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长庭躺在三湘武馆的竹床上,面若淡金,鼻翼微微翕动。他已是气息奄奄。
肖芝跪在竹床旁边。她见爹爹脉搏渐弱,生命垂危,紧蹙双眉,满脸焦急地握着他的手。
竹床前椅上一个桃花木盘中,放着三颗发黑的金针,那是从爹爹身上取出来的.她看着那三颗致命的毒针,不禁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地掉下来。
爹爹今夜说要去会朋友,晚些时候才能回家,叫她不必等侯,早早安睡。谁知三更过后.爹爹却带着重伤回来,迅即人事不知。慌得她和二师兄宋正卿手忙脚乱地抬他进屋,用磁石将毒针吸了出来,她还用嘴在伤口吮了一阵,吮出一些淤血,敷了家藏的秘制金丸散毒膏,但仍不见爹爹醒转来。不知这些罪孽的毒针是用什么煨成?偏偏这时精于毒门暗器的大师兄方耿秋又不在家,真是急死人!
“呀”地一声门被轻轻推开,宋正卿端着一个药碗,踮着脚步进来。他凑到肖芝面前,轻声问道:“师傅醒了么?”肖芝抹抹眼泪,凄楚地摇头。
“这是解毒药,给师傅喝了吧.”宋正卿托起肖长庭的头,喂他喝药。肖长庭头突然一侧,药水泼在他胸前的衣襟上。
“爹爹!醒醒!”肖芝赶紧抱住爹爹呼喊。
肖长庭艰难地睁开眼睛,嘴唇微微翕动,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话来:“你……大……
大师兄呢?……快……快…...,”
该死的方耿秋,他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师傅!”宋正卿扑通跪下来,哽咽着说:“您老人家有什么要交待的,就交给弟子吧!”
肖长庭散神的眼光望望他,又无力地闭上了。此时,“嘭”地一声,门被撞开了,方耿秋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他双膝一屈,跪在竹床前,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师傅,弟子来迟一步了!”
肖长庭猛然睁开眼睛,见女儿和两个徒弟都在面前,他聚攒了生命的最后一点力量,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铁盒,艰难地说:“明天…—你们去……湘春楼送….送货,接……接头暗号,杯…杯底……朝天,上……上架……双筷。若无……无人接……接头,五日之内……送到……灵官渡……挂孝幡的……船……船上,自……自有人接应。这……
这是一笔……大生意,十……十天之内,务……务必成……成交。这盒子……除……除货主外,你们皆不准偷……偷看……”
肖长庭吃力地嘱咐了这番话,已是声息微弱,有字无腔了。说完突然五指一松,头歪在枕头上,猝然长逝!
“爹爹!”肖芝伏倒父亲身上号啕痛哭起来。肖长庭七窍渗出血丝,一双眼睛还瞪着,似乎在告诉肖芝,还有要紧的话要对她说.
肖芝哭得死去活来。方耿秋见师妹如此悲伤,强忍住心中凄楚,劝慰她:“师妹,师父已去,不能复生,我们还是料理后事要紧。”
“正是”宋正卿声音更是凄惶,“我们最要紧的还是要完成师父的遗命,他老人家为这铁盒而死,我们若不把它送出,怎对得起他老人家?我看,大师兄你在家料理后事,照拂师妹,明日,我去湘春楼送货。如何?”
方耿秋抬头望他一眼,问道:“你认得接货的人吗?”
宋正卿:“不认得。不过按师父交待的接头暗号,慎重行事就是了.”
方耿秋道:“货是我陪师父去接来的。师父生前嘱咐我,一旦他送货发生不测,命我一定要继续将货送到。明日湘春楼还该我……”
方耿秋的话还来了,宋正卿道:“哼,今晚叫你去接应师父,你到哪里去了?”
肖芝猛然一惊,疑惑的望着方耿秋,象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秘密。
“今晚师父和张德、张志走后,我按师父吩咐去南门外接应,刚出城就遇到一伙蒙面人拦住去路。我奋力厮杀,伤了他两个人。但他们人多,死死缠住我不放,等我赶到关帝庙时,师父和接贷的人已不见了。”
宋正卿冷笑一声:“编得倒象一回事,只怕你是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说,我到什么地方去了?”方耿秋怒道.“你自己心里有数!要不,师父怎么会遭人暗算?”
“你!”方耿秋怒不可遏,猛然一掌朝宋正卿面门击去,宋正卿将身一闪,伸臂一切.两人正要交手,肖芝抬起泪眼,柳眉倒竖怒骂道:
“爹爹刚刚逝去,尸骨未寒,你们就打起来了,这还了得!还不给我住手,快去料理爹爹身后之事,难道要我一个女孩子亲自动手不成?”说罢,她一摔帘子,回房里准备装殓衣物去了.
师兄弟恨恨地盯了对方一眼,各自带领馆丁连夜购买棺木,准备丧事。
等他们走后,肖芝一面清点肖长庭的衣物,一面想着两位师兄刚才的争吵。他二人一贯面和心不和,宋正卿俊秀聪明,对自己早有情意一心想结成鸾凤,将来继承武馆事业,而方耿秋为人憨厚老实,深得爹爹喜爱,将他的独门暗器“响金镖”传与了他。为此宋正卿嫉恨在心。过去爹爹在世,他们不敢放胆争吵,今后无人管制,只恐他们会反目成仇。那样,爹爹辛辛苦苦创立的三湘武馆的事业就完了!况且眼下要完成爹爹遗命,将铁盒交给货主,这小小铁盒爹爹以死相护,可以想见它的宝贵,一定是……若有闪失,给那觊觑已久的贼人夺去,岂不愧对爹爹在天之灵?关帝庙爹爹遭毒手,贼人意在夺取这个铁盒子,东西未曾到手,必然不肯罢休,还要来这里的。现爹爹亡故,两位师兄不和,武馆势力削减了大半,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想到这里,肖芝摸了摸已经紧紧揣在腰间的铁盒。她决心和爹爹—样不惜以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它,只要一息尚存,决心不让它落到贼人之手。
这时,她似乎听得窗外有轻微的响动,似有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她警觉地拿起床头的碧霄剑,蹑足步出内庭探视究竟。
“刷……”檐口的梁上突然飞下一个人来.肖芝猛一惊,五指扣住剑柄,定睛看那来人。
此人四十多岁,长得瘦骨嶙峋,两颊深陷的脸上布满可怕的伤疤,两道粗短的眉毛,一双深凹的鹰眼,腮尖下栽着几根焦黄的鼠须。这时,他那黄眼珠骨碌碌地盯着姑娘的胸脯,嘴角挂着一丝淫笑。肖芝不禁打了一个冷噤。她手腕一带,长剑出鞘。
“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三湘武馆!”
那人冷笑一声:“哈哈,姑娘不认识了吗?”说着撩开外衣,露出里面的紧身衣裤,黑色的胸襟上绣有一只白色的秃鹰。
“青鹰帮!”肖芝脑子里念头一闪,心里猛一沉,“宋福这厮还没有死?”
肖芝正自惊诧,那人阴阳怪气奸笑一声道:“在下青鹰帮大龙头,江湖人称‘追魂手’宋福便是。姑娘难道忘了三年前肖长庭逼我坠下悬崖的事么?苍天有眼,宋某大难不死,今日特来讨还这笔欠债。想不到肖长庭今天却已丧命,常言道,父债子还。就请姑娘还了这笔债吧。宋某不要别的.姑娘怀中那个铁盒给我,就算本息还清了。”
肖芝闻言色变,看来宋福已在此窥探多时,知道爹爹留下铁盒之事,等候两位师兄走了,他才来拦截,居心何等险毒!她横剑在手,脚下轻移两步,抢占有利位置,眼睛紧盯着宋福,伺机出手。那宋福见肖芝并无惧色,顿起杀机,手中剑毫光一闪,“拔草寻蛇”,朝肖芝乳峰刺来。肖芝又羞又恼,怒骂一声“狗贼子”,格住来剑。
宋福剑法诡异,两剑刚刚相碰,他倏地剑尖一滑,“毒蛇出洞”,剑走偏锋直抵肖芝腰门。肖芝一惊,急翻手腕“铁锁横江”,回剑护住腰间。“当!”宋福剑势沉重.肖芝手腕一震,不禁后退一步。那贼子得势不饶人,剑锋急落,一招“庸医下药”,直刺肖芝腹部。肖芝忙侧身缩腹,“金轮劫渡”,宝剑划起一轮光圈往下一落,虽勉强格开来剑,但宝剑险些脱手。宋福出手三招,一气呵成,手法转换之快,臂力之强实出肖芝意外。
难怪平日爹爹屡屡告诫她切勿少年气盛,须知武林高手如云,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宋福这厮三年不见,武功大有长进。
那宋福见肖芝一连接他几招,已是汗水淋漓,气喘吁吁。早无还手之力,越发得意,正思以绝招伤她,夺取铁盒.猛听得外面一声断喝:“好贼子,胆敢在武馆撒野,欺我师妹,看剑!”正是宋正卿赶到,手中剑勾起一朵剑花直扑宋福。宋福一惊,忙煞腰停步,手中长剑一抖,一招“彩虹贯日”迎将上去。突然,在两朵剑花中一道金光—闪,—支小金镖带着长啸挟风而下,直奔宋福喉头。宋福闻声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响金镖!
响金镖是—种剧毒镖,据说这种镖是用青竹蛇、银环蛇、五步蛇三种蛇毒煨成,故而江湖上称之为“三毒镖”。三毒镖是三湘武馆世传的绝技,专为对付不共戴天的仇敌而用。肖长庭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承师习得三毒镖后,便在镖柄上装一个小竹哨.发镖后有长啸声以示毒镖出手,所以后来江湖上人尽称:“响金镖”。这种镖肖长庭不轻易带在身旁,更不轻发:现肖长庭已死,此刻却又响起响金镖的啸声,宋福怎能不怕?他急忙将身一仰,“嗖!”好险!一阵寒风擦着鼻尖掠过,只听见“嗤”地一声,金镖没入庭院里的一颗白兰树干中。这时宋正卿乘势进剑,刺中宋福左肩。宋福负痛左手捂住伤口,右手举剑还招。待宋正卿躲闪之时,他倏地一跃而起,蹿上墙头,尖声叫道:“肖姑娘,咱们后会有期!”说罢,飞身一纵,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刚才发响金镖的不是别人,正是方耿秋。他刚从武馆外进来。肖芝脸色铁青地责问他:
“你怎么出手就发响金镖?爹爹传授你金镖之时,是怎样交待的?”
方耿秋脸刷地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师妹,我,我是担心……”
肖芝柳眉一竖,痛心地说:“你担心什么?爹爹炼就金镖,除非万不得已从不使用,一传到你手里就如此滥用。看来……”
肖芝一席话说得方耿秋低头羞愧。这时宋正卿道:“师妹,宋福这贼子也在打铁盒的主意,我们要及早处置,免生不测。”
方耿秋正欲说话,肖芝把手一挥,决断地说:“你们从速带馆丁连将爹爹尸体装殓好,我们暂不发丧.天一亮,你俩都随我去湘春楼。”
“湘春楼?”
“对。去湘春楼接头送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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