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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回 隐姓埋名易容颜

    袁中笙乍一听,也不知是惊好,还是喜好,他呆了半晌,才道:“那非但我未曾看得出来,连……苍云老人和天一叟两人,也未曾看出。”

    寿菊香道:“若是如此,那我们暂时还可无事,他们两人一出去,余人见他们这样的高手都受了重伤,自然不敢再攻进来了,但是你放他们两人离去,却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袁中笙道:“那也顾不得了。”

    这句话,倒是袁中笙的真心话,他这时,连眼前都无暇顾及,遑论将来?

    寿菊香沉声道:“这是什么话?如今我们,最要紧的,便是快去找那只玄铁神手!”

    袁中笙一呆,道:“找玄铁神手?作什么?”

    寿菊香道:“苍云老人和天一叟此去,一定和各正派人物在一起,通力寻找玄铁神手,以便开启武当玄武峰顶的宝藏,再谋来对付我,我们必需走前一步,先他们而得到玄铁神手。”

    袁中笙苦笑了一下,道:“师傅,你想想,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们力孤势单,如何能找得到失踪了的玄铁神手?”

    寿菊香一声冷笑,道:“中笙,若找不到那玄铁神手时,我还不要紧,只是你却大是危险了,就算你躲在这里不出去,等他们再上门来时,你便如何?”

    袁中笙心如刀割,叹了一口气,道::“那么依师傅你的意思”

    寿菊香道:“你立即离开此地,去寻找那玄铁神手,留文丽在这里服侍我。我再将最后几句太阴真气的口诀传给你,你便可以一面寻找,一面练功了,反正你已大有根底,就算没有我在一旁指点,功力也会与日俱进的。”

    袁中笙苦笑道:“师傅,你想我一离开这里,便会如何?”

    寿菊香道:“这一点我早已想到了,我昔年远游西域之际,曾得到七只人皮面具,制作得十分精巧,你戴在面上,容貌便立时改变了,就算为人识穿,也可以换上一只的。”

    袁中笙听了,心中仍然只是苦笑。

    他知道寿菊香的话,十分有道理,自己若是找不到那玄铁神手,而让各正派高人找到了,卷土重来的话,那自己实是再也难有幸理了。

    反正离开寿菊香,总是好事,若是那七只人皮面具,当真制作得精巧无比时,自己可以从此隐名埋姓,虽不能脱胎换骨,总也可以逃避现实,比起在这里,要好得多了。

    所以,他想了片刻,便道:“好,师傅,我先抱你回屋去。”

    寿菊香道:“不必,叫文丽来好了。”

    寿菊香语音尖锐,不知可以传出多远,她这句话才一出口,文丽已应声而至,道:“来了。”寿菊香道:“将我抱回屋去。”

    文丽刚才也已听到寿菊香吩咐袁中笙离开的那一番话,此际,她的心中,实是恨到了极点。

    当年,她遇上了滇南四鬼,离师叛道,投在滇南四鬼门下,原是指望学到极其厉害的邪派武功的。

    却不知到如今为止,学到的武功,仍是微不足道,至于太阴真气,更是连边也未曾沾上。

    她知道,自己和袁中笙已经有了非常的关系,若是和袁中笙单独相处的话,那么袁中笙是一定会将太阴真气功夫,传授给自己的。

    但是过去的一年,她却连袁中笙的面都未曾见到。如今,强敌已退,她满怀高兴,只当有希望了,袁中笙却又要远行!

    袁中笙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而她却要在这里服侍脾气暴戾,喜怒无常的寿菊香,与她的愿望,实是大相违背,她的心中,十分恼恨,但是却又不敢说出来。

    她一声不出,抱起了寿菊香,回到了屋中,将寿菊香放在一张椅上。

    寿菊香又命她在一只架子上取下一只盒子来交给袁中笙,袁中笙打开盒子一看,只见盒中放着七只人皮面具。

    那人皮面具只是极薄的一层,袁中笙随便取上一只,戴在面上,取起一面铜镜,对着镜子一照,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只见在镜子中的,是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

    袁中笙动了动眼耳口鼻,镜子中的中年汉子,也照样动着。当真连袁中笙自己,也难以认得出镜中人就是自己!

    袁中笙心中感到一丝凄然的欢喜。

    因为戴上了这面具之后,当然不会再有人认识他,他隐名埋姓,从此不理世务,这一点总是可以做得到的。他也不将戴在面上的面具除下,只是将其余六个,放入了怀中,道:“师傅,我这就去了。”

    寿菊香道:“你要记得,就算你得不到那玄铁神手,也要设法将之毁去,使别人不能再以这玄铁神手来对付你。”

    袁中笙低下头,答应了一声,便向外走去。

    只听得文丽忽然道:“小师叔,你等一等。”

    袁中笙站定了身子,便又听得文丽道:“师祖,小师叔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方始回来,你可准我送他一程么?”

    寿菊香“嗯”地一声,道:“送到谷口,立时回来。你别以为我身子不便动弹,便无法对付你了!”

    文丽听了,不禁打了一个冷震,道:“徒孙万万不敢存此妄念!”

    寿菊香冷冷地道:“少废话,快去快回!”

    文丽急步来到了袁中笙的身边,袁中笙本不愿文丽送他,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却也是无可奈何。两人一齐走了出去。

    才出门不久,文丽便道:“师哥,我刚才看到那七只人皮面具之中,有一只是一个中年妇女的,你要来无用,不如给了我吧。”

    袁中笙从怀中取出了那几只人皮面具来。果然其中有一只是一个中年妇女,他便给了文丽。

    文丽藏在怀中,道:“师哥,你此去准备如何走法?”

    袁中笙呆了一呆,道:“我又何尝有目的地?”

    文丽道:“你当然是向北去了,那玄铁神手,本身并没有用处,得到神手之人,不论是谁,都要到武当山玄武洞去的,你说可是?”

    文丽的一句话,陵地提醒了袁中笙!

    本来,袁中笙虽已知道那玄铁神手,落到了南海生生岛主史媚的手中,但仍是觉得茫无头绪,如今听得文丽一说,才知道史媚迟早,也要上武当山去的,自己何不也上武当山去?

    若是碰巧能得到那玄铁神手的话,那么就算不欲生事,总也可以安心得多了。

    所以他忙道:“师妹,你说得是,我决定向北去,到武当山附近去看看。”

    文丽忙道:“师哥,那你可记得了,千成不要半途又改变了主意。”

    袁中笙听得文丽这样叮咛自己,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道:“你此言何意?”

    文丽一笑,道:“如今你不必多问,日后自会明白。”

    袁中笙也不知道文丽是在弄什么玄虚,点头答应,道:“我不改变主意就是了。”

    说话之问,已经来到了谷口。

    文丽叹了一口气,道:“师哥,你自己保重,我要回去了。”

    袁中笙握住了她的手,心中也是感叹之极,半晌,才道:“师妹,你和寿菊香在一起,千万可得小心才好。”

    文丽听得袁中笙直呼寿菊香之名,心中不禁一怔,但是她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我自己会小心的。”

    文丽一句话才出口,眼圈儿便红了起来。

    袁中笙虽然十分不值文丽为人,而且追根究源,一切的烦恼,几乎都可以说是由文丽去偷盗冯大侠夫妇的那一对短剑而引起来的。

    但是袁中笙终究是一个忠厚人,当他想及自己和文丽间的关系,以及在这一年多来,文丽连和自己见面的机会也没有,他心中不禁一软。

    他叹了一口气,道:“师妹,你别难过了,我们还能见面的。”

    文丽的双目之中,泪花乱转,一声不出,呆了片刻,一个转身,便向谷中,奔了进去。

    袁中笙望了她的背影片刻,摇了摇头,也叹息了一声,便向北疾奔而出!

    袁中笙一直向前奔去,他此际功力已然极高,每一个起伏间,便是三四丈远近,一口气奔出了二十来里,也不觉得疲倦。

    在那时,他已经接近要奔出高黎贡山了,只见前面,有几个人在缓缓而行,定睛看去,那十来个人,都抬着树枝札成的架子,架上都躺着有人。

    袁中笙一见这等情形,便知道那是受了伤的几个人,被人抬着回中原去。

    袁中笙连忙身形一隐,隐到了一株大树之后。

    他这些日子来,已被武林中各门各派的人追捕搜索,弄得心惊肉跳,所以一见有人,便立即本能地躲了起来,唯恐为人发现。

    及至他躲起之后,他才陡地想起,自己已得了寿菊香所赠的人皮面具,连自己照镜子,也认不出自己是什么人来,旁人如何还能认得自己?只怕放心大胆地向前走去,也不要紧了。

    他连忙自树后闪出身子来又向前奔了过去,渐渐地与那一伙人接近了,他虽知人家一定认不出他来的,但是他心中还是十分紧张。

    等到他奔到了那伙人的近前,那些人回过头,向他看来之际,他一颗心,更是跳得厉害。他看到川东双侠等高手,都躺在架子上。抬着担架的,也全是各门各派中的高人,只是不见苍云老人和天一叟。

    等袁中笙在他们身边经过之际,才有人问道:“阁下何人?”

    袁中笙强自镇定心神,道:“闻得三派掌门,在此有事,想赶来出一份力,却不见他们。”

    袁中笙的话才一出口,便引起了一阵叹气和诅咒之声,有人道:“朋友,你来迟了一步了!寿老贼和袁小贼已大获全胜了!”

    又有人道:“朋友,你还是快回去的好,只怕寿老贼、袁小贼趁胜追击,中原武林,大劫将至了!”

    另外几个人,七嘴八舌,全是将寿菊香和袁中笙两人,相提并论,骂得两人狗血喷头,咬牙切齿,恨不得剥两人之皮,食两人之肉!

    袁中笙听得出完了一身冷汗,又一身冷汗,他和众人一齐走出了两三里,苦笑了一声,道:“既是如此,那我先走一步了!”

    他一提真气,便向前疾掠而出。

    他在掠出之际,还听得身后有人道:“这人武功甚高,不知是什么来历,莫不是寿菊香和袁中笙派来的么?”

    另有人“呸”地一声,道:“若是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派来的,早已下手杀人了!”

    袁中笙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难道真的这样凶恶么?

    他苦笑着,飞快地向前奔出,似乎只要奔得快些,他心中的烦恼便会少一些一样。

    一连几天,他日间赶路,夜来心事重重,转侧难眠,便索性练寿菊香所授的那最后几句“太阴真气”的口诀。几天下来,他已经发觉,“太阴真气”功夫的精奥之处,倒有一半,是在那最后几句的口诀之中!

    在这几天之中,他功力又突飞猛进。

    他在练那几句口诀之际,不自由主想起了霍贝,想起了北崆峒十七峰的妖人来。他知道自己当时虽然未曾隐瞒一字,但是北崆峒十七峰的妖人,所得的“太阴真气”功夫,却是不完全的。

    他接着又想起了自己的师傅马放野来,那是最令得他难过的一件事!

    本来,他以为自己只要将师傅救了出来,那师傅一定会原谅自己的了,怎知事情的结果,却完全与他所设想的相反!

    他的师傅绝不原谅他,武林中人,也没有一个原谅他的!

    他想念着霍贝,以为霍贝是他的知己。

    他更想念着费绛珠,他知道,无论如何,费绛珠是不会怪他的。但是费绛珠在什么地方呢?这次前赴中原,是不是能找到费绛珠呢?

    一路之上,袁中笙思潮起伏,难得安宁。

    那一天傍晚时分,他进了昆明城城门,本来,他并不想在城内多逗留的。

    因为他知道,凡是从高黎贡山退下来的各路高手,这时只怕大都也在昆明城中休息,自然是最好不要和他们见面。

    但是,当他在城中饭店内吃饭之际,他却改变了主意。不出他所料,城内大街之上,许多熟口熟面的武林中人,在来来往往,大都是愁眉不展,或是满面怒容。在饭店中,有几起武林中人,也是食不下咽,在唉声叹气。

    在袁中笙左边一桌上,有两个大汉正在交谈,一个道;“峨嵋怪快车轩,竟对柏神医下跪,这真是天下未闻之奇了。”

    另一个道:“车怪侠为了要请柏神医救他师兄,他这一跪,武林中人,谁也不以为耻,反而对他敬仰之极!”

    那一个道:“说得是。”

    袁中笙听了,心中也不禁暗暗感叹。

    因为车轩的脾气之硬,世所皆知,他最是高傲,只怕一生之中.除了对他的师傅跪过之外,柏神医还是第二个人而已!

    车轩为了师兄,肯做平时绝不肯做的事情,师兄弟情笃可知,他的行动,自然也叫人钦佩。

    袁中笙再侧目听去,只听得那两个人同声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天灵上人的伤势,实在太重,连柏神医也为之束手无策!”

    袁中笙一听到此处,也不禁停下箸来,长叹了一声。

    这几天来,聚在昆明城中的武林人物,谁不在长嗟短叹?所以袁中笙突然长叹,也没有人来注息他。

    另一桌上,也有人在叹气,接口说道:“天灵上人火毒攻心,除非有一个身怀纯阴至柔绝顶武功的人,以本身阴柔之气,护住了天灵上人的心脉,历十二个时辰,天灵上人再能接受柏神医的治疗!”

    那两个人道:“天下内功至阴至柔的人,倒不是没有,离得最近的,使是寿菊香。”

    那两个人的话才一出口,饭店之内便响起了一阵责叱之声,那两人自知失言,低头不语。

    另有人道:“据柏神医说,天灵上人捱不过今夜子时了,天灵上人一死,怪侠车轩自然去和寿菊香拼命,可怜峨嵋两大高手,平日行侠仗义,何等使人钦佩,结果却落得这样下场,实是苍天无眼了!”

    袁中笙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霍”地站了起来,道:“各位,谁知道柏神医的住处?”

    那几个人定睛向他看来,有人道:“朋友,你可是想去求医么?柏神医大破往例,这两天来,目不交睫,为武林同道治伤,我看你伤得不是太重,还是别去麻烦他了吧。”

    袁中笙道:“我不是去求医的。”

    那人面色一沉,道:“然则阁下莫非是想去找怕神医的麻烦,那不如先找在下。”

    袁中笙忙道:“不是,不是。适才听得各位讲起,天灵上人之伤,需要一个内力阴柔之人,运本身功力,护住他的要害。在下刚好学过两天那样的功夫……”

    他话未讲完,已有人冷冷地道:“柏神医曾说,要功力十分高强才行!”

    袁中笙叹了一口气,道:“在下不敢言武功高强,但总想尽力而为,救人一命。”

    座中有人道:“你由此向东,见有转弯,便转南而行,在一株大树之旁的大宅第,便是柏神医的住所了。”

    袁中笙拱拱手道:“多谢。”

    他也不等吃完饭,便走出了饭店,照着那人所说走去,不消片刻,便已到了一所极其宏伟的大宅面前。

    只见宅第之前,来往行人不绝。袁中笙走到近前,抬头看去,果然好大的气派。

    朱漆大门两旁,挂着两副大联,金幌幌的高挂,左边是“阎王叹空殿”,右边是“小鬼悲无差。”那自然是说,柏神医医道之好,功能起死回生,令得阎王、小鬼俱皆无事可做。

    这口气之大,若不是真有才能,只怕早已被人将之拆下来了。

    袁中笙在大门面前,站了片刻,正在寻思如何去见柏神医之际,只听得一声长叹,从大门之中,跨出了两个人来。

    走在前而的那一个人身形极矮,但是两条手臂却长得惊人,猴形猴面,老远看去,十足是一头猴子,相貌异特之极。

    而跟在他后面的一个,垂头丧气,面容憔悴,却正是峨嵋怪侠车轩。

    两人到了大门口,车轩苦笑道:“柏神医,我师兄伤重难治,也不关你事,你何苦来?”

    袁中笙一怔,心想,原来那其形如猴的人,就是神医柏永乐!

    只听得柏神医道:“我不能救活天灵上人,如何还有脸面挂这副对联?”

    他话才说完,陡地一个转身,先左后有的,先向那一副对联,疾发了两掌,掌风呼呼,十分强劲。

    袁中笙一见,忙喝道:“柏神医,且慢!”

    他也是一面说,一面掠了过去,手腕连抖,在刹那之间,也连发了两掌!

    他那两掌掌力,乃是向柏神医的掌力撞去的。

    他的掌力,后发先至,在柏神医的掌力,尚未撞中那两副对联时,便已将柏神医的掌力,撞得四下迸散,连柏神医的身子,也不自由主,向后退出了三步,方始拿桩站定!

    神医柏永乐不但医道极高,武功也是十分高强,他一被袁中笙的力道涌退,立时便觉出对方的内力,至阴至柔,正是可以救无灵上人之命的人!

    他陡地一呆,失声道:“车怪侠,令师兄有救了!”

    车轩也是一呆,道:“怎么?”

    柏神医向袁中笙一指,道:“这位朋友,内力至阴至柔,功力深厚,若是他肯出手,以他本身真力,渡入天灵上人体内,在一个对时之后,我便能为他施药石了。”

    车轩一步跨到了袁中笙的面前,向袁中笙望了一眼。在车轩向他望来之际,袁中笙的心头,不禁为之怦怦乱跳。

    车轩望了两眼,叹了一口气,道:“这位朋友,素未谋面”

    他话还未讲完,袁中笙已道:“车大侠,你不必多言,我此来,便是为了天灵上人而来,快带我去见他吧。”

    车轩一呆,道:“阁下愿意出力?”

    袁中笙道:“我已说过,我是为之而来。”

    车轩的面色,十分庄肃,道:“阁下在十二时辰之内,不断运本身真力,在十二个时辰之后,必然元气大伤,阁下可知道么?”

    袁中笙淡然道:“那是必然之事。”

    车轩又道:“在元势大伤之后,一不小心,便易走火入魔,终生残废,要不然,与阁下所练内家真气相反的力道,趁虚而人,阁下难免身亡,阁下可知么?”

    袁中笙道:“凡是学武之士,焉能有不知这等事情的?”

    车轩道:“阁下是明知有生命之险,仍来救我师兄的?”

    袁中笙道:“是。”

    车轩呆了半晌,他面上的肌肉,在不断地抖动着,显见得他的心中,激动之极。好一会,他才道:“阁下高姓大名?”

    袁中笙摇头道:“些琐小事,何必留名?”

    车轩又向袁中笙望了几眼,道:“阁下面上,还戴着面具”

    袁中笙一听得车轩讲出这句话来,不禁大吃了一惊,强自镇定心神,才不至于转身逃走。

    车轩却自顾自续道:“那自然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高人了,但是车某人又焉能受思而不知恩人之名,又焉能受恩而欲报无门?”

    他一个“门”字,才一出口,陡地手一扬,食指如钩,向袁中笙的手背之上抓来。

    袁中笙实是料不到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车轩会向自己出手的,他绝未提防,车轩的出手又快,那一抓自然避不过去?

    只听得极其轻微的“嗤”地一声过处,他手背之上,已被车轩抓起了寸许来长的一道,袁中笙大惊后退,却又不觉得疼痛。

    他连忙翻手看时,只见被抓的地方,也没有血沁出来,却有一股青紫色的液汁,已经深人肌里,看来难以褪去了。

    袁中笙的心中,又惊又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车轩却已一揖到地,道:“阁下莫怪,车某人及峨嵋派,受阁下如此厚恩,若是无法报答,如何安心?而阁下又不肯以姓名及真面目示人,是以在下只能在阁下手背上留下一个记号,以便日后认得,可以报阁下的大恩大德!”

    袁中笙苦笑道:“这道痕褪不去了么?”

    车轩道:“伤愈之后,黑色仍在,永不再消。”

    袁中笙摇了摇头,道:“车怪侠,你这个怪宇,武林朋友都是一点未曾取错!”

    为了要知恩报答,竟在人家的手臂之上,留下了一个永远难以褪去的记号,这种行为,自然可称是怪诞到了极点!

    车轩道:“阁下说得是,但车某人却是一片诚心。”

    袁中笙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快进去吧。”

    车轩转过身去,为袁中笙带路,柏神医也跟在后面,才一进门,便碰到范玉云右臂上扎着白布,走了出来,袁中笙猛地停了下来。

    范玉云双目直视袁中笙,喝道:“什么人?”

    袁中笙吓得手心隐隐出汗,竟答不上来!

    这时,武林中人,提起袁中笙来,人人皆是恨之切骨,但只怕众人之恨,皆不及范玉云为甚。范玉云脾气暴烈,被袁中笙生生断下了一手,若真是袁中笙在她面前出现,她说不定会扑上去咬上几口!

    这时,她一见车轩和柏神医两人,陪着一个陌生人进米,那陌生人她虽然未曾见过,但是眼神却有几分似袁中笙,是以才厉声喝问的。

    袁中笙心中吃惊,答不上来,范玉云心中,更是起疑。但是不等她再喝问,车轩已然道:“范女侠,这位朋友,特为助敝派掌门疗伤而来的。”

    范玉云性子虽烈,但一听得车轩如此说法,当然也不能再发作了。

    她继续向前走去,但是却仍然回头,向袁中笙狠狠地盯了两眼。

    袁中笙出了一身冷汗,见她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范女侠脾气如此暴烈,实是使人难堪。”

    车轩苦笑道:“她失了一手之后,更是难惹了。”

    袁中笙想起,断去她一手的正是自己,更不免心惊肉跳,忙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不一会,便到了一问房间之中。

    那问房间的陈设,十分简单,正中是一张竹榻,竹榻上像是躺着一个人,但那个人从头到脚,却都被一幅白布遮住。

    在竹榻之旁,是几张竹椅,这时坐在竹椅上的两人,袁中笙一见,又忍不住心头乱跳!

    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武当掌门苍云老人,青城掌门天一叟!只见两人的神色,已比离开高黎贡山之时,好了许多,那自然是他们的伤势,已有起色之故;。

    袁中笙不敢和两人正视,两人一见袁中笙,面上也现出讶异之色来。

    车轩踏前一步,道:“两位,这位朋友所习的内功,是阴柔一路,他愿意冒着极大的危险,为我师兄疗伤。”

    苍云老人和天一叟两人,面上现出敬佩的神色来,道:“阁下高姓大名?”

    袁中笙忙道:“这样小事,何必留姓名,这榻上所躺的,可是天灵上人么?”

    车轩道:“正是他。”

    柏神医走向前来,揭开白布.略看了一看.便又盖上,摇头叹了一口气。

    当柏神医揭开白布时,袁中笙趁机看去,只见白布之下,只是黑糊糊的一片,根本分不出那是一个人来。

    柏神医道:“这位朋友施功之际,不必揭开白布来了,天灵上人此是背向上而卧的。”

    袁中笙来到了竹榻边上,缓缓扬起手来。

    柏神医又道:“如今天灵上人的气息,微弱之极,阁下须缓缓发力,等他体内真气,有了反应,阁下加强力道,也不为迟”

    袁中笙点头道:“我明白了。”

    柏神医向其余三人一招手,道:“这位朋友运功,不消旁人援手,我们不必在旁打扰他的心神。”三人一齐退了出去。

    袁中笙抬头看去,看出车轩正在门口站着,来回踱步。他知道车轩是在守护着,不容外人来打扰自己的心神。

    袁中笙慢慢地将手掌放了下去,隔着白布,按在天灵上人的“灵台穴”上。

    在那一刹间,他心中苦笑了起来。

    在这时,冒着极大的危险,来拯救天灵上人的性命,他心中不禁自己问自己:自己若是因为拯救天灵上人,而生出了什么危险,人家是不是会同情自己呢?

    车轩在自己手臂之上,留下了记号,但是当他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之后,是不是会放过自己呢?

    他对那些问题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他知道,从如今起,不论他做多少好事,都是枉然的。

    如果不是他戴了那个人皮面具,人家认不出他的真面具来,那人家可能连做好事的机会都不会给他!

    当袁中笙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当真想站起身来,就此离去!

    但是,他的真气,渐渐运转,太阴真力,已慢慢地从掌心,发了出去。

    寻常人,若是按住了一个人的“灵台穴”,而手掌又缓缓发力的话,就算被按住了的是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人,也一定可以觉出对方的心跳的。因为“灵台穴”紧贴人心,别名就叫“人心穴”。

    可是这时候,袁中笙的内力,渐渐自天灵上人的“灵台穴”

    中逼了进去,却连天灵上人的心跳,也感觉不到!

    袁中笙吃了一惊,几乎失声叫了出来!

    原来天灵上人已经死了?他想要立即缩起手来。但是也就在此际,他感到了天灵上人的心跳,那是这样的纤弱,几乎一头青蛙的心跳,也比他来得强壮!

    袁中笙松了一口气,小心地将本身太阴真力,慢慢地,一点一点,度入天灵上人的体内,过了一个时辰,他已经觉出,天灵上人的心跳,强得多了。

    袁中笙知道这办法有效,他更是全神贯注,施为起来。约莫过了六个时辰,袁中笙已经可以隐约听到,白布之下,传来天灵上人的呼吸之声了。

    而这时候,袁中笙也已遍体是汗,一身衣服,如为大雨所淋过一样!

    他实际上已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但是他却不能罢手,这时罢手,那就前功尽弃了。他咬紧牙关,仍然不断将本身真力,向前渡去。

    从那时候起,袁中笙也知道,他已到了极其危险的境地,每时每刻,他都可能力竭而死,每时每刻,他都有可能走火入魔。

    好不容易又支撑了四五个时辰,袁中笙闭着眼睛,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已在渐渐地发热,身上湿透了的衣服,也开始在干起来。

    那是力道衰竭之前,体内阴火上升的现象。

    阴火自丹田上升,若是一到头顶百会穴,那么奇经八脉,皆为体内阴火所焚,立时身亡。袁中笙心中不断地苦笑,他只知道一点:他要支持到柏神医进来,他不能就此罢手!

    他的眼前,渐渐出现了幻景,他像是看到了天灵上人的伤势已经好了,却张手舞脚,向他补了过来。

    他又像是看到了车轩抓住了他的手背,在尖声高笑,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那时候,袁中笙几乎已经进人了半昏迷的状态,但是他却仍然不断地将本身仅余的一些真力,向天灵上人的体内送去。

    终于,他听到了柏神医的声音。

    柏神医的声音,像是从老远的地方传来,道:“朋友,天灵上人已有生机,你可以歇手了,但是你阴火上升,已将至心竭,千万不可站起!”

    袁中笙点了点头他只是心中感到自己点了点头,实际上,他此际盘腿而坐,双目紧闭,面色红赤,气息急喘,人根本没有动过。

    那时,白布之下的天灵上人,却发出了十分匀称的气息。而柏神医、车轩、苍云老人、天一叟等四人,已一齐到了房中。

    四人都以十分钦佩的眼色望着袁中笙。

    袁中笙内力不再外送,身子便不再那么发热,他觉得身子渐渐清凉,脑子也渐渐清醒,终于,他睁开了眼来。但也这大半个时辰了。

    他睁开眼来。只见天灵上人仍然躺在竹榻之上。

    但是,天灵上人的全身上下,都被三寸宽窄的白布条裹住,只有双目露在外面。这时,天灵上人的一双眼睛,也正向袁中笙望着。

    袁中笙看出,在天灵上人的双眼之中,也有着十分感激的神色。

    他知道那一定是其余人都已经向天灵上人说过,自己是如何救了他的了。他想苦笑一下,然而他却发觉自己连一笑的力道也没有。

    他手在地上按着,想要站了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还未站起,整间房子,都像是倒了转来一样,一个不稳,便要跌倒。

    但此际车轩早已一步跨过,将他扶住,袁中笙喘了几口气,道:“行了么?”

    这三个字,他用尽气力说出,可是声音却低到了仅堪听闻而已。车轩忙道:“据柏神医说,伤者只要经一个月的调养,便可复原了。”

    袁中笙道:“那……就好了。”

    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车轩连忙扶着他在一张竹椅上坐了下来。

    袁中笙坐着,勉力调运真气,过了好一会,虽然双足犹如踏在云端一样,但是却已可以自己站起身来了。

    他勉力向众人拱了拱手,道:“在下事已做完,这就告辞了。”

    车轩大惊失色,道:“阁下不能走。”

    袁中笙摇头道:“我有要事在身,非走不可,各位要是强留,那便是变成和我为难了,”他话讲得十分坚决,四人听了,面面相觑。

    柏神医道:“既是如此,我有三颗‘调气理中丹’,你服了下去,可以恢复得快些。”

    袁中笙摇手道:“这调气理中丹乃是武林至宝,在下绝不敢受。”

    苍云老人道:“阁下要是连这都不肯受,那未免太不尽人情了!”

    袁中笙心中暗忖:自己离开神医府之后,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绝难预料,而身子如此之弱,也不是办法,久闻那“调气理中丸”,乃是柏神医早年,将七十二种灵草仙药炼成的,总共才不过一十四颗,历年来每一颗都曾救活一个人,传为武林佳话,自己若是服下三颗,自然恢复得快些。

    所以他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坚持了。”

    柏神医郑而重之,自怀中摸出了一只小玉瓶,倾出了三颗,大如桐子,色泽鲜红的丸药来,交到了袁中笙的手中。

    袁中笙想了一想,服下了两颗,还了一颗给柏神医,道:“这仙丹再炼极难,阁下留着一顺,可以作紧急时救人之用!”

    天一叟赞道:“朋友,你有这等仁风侠心,正是我辈中人,何以竟不肯将姓名相告?”

    袁中笙听了,苦笑几声,道:“每一个人都有说不出的苦衷,尚祈阁下见谅。”

    天-叟叹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与阁下见面,当真憾极。”

    车轩忙道:“我送你出去。”

    袁中笙道:“多谢阁下。”

    车轩也不容袁中笙推辞,便与他并肩而出,到了大门之外,车轩仍握住了袁中笙的手不放,道:“阁下日后,若有需要车某效劳之处,车某若是皱一皱眉头,那便是畜牲不如!”

    袁中笙忙道:“车大侠别这样说法。”

    车杆一瞪眼,道:“怎么,你以为我做不到么?”

    袁中签道:“在下绝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世间有些事情,是绝难预料臆测的。”

    车轩仍不明白,道:“阁下此言何意?”

    袁中笙苦笑,心想我怎能向你说明,他索性不再说,只是拱了拱手,道:“后会有期了!”车轩仍是十分不舍,袁中笙已自顾自急步向前走去,不一会,便已经转过了街角。袁中笙一转过街角,便停了下来,不住喘息。

    在过去一个对时之中,他不断地将本身真力,渡入天灵上人的体内,内力消耗极巨,元气大伤,虽然服了两粒灵丹,但是要全部恢复,少说也得十天八天。

    刚才,他急步而行,到了转过墙角之际,已是双腿发软,几乎倒了下来。

    袁中笙心中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未曾死在柏神医府上,总算是运气。他又不禁想起,如果他竟然死在柏神医府上了,那么,当众人撕下他的面具,看清他的本来面目时,不知会怎么样?

    袁中笙来想了片刻,又慢慢地向前走去,半个时辰之后,他便出了昆明城。

    在城中的时候,行人沓杂.身后不断有他人的脚步声传来,所以袁中笙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及至出了城门,行人渐渐稀疏,袁中笙才觉出,身后像是有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

    袁中笙心中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只见就在自己身后丈许五六处,一个人陡地站定。

    袁中笙一看到那个人,心头更是骇然!

    原来那人,竟是武当派的玄女剑范玉云!

    范玉云的断手之上,扎着白布条,双目光芒灼灼,正向他望来。

    袁中笙一看之下,连忙转过头去,虽然竭力镇定,但是双腿却在簌簌发抖,几乎难以成行,好不容易又向前走出了小半里,只听得身后有一个人叫道:“范女侠,请等一等。”

    接着,便听得范玉云道:“唐大侠,什么事?”

    那个男子声音道:“你远离城外,小心遇上了寿菊香的党徒,还是快回去吧。”

    范玉云却道:“我有些要事待办,唐大侠,你可能助我一臂之力么?”

    那男子立即道:“自当效劳。”

    范玉云道:“那就请你和我一齐走着。”

    袁中笙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和范玉云一齐走着的,乃是一个面目十分精悍的中年男子,面貌十分熟,自然不知是哪一派的高手了。而范玉云一直盯着自己,那自然是在跟踪自己了。自己的人皮面具如此精致,她是从哪里看出破绽来的?

    袁中笙的心中,忐忑不定,又向前走出了小半里,前面乃是一丛竹林。

    那竹林想是什么骚人墨客品诗题吟的所在,所以林中有着几副石几石凳。

    袁中笙这时,已走得气喘不已,同时他心想,范玉云若是已发现了自己的什么破绽,那么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自己就算想走也是走不脱的,倒不如早些坐下来,看她如何发作的好。

    袁中笙主意既定,便坐在一张石凳之上,坐了下来。眼看着范玉云和那姓唐的两人,在他的身前,走了过去。

    袁中笙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自己是疑心生暗鬼,范玉云不是跟踪自己而来的。

    可是,当他心中正在庆欣之际,已听得范玉云道:“唐大侠,我们在这里歇一会。”

    那姓唐的,乃是太极门的高手,外号人称飞绵手,姓唐,名绍荣,一手太极绵掌功夫,已到了极高的境界。

    本来,唐绍荣并不知道范玉云是在跟着什么人,也不知道前面走的是谁。

    这时,范玉云停了下来,他身形也一凝,一抬头,便看到袁中笙。

    袁中笙在神医府中,拼着生命危险,救治天灵上人,人人尽皆知道,他进出之际,也未曾避人,是以谁都认识他。

    此际,唐绍荣一见袁中笙,忙拱了拱手,道:“原来阁下也在此处。”

    而袁中笙一听得范玉云要在这里歇脚,宛若头顶上浇下了一桶雪水一样,呆住了作声不得。

    他这时,已千真万确地知道,范玉云的确是冲着他而来的了。

    他僵坐在石凳上。只觉得头皮发麻,竞连唐绍荣的话也未曾听到。范玉云则已一声冷笑,道:“唐大侠,人家不愿意理你,你也不必多向人打招呼了。”

    范玉云早年,在河北道上,曾经解过唐绍荣的一次大围,是以唐绍荣一直记得她的好处,这时听得她如此说法,心中大不以为然,但却只是淡然一笑,道:“这位朋友,舍命救人,侠义可风,确是令人钦佩。”

    范玉云“哼”地一声冷笑,道:“只怕是别有用心吧!”

    唐绍荣一怔,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他已经看出,范玉云之所以跟踪自己,多半只是对自己略起疑心,还未曾发现自己的真正身份,要不然,她早已不客气了,怎会还在这里冷言冷语?

    但是,如今她在出言讽刺自己,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声呢?

    如果一声不出的话,那未免显得自己过于好欺侮,只怕更要招她起疑,但如果出声的话,又只怕越说越糟糕,更露出马脚来!

    袁中笙的心中,不禁焦急之极!

    要知道他若不是为了救天灵上人而元气大伤的话,那么他是绝不会怕眼前两个人的!

    但是如今,不要说他绝对难敌得过飞绵手唐绍荣,便是范玉云一人,也可以致他于死地!

    袁中笙手心出汗,不知该怎样才好,只得装成远眺风景,未曾听到范玉云的话。

    唐绍荣呆了片刻,道:“范女侠这话,在下不敢苟同,这位朋友,舍己为人,连姓名都不肯留下,何以说他别具用心?”

    范玉云斜眼看着袁中笙,心中不断地在想着:那是什么人?那是什么人?何以他的眼神,看来竟是如此之熟,如此使人难忘。

    范玉云不是才开始想这个问题,而是当袁中笙一踏进神医府,和她迎面相遇之际,她心中便已开始这样自己在问自己了!

    范玉云的为人,十分刚腹自信,当她一开始这样自己问自己的时候,她的心中已肯定:那不是好人。

    若换了别人,袁中笙在神医府中救人,万声颂扬,那一定会改变自己的看法了,但是范玉云却不,她在袁中笙离开神医府的时候,便暗暗跟了下来。

    这时,她心中的疑问仍未能揭开。她也知道这时自己占着上风,是以她“哼”地一声冷笑,道:“他敢留下真姓名么?”

    唐绍荣一听,面上不禁变色!

    袁中笙听得到这里,心想自己若是再不出声,那只怕连唐绍荣也要起疑了!

    他沉声道:“这位朋友说的可是在下么?”

    范玉云存心生事,一听得袁中笙搭腔,霍地站了起来,道:“就说的是你,你姓什么叫什么,若是堂堂正正,何以不能告人?”

    范玉云咄咄逼人,袁中笙心中又怒又急,只见唐绍荣也站了起来,道:“范女侠,若是没有什么事,我们该回神医府去了。”

    范玉云伸手向袁中笙一指,道:“自然有事,我要弄清楚他究竟是什么人?”

    唐绍荣道:“这位朋友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范女侠何必强人所难?”

    范玉云道:“唐大侠你想想,武林之中,擅长阴柔内功的是哪些人?”

    唐绍荣道:“自然以邪派中人居多”

    他不等范玉云再开口,便摇了摇手,道:“就算这位朋友是邪派中人,他舍己为人的行为,也是叫人钦佩得紧,由此可知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倒也不可以一概而论的!”

    范玉云原想唐绍荣帮忙,一齐对付袁中笙的。可是唐绍荣因为心中对袁中笙十分钦佩,显然绝不同意范玉云的想法,反而将袁中笙称赞了一轮。

    范玉云气得面色发青,道:“那么,唐大侠请吧!”

    他一面说,一面已向袁中笙走了过去。

    唐绍荣忙道:“范女侠,这位朋友在元气大伤之后,尚未复原,你如果动手,那未免于你的侠名有损了。”

    范玉云来到了离袁中笙身前,只有三四尺处站定,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袁中笙知道自己这时候,一定不能露出害怕的形状来,要不然就糟了!

    是以他竭力镇定心神,使自己的声音不致发抖。

    他扬起头来,道:“我是何人,如果肯说的话,早在神医府中说了,何等你来逼问?”他一开口,语音竟出乎他自己意料之外的镇定。

    范玉云一扬左手,“叭”地一掌,拍在袁中笙身边的石几上,道:“若是行得正踏得正,何必匿名藏姓?你如此行径,必有古怪!”

    袁中笙心中不禁怒极,心想这范玉云当真可以说是无理取闹之极了,自己断了她一手,到如今想起来,才觉得一丝快意。

    他冷冷地道:“你这一掌,若是击在我的身上,我必然抵御不住,你何不出手啊?”

    范玉云手一扬,道:“你当我不敢出手么?”

    她手掌当真向着袁中笙的顶门击了下来。

    但是,她手掌还未曾击中袁中笙的顶门,唐绍荣身形疾闪,掠向前来,一伸手,已握住了她的手臂。

    范玉云怒道:“你作什么?”

    唐绍荣也大声道:“范女侠,你对我有德,我绝不敢忘,但是你趁人之危,想要对他不利,我却也绝不能袖手旁观!”

    范玉云厉声道:“唐绍荣,你敢?”

    唐绍荣道:“即使今师兄来此,我也是和如今一样,范女侠,我们该回去了!”范玉云一听得唐绍荣提起苍云老人来,心中不禁吃了一惊!

    她知道,自己此际的情形,若是被掌门师兄知道了,那一定免不了一场大大的责斥!

    所以,她的态度软了下来,道:“唐大侠,我只不过想知道他的真姓实名,来历如何,又岂有恶意?”

    唐绍荣道:“这位朋友不愿说,自然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何必去管它?”

    范玉云狠狠地望着袁中笙,道:“他的眼神……我看来十分熟,就像是袁中笙一样!”

    而唐绍荣却“哈哈”大笑,道:“范女侠,你一只右手,断在袁中笙的手中,便将什么人都当着是袁中笙了!”

    范玉云面色铁青,道:“我一只手断在袁中笙手下,这件事可是很好笑么?”

    唐绍荣忙止住了笑声,道:“范女侠,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范玉云“哼”地一声,转过身去。

    这一打岔,将眼前的人,是不是袁中笙一事撇了开去。范玉云向外走出了丈许,唐绍荣才跟了上去,两人渐渐地离开竹林远去了。

    袁中笙直到两人看不见了,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刹时之间,汗流浃背,伏在石几之上,身子禁不住籁簌地发起抖来。

    他刚才力充镇定,甚至声音听来,也是平静之极,但是他心中,实是说不出来的害怕!

    等以两人一走,他刚才压抑着的恐惧,便一齐发作了出来,令得他把不住发抖。

    他正在暗庆死里逃生间,忽然听得竹林的右端,传来了“哈哈”、“嘻嘻”两下笑声。那两下笑声,是接连而发的,但是第一下和第二下之间,却已经近了许多,接着,便见一个大头矮身僧人,呵呵笑着,向前走了过来,迳到袁中笙的面前坐下来。

    袁中笙一见那和尚五短身材,满面笑容的模样,便认出他是五台笑和尚,他想起五台高手有好几个死在自己的手下,心中又不禁大惊。

    但是笑和尚坐定之后,却只是问道:“范玉云走了么?”

    袁中笙勉力答道:“走了!”

    笑和尚挥了挥手,道:“天下最讨厌的,莫过于范玉云了,若是世上个个女人皆如范玉云,人人皆去做和尚了!”

    笑和尚突梯滑稽,袁中笙早已闻名,这时听得他如此说法,哪里有一些出家人的口吻在?不禁失声笑了起来,道:“大师说笑了。”

    笑和尚望了袁中笙两眼,道:“范玉云说你是邪派中人,我看未必,你大约是天山派一路的吧。”

    袁中笙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笑和尚道:“不但俗家人有不愿说自己姓名的,连出家人也有不肯道自己法名的。我便曾遇到过一个僧人,看来他功力之高,举世无匹,但我和他共处三日,他却不肯留下法名来。”

    袁中笙听了,心中不禁陡地一动。

    因为照笑和尚所说,那个僧人,分明便是在太湖旁的小渔村中,将他积蓄在头顶的怪力化开,令得他功力陡增的那个僧人!

    那个僧人的武功,当真可以称得上高极,但是行径之神秘,却也到了极点。袁中笙想了一想,装着不在意的神气,道:“那也不是什么出奇之事。”

    笑和尚道:“我看范玉云只怕还会来无理取闹,可要我送你一程么?”

    袁中笙心中一惊,忙道:“不用了!”

    他心知笑和尚所说的事,实是大有可能!

    是,袁中笙一面说,一面已站了起来。

    笑和尚道:“阁下落落寡合,自然不愿有人同行,我回昆明城去,若是半路上遇到范玉云去而复转时,我一定拦阻她,不让她来扰你。”

    袁中笙忙拱手道:“那就最好了,笑大师,咱们后会有期了!”

    他话才说完,便急急向前走去,不一会,便已穿出了那片竹林。

    袁中笙虽然知笑和尚言出必行,若是遇上了范玉云的话,一定会设法阻拦她的。但是笑和尚却也有可能遇不到范玉云。

    而且就算遇到的话,笑和尚也不能和范玉云翻脸,范玉云还是有可能追上来的。若是被她再次追上,那就没有人再来为自己解围了。

    袁中笙一想及此,向前的去势更急。

    他弃大路而不行,专拣小路走,到了天黑时分,已经来到了一个人迹不到的山坳之中,袁中笙这才停了下来,躺在草地之上,凝神养气。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他再睁开眼来看时,天色已然浓黑,山坳之中,十分幽静。

    袁中笙心中暗忖,这一次,自己总算摆脱范玉云的追踪了。想起在竹林之中发生的事情,他兀自心有余悸,心头狂跳不已。

    他呆呆地坐了片刻,便继续向前走去,沿途采些山果子充饥,又循着水声,找到了一道山溪,在月色下看来,那道溪水,简直就同一条银色的带子一样。

    袁中笙在溪边停了下来,准备俯身去掏溪水喝。

    可是他这里双手还未曾碰到溪水,忽然听得范玉云的声音,自下游处走过来,道:“这厮伤神劳气之后,必然觉得口渴异常,而这里的附近,只有这一道小溪,你向下,我向上,咱们沿溪找一找!”

    接着,另有一女子道:“好。”

    范玉云又道:“你若是发现了他,便发信号。”

    那女子又道:“我知道了。”

    那女子的声音,听来年纪甚轻,多半是范玉云门下的弟子。

    袁中笙一听得范玉云的声音,心中不禁大惊,慌忙掏了两下溪水,胡乱喝了几口,却已听得范玉云的脚步声渐渐传了近来。

    袁中笙连忙站了起来,待要避了开去。

    可是一则由于他元气大伤,还未复原,二则他此际心慌意乱,也不及看清脚下的情形,一脚踏在一块圆石之上,身子一个站不稳,向前一倾,“噗通”一声,竟跌人了溪水之中!

    他才一跌入澳中,便听得范玉云的厉喝之声,传了过来,道:“前面什么人?”袁中笙身子伏在溪中,好在那溪水不是太深,只不过恰好将他人淹住。

    他连忙伸手拉了一把水草,盖在自己头上,希望范玉云不要发现自己,微微昂起了头只露鼻孔在外面。

    他因为听出范玉云的声音已来得极近,所以便伏在溪水中,不敢再乱动。

    果然,他才伏下不久,便听得范玉云一面喝问,一面向前掠了过来。

    此际天色恰好十分黑,范玉云在溪边掠过,却是未曾想到有人会在溪水之中,在袁中笙的身边掠过,向前奔了出去。

    袁中笙抬头一看,只见那一块遮住了月光的乌云,眼看便要移了开去,到那时候,只怕月光普照,自己便无所遁形了!

    所以他连忙爬向对岸,一上了岸,便没命也似向前奔去,奔出了半里,才停了下来,也不顾得身子湿淋淋地,大口喘了几口气,四面看去。

    他只当自己逃避得十分巧妙,范玉云是不会追来的了,他却哪里知道,就在他在溪水中爬行上岸之际,已经给范玉云发觉了。

    范玉云听得身后有水声,回过头来看时,见有人自溪中向岸上爬去,她立即跃过了小溪,追了上来。

    等到袁中笙停下来,四面看看是否有人时,他不禁魂飞魄散!

    只见范玉云瞪大了眼睛,凶神恶煞也似,就站在离他,只不过五六尺处!

    袁中笙倒抽了一口冷气,连忙后退了几步。

    但是由于他心中,实在震惊太甚,后退了三四步之后,竟站立不稳,“咕咚”一声,坐倒了在地。

    范玉云也不逼近来,一双眼睛,注定在袁中笙的身上,所发出的眼光,十分阴森,冷冷地道:“大英雄,大豪杰,你何以逃得如此狼狈?”

    袁中笙手在地上一按,勉力站了起来,道:“范女侠,我与你可并无怨仇,你趁人之危,苦苦相逼,那是何意?”

    范玉云一声怪笑,道:“我是何意,你还不明白么,我要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快将面上的人皮面具撕下来,免我动手!”

    范玉云说时,声色俱厉,袁中笙听了,则心胆俱寒!

    他面上的面具,若是撕了下来,那范玉云自然可以认得出他是什么人来的,那时候,只怕范玉云便不止是要看清楚自己的面目了。

    他明知要和范玉云动手,这时是万打她不过的。

    他又向后退出了两步,道:“范女侠,这未免强人所难之极了!”

    范玉云道:“也没有什么强人所难之处,如果你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人,我若将你的真面目讲给第二个人听了,那便叫我死无葬身之地,但如果你是我想像中的人时,却莫怪我手狠心辣!”

    袁中笙心想,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尽量和她拖延时间,他强笑道:“不知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范玉云道:“我看你像袁中笙!”

    袁中笙心头大惊,只觉得喉头发干,几乎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呆了片刻,才道:“范女侠说笑了,袁中笙岂肯冒着生命之险来救天灵上人?”

    范玉云道:“这也难说,或者他或者是你奉了寿菊香之命。来对峨嵋派故示恩惠,以分化我们三派之间的团结!”。

    袁中笙道:“范女侠未免太会想像了!”

    范玉云见袁中笙一味支吾,不禁大怒,道:“废话少说,你再不自己动手,我便动手了!”

    袁中笙忙道:“不可!”

    范玉云身形一跃,已跃到了袁中笙的面前。

    袁中笙手掌一翻,“呼”地向范玉云拍出,范玉云身子一侧,左手伸处,已将袁中笙的手腕抓住,用力向前一推,五指也随之一松。

    袁中笙只觉得一股大力,向前疾涌了过来,将自己一连涌退了七八步,直到了一块大石之前,才停了下来。

    而他一停,范玉云早已如影附形,赶了过来。

    袁中笙到了这地步,唯有长叹一声,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范玉云一到了他的身前,手拂处,先封住了袁中笙的肩丹穴,然后,五指齐出,已向袁中笙面上的人皮面具,抓了过来。

    眼看她五指一缩,人皮面具非被抓下来不可,也就在这千钧一松之际,只听得石后,陡地传来了一声陡喝,晶光一闪,已有一柄利刃,向范玉云疾砍而来。

    那一刀的来势,突然之极,连袁中笙在事前,也全然不知,何况是范玉云?

    范玉云一见晶光闪动,心知不妙,连忙侧身以避时,“波”地一声,那一刀仍然砍中了她的肩头,入肉足有寸许来深,鲜血四溅,痛得她身子陡地一侧,向地上倒了下去。

    袁中笙只觉得肩头上有人拍了一下,穴道已被解开,接着,自大石之后,转出了一个中年妇女来。

    那中年妇女面如黄腊,看来十分可怖。

    袁中笙乍一见这样的一个中年妇女,不由得呆了一呆,但是也立即省起,那正是自己送给文丽的那只人皮面具,敢情是文丽来了!

    文丽是如何会赶来这里的,袁中笙也无暇去想,他只见文丽才一现身,手扬处,便是三枚毒蒺藜,向前电也似疾,射了出去。

    范玉云痛倒在地,三枚暗器一到,她在地上一个打滚,只避开了两杖,尚有一枚,已钉进了她的大腿之中。

    范玉云手在地上一按,站了起来,可是中了毒药暗器的腿上一阵发麻,一个站不稳,又跌倒在地。

    文丽一步赶了过去,提起了手中单刀,向着范玉云,劈面门便剁了下去。

    范玉云一声怪叫,举臂来格。

    她举起手臂来格文丽的单刀,那乃是无可奈何之极下的举动,这一臂格了上去,血肉之躯,怎和锋利之极的刀锋相拼?自然是臂断血溅了。

    但也就在这时,袁中笙已缓过了气来,大叫道:“师妹,住手!”

    文丽一听得袁中笙叫唤,连忙收刀后缩,道:“师况,她这样逼你,还留她性命则甚?”

    袁中笙叹了一口气,道:“宁可他不仁,不可我不义,她已然受伤,你也赶到,她既然不能逼我,那也就算了。”

    文丽勉强点了点头,道:“那实是便宜了她!”

    袁中笙向前走了两步,道:“范女侠,你快放信号,好使你同来的人来找你,你虽然受伤中毒,但此处离神医府不远,定然可以救治的。”

    范玉云双眼睁得老大,面上现出不可相信的神色来,好一会,才道:“那也怪不得我,你的眼神,看来确是十分像袁中笙。”

    袁中笙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范玉云如此说来,那已等于说她已承认认错人了。

    文丽一声冷笑道:“刚才若不是师哥喝阻,你已死在我的刀下了。”

    范玉云的性子,当真强悍得可以,这时,她已完全处在劣势,但是她口中仍然一点也不肯认输,立即道:“他救我一命,我自然会记在心中,你砍我一刀,我却也不会忘记。”

    文丽勃然大怒,扬起刀来,又待砍去。

    袁中笙忙道:“算了,师妹,我们走吧!”

    文丽这才悻悻跟着袁中笙,向外走去,约莫走出了里许,两人才停了下来。袁中笙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带了人皮面具,仍几乎被人认了出来,师妹,若没有你及时赶到,我如今已是泉下之鬼了。”

    文丽一伸手,撕下了面具来,望着袁中笙,嫣然一笑,道:“师哥,你是我的丈夫,我怎能不救你?”

    袁中笙见文丽笑靥迎人,十分美丽,想起自己和她两人之间,已成事实的关系,心中也不禁一动,将她拉到了怀中,说道:“师妹,你……你……”他想讲几句深情蜜意的话,但却又拙于口齿,讲不出来。

    他呆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怎么会来的?”

    文丽向着袁中笙,仰起头来,道:“师哥,你除了这一句话以外,难道不会说别的话了么?”

    袁中笙忙道:“我……我当然还有别的要说,但是师妹,你不应该不知道,我……只是说不出来。”

    文丽一笑,吐气如兰,中人欲醉,道:“你想对我说些什么呢,不妨举一两个例子?”

    袁中笙略低着头,望着文丽,他已有一年多未曾仔细看文丽了。

    这时,他和文丽隔得如此之近,仔细看去,觉得文丽比一年多前,要美丽了不知多少,一张粉脸,虽是未经任何装扮,但也宛若白玉生辉,又泛着浅红色,当真是好看之极。

    袁中笙想起当年,在黄山脚下时的文丽,可以说只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已常常令得自己神魂不舍,她还不高兴睬自己。

    如今她已出落得如此美丽,倚在自己的怀中,而且自己又已经和她有了那样不寻常的关系,这大概算近两年来,唯一如意的事情了。

    他这时眼望的是如花俏脸,鼻端闻的是如麝之香,耳际闻的是莺声燕语,令得他大是陶醉,一时之间,竟将文丽的行为,以及自己如今,几乎成了万人之敌,起因也全在她一即,忘了个干干净净,只顾痴痴地望着她。

    文丽见袁中笙这样望着自己,她乃是个聪明之人,焉有看不出袁中笙的心意之理,心中大是高兴,俏脸更生红晕。

    她略一咬牙,道:“怎么啦,你哑了么?”

    袁中笙这才如梦方醒,道:“师妹,你真好看。”

    文丽脸上更红,道:“是么?”

    袁中笙衷心地道:“以前我也未曾注意你竟会这样美丽。”

    文丽叹了口气,道:“所以你以前对我不好,是也不是?”

    袁中笙闻言,也叹了一口气,道:“师妹,自从我们散而复聚,连行动也不能由己,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还谈什么好不好。”

    文丽的眼中,光辉闪耀,道:“师哥,如此说来,你对师祖也很不满意了?”

    袁中笙道:“师妹,你当年究竟是怎样会拜在厉漠漠门下的?”

    文丽含糊应道:“那晚在太湖边上,厉漠漠在地上掘了一个洞躲着,我茫然不觉,走到了她的身边,给她一下点了穴道,才被她拖到了地洞之中的,逼于无奈,只好拜在她门下了。”

    袁中笙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道:“那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带滇南四鬼去害师傅和冯大侠夫妇他们。”

    文丽一呆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袁中笙愕然道:“我是在说你的不是啊。”

    文丽道:“你自己也已拜在寿菊香门下了,怎还来说我?”.袁中笙“哦”地一声,道:“我拜在寿菊香门下,只是为了救师傅,说来话长,我当然不会是真心拜寿菊香为师的。”

    文丽听了,忽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我一路上提心吊胆实是愚不要及了!”

    这时,轮到袁中笙莫名其妙了。

    他忙道:“你提心吊胆做什么?”

    文丽道;“我在离开高黎贡山的时候,做了一件事,我只当你是真心诚意地拜在寿菊香门下的,所以怕这件事给你知道,你不肯放过我。”

    袁中笙仍是愕然,道:“你做了一件什么事?”

    文丽道:“我将寿菊香的宫殿,放了一把火烧掉了。”

    袁中笙一呆,道:“寿菊香呢?”

    文丽的身子,挨得袁中笙更紧了些,神秘一笑,道:“你说寿菊香呢?”

    袁中笙是最知道文丽的,他知道文丽每一次发出了这样看来十分神秘的笑容,那一定是她做了一件十分大的事,这时,袁中笙一见,不禁心头乱跳,道:“你……将她烧死在其中啊?”

    文丽道:“嗯,如果是的话,又怎样呢?”

    袁中笙呆了半晌,道:“哦,如果寿菊香已被烧死的话,那自然是为武林中去了一个大害。”

    文丽笑道:“我在宫殿的四周围,都堆满了枯柴,火一起,烈焰飞腾,火头窜起数十丈高,她走火入魔,身子一动也不能动,还能不死么?”

    袁中笙知道,寿菊香的武功极高,她体内的太阴真气激发,原也可以将火势挡住。但如果说她在火窟之中,而竟能不死的话,那实是太难以想像了。

    寿菊香纵横一世,作恶无算,可以说得上打遍天下无敌手,只怕她虽然死了,也不会想到她自己是被文丽放了一把火,活活烧死的!

    袁中笙道:“那么,她当然死了。”

    文丽笑了一笑,道:“但是你讲的话,却也有些不对头的地方。”

    袁中笙奇道:“什么不对头?她死了,难道不是武林之中,去了一个大害么?”

    文丽纠正道:“是去了半个大害,而不是一个大害。”

    袁中笙一呆,道:“你是说”

    文丽不等他讲完,便点了点头,道:“我离开高黎贡山之后,由于我戴着人皮面具,所以也不怕人认出我来,我来往人多的地方去,人家提起武林大害来,总是寿菊香、袁中笙并提,如今死了一个寿菊香,岂不是只除了半个大害么?”

    袁中笙等文丽讲完,身子已在发软,双臂一松,不自由主,“咕咚”一声,坐倒在地,文丽忙道:“师哥,我可是说错了么?”

    袁中笙低下了头,好一会才抬得起来,道:“不,你没有说错,只不过师妹,你说,你说我……可像是他们所说的那样坏,你说我会那样坏?”

    文丽摇头道:“当然不,我知道其中是另有曲折的,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等地步,就算你再努力,也洗不干净的了。”

    袁中笙颓然道:“师妹,你……是说我一辈子只能这样沉沦下去了?”

    文丽道:“那也说不上什么沉沦,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人误会,而他们也是泰然置之,成为正邪两派之外的高人异士,你又何惧与正派为敌?要知道,如今会太阴真气武功的,已只有你一个人了,你的武功,总有到天下第一的一天!”

    袁中笙经文丽一说,心中的忧戚稍减,握住了文丽的手,道:“和你说说,我心中的块垒,便消去了不少,唉,这些日子来,实是闷死我了。”

    文丽也坐了下来,挨在袁中笙的身边,道:“自然是,我们两人是相依为命的同命鸟,你说是不是?”

    袁中笙心中,立即想起了费绛珠来。

    文丽笑了起来,她笑得十分甜,十分得意。

    文丽是有她得意的理由的,因为她终于得到袁中笙的心了,那也就是说,天下会太阴真气这门绝顶武功的,将不止是袁中笙一人,而还有她。

    她站了起来,道:“这里离昆明城还近,我们走远些,要不遇上了那些人,总是一场麻烦。”

    袁中笙答应了一声,站了起来。两人一齐向前走去,直到天色微明时分,两人来到了一个人迹不到的山坳之中,这才在草地上睡了一觉。

    等他们醒来,已然是下午时分了,两人一商议,觉得若是让武当派得回了“玄铁神手”,开启了宝库,正派高手又有新的力量,虎无伤人之意,人有杀虎之心,总是麻烦。

    所以最好还是趁各正派高手,在云南养伤未愈之际,先能得到那“玄铁神手”。

    其实,他们两人问的所谓“商议”,也只是文丽讲出主意来,袁中笙点头同意而已。

    袁中笙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什么主意的人,这时也仍然一样。

    两人日夜赶路,向武当进发。

    一路之上,文丽绝口不提要袁中笙教她太阴真气一事,而袁中笙在七八天之后,体内真气,自然充沛,而且他服了几颗灵丹,功力只有比以前更高。

    那一天傍晚时分,两人已到了武当山的附近。

    当他们两人赶到中原的时候,中原的武林高手,还都远征未返。有些人早已死了,但是死讯也还未曾传到中原。

    再加上他们两人,都是戴着人皮面具赶路的,也根本没有人认得出他们来,一路赶到了武当山下,仍是没有什么事发生。

    那一天傍晚,他们两人,到了山脚下,袁中笙在暮色朦胧中,望着巍峨连绵的武当山道:“师妹,我们又该怎么样呢?”

    文丽道:“这时武当山上一定十分空虚,无人防守,我想中原武林人物大举南下一事,玉骷髅史媚也一定知道,玄铁神手如果还在她的手中,她难道不会趁此机会前来么?”

    袁中笙苦笑道:“问题在于史媚根本不知道那玄铁神手究竟有什么用处,她只不过和别人一样,知道那是武当山镇山之宝而已。

    文丽叹了一口气.道:“这倒为难了,看来唯一的办法,便是在武当山下等着。”

    袁中笙道:“那不是办法,我们要等多久?”

    文丽道:“那我们且上山去看看情形如何,再作决定可好?”

    袁中笙本无主意,闻言点头道:“也好。”

    两人当晚,就在山下的小镇中宿了。第二天一早,便寻觅入山的途径,向山内走去。反正武当派所居之地是玄铁峰,那是武林中人所皆知的事。

    而玄武峰在武当群峰之中,又是最高峰,两人一直走去,中午时分,便已到了玄铁峰下。

    两人正待拾级上峰之际,只见两块大石之后,各自闪出了一个大汉来,都是青布缠头,看来貌相都十分威武。

    那两人向前来,一拱手道:“不知两位前来何事?”

    袁中笙忙道:“在下与张青云张大侠是素识,路过此处,特来拜谒。”

    那两人道:“原来是二师叔的相识,只是抱歉得很,他远游未归,两位只有白跑一遭了。”文丽一瞪眼,道:“咦,你们两人怎地这样不讲理。”

    那两人一怔,道:“怎地不讲理?”

    文丽道:“张青云不在,你们便理当请我们上山相候,盘桓数日,等他回来,如何便骤尔挡驾了?”

    那两人陪笑道:“本派掌门如此吩咐,我们为人弟子,怎敢不从师命?”

    袁中笙见两人只是一味客气,心中已软了下来,忙道:“师妹,既是如此,那我们就走吧。”

    文丽却是存心生事,道:“不行,这两个人简直是在放屁。”

    那两人乃是苍云老人的弟子,武功也已颇有造诣,一听得文丽如此蛮不讲理,也不禁大怒。但他们仍是不生气,只是道:“这位大娘言重了。”

    文丽尖声道:“怎见得我是大娘?”

    文丽戴着人皮面具,看来十足是一个中年妇女,那两个武当弟子这样称呼她,自然没有错,但文丽话一说完,手在脸上一抹,却已变成了一个少女。

    那两人一怔,“啊”地一声,道:“原来是”

    文丽趁两人出神发怔之际,一声怪笑,身子早已向前扑出,“呼”地一掌,拍向一人的胸前,那人猝不及防,连忙弯胸拔臂,想要避了过去时,一掌已被扫中,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

    另一人忍无可忍,大怒道:“怎地出手伤人?”

    五指如钩,“刷一地向文丽的肩头抓了下来。

    文丽故意不让,要引袁中笙出手。果然,袁中笙一见文丽将要被人抓中,连忙喝道:“且慢!”手形闪动,扬臂一格。

    袁中笙此际,功力已然极高,但是他自己却也还不知自己的功力,究竟已高到了如何地步,眼看文丽危急,他那一格,用的力道极大。

    那人一见袁中笙扬臂架来,手臂一横,仍是五指如钩,只不过已改抓袁中笙的手臂。那人变招换手,动作也是十分迅疾。

    袁中笙一手拉开文丽,慢了一慢,那人的五指,已经疾抓了下来。

    但是,当那人的五指,才一抓中袁中笙的手臂之际,袁中笙体内的太阴真气,也已疾发而出,那人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力道反震了出来,五指指骨,“格格”连声,剧痛攻心,齐皆断折!

    而他整个人,也已向后砰地跌出,撞在一块大石之上,人事不省。

    文丽身形一纵,赶了过去。

    袁中笙忙大叫道:“师妹,不可伤人!”

    文丽道:“留来无益!”

    袁中笙第二句话还未曾出口,文丽一脚踹出,鞋尖正踹在那人的太阳穴上,她鞋尖之上,镶着钢尖,专为踢穴之用,那人的太阳穴一被踢中,身子一挺,已经死于非命了。

    袁中笙看得一呆,只见文丽又向另一人追了过去。

    袁中笙叫道:“师妹,别追了!”

    文丽道:“师哥,你怎么那样糊涂?若是叫这个人逃上山去,我们还怎能上去?”

    袁中笙一想,文丽的话也大是有理,忙道:“朋友止步!”可是在那样的情形下,那武当弟子,如何还肯听他的话?

    袁中笙身形拔起,向上直追了上去,他轻功远在那武当弟子之上,连连纵跃了两三下,便已经追上了那人,一伸手,便按住了那人的肩头。

    袁中笙绝无意取那人的性命,是以他也不是抓住那人,而只是按住那人,怎知那人性子极烈,一被袁中笙按住,一声怪叫,咬断舌根,口中鲜血狂喷,竟而死去!

    袁中笙绝想不到事情会有那样出乎意料之外的变化,他手仍按在那人的肩头之上,那人的尸体,也站着不倒,呆了片刻,袁中笙才一松手,那人的尸体,骨碌碌地向山下滚了下去。

    文丽赶了上来,道:“好,一人一个,倒也干脆得很。”

    袁中笙一呆,忙道:“师妹,我不是存心杀他的。”

    文丽道:“杀也杀了,你不山心,武当派便会原谅你了么?”

    袁中笙道:“他是”

    本来,袁中笙还想说,“他是自咬舌根而死的”,但是,他只讲了两个字,便叹了一口气,不再向下说去,因为他也觉得,自己就算再向下讲去,当真如文丽所说的那样,是一点作用都是起不了的。

    文丽一拉袁中笙,道:“快上山去,发什么呆?”

    两人一齐向玄武峰上奔去,才奔到一半,便见四个人,各持长剑,一字排开,将他们的去处拦住。

    两人一齐定睛看去,只见再向上去,约莫七八丈处,乃是一个大石坪,那大石坪依山一带,筑有不少房屋,还有一个十分宏伟的大堂。

    而由那个石坪再向上去,却全是陡峭之极的峭壁,绝无通道,到峰顶,还有五六十丈,那玄武洞就在峰顶上。

    袁中笙看了一看,心想当年滇南四鬼要在玄武洞中,将玄铁神手盗去,倒也不是易事。

    要不是武当派太以大意,以为绝不会有人来老虎头上拍苍蝇,因为疏于防范的话,只怕滇南四鬼是万难将玄铁神手偷到的!

    那四人拦住了去路,神态却仍然十分客气,道:“两位从何而来?”

    袁中笙讲的,还是那句话,道:“我们是来拜谒张大侠的。”

    那四人一呆间,文丽已接口说道:“下面那两人认识我们,已给我们上来了,你们还拦住了去路作甚?”

    那四人互望了一眼,一个道:“奇啊,有人上来,为何大师兄,二师兄不放信号?”

    文丽道:“我们是熟人,放什么信号?”

    那四人道:“若是熟人,我们该当远迎,更应放信号了。”

    文丽一声冷笑,道:“这倒好笑了,张青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我们还要上武当山来冒认熟人么?”

    那人面色一变,道:“尊驾这是什么话?”

    文丽一扬首,道:“自然是人话,你们听不懂,难道你们是畜牲么?”

    那四人气得哇呀大叫,道:“什么东西,想上武当山来撒野么?”

    文丽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他叫袁中笙,我叫文丽,我们的确想来撒野来了!”

    袁中笙一听得文丽叫出自己的名字来,心中更是大惊,忙叫道:“师妹!”

    然而,他这一声才叫出口,那四人的长剑,霍霍闪动,已向前刺了过来。袁中笙衣袖一扬,一股劲风荡出,将四柄长剑的来势,阻了一阻,喝道:“且慢!”

    但那四人一听到“袁中笙”三字,又惊又怒,如何还肯停手?

    长剑一转,又已刺到,袁中笙疾伸双指,夹住了其中一柄的剑脊,顺手一抖,便已将那柄长剑,劈手夺了过来。

    他一夺剑在手,也不倒转剑柄,就夹着剑尖,打横一剑挥出,只听得“锵锵”两声金铁交鸣之声过处,又震脱了两柄长剑。

    还有一人,一见这等情形,不禁呆了,袁中笙一抬头,见文丽已抢上了丈许,他忙也从四人身边掠过,向上窜去,心中还在想,那四人总算见机,不再动手,自己也不至于再被逼杀人了。

    可是,他正在这样想之际,只见文丽一扬手,中指“拍”地一弹,便弹出了一枚粉红色的小丸来。

    那枚小丸一经弹出,便“啪”地一声,爆了开来,化为一片粉红色的毒雾,向下罩去,那四人首当其冲,只见他们陡地一呆,突然一个栽葱,竟从高峰之上,向下直跌了下去!

    袁中笙大吃一惊,道:“师妹,这是什么东西,那样厉害?”

    文丽一笑,自袖中摸出一只玉瓶来,袁中笙可以隐隐看到那玉瓶中,装着这样的小丸,不下百十颗之多。

    文丽一看瓶上的笔签纸,道:“这叫作‘迷心夺神九’。”

    袁中笙更是大骇,道:“你……你是哪里得来这样东西的?”

    文丽“咦”地一声,道:“师哥,你大惊小怪作什么?是我在放火之前,在一间房间中找到的,不止这一样哩,每样东西,皆有用法,我差不多已记熟了,那全是寿菊香当年在武林中称强道霸之物。”

    袁中笙连连摇手,道:“快丢掉它们!”

    文丽道:“为什么要丢掉?”

    袁中笙道:“师妹,这全是些邪毒之极的物事,我们怎可留在身边?”

    文丽道:“怎么不可以,我们如今,可以说是遍地是敌人,怎能不以此防身?如果说是寿菊香的东西,便不该用,那么你如今一身太阴真气功夫,也是寿菊香所传,难道也要将之废去么?”

    文丽能说惯道,强词夺理,一番话,竟将袁中笙说得哑口无言。

    文丽见袁中笙不说话,道:“师哥,你说是不?”

    袁中笙叹了一口气,道:“师妹,武功和这些歹毒的东西,大不相同。”

    文丽打蛇随棍上,道:“那么,师哥你教我太阴真气功夫。等我的武功也有你上下,我自然会将这些东西,一齐弃去,但如今,我却还要这些东西防身,你难道忍心看我被人打死么?”

    袁中笙的心中,实是十分难过。

    但是他却也想不到有什么话可以说服文丽的,所以他只是叹了一口气,道:“那你最好不要乱用。”

    文丽道:“当然不乱用。”

    袁中笙道:“刚才那四人”

    文丽早已有了准备,不等袁中笙讲完,便道:“刚才我一不留心,讲出了我们两人的姓名,当然不能留下活口,你说是不?”

    袁中笙苦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那石坪上已有人在大声叫道:“七师弟,什么事?刚才你们作什么大声呼喝?”

    袁中笙一拉文丽,道:“我们快躲起来。”

    文丽却不服,道:“怕什么?”

    袁中笙不由分说,将文丽拉到了草丛之中道:“我们只是来探虚实动静的,照如今这等情形看来,史媚未曾来过。”

    文丽本想趁此机会,大闹一番的,但是她也怕袁中笙生气,便道:“那我们上何处去?”

    袁中笙道:“我们还是到史媚的住处去来得好些。”

    文丽道:“到南海生生岛去?”

    袁中笙的心中,另有盘算,他是不想再在中原,寿菊香既死,他也不必怕寿菊香的管束,便起了远走天涯,避迹海外的主意。

    他明知若是和文丽商量,文丽是一定不会答应的,所以才说是到生生岛去找史媚,反正只知那生生岛是在南海,船一出了海,上哪儿去找一个小岛去,只要发现是没有人的荒岛,便可以隐居下来,抛却一切烦恼,平静地过日子了。

    他不是善于撒谎之人,丈丽反问一句,他心头便乱跳起来,唯恐被文丽看出他真的意思,竭力镇定,才道:“是的,她不知玄铁神手有何用处,我们自然只有到生生岛去找她!”

    文丽一撇嘴,道:“我不去!”

    袁中笙道:“师妹,那玄铁神手关系重大,你难道不想得么?”

    文丽道:“谁知道那生生岛在什么地方,汪洋大海,如何寻找?”

    袁中笙道:“到了海边,总有人知道的。”

    文丽仍是摇头不肯答应,袁中笙又道:“师妹,你若是和我一起去,一路之上,我便教你练那太阴真气的口诀,你一面练功,一面上路,岂不是好?”

    文丽一听,立时转嗔为喜,道:“当真么?”

    袁中笙道:“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来?”

    文丽道:“好,那我们这就去。”

    袁中笙道:“只不过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文而柳眉紧蹩,道:“还有什么事?”

    袁中笙道:“一路之上,你却是不可再生事了。”

    文丽一顿足,道:“师哥,我和你从云南到这里,难道生过什么事么?”

    袁中笙心想,你刚才以毒丸杀了四名武当子弟,这还不是生事么?

    但是他怕讲了出来,文丽更是生气,因之忙道:“我只不过是这样说说罢了。”

    文丽又一笑,道:“师哥,我年纪比你小,不懂事,若是你瞧着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只管说我好了。”

    袁中笙心中高兴,道:“师妹,你若肯这样,那我就放心之极了。”

    两人一齐抬头向上看去,只见石坪之上,又恢复了平静,显然上面的人,并未发现有人来,而且已经死了六个人了。

    他们两人,又沿着山路,向下走去,不一会,便到了峰脚下,不再逗留,向南赶去,一路上也不急迫,因为玄铁神手的下落,只有他们知道,也不怕有人赶去和他们争夺,若是赶路赶得急了,那反倒惹人起疑了。

    当他们来到江南的时候,从云南铩羽而归的武林中人,也已到达江南了,整个武林之中,气氛极其沉闷,一些穷凶极恶的邪派中人,则趁机南下,要到高黎贡山去投靠寿菊香。

    江湖上邪气迷漫,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怪现象。

    袁中笙一路行来,一路暗叹。他们听得人说,天灵上人总算保住了性命,但是却已变成了一个鬼怪也似的怪物,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伤痕。

    当他们经过有些大庄院的时候,只听得庄中,哭声震天。

    那是庄院主人,武林好汉,已经随队远征,而死在滇南了。

    袁中笙的心中,十分难过,但是文丽的心情,却是十分开怀,一路上得意洋洋,好几次还要生事,都被袁中笙拚死止住。

    那一天黄昏时分,他们已过了姑苏,那正是江南的梅雨季节,细雨霏霏,袁中笙想起自己和文丽两人,偷了冯大侠夫妇的短剑,逃出黄山,追向太湖之际,也正是这样的季节,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他们冒雨赶着路,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到了黄昏时分,细雨转大,行人更少。

    他们两人也已准备找一个宿头,就在这时,只见前面有两个人也冒着雨,缓缓地走了过来,还隔得老远,袁中笙一看之下,身子便发起震来。

    文丽奇道:“师兄,你怎么在发抖?”

    袁中笙道:“你看……前面……什么人来了?”

    文丽抬头向前看去,也不禁一怔,但是随即若无其事地道:“这个巧了。”

    说话之间,那两人已近了许多!

    只见在左首的,是一个面肉瘦削的中年人,文丽和袁中笙两人,未曾见过。但是在右首的那个,却正是他们原来的师博,黄山隐侠马放野!

    袁中笙身子不住发抖,竟坐了下来,没有力道再向前走去。

    文丽在他身边低声道:“师哥,你怕什么?我们戴着人皮面具,他又认不出我们来的。”

    袁中笙苦笑道:“不知怎地,我……”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便立即住了口,因为马放野和那两人,已来到了近前!

    袁中笙自然不敢再开口,因为他面上虽是戴着人皮面具,易了容貌,但是声音却是改变不了的,若是他再讲下去,非给马放野认出不可。

    马放野和那中年人来到了近前,并未曾注意袁中笙和文丽两人,只是两人站在路中心不动,向之看了一眼而已。但袁中笙已几乎站立不稳了。

    等到马放野和那人擦身而过,袁中笙才松了一口气。

    文丽道:“好了,他们过去了。”

    她一面说,一面衣袖向后一摆。

    袁中笙惊魂甫定,并未曾看到文丽的动作。

    而文丽在衣袖一摆之际,已有两枚极细极细的银针,向后激射而出,一枚射向马放野,另一枚则射向那个中年人。

    文丽这两枚细针,去时无声无息,势子极其快疾。

    由于那针细如牛毛,就算被射中,也不会觉得什么疼痛,只怕仍不会在意,而等到针上剧毒发作之际,当然已经太迟了。

    这本来也是寿菊香的歹毒暗器之一,给文丽找了出来,据为己有的。

    这时,她只当自己这两枚细针,发得神不知鬼不觉,一定可以中的。

    如果只有马放野一人赶路,那么这时真可能遭了文丽的毒手,但马放野身边的那中年人,却是大有来历之人,文丽所发的两枚细针,才一飞近,他便陡地一声大喝,衣袖倏地反卷。

    他衣袖一卷,两枚细针,便钉在他的衣袖之上,他沉声道:“马兄请看。”

    马放野定睛一看间,只见那两枚细若牛毛的小针,红光隐隐,分明是含有剧毒之物,他也不禁大吃了一惊,道:“谭兄,这玩意自何而来?”

    那中年人一声冷笑,抬起头来。

    那时候,袁中笙还了无所知,拉着文丽,正待向前走去,那中年人一声断喝,道:“暗器伤人不遂,就想这样离去了么?”

    袁中笙忽地听得身后有人发话,不禁大惊。

    文丽忙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一切由她来应付。

    她转过了身来,逼尖了喉咙,道:“阁下说什么?”

    那中年人冷笑道:“这两枚毒针,可是你们发的?”

    袁中笙一回头问,也已看到了那中年人衣袖上的那枚细针,他吃了一惊,失声道:“师妹,你”

    然而,文丽却不等他将话说完,又道:“喂,你见了鬼耶?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什么放暗器射你?”

    那中年人身子陡地拔起,又倏地落下。

    他这一起一伏,势子快到了极点,文丽只觉得眼前一花,已多了一人,心中也不禁一惊,连忙后退。

    那中年人已冷冷地道:“不是你们是谁?”

    袁中笙忙放粗了喉咙,道:“我们师兄妹两人正有急事赶路,况且和阁下素不相识,怎有突然放暗器之理,尚请阁下明察。”

    他一面说,一面望着远处的马放野。

    尚幸其时马放野的功力未曾全复,因之未曾向前走过来。

    如果马放野到了近前。那么袁中笙的那一番话,一定说不出来了,这时他虽然将话讲完,但是心头也已然通通乱跳。

    那中年人听得袁中笙这一番话十分有理,心中的气才平了些,但是他四面一看,又看出四外绝无旁人,心内仍是起疑,但是望定了文丽,问道:“两位是何门何派的高人,不妨讲来见识一下。”

    文丽道:“你要问人,先要说说自己是什么门派。”

    那中年人面上现出了傲然之色,道:“在下乃是天山四鹰中的谭清源!”

    谭清源此言一出,文丽和袁中笙两人,都吃了一惊,文丽心中也在后悔不迭:早知道发瘟的是天山四鹰中的人物时,自己也不发那两枚毒针了。

    袁中笙忙道:“原来是谭二爷,我们师兄妹两人,武功绝不足道,更不敢对人惹是生非,谭二爷高抬贵手,我们就过去了。”

    谭清源道:“朋友,这两枚毒针,你们不认,我因未曾目睹,也不来与你们深究,下次若再撞在我的手中,我可不客气了。”

    文丽一听,心中大怒,道:“师哥,你怕他什么?”

    袁中笙并不是绝不敢和谭清源动手,而是这时,马放野就在近前,他巴不得早些离去,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实是不愿和谭清源动手。

    谭清源冷笑道:“不妨一试。”

    文丽尖声道:“师哥,怎么样?”

    袁中笙忙道:“师妹,你曾答应我不多事的,为何又来生事?”

    他一拉文丽,一个转身,便向前掠了出去。

    然而,他们两人才一辆出了丈许,头顶之上.劲风陡生,“刷”地一下,谭清源已在他们两人的头上越过,站在他们的前面,喝道:“站住!”

    袁中笙又惊义怒,道:“阁下这是何意?”

    文丽冷笑道:“师哥,你看,你肯让人,人家却不肯让你哩。”

    谭清源倏地身形一矮,反手一掌,向袁中笙当胸拍了出来。袁中笙手掌一翻,迎了一掌,“叭”地一声,双掌相交,两人各自身形一幌,退出了一步。

    谭清源的面色一变,道:“阁下究竟是何门何派的高手?”

    袁中笙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我已说过微不足道,谭二爷何必多问?”

    谭清源道:“如今武林大变,你们两人来历身份不明,我却不能放过你们。”

    文丽冷笑道:“这倒好笑了,你要怎样?”

    谭清源道:“你们两人跟我来,等你们的来龙去脉弄清了,自然可以离去。”

    文丽刚才,谭清源和袁中笙对掌之际,早已看出两人功力相若,她心中忌惮之心,已去了一大半,闻言更是怪笑起来,道:“你也不自己去找一面镜子照照,看看可够资格么?”

    谭清源勃然大怒,五指如钩,“呼”地一抓,已向文丽肩头抓出。

    “飞鹰七式”乃是天山四鹰的看家本领,谭清源此际这一式“苍鹰搏兔”才一使出,当真有雷霆万钧之力。

    袁中笙在一旁见情形不好,连忙伸手一推,将文丽推了开去,中指直竖,反点谭清源手腕之上的“阳溪穴”。

    谭清源一见这等情形,那一招便不敢再攻出去,倏地收招改式,第二式“鹰击长空”,又已发出。

    那一式,他身形骤矮,手掌反转,五指如钩.仍作鹰爪之状,但是却是自下而上,反抓而至,袁中笙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他究竟是要抓向自己哪一个部位,只得身形向后,疾跃而出。

    他这里向后一跃出,却恰好中了谭清源之计。

    原来谭清源那一式“鹰击长空”,本是要自远处攻近,威力才能发挥致尽。

    像刚才那样的情形,如果袁中笙身形不动,立即还招的话,那么谭清源这一式的势子未曾使老,便又要改招,改招太频,便未免吃亏了。

    但袁中笙究竟临敌经验不足,一见对方的招式诡异,竟向后退了出去。

    他这里才一退,只听得谭清源发出了一声长啸,身形陡涨,手臂挥出了一个半圈,那一抓的反抓之势,陡地加强,五指划空,发出“嗤”然之声,不等袁中笙身形站定,五指已将抓到袁中笙的腰际!

    袁中笙大吃了一惊,百忙之中,身子向侧一倒,骨碌碌地滚了开去!

    如果换了第二个人,一定不会在情急之下着地便滚的,但袁中笙却自知被谭清源抓中,那后果实是不堪设想,所以他只求避开,却是不论方式!

    他滚出了丈许,一跃而起,谭清源第三式“飞鹰逐鹿”,也已使出。袁中笙双掌翻飞,迎了上去,两人以快打快,打成了一团。

    文丽刚才,见袁中笙打滚避开了谭清源的一招,心中还暗吃了一惊.但随即袁中笙便已和谭清源打了个平手,看来一时之间,难分胜负,她向马放野望了一眼、心中毒计陡生。

    她身形幌动,向马放野掠了过去。

    马放野因为身子未曾复原,又看出动手的双方,武功全非同泛泛,自己也插不进手去,所以始终只是远远地站着。

    这时,他一见其中的一个女子向自己掠了过来,心中也不禁一凛,连忙单掌当胸,左掌下沉,以迎万一。

    文丽到了马放野的面前,尖声道:“马大侠,别来无恙否?”

    马放野听了,心中奇怪,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这话从何说起?”

    文丽恢复了原来的声音,低声一笑,道:“你是真不认识我,还是假不认识我?”

    文丽一句话才一出口,马放野的面色,陡地一变,一咬牙,突然出手,倏地向文丽的肩头,抓了下来。

    文丽竟然绝不躲避,眼看马放野已将她的右肩抓住,但陡然之间,只见马放野手一松,身子连幌了三四下,眼睛翻白,“砰”地一声,跌倒在地。

    而从他的掌心之中,有一股紫血,流了出来。

    原来文丽早已料到,自己只要一出声,马放野必然大怒,而她更知道马放野一怒,一定会出手向她的肩头,用力抓下。

    是以,她在走向前去之际,早已在双肩之上,各放了一根剧毒的天狼钉。

    她将天狼钉放在衣服里面,马放野在一听得文丽的声音,怒极之余,哪里还能留心去察看,一抓抓下,天狼钉恰好刺进了他手中的“劳宫穴”。

    可怜马放野,为人一生仁侠,结果却死在一个自小为他养大的孤儿之手。而且死前,连一句话也未曾说得出来。

    文丽一见马放野中毒而死,心中大喜,再转过头来看时,只见袁中笙和谭清源两人,仍打得难分难解。

    文丽身子反跃,向后跃了出去,对准了谭清源的背后,便是一掌。

    谭清源和袁中笙两人,恰好打了一个平手。

    文丽那一掌攻到,他身子侧了一下,避开了文丽的一掌,肩头上“砰”地一声,已被袁中笙一掌扫中,身子不自由主,向外跌出了一步。

    他连忙疾发四掌,将身子护住,大声叫道:“马兄!”

    文丽哈哈一笑,道:“你要叫马兄,看来你要和他到一条路上去了!”

    袁中笙和谭清源两人,刚才正在全神贯注地激斗,并不知道文丽在刹那之间,做了手脚,而马放野业已毒发身死!

    这时,两人一听得文丽如此说法,尽皆大惊,不期而然,一齐停下手来,向前看去。一看之下,都看到马放野已倒在地上,面皮发紫,分明已经死了!

    谭清源的心中,固然大吃了一惊,而袁中笙在刹时之间,更是面如死灰,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谭清源为人十分见机,一看眼前的情形,对自己大为不利,身形拔起,疾起疾落,已到了马放野的尸首旁边,反手一抄,将马放野的尸首捞在手中,身形不停,向前疾掠而出。

    文丽一见谭清源要走,忙喝道:“别走!”

    但袁中笙已一个转身,转了过来,面对着文丽。

    文丽见袁中笙面色惨白,双眼却血也似红,十分可怕,忙道:“师哥,你这是作什么?”

    袁中笙并不出声,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袁中笙的脚步,沉重之极,令得文丽的心头,陡地一震。文丽忙道:“师哥,你听我说,那全然不关我的事。”

    袁中笙直到此际,才迸出了一句话来,道:“那关谁的事?”

    他一句话出口,泪水如泉而涌!

    文丽忙道:“你们在动手之际,他招手叫我过去,说是已认出了我们两人。”

    袁中笙道:“是以你便杀人火口,可是么?”

    文丽道:“当然不足,我跪地求饶,他一掌向我胸前击到,却不料掌心恰好击在一枚剧毒的天狼钉上,立即毒发身死。”

    袁中笙道:“我这便信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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