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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情惑(1)

    谷缜背着手,进门笑道:“虞兄找小弟作甚?”虞照额上青筋暴突,双拳攥紧,瞪着他怒道:“你竟敢骗我,说什么仙碧一听盒子,便伤心昏倒?”

    “我若不这样说,你会来么?”谷缜笑道,“你一个人躲着喝闷酒,便是醉死,也于事无补。”

    虞照寒声道:“虞某的事,与你什么相干?”谷缜笑道:“与我是不相干,却与仙碧姑娘相干,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难道就忍心让她嫁给别人?”

    这话说中虞照心底痛处,气势大馁,沉默一阵,摇头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法子?何况我已耽误她多年,这样也算是个了局。”

    仙碧听得眼眶一红,朱唇颤抖。谷缜冷笑一声,道:“这个了局只是你的了局,你光棍一个,死活干净。仙碧姑娘却要嫁给不爱之人,将来的痛苦可说无日无之,哪有什么了局?”

    虞照怒道:“那你说怎样?人已被他捉了,难道还抢回来不成?”谷缜道:“不错,正要如此。”

    虞照脸一沉:“这是地母娘娘亲口许诺,仙碧也已答允,左飞卿捉到晴丫头,便要嫁他。人生在世,岂能言而无信?”

    谷缜摇头道:“虞兄忒也古板了,并没说让你去抢,而是我和陆渐去抢,嘿嘿,或许不该叫抢,而该叫救。”他转向陆渐,笑道,“姚晴是你的心上人,对不对?”陆渐脸涨通红,摇头道:“我配不上她。”

    “配不配且不说。”谷缜道,“如今她犯了大错,回到西城必受严惩,你救不救她?”陆渐正为此事烦恼,说要救吧,自身本事不济,说不救吧,岂非眼瞧着姚晴受苦,此时忽被谷缜挑破心事,顿时瞠目以对。

    “一二三。”谷缜数罢三声,笑道,“你不说话,便是默认。我和你是生死之交,自要帮你。虞兄被人横刀夺爱,难免愤怒,自要找左飞卿打架解气,打他个断手断脚,才叫痛快。”

    虞照道:“呸,虞某岂是这等市井无赖?”谷缜道:“那你眼睁睁瞧仙碧姑娘嫁给左飞卿,就是英雄好汉了?”虞照道:“放屁。”谷缜哈哈大笑。

    “我听明白了!”仙碧忽道,“谷缜你是说让虞照寻事挑衅,引开左飞卿,你和陆渐趁机救人?”

    “姑娘英明。”谷缜笑道,“这一计叫做‘声东击西’,又叫‘调虎离山’。何况陆渐是为救他的心上人,师出有名,跟地母和姑娘的许诺全无干系。”

    仙碧低眉沉吟:“救出姚晴之后呢?”谷缜笑道:“自然是和陆渐远走高飞,叫风君侯一辈子都找不着,他找不着,便不能履行婚约。”

    “你想得美。”仙碧喝道,“你借我西城的兵,放走我西城的叛徒,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谷缜两眼一翻,冷笑道:“那好,姑娘尽管嫁给风君侯好了。”

    仙碧与虞照均是气结,对视一眼,皆想:“左飞卿既已得手,我二人囿于本门约定,自不能从他手里抢人,若要破除婚约,唯有仰仗外力,把水搅浑……”想到这里,不禁默然。

    谷缜察言观色,笑道:“一二三,照啊,二位不说话,也算默认。这条计策一箭双雕,成就两对神仙眷侣,小子真是功德无量。”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仙碧啐道,“计谋定了,再做什么?”谷缜道:“自然是先开‘传音盒’。”

    仙碧望了虞照一眼,见他点头,便拿起木盒,依照“丁乙甲戊”的顺序按下四键,只听盒中咔咔数声,忽地传出风君侯的声音:“霸王自刎,雨在天上,十人之家,寸土必争。”

    众人听得大大皱眉。陆渐忍不住道:“这是什么话?再放一遍听听。”仙碧摇头道:“不成,这盒子只能听一次,方才这四句,应是左飞卿设的谜语。”

    虞照冷笑道:“这厮行事,从来藏着掖着,忒不爽快。”仙碧道:“他天生喜欢猜谜,就跟你天生好酒一样,你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说罢凝神思索解谜。

    谷缜微微一笑,说道,“若是喜好猜谜,本人和风君侯算是同道中人。所谓霸王自刎,霸王者,项羽也,自刎,卒也,羽卒相加,是一个翠字;所谓雨在天上,天上之雨,云也;所谓十人之家,一人一口,十口相加,是一个古字;至于寸土必争,寸土相加,是一个寺庙的寺字。若将这四个字合起来,当为翠云古寺。”

    “小子厉害!”虞照一跷大拇指,“这些鬼名堂,我是一个也猜不出来。”谷缜笑道:“那寺庙我知道,便在东郊,废弃多年,事不宜迟,咱们立马出发。”

    四人心急如火,离了水榭,打马出城,向东奔了十里,遥见冈峦起伏,碧树成荫,一处山坳中飞出宝塔檐角。谷缜遥指道:“那便是翠云古寺了。”

    四人将马留在山下,沿石径走了一程,尚未近寺,一阵风来,拂过满山松林,松涛阵阵,节律宛然,只一阵,忽又听叮当之声,鸣珠碎玉,引商刻羽,与这松涛相应和,宛若一人鼓琴,万众吟哦。

    陆渐禁不住抬眼望去,那叮当声来自寺中坍塌小半的六合宝塔,铎铃因风,摇曳交击。

    正觉惊奇,忽听谷缜朗朗笑道:“好一曲《凤求凰》!”仙碧瞥他一眼,心道:“你也听出来了?”虞照却是冷哼一声,神色颇不自在。

    陆渐奇道,“什么叫《凤求凰》?”谷缜笑道:“你不觉得这松涛塔铃之声,凑合起来,便是一支极好听的曲子么?”陆渐点头道:“是呀,这风怪得很,竟吹出曲子来?”

    “不怪不怪。”谷缜笑道,“这是风君侯知道我们来了,特意引飏动树,呼风摇铃,奏出这一曲《凤求凰》,寓意男子对女子的爱慕之情。想当年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弹的便是这支曲子,风君侯这一曲,大有效仿古人的意思。”说到这里,眼中含笑,望着仙碧。仙碧瞪他一眼,心中暗骂:“这小子太可恶,再瞧,哼,我挖出你的眼珠子。”

    却听虞照冷笑道:“有道是‘千金难买相如赋,’左飞卿自命风流,论到才学,又哪能比得上司马相如?”仙碧见他吃醋,心中欢喜,口中却漫不经意地道:“他比不上,你又比得上么?”

    虞照高叫道:“弹琴作赋,我比不上司马相如,喝酒打架,他也比不上我。何况虞某堂堂八尺男儿,自当横行天下,又何必拾古人的牙慧,学弹什么求黑求黄。”

    陆渐犹豫已久,终于忍不住道:“司马相如是谁?”众人一时大笑,谷缜道:“司马相如既是大色鬼,又是马屁精,专拍皇帝老儿的马屁,专骗年轻寡妇的欢心。”

    陆渐吃惊道:“如此说来,竟然不是好人?”虞照听得痛快,一拍他肩,正色道:“说得对,就不是好人。”仙碧白他一眼,道:“陆渐,你别听他胡说。司马相如才冠一时,名重两汉,乃是了不起的大才子,大文豪。”陆渐恍然,点头道:“难怪,难怪。”

    虞照双眉斜飞,纵声长笑:“左飞卿,你这曲子奏得平平,因风为琴却是上佳手段。这么看来,你的‘周流风劲’已练到十层以上了?”

    他这一番话,字字如吐惊雷,山鸣谷应,经久不息,最末一字吐出,第一个字的还在山间萦绕不去。

    话才说完,便听左飞卿笑语吟吟,顺风传来:“不敢不敢,恰好十二层。”语调冲和,远在数里之外,却如对人耳语。

    “好家伙。”虞照啧啧道,“强过你老子左梦尘了。”说话间,四人已近寺前,那山门残破,半开半阖,门上尘封未净,挂着几缕蛛丝。

    虞照正要入门,忽听左飞卿笑道:“且慢。”虞照道:“怎么?”左飞卿道:“我请仙碧妹子来,可没请你,更没请这两个不相干的外人。”

    虞照道:“这破庙又不是你家的产业,虞某就不能进来瞧瞧?”正要破门,忽听左飞卿冷笑道:“虞兄且看脚下。”

    虞照低头一瞧,不知何时,足前竟多了一层细沙,似被微风吹拂,若聚若散。仙碧神色微变,喃喃道:“沉沙之阵?”

    “左飞卿。”虞照冷笑道:“你设阵对付虞某?”

    “虞兄高估自家了。”左飞卿笑道,“晴丫头诡计多端,我这阵本是设来困她,只要虞兄不恃能闯入,左某决不为难。”

    虞照道:“你这是威胁我了?”左飞卿笑道:“虞兄这么想,就算是了。”

    仙碧见他二人尚未见面,已是剑拔弩张,忙道:“常言道:‘来者是客’,大家既然来了,便是客人,左兄如此拒之门外,不是待客之道哩。”

    左飞卿沉默时许,叹道:“仙碧妹子,你知道我素来好静,除了你,不大想见外人。但你既然说了,我也不能不近人情。罢了,我出四个谜语,你们解开一个,便进来一人,若不然,别怪我发动阵势。”

    仙碧回望谷缜,见他含笑点头,便道:“好罢,左兄请出题。”

    左飞卿道:“第一个谜是打一个字,谜题为:‘驱除炎热,扫荡烟云,九江声著,四海威行’。”

    众人听了,不及思索,谷缜已笑道:“这不是尊驾的大号么?”众人均是恍然:“不错,微风驱暑,狂风荡云,江风厉叫,若是海风,自然四海威行了,说来说去,都不离一个‘风’字。”

    左飞卿道,“好,仙碧妹子请进。”仙碧方要入内,谷缜笑道:“姑娘何必着急,四个谜语解罢,大伙儿一块儿进去。”仙碧当即止步不前。

    略一默然,左飞卿又道,“第二谜仍是打一个字,谜题为:‘卷尾猴’。”

    谷缜听了,噗哧笑道:“虞兄,他骂你呢。”虞照道:“与我何干?”

    谷缜道:“十二生肖的猴对应十二地支中的哪一个?”虞照道:“申猴酉鸡,对应申。”谷缜道:“不错,若申字当中一竖变成弯勾呢?”虞照道:“是一个‘电’字。”

    谷缜道:“这个‘电’字,不就是猴子卷尾巴么?雷部修炼‘周流电劲’,他出这个谜语,岂非骂雷部高手都是卷尾猴子?”

    虞照气量恢宏,不至于受此挑拨,闻言冷哼一声,方要撇开,忽见谷缜对自己挤眼,不由醒悟过来:“是了,我来这里,便为挑衅,这不正是借口?”当下扬声道:“左飞卿,你竟然辱我雷部?很好,咱们久未切磋,虞某倒想领教领教。”

    “随时奉陪。”左飞卿道,“那么第二谜算虞师兄过关。至于第三谜,是打一种怪物,谜题是‘下饮黄泉’。”

    谷缜摇头叹道:“虞兄,他不死心,不但骂你,连我也骂了。”虞照道:“怎么骂的?”谷缜笑道:“下饮黄泉,黄泉之下只有鬼魂,在黄泉下饮酒的鬼,都是酒鬼。说到酒鬼,咱俩都算,他却说是打一种怪物,岂不是骂咱们都是怪物?”

    仙碧含笑道:“这却骂得不错。”虞照佯怒道:“这一骂我也记下了,待会儿一并算帐。”

    左飞卿冷笑一声,道:“解谜的,这次算你身旁的小子过关。第四个谜……”谷缜笑道:“慢来。”

    左飞卿道:“怎么?”谷缜道:“第四个谜,咱们不妨换换,我来出题,你来猜谜,你若猜不着,我便进这寺门,你若猜得着,我撒腿就走。”

    左飞卿哈哈一笑,说道:“你这小子倒也有趣,也好,你来出题。”谷缜道:“我这谜也是打一个字,谜题是:‘正二三月风月无边’(按:这里的风为繁体風)。”

    左飞卿闻言,一时默然,虞照知道他必被难住,大感快意,笑道:“怎么,猜不出来了?若猜不出来,就快认输。难不成你今天猜不出来,明天又猜,明天猜不出来,明年再猜,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你猜出来,虞某都该抱重孙子了,哈哈。”

    左飞卿听得大怒,仓促间却又猜测不出,只得道:“好,算我猜不出来,兀那小子,谜底是什么?”谷缜笑道:“谜底就在你身上,你再想想。”左飞卿怪道:“我身上?难道是手?不对。是眼么,也不对……”

    胡乱猜测间,谷缜笑道:“罢了,告诉你吧,正二三月,是什么季节?”左飞卿道:“春季。”

    谷缜道:“故而‘正二三月’是一个‘春’字,至于‘风月无边’,却要用到拆字法,‘風’字没了边框,是一个虫字,‘月’字没了边框,是一个二字,合起来便是‘虫二’两字,反过来便是‘二虫’。两只虫加上之前的一个春,你说是什么字?”

    不待左飞卿答话,虞照已道:“当然是一个大大的蠢字,无怪说谜底就在某人身上,这么简单的谜语都猜不出来,不是蠢材是什么?”

    左飞卿大怒,但有言在先,不便发作,只得强压怒气,冷冷道:“好,诸位请进!”

    虞照在谷缜肩头一拍,悄声道:“这个谜语解气。”言罢哈哈大笑,当先进门,另三人紧随其后,陆渐甫一进门,便觉足下柔软,低头望去,地上铺了数寸厚一层细沙,伴着微风,盘桓起落。

    庭院幽旷绝俗,若干石龛石鼎,残破歪倒,佛像圣兽,缺手少足,一株卧槐枝干焦枯,火痕犹在,唯独不见风君侯的影子。

    虞照浓眉上扬,厉喝道:“左飞卿,藏头缩脑,算什么本事?”

    忽听一声轻笑,清风掠地,沙尘漠漠,忽一瞬,风息沙沉,左飞卿发如飞雪,潇洒出尘,飘飘然立在众人之前。

    陆渐见他神出鬼没,暗暗吃惊,定神四顾,却不见姚晴,不觉心如火烧,流露焦虑之色。谷缜瞧在眼里,微笑道:“急什么,定然还你个活蹦乱跳的姚妹妹。”陆渐闻言,面皮发烫,心中却是一定。

    忽听虞照冷哼一声,扬声道:“听说你捉到晴丫头,人呢?”

    左飞卿淡然道:“我捉没捉到,与你什么相干?”虞照眼神陡厉,嘿然道:“姓左的,虞某一向瞧你碍眼,来来来,咱们大战五百回合,再说别的。”

    左飞卿却不着恼,笑道:“仙碧妹子就要嫁我,你心中一定难过。但左某平生不爱打落水狗,你在情字上已经输了,若在武功上再输,岂非可怜得紧?”

    仙碧闻言,心往下沉,转眼一瞧,虞照虎目陡张,目光如无形神锋,暴射而出,仙碧与之一触,便觉心惊肉跳,慌忙闭眼。

    虞照身周凌厉之气如千针万箭,八方迸出。陆渐、谷缜在他身旁,肌肤如被针刺,不觉后退两步,心弦绷紧,呼吸转促。但随杀气宣泄,却听虞照徐徐道:“左飞卿,从五岁那年开始,我便讨厌你了,无论说话也罢,练功也好,都是不男不女,讨厌至极。”

    “彼此彼此。”左飞卿温文含笑,目光悠然,漫如湖水生晕,闲似流云飞卷,“左某再是不堪,也比不上你雷疯子又脏又臭,酗酒无赖,不止雷部蒙羞,就连我西城千百弟子,也没有一个不惭愧的。”

    “你神气个屁?”虞照冷冷一笑,徐徐道,“你长到四岁,都还尿床,谁脏谁臭,不问可知。”他一字一吐,每吐一字,双眸便炽亮一分,亮至极处,如紫电耀霆,穿云裂水,端的威不可当。

    “不敢当,总好过你长到八岁,还光着屁股,满山乱闯。”左飞卿笑语闲闲,目光却渐渐凝聚,初如凝云为水,继而凝水为珠,混沌莹润,无锋无芒。但任凭对方眼神如何凌厉,与之一交,便如残电夕照,锋芒尽失。

    仙碧又好气又好笑,可真想笑时,却又笑不出来。她深知二人正眼对视,浑身精气系于双目,纵未交手,目光已如长锋大盾,遥相攻守,寻觅对手破绽,此时看似你一句,我一句,有如闲聊一般,互揭幼时隐私,实则却是故意为之,乱敌心神,只需一方心神扰乱,目光松懈,便是输了大半。

    仙碧越看越惊,挺翘的鼻尖沁出点点汗珠,欲要出声,但一口气堵在心口,欲出不能。

    虞照主攻,更费精神,目光亮至极处,渐转衰弱,眸子含光敛神,威芒大减。左飞卿目中混沌之意却如有实质,徐徐吐出,如千钧钝物,压住虞照心神。

    虞照蓄神养气,守了半晌,蓦地一声沉喝,目光倏尔一挣,复又炽亮,将左飞卿的目光顷刻逼回。但只片时工夫,虞照神光又衰,左飞卿目中混沌再度压来,但不过数息,虞照目光又盛,又将攻势夺回。

    两人目光这般进进退退,时攻时守,忽如两剑交缠,忽如尖矛破盾,时而示弱,时而逞强;变化之奇,尤胜刀剑。

    反复数合,虞照忽地大喝一声,左脚如负千钧,慢慢跨出,左飞卿应势飘退,高高纵起。

    “去。”虞照双掌相抵,一道雪白烟光,矫若神龙,横空射出。

    情急间,左飞卿运起“风魔盾”,举伞一挡,嗤的一声激鸣,白伞化为齑粉。

    两人甫一交手,立成生死之势;仙碧不由忘了来意,失声叫道:“快住手,别,别打啦。”

    伞屑纷飞,状若雪霰,左飞卿身形坠至半途,满头白发飒然展开,千丝万缕弯曲成弧,如一片雪白的飞羽,将他轻轻承住。

    “白发三千羽!”虞照忽地眯起双眼,“左飞卿,你藏了这一手?”

    “那又怎的?”左飞卿冷笑一声,“你不也偷养了一条‘雷音电龙’?”

    仙碧见二人无恙,心才落地,忙道:“大家点到即止,这一阵算平手罢了。”

    “平手?”左飞卿眼神一变,大喝道,“还早得很呢!”大袖一甩,风蝶如一阵狂风,绕着虞照疾转,聚若堂堂之阵,散若雪霰满天,或是沉舟一击,或是趁隙捣虚,遮天蔽日,横断烟云。

    “雷音电龙”十步之内,莫可抵御,十步之外,烟光变淡,威力骤减。左飞卿深明此理,始终远离十步,遥控风蝶,虞照的电劲却难远及,不由怒道:“左飞卿,有种的到地下来打。”

    左飞卿冷笑道:“你怎么不到天上?”

    虞照长啸一声,纵起数丈,电劲以腾龙之势矫矫飞出,左飞卿不敢硬挡,飘然后退。虞照腾挪虽强,却无法如他一般久凌虚空,顷刻之间,复又落下。

    这般忽起忽落,僵持数回,左飞卿得隙一瞥,脸色忽变,只见仙碧身边,谷缜、陆渐踪影全无。

    “上当了!”左飞卿心神微乱,一挥袖,欲要飞向后院,虞照大笑道:“想走么?留几文买路钱来。”飞身纵起,射出两道电劲,将左飞卿挡了回去。

    陆渐、谷缜趁二人相搏,潜到后院,陆渐沿途叫道:“阿晴……”连叫三声,忽听左边禅房里一个细弱的声音道:“陆、陆渐,是,是你么?”

    陆渐又惊又喜,呆了呆,颤声道:“是,是我,阿晴……”抢到禅房,门未上锁,他猛力一推,不料那门被一股大力从内抵住。陆渐情急间,忘了“不可借力”的训诫,以“大须弥相”猛力撞出,不料那门只一晃,姚晴却发出一声惨哼。

    陆渐心急,还想再撞,谷缜拉住他,沉声道:“不要莽撞,这里面有古怪。”陆渐愕然收势,谷缜抚摸那门,露出奇怪神色,说道:“你也瞧瞧。”

    陆渐伸手摸去,但觉门扇上似有一股极大的潜力,稍一运劲,手指便被潜力弹开。

    谷缜绕着禅房转了一圈,说道:“这股潜力密布禅房四周,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莫非房里有人守卫?”

    忽听姚晴有气无力道:“没、没人守卫,这、这潜力是我的真气。”房外二人吃了一惊。谷缜道:“难道你自己困住了自己?”

    “这个法子是风部神通,名叫清风锁。”姚晴虚弱道,“左飞卿将我的真气引到这禅房四周,布成屏障,你要救我,须得先破去我的真气,但我真气一破,势必送命。如此一来,左飞卿不费一绳一锁,便可让我自牢自困。陆渐……你这傻子,方才一撞,害死我啦……”说着中气不足,轻轻咳嗽起来。

    陆渐惊道:“阿晴,你受伤了?”姚晴气道:“都怪你这傻子……”陆渐愧悔交迸,忙道:“好阿晴,你怎么骂我都成,但而今怎么才能救你呢……”姚晴呸了一声,道:“我若知道,早就出来了,还用你救么……”

    陆渐无言以对,瞪着谷缜道:“你一定有法子,对不对?”

    谷缜苦笑道:“不是我夸口,不管铁锁铜锁,明锁暗锁,只消是有形有状、有模有样的锁具,我一根乌金丝在手,均能打开。但这‘清风锁’以真气为锁,看不见,摸不着,分明是一种武功,你也知道,说到武功,小弟的见识有限得很……”

    忽听姚晴冷笑道:“陆渐,你别信他,他贼头贼脑的,定有法子,你先狠狠揍他一顿,揍到他想出法子为止。”

    陆渐愣了一下,谷缜却大笑道:“好毒的婆娘,你这叫公报私仇。”

    陆渐奇道:“你和阿晴从没见过,谈何私仇。”谷缜笑道:“你还不知么?她就是……”姚晴蓦地喝道:“臭贼闭嘴。”谷缜道:“闭嘴也成,那你还揍不揍我?”姚晴啐道:“算你厉害。”

    谷缜脸上带笑,心中却甚焦急,眼看成功,谁知左飞卿竟留了后着,发愁间,忽听有人轻笑道:“要破清风锁么?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陆渐、谷缜回头望去,却见仙碧不知何时,来到二人身后,姚晴忽地恨声道:“是你?”仙碧笑道:“姚师妹,你好。”

    姚晴冷哼一声,道:“拜你所赐,我好得很,你这一风一雷两条狗腿子,好不忠心,任我如何设法,都逃不过去。”

    仙碧叹道:“当日我为求自保,使出绝智之术,乱了令尊的神智,委实抱歉,但你若要报仇,尽管冲着我来,为何要打伤同门,盗走秘笈画像?”

    姚晴冷哼一声,道:“这还不简单?我盗走《太岁经》,便是要学会里面的神通。至于盗走祖师画像,更是明白极了,八图合一,天下无敌,只需我凑齐八幅画像,便可无敌于天下,将你们这些八部高手杀得干净,再放一把火,烧了那座西城,让你们也尝尝毁家灭族的滋味。”

    这一番话怨毒之深,听得房外三人毛骨悚然。仙碧沉默半晌,忽地叹道:“姚晴,你入魔了。”

    姚晴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是呀,我是魔女,你却是菩萨,要么怎的那样好心,给我解毒,还救我性命?换了是我,斩草除根,在姚家庄就该将我杀了。怎么?你后悔啦?现在还来得及,今日不杀我,终有一天,我会先灭地部,再毁西城。”

    陆渐忍不住道:“阿晴,你怎么这样说话?”姚晴冷冷道:“我怎么说话了呀?是不是说了你的仙碧姊姊两句,你就心疼啦?”陆渐又羞又急,吃吃地道:“我,我……”仙碧皱了皱眉,忽道:“陆渐,不要说了,你先放她出来。”

    “胡说八道!”姚晴冷哼道,“他一个傻子,又怎么救我出来?”

    陆渐也道:“是呀,我糊里糊涂的,怎么能放她出来?还是仙碧姊姊大显神通的好。”

    “我没这能耐。”仙碧摇头道,“这里的四人中,要破这清风锁,非你的‘补天劫手’不可。”

    陆渐吃惊道:“补天劫手?”仙碧道:“我来问你,天可补么?”陆渐沉吟未决,谷缜已笑道:“天者清虚,无来无往,无残无缺,既无残缺,如何弥补?”

    “不然。”仙碧摇头道,“天也有残缺缝隙,只是常人感觉不到。”谷缜咦了一声,道:“难不成陆渐感觉得到?”

    仙碧道:“正是。”因向陆渐道,“‘清风锁’的道理近乎天道,看似浑成,其实也有缝隙。你且用双手虚按墙壁,以劫力感知壁上真气,找出真气流转的间隙,出手切入,真气受阻,清风锁便算破了。”

    陆渐大喜,正要动手,忽听姚晴冷冷道:“陆渐你别上当,这女人好生歹毒,她要借刀杀我呢。”陆渐吃惊道:“什么?”姚晴道:“她说得天花乱坠,但谁又知道真气受阻,会有什么后果?倘若真气受阻,我便死了呢?”

    陆渐闻言一怔,却听姚晴续道:“我若死了,她必然会说,因为你本领不济,还没感知真气缝隙,便仓促出手,故而弄巧成拙。如此一来,她既不用担上杀我的名声,又可让我死在你手里,叫我九泉之下,也不甘心。”

    陆渐想了想,摇头道:“仙碧姊姊不是这样的人。”

    “仙碧姊姊?”姚晴冷哼一声,“叫得好甜呢!这么说,你是宁肯信她的鬼话,一心害死我了……”说到这里,嗓子一哑,微微带上哭腔。

    陆渐蓦地一咬牙,扬声道:“你放心,无论你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那屋子里一阵沉默,过了片刻,姚晴一字字道:“好,你要出手,须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陆渐道:“你说。”姚晴涩声道:“我若死了,你务必要杀了仙碧这贱人,给我报仇。”仙碧不待陆渐答话,微微笑道:“你放心,你若死了,我自尽以谢。”

    陆渐听得这话,更无迟疑,双手隔了寸许,虚按门扇,劫力涌出,一时间,他清晰知觉出禅房四周的真气,有如道道水流,纵横交织,间或几道真气交汇处,果真若有若无,露出丝毫间隙。

    刹那间,陆渐双目陡睁,右手食指点向门扇左侧一处间隙。一指点中,毫无阻塞,门上真气却被他手指一阻,陡然断绝,陆渐食指轻轻前送,嘎吱一声,禅房门户洞开。

    谷缜一摸墙壁,笑道:“妙极,清风锁变成无风锁了。”陆渐更是惊喜交集,飞身抢入,但见室内幽暗,隐隐可见一名女子盘膝而坐,陆渐望着那朦胧形影,眼眶倏热,颤声道:“阿晴,你,你还好么?”一声未毕,眼泪已流下来。

    “哭什么。”姚晴冷冷道,“你过来。”陆渐拭泪上前。姚晴又道:“我双腕各有一枚银针,你拔出来。”陆渐依言屈身,摸到她手腕处,果有两枚寸许银针,刺入要穴,针尾一条细丝远远拖出,没入地下。

    陆渐才拔出银针,姚晴便一跃而起,但她被囚已久,身子虚弱,双腿一软,又坐下来,陆渐将她扶住,但觉她身子温润,有若一块暖玉,软绵绵靠在自己肩上。

    “你呆着作甚?”姚晴忽地轻声喝道,“还不扶我出去?”

    陆渐还过神来,只觉此情此景有如梦寐,恨不能今生今世就这样扶着她,永不分离,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劫奴残生,性命不过两年,若是执著于这分爱慕,岂不误了姚晴的终生。

    想到这里,他轻叹一口气,将她扶起,却听姚晴道:“你叹气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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