奇地端详着微合双眼的屈归灵,说真的,江湖人与江湖事他也听说过,面前的江湖人,他却委实看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稀奇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屈归灵精神与肉体的交相煎迫下,在二虎子直愣愣地呆立里,老汪已经一头撞进门来,满额的汗水,吁吁喘着气,脸上的表情似哭非笑,古怪得很。

    二虎子一见他爹转了回来,立时迎上前去,眼珠子瞪着门外,迫不及待地问:“爹回来啦?可是去了有一阵子,秦药师呢?秦药师怎的不见?”

    老汪仍在大口大口地喘息,目光显得极不自然,僵滞中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愧悸神色,他吃力的翕合着嘴巴,声音低弱得宛似呻吟:“来了……老秦同我一道来了……”

    二虎子拿腿就往外跑,老汪猛一挥手,把他儿子打了个踉跄,不待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的二虎子有所表示,他已咆哮起来:“你给我乖乖待在这里,猴急着去赶死呀?娘的老秦又不是你亲祖宗,用得着你这畜生去扮那孝子贤孙?”

    捂着热辣辣的面颊,二虎子实在搞不懂他老子是在发的哪门子火?好好的出去转了一圈,怎的才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啦?

    不仅二虎子满脑袋疑惑,连屈归灵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回事呢?老汪的态度只在个前脚后转,就突然大不一样,仿佛,呃,仿佛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不,不仅是像受了委屈,更近乎遭遇到某种惊吓——缓缓自竹椅坐起,屈归灵静静地道:“老汪,有什么不对么?是不是发生了意外?”

    老汪张合着嘴,正想竭力表达或暗示些什么,门外,一个五十来岁,面孔焦黄,蓄着一把杂乱胡须的瘦削汉子,已经猛古丁抢进屋里,他进屋的势子歪歪斜斜,脚步不稳,差一点就撞上了老汪的背脊——显然,这不是一个人正常的步速与姿态,他是被一股什么力量硬推进门的!

    随在这人后面,出现了另两位不速之客,一个高头大马,腰粗膀阔,容貌狰狞丑恶,混身黑毛茸茸,活脱一只尚未蜕化周全的大猩猩,他的同伴却矮小枯干,生像猥琐,尖颔削腮,一双鼠眼衬着两撇鼠须,硬带着几分钻壁打洞的味道!

    这两人一进屋,老汪的模样非但是不自然,更且流露出难以自制的恐惧,他慌忙往后退了几步,抖索索地道:“二……二位好汉,请你们手脚放轻点,千万别惊动了病人……”坐在椅子上,屈归灵冷漠地打量着那两个不速之客——固然,世上有千千万万的好人,也有干千万万的坏人,而好人与坏人之间,都不可能将记号刻划在脑门上。一般而言,亦不合以相貌去论人之本性善恶,但是,相由心生,相由心显的说法却也不无道理,就有人顶了那付足以说明其禀性的嘴脸,让识者一眼便看得分明。现在,面前的两位,正就如此,要说他们是慈悲为怀的角儿,只有鬼才相信!

    那猩猩冲着老汪“呸”的吐了口唾沫,瞪起一双牛蛋眼,嗓音粗浊地叱喝:“你给老子滚到一边去,少在这里罗嗦,若是惹得老子性起,先把你活剥了!”

    打了个哆嗦,老汪立即缩头窝颈,噤若寒蝉,像个龟孙似的躲到了屋角。

    矮小枯干的一位,伸手轻捻着唇上的一撇鼠须,眼珠子骨碌碌地在屈归灵脸孔上转动:“听说,呃,朋友,你受了内伤?而且,伤得相当之不轻?”

    屈归灵淡然道:“不错。”

    那人嘿嘿一笑,眯着眼道:“朋友的尊姓,是姓屈?”

    屈归灵道:“不错。”

    捻须的动作停止了,这一位目光凝聚,十分慎戒地跟着道:“屈归灵?”

    屈归灵道:“不错。”

    脚步缓缓向后倒退,这人的神情在警惕中透着一股说不出地兴奋:“大宝,我们猜对了,他果然是屈归灵,‘铁桨旗’目下侦骑四出,十万火急欲待追拿的屈归灵,真个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叫大宝的彪形汉子没有什么表情地道:“不是说还有一个女的么?那娘们人在哪里?小刁,要擒一双才有意思!”

    贼兮兮的笑了,叫小刁的这一位是胸有成竹般道:“别急,大宝,别急,缀上一个就决计跑不了另外一个,至于那娘们藏在哪里,也自然会有人告诉我们,屈朋友,你说是么?”

    屈归灵道:“你们是谁?这又算怎么一回事?”

    小刁双手互合,一本正经地道:“大家不妨实话实说,办起事来也彼此方便;屈朋友,我呢,叫刁云展,江湖同源都称我一声‘三心鼠’,我的这位伴当,叫全大宝,人称‘老黑猿’,我们哥俩自来是并肩混世,联手闯道,干什么营生也形影不离;当然,凭你‘孤鹰’屈归灵,可能不把我们这种字号的人物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不过,我们兄弟,对屈朋友你,却是仰之久矣,嗯嗯,仰之久矣……”

    屈归灵没有说话,但有关对方的目的及来意,心底业已有数,他倒要看看,就拿这两个三流混子,吃杂八地的青皮,能把他如何摆置。

    刁云展又接着道:“说真个的,近些日来,百业萧条,啥的营生都不大景气,我们兄弟也实在穷疯了,只因上几次做的案子尚未销结,风声正紧,附近的城镇难以下手,这才把主意打到此地来。谁知道竟是一脚踩进了穷神庙里,这山区僻野的住户,居然比我们哥俩还穷,简直就是家徒四壁,隔宿无粮,娘的,我们干了多年买卖,犹是头一遭遇着这么干瘪的所在,兄弟俩一商量,好歹再找一个肉头开刀,有收没收,调头走人,于是乎,恰巧就寻上了这采野药的那片破窑。屈朋友,你猜却怎么着?我们搜遍了屋里屋外,仅仅搜得一块三钱半重的银棵子,外带两吊零一枚制钱,奶奶个熊,辛苦这一阵,连喝顿老酒都不够!”

    屈归灵冷冷地道:“后来,你们就碰上了登门求助的老汪?”

    刁云展望了瑟缩在屋角的老汪一眼,道:“这老小子叫老汪?不错,你说对了,我们兄弟正在大叹时衰命背的当口,这老汪巧不巧的找上门来,说是要请采野药的去替人诊治内伤,我随口问了一句伤者是谁?啊哈,他就把朋友你的尊‘万儿’说了出来,还表示另有位姓何的姑娘与你在一道。我猛的记起这两天来,”铁桨旗“闹得乌烟瘴气,人仰马翻,倾力四处追拿的主儿正是有个姓屈叫屈归灵的么?要说巧,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所以呢,我们兄弟便跟过来瞧瞧,看看朋友你是不是‘铁桨旗’要逮的那一位?屈朋友,这步棋我们总算走对了,嘿嘿,果然正是阁下!至于姓何的娘们,不管她是什么人,就当做加挂的缀头吧!”

    屈归灵慢吞吞地道:“刁云展,你的意思是说,要把我与何姑娘两个捆送到‘铁桨旗’去?”

    刁云展笑哧哧地道:“正是这么个意思,屈朋友,你能说这不是一笔天降的横财么?”

    摇摇头,屈归灵道:“不是,对二位而言,我看这只怕是一场天降的横祸!”

    鼠眼蓦地瞪大,刁云展怒道:“姓屈的,你想吓唬我们兄弟?”

    屈归灵道:“无须吓唬,刁云展,我所说的自非虚妄,当然有它的事实根据!”

    刁云展阴凄凄地道:“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叫我们发不得横财的事实根据?”

    屈归灵道:“第一,‘铁桨旗’急着想找我们是不错,但他们从来并没有提出悬赏的表示,二位若是寻上门去强索硬讨,不啻形同勒诈,凭‘铁将旗’的声威,岂会吃你们这一套?弄得不巧,二位只怕就得把两条性命赔上——”

    哼了哼,刁云展道:“还有第二个事实根据么?”

    微微一笑,屈归灵道:“有,那就是我这个人的问题。”

    刁云展不由一呆:“你这个人的问题?你这个人会有什么问题?”

    屈归灵道:“二位要将我与何姑娘捆送到‘铁桨旗’,莫非我们便如此乖顺,毫不反抗的俯首就擒?其中或许多少有点波折吧?”

    刁云展忽然龇牙笑了:“原来你所指的事实根据竟是这么两桩,屈朋友,我可以告诉你,我兄弟伙押人上‘铁桨旗’的垛子窑,绝对是低声下气、诚惶诚恐,不开口要一个蹦子,只听凭他们打赏,江湖有规矩,价码有行情,我们替‘铁桨旗’建了这么一记大功,姓魏的出手还少得了?至于摆平你和那小娘们,更是容易,屈朋友,我们不论你算什么三头六臂,眼下可是奄奄一息,人到了要请郎中来治伤的地步,还有何皮可调?待收拾过你,小娘们自无可虑!”

    屈归灵倚回椅中,双目平视:“让我们赌一次运气吧,刁云展,看你们押得中,还是我押得中!”

    刁云展斜睨了全大宝一眼,慢条斯理地道:“我说大宝,你成么?”

    果真像巨猿般桀桀怪笑起来,全大宝喉管里不停打着呼噜:“看我使两根指头就活活掐死他!”

    刁云展摆摆手:“别,可别掐死他,我们要活口,死人对我们就不管用了!”

    全大宝开始缓缓向竹椅上的屈归灵逼近,看他踏步沉重,块头雄伟,这一移动起来,几乎和半座肉山也似,气势相当慑人!

    老实说,屈归灵对自己的体能状况并无把握,他不知道是否搪得过眼前这一番搏击,但他却明白一点——要想活下去,就必须豁命以赴!

    瑟缩在屋角的老汪,双手紧紧抓着二虎子的肩膀,惊恐得一对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二虎子则又是关切、又是焦急、又是不服气地握着两只拳头,怒冲冲地瞪着那一双凶煞,只有站在门边的邋遢汉子较为镇定,他默然注视着情况的演变,除了面颊的肌肉偶而抽搐,倒挺沉得住气。

    全大宝距离屈归灵约有三尺远近的当口,居然搓着一双毛手站定下来,但他仅仅静止了瞬息光景,人已猛向上耸,泰山压顶般暴扑椅间的屈归灵!

    一道冷电似的寒芒便在这时猝闪倏映,全大宝的两只毛手突兀血淋淋地抛掷空中,然而他却原式不变,重重压落,屈归灵倾椅侧翻,仍被全大宝粗壮的身体撞了个踉跄,险些踣跌于地!

    失去双手的全大宝一声狂嗥,又一头冲向屈归灵,屈归灵身形飞旋,堪堪躲开,“三心鼠”刁云展动作奇快,斜刺里飞窜而上,手中一对牛耳尖刀带起一抹雪亮的光焰,屈归灵的大腿部位立刻鲜血涌现,他人朝后挫的刹那,全大宝正好抬脚踢中他的小腹,力道之猛,竟将他整个躯体踢兜起来,口中喷血,倒撞上墙又反弹横摔!

    便在此际,内室里人影急掠,犀利的“鸳鸯剑”剑刃挥洒起朵朵剑花,而剑花飘忽于全大宝四周,只见这头巨猿吼号如啸,奔突冲撞,俄顷间身上已经多出十几条纵横交布的血槽!

    不错,是何如霞赶出支应了。

    刁云展一个空心斤斗翻到了何如霞背后,牛耳尖刀挑刺挂削,出手如风,何如霞回旋游走,双剑吞吐伸缩,宛如蛇信,照面间,两人已互换了七招十三式!

    混身浴血,形状凄厉可怖的全大宝,瞪着两只铜铃眼,恍若不知疼痛的虎视着穿掠闪腾中的何如霞,模样像极了一双发狂的疯兽!

    于是,就在何如霞的一次躲避动作下,全大宝半声不响,身子仿佛莽牛奔冲,山摇地动般全力撞击何如霞,何如霞双剑分戳,“嗤”声穿进了全大宝的左右肩胛,而全大宝骤然立定挺肩,将两臂肌肉绷紧,何如霞用力抽剑,竟似剑锋生根,连抽三次都没有抽回!

    刁云展抢上一步,右肘倏起,重重捣在何如霞后脑之上,何如霞甚至没有来得及哼唧一声,身子业已软软滑倒。

    一声狂笑起处,全大宝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抬腿就待往何如霞的胸口踩落,刁云展赶忙一把将他推开,瞪着双眼吆喝:“你是被宰疯了?活生生一条财路摆在这里,你却要踹死它?真正叫蠢!”

    全大宝挥舞着两只血糊淋漓的断腕,似哭非笑地吼叫:

    “我要他们的命,他们把我糟蹋成这付样子,我非杀掉这双狗男女不可……”

    往地下吐了口唾沫,刁云展冷冷地道:“要他们的命不用你动手,送他两人到‘铁桨旗’的窑口,自然有人代劳,包管便宜不了这一双,但这两人死活之分,对我们影响可就大了,送死的去哪比活的值银子?”

    猛一跺脚,全大宝仰天大叫:“我恨,我恨啊……”

    眼珠子上翻,刁云展不紧不慢地道:“恨?恨什么?想发财岂有不付代价的道理?今天你卖了好几斤人肉,明朝就会有大把银子的找补,吃不了亏,如果将活人弄成死人,大把银子变成小把,那才有得你恨的!”

    全大宝咬着牙道:“好吧,我就听你的,小刁,现在赶快给我止血治伤,要是流血流死了,大把大把的银两就全不济事啦……”

    刁云展笑了笑:“这才是聪明做法;要止血治伤,现成就有郎中在,包替你医得顺顺当当——”

    说着话,他目光转向那门边的邋遢汉子,放粗了嗓音:“兀那采野药的,我这伴当挨了这一身狠剐,你他娘没见着?还不赶紧给老子滚过来侍候着?”

    邋遢汉子显然就是秦药师了,闻声之下,毫不反抗的乖乖走了过来,一边顺手将缠在腰上的一条灰色布带解下,布带内侧居然缝制着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暗袋,袋里装着各种小瓶的药物,他人一来到全大宝身旁,立时动作熟练的替这个凶神上药扎伤,屋角里,老汪实在看得有气,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老秦——”

    秦药师回头望了老汪一眼,又毫无表情的继续他的工作,刁云展发火地吆喝:“你叫唤什么?想挨两刀不成?”

    老汪吓得一机伶,赶忙低下头去,二虎子血气上涌,起了一阵冲动,差点就待往前跃扑——他却硬生生忍耐住了,他当然明白,扑上去也只有一个后果,怕是自己非躺下来风凉不可。

    刁云展亦不闲着,到屋前找了一大段老汪平时捆柴薪的粗麻绳来,前三后四的把屈归灵及何如霞绑了个结实,在拨弄着何如霞的身体间,他不止一次的呆呆端详着这位二姑娘的脸盘身材,好像直到如今,他才发觉何如霞是个女人,而且,是个长得挺标致的女人。

    全大宝龇牙咧嘴地受着秦药师摆布,招子却巡梭在刁云展的动作上,他猛吸一口气,又打着呼噜喷出来,一面怪声怪调地发话:“小刁,你他娘的好兴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起什么骚主意?八成是老毛病又犯了,唉哟……你这个采野药的手脚轻点不行么?我说小刁,尝鲜可不能独尝,我也得占一份……”

    刁云展站起身来,形容暖昧地一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不过,你都给我省省吧,伤成这等熊样,还能办事?”

    全大宝嚷着道:“老子伤是伤在其他部位,那玩意却毫发无损,活蹦乱跳得紧,又如何不能办事?小刁,你他娘别想吃独食!”

    拍拍手,刁云展贼嘻嘻地道:“你这话可是说到哪里去了?我刁某是此等不讲义气的人么?罢,只要你能行,咱们哥俩秋色平分,成了吧?”

    别看全大宝一个人伤得只剩半个人,劲头却来得大,他呵呵笑道:“这还差不多,那臭娘们,她割了我十几剑,我就要在她身子上找补回来!”

    刁云展眨着一双鼠眼道:“但是,大宝,咱们仍照老规矩,得分个先来后到,我他娘要拔头筹——”

    全大宝又痛得身子一抖,他怒瞪了正在上药的秦药师一眼,才悻悻地道:“每一次都是你拔头筹,就不能有个例外?”

    吃吃笑了,刁云展坐到原先屈归灵所坐的那张竹椅上,慢条斯理地道:“上下尊卑,总该有点分别,我是兄长,当然遇事在前,你是老弟,自则往后排站,无规矩岂能成方圆?你多学着了。”

    全大宝恼火地道:“断手挨刀的都是我,你却连根鸟毛也没掉,怎么说是你遇事在前?”

    刁云展翘起二郎腿,晃晃荡荡地道:“偶而一次,大宝,你就生受了吧……”

    贪婪又急躁地瞧着昏迷在地的何如霞,全大宝是一付迫不及待的模样:“呃,小刁,什么时候?”

    刁云展扬起眉梢子:“什么什么时候?”

    全大宝吼道:“玩这臭娘们呀,你那一阵子才打算快活?我可不耐烦久等!”

    刁云展脸色一沉:“大宝,你也不是没见过女人,怎的这么个猴急法?眼下是大白天不是?

    又当着这一伙人,我问你,你待怎么玩?“

    窒了一窒,全大宝气冲冲地道:“你他娘要拔头筹,就等于挡在我的前面,你不动手,我只有干耗着,这不是引人心火上烧么?管他娘什么白天黑夜,小刁,等我包扎妥了,把这一屋子熊人赶出去,你先上马,完了事招呼一声,我跟着跨鞍,消遥过了,也就好上道啦!”

    捻着一根鼠须沉吟片刻,刁云展的目光不停绕着何如霞的胸脯打转,然后,他咽了口唾沫,点点头道:“好吧,咱们就这么办,也免得夜长梦多,娘的,这雌货可刁蛮得很!”

    全大宝立时急姥姥地催促秦药师:“采野药的,你手法快点不行么?没见过像你这种半吊子郎中,要死不活的看着都有气……你若是误了老子好事,小心我来治你!”

    秦药师仍然一声不响,只是进行着他的工作,神情专注仔细,似乎根本没听到全大宝的叫嚣辱骂。

    老汪父子却大大的震骇了,从这两个恶煞的对话里,不是分明表白了他们的企图么?天爷,他们竟然堂而皇之的商议着一桩如此伤天害理的丑事,他们竟这般毫无羞耻、毫无人性的准备轮暴一位少女,而那少女又在全无反抗能力的境况中!这是个什么世界,天理何在,王法何存?

    内心在呐喊,情绪在翻腾,但他们却什么都不能做,他们是完全的无能为力,因为他们也想活命——别说刁云展尚囫囵无缺,只算一个受伤甚重的全大宝,那份狂悍凶猛的兽性,就不是他父子得以消受的!

    于是,秦药师终于完成了他的治伤过程,他沉默着将药物一一收回,又把那条灰布带子系回腰间,僵木的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

    全大宝稍微伸展了一下肢体,却痛得他脖子上那根粗筋猛的一抽,他咬牙强忍,瞪大双眼,口里一叠声地吆喝起来:“哎、哎、哎,屋子所有的人都给老子滚出去,滚得越快越好!”

    “别这么鸡毛子喊叫的,有的是时间,还怕你玩不够?”

    老汪突然扯开喉咙喊:“二虎子他娘,二虎子他娘啊,你倒是赶紧出来,跟我们到外头躲着啊……”

    全大宝“咦”了一声,转过头来,正好看见老汪老婆趑趑趄趄,缩头缩脑地从里间走出,他上下一打量,豁然暴笑:“我操,原来屋里还有一个老帮子,可实在不中看,滚滚滚,一遭滚出去!”

    老汪上前一把抓住老婆,另一手牵紧儿子,失了魂似地踉跄奔出门外,秦药师静静跟在后头,形态间像是刚刚出过一次最平常的诊疗工作。

    刁云展笑哧哧地道:“现在,轮到你了,大宝,你也请吧。”

    全大宝舐舐嘴唇,眼珠子直勾勾地停在何如霞身上,神情显得有些毛躁:“可要快,小刁,我实在等不及了!”

    挥挥手,刁云展由竹椅上站起:“再怎么快,也得等到拨弄完事才行吧?不要罗嗦了,且往外请,延宕下去只是耽搁你自己的时间,大宝,外头候着啦!”

    全大宝嘴里咕哝着,好歹举步走了出去,刁云展急忙上前把门关上,搓着两手转回身来,目光接触到何如霞的面庞,又不禁吞了口唾沫!

    屋子里很静,屈归灵侧身躺在墙脚下,脸孔朝内,仍然僵寂不动,何如霞仰卧着,双目紧闭,鼻息微弱,若不仔细观察,几乎难以查觉她胸口仍在轻轻起伏。

    于是,刁云展三脚两步来到何如霞身边,先做了一次深呼吸,再蹲下来开始解除何如霞四肢的束缚,伸出手去,他发现自己的一双手居然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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