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公望哇哇怪叫,双手一按桌面,就待飞扑过去。
忽听一阵格格娇笑,女子席上闪出二人,朝小叫化奔了过去其中一人道:
“哪里来的小妖怪,赶快洗澡换衣服,你娘我收你作干儿子。”
那小叫化一瞧是女人,大嘴一裂,似乎想哭,突然大叫道;“丁公望,不要脸的老匹夫,派女人出阵,算你妈的哪一门好汉!”
那两人齐齐娇笑,两双白嫩丰腴的手,齐齐抓了过去。
这二人乃是罗侯公子的姬妾,武功得自罗侯公子亲传,比起丁公望来,并不稍逊,这一把抓去,看去不太正经,其实厉害之极。
那小叫化似知厉害,双足一顿,猛地跳出了门外,口中大叫道:
“小祖宗生平不近女色,我去搬兵,找个小白脸来。”
那两人一抓落空,不禁一怔,娇笑道:“小妖怪别忙,哪里有小白脸,你妈跟你一道去。”
话声中,三人已是逃逃追追,转眼不见。
堂中一片肃穆,那小叫化不过八九岁年纪,谅他能有多大的气候,两个女子竟然未能将他擒下,而且还不知追到了多远,这情形大违常理,众人都有点不妙的感觉,只是无人讲出口来。
罗侯公子那批姬妾,彼此间争宠专房,向来勾心斗角,面和心违,相互之间,根本没有情谊,那两人追着小叫化出去之后,谁也懒得提一提接应的问题,倒是男子席上,有一人说话,认为小叫化背后必有大人撑腰,那两人追去,只怕会遇上埋伏。
这时,堂中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丁公望斜着眼睛,朝火盆边的云震瞅了一眼,心中暗道:老子只要在十天之内,将这云震押解回宫,旁人的死活,可就管他不着。
心中盘算,顿时睑色一沉,厉声喝道:
“小二,关门!”
那店小二由通道口奔了山来,急声道:
“小人在这儿,关门……”
奔了过去,掩上大门,搬了一条长凳,抵住大门。
丁公望端起酒杯,沉声道:
“那小儿定是丐帮的弟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伙吃酒啦!”
众人随声附和,霎时又杯起酒干,大吃大喝起来。
忽听—个焦雷般的声音喝道:
“小二哥,开门!”
那店小二猛一哆嗦,尚未来得及答应,忽听轰隆一声,店门已被人一脚踢,顶门的长凳飞过云震的头顶,几乎掼到酒筵之上。
风雪中,一个肥头大耳,矮矮胖胖的和尚,手提一根粗如酒杯,银光闪闪的禅杖,大步走了进来。
这和尚头顶油光闪亮,两行戒疤历历可数,身披一袭大红锦缎绣的袈裟,举步之间。登登有声,晃一晃,地皮也被震动。
丁公望一瞧和尚气势不凡,顿时使个眼色,制止众人鼓噪,酒杯一顿,缓缓站了起来。
云震暗暗忖道:这倒奏巧,刚说和尚,和尚就到了。
只听那和尚高声叫道:
“小二哥。”
声如雷鸣,众人耳中嗡地一响。
那店小二刚刚走到近处,吓得双腿一软,几乎跪了下去,哆嗦道:
“大师父……要……要住店?后面……”
红衣和尚双眼一瞪,怒喝道:
“废话!出家人门有寺庙,谁住你的鸟店?”
那店小二恨不得裂嘴大哭,又感到小便甚急,嗫嚅道:
“是,小的废活,小的该死,大师父不住店,大师父……”
红衣和尚冷冷一哼,左手一顿,粗如儿臂的银光禅杖倏地短了半截,骇得那店小二瞠目结舌,猛地一咽口水。
云震坐在火盆旁边,与那和尚相距不过四五尺远,眼看他随手一顿,禅杖插入水磨青砖的地面两三尺深,不禁吃了一惊,暗道:这和尚腕力之强劲,当真是惊人得很。
只见红衣和尚左手撩起僧袍,右手在腰间摸索良久,缓缓掏出一把铜钱,一枚一枚,细心数着,突然大喝道:
“二十五文。”
那店小二骇了一跳,突觉胯下一热,赶忙夹紧双腿,却已迟了。
红衣和尚双目圆睁,怒喝道:
“二十五文,你没听到么Y”
那店小二裤档中湿淋淋的,双手紧紧按住大腿,哆嗦道:
“是是是……二十五文。”
红衣和尚怒喝道:
“拿过去。”
那店小二赶紧双手一捧,哭声道:
“是,拿过去。”
红衣和尚将铜钱放在店小二手中,冷冷说道:
“全部买酒。”
那店小二如逢大赦,应喏一声,手捧铜钱,夹着双腿,疾步溜了下去。
那仙露见和尚威风凛凛,目的仅是买酒,衣着那么华丽,出手却寒酸得很,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其余几个女子,也都窃窃私笑。
红衣和尚猛一转脸,怒喝道:
“谁在耻笑洒家?”
仙露微微一呆,芳心惴惴,颇有怯意,但觉众目睽睽之下,若不答话,未免丢人太甚,仗着人多势众,硬起头皮道:
“是我在笑,和尚打算怎样?”
红衣和尚瞪目喝道:
“洒家要教训你。”
仙露猛地站起,怒声道:
“你试试看。”
红衣和尚左手一带,一把抓起了亮银禅杖,大步走过去,落足之处,登登作响,仿佛屋瓦也被震动。
丁公望暗暗咒道:臭婊子,一天不惹事,心头就得作痒。目光—扫云震,沉声道:
“进房去!”
那红衣和尚虽然莽撞,却宁愿与男人争斗,一见丁公望开口,顿时面庞一转,瞪眼道:
“你叫谁进房去?”
罗侯宫岂有畏事之人,丁公望不过呈初膺重任,格外谨慎,眼看和尚盛气凌人,再也忍耐不住,伸手一指,狞声道:
“臭和尚,老夫今天若不好好地教训你一顿,你也不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了。”
红衣和尚哇哇怪叫,左足一跨,霍地到了桌边,右足一抬,猛然踢了过去。
这一腿踢向酒桌,若然踢上,酒桌势必飞起,向丁公望脸上翻去,坐在近处的二人原不想最先出手,但见和尚踢来的脚就在手边,二人本能地手臂一沉,一袭足踝,一袭膝盖,齐齐击了下去。
红衣和尚大喝道:
“来得好!”
喝声中,右掌一挥,朝右边一人头顶拍下,左手一摆,亮银禅杖疾撞左手之人,腿势不变唿听嗤的一声,丁公望猛一挥手,两支竹筷化作两缕黑线,直向和尚双目射去,疾若劲矢,一闪而至。
红衣和尚浓眉一剔,口齿一张,打算将那两根竹筷咬住,突然想到,那竹筷是丁公望用过之物,衔于口中,未免嫌脏一点,仓促之中,别无化解之法,只有弯腰缩颈,疾地闪退一步。
这都是瞬息间的事,红衣和尚以一敌三,如此退后一步,原不算是落败,但他未能踢翻酒桌,心头大为不甘,倏地双手抓住禅杖尾端,呼呼两声,在头顶抡了几个圆圈,连使两个“撒花盖顶”,看那样子,再抡一圈,就要一禅杖扫去。
他这禅杖粗如儿臂,长有八尺,重达八十六斤,若是一杖横扫过去,当真有横扫千军之势。
丁公望等人惊失色,一时之间,喝叱大起,纷纷推杯而起,纵跃开去。
忽听嗤的一声,射向门外的两支竹筷,陡地射了回来,向和尚后脑钉去。
红衣和尚怒发如狂,身形一转,闪过竹筷,大喝道:
“哪个狗贼暗箭伤人?”
只听一个清脆的嗓子接口道:
“丁公望。”
话声中,门外闪过那小叫化,昂首挺胸,双手叉腰,眉飞色舞,趾高气扬。
丁公望气如山涌,刚刚接着的两支竹筷,猛一抖手,下袭小腹,上击咽喉,疾射过去。
小叫化冷冷说道:
“刚说你暗箭伤人,你就招呼也不打一声了。”
双手一扬,接去了两支竹筷。
云震暗暗忖道:“这孩子定是高人门下,但不知西门咎是否相识?”
忽听那仙露道:
“小要饭的,我们那两个同伴呢?”
小叫化双眼一翻,冷冷说道:
“宰了!”
丁公望强忍恶气,道:
“这丽水城中,丐帮的当家人物是谁?”
小叫化道:
“喏!就是小叫化我。”
丁公望冷笑道:
“嘿!反了……”
语音微微一顿,接道:
“小儿过来。”
小叫化道:
“老儿过来。”
丁公望脸上掠过一片狰狞的冷笑,目光一转,朝身畔二人使了一个眼色。
只见灯光一闪,二条人影电射而出,一左一右,齐向小叫化扑去。
小叫化似未料到对手身沾如此快捷,一惊之下,猛地大喝一声,双手齐扬,两支竹筷飞射而出,分袭左右两人,同时双足顿,倒跃出门。
那两人举手之间,接住了小叫化打来的竹筷,只见人影一晃,齐齐追出了大门。
红衣和尚倏地抑大大笑,道:
“原来还有好戏看,小二哥,酒呢?”
两名店小二大步奔出,急声道:
“大师父,来了!来了!”
红衣和尚呵呵一笑,四顾一眼,手提禅杖,走到火盆之旁,在云震对面坐下。
两人对面而坐,隔着火盆相不过四五尺远,但红衣和尚始终未曾正眼看过云震,云震不禁暗暗想道:“这和尚武功不错,可惜过于骄傲一点。”
那两名店小二一人手捧托盘,盘中列首四大碗菜肴,另一人抱来一大坛酒,两人移过一张椅子,将酒菜摆好。放在和尚手旁,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红衣和尚突然双目环睁,大吼道:
“这坛酒是谁的?”
那店小二诚惶诚恐道:
“是大师的。”
红衣和尚一指菜肴,怒道:
“这菜呢?”
店小二哆嗦道:
“也是大师的。”
红衣和尚气急败坏,吼道:
“洒家只要二十文的酒,五文莱,多的不要。”
那店小二打拱作揖,陪笑道;
“大师父,小店的酒菜特别便宜,这些……这些就值二十五文。”
红衣和尚神情一愣,怔了一怔,唠叨道:
“哼!哪来这么便宜,你们以为洒家是下三滥,白吃白喝的么?”
伸手囊中摸索。
他全身摸遍,偏是再无分文,两双眼珠转来转去,看着菜肴,看看美酒,想要退还一样,却是连吞口水,越看越舍不得。
云震心中好笑,暗道:“这和尚很有意思,可惜我身上没有带着银子,否则请他吃一顿……”
红衣和尚突然双目一顿,怒声道:
“臭小子,你敢讥笑洒家?”
云震微微一笑,道:
“在下几时讥笑大和尚了?”
红衣和尚冷冷道:
“哼!你道和尚吃不起好酒好菜么?”
左手提禅杖,右手在禅杖尾端随意一拗,掐下一块银子来,云震莞尔一笑,暗道:“这和尚倒是正派人,可惜损坏了一件上好的兵器。”
红衣和尚其实也很心痛,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横了云震一眼,将银块朝店小二掷去,洪声道:
“三两七钱,够么?”
那店小二捧着双手,连声说道:
“够了,够了,还有找头。”
红衣和尚傲然道:
“多的赏给你们,不用找了。”
那店小二接过银子,两人千恩万谢,奔过去掩上大门,以长凳顶好,一溜烟地奔了下去。
红衣和尚似是余怒未息,横掌如刀,“嗑”的一声。将酒坛盖子,连着坛头,齐齐削断。
一阵浓烈的酒香,扑入了众人鼻端,浓馥的香味,满堂皆是。
坐在丁公望下首的一个黑衣老者,倏地抓起酒壶,猛力朝地上掼去,破口大骂道:
“狗娘养的,藏着好酒不卖,老子放一把火,烧掉你娘的店子。”
“老马……”
黑衣老者瞪目道:
“你畏首畏尾,弱了罗侯宫的威名……”
那掌柜的闻得喝骂之声,疾步赶了过来,口中连连赔着不是,黑衣老者话未讲完,倏地反手一耳光掴去,打得那掌柜的满嘴鲜血,摔倒在地,半口牙齿尽脱。
忽听—个洪亮的声音喝道:
“好酒!”
蓬然一声,两扇大门忽然又被大力撞开,堂中之人,俱都转脸望去。
只见一个彪形大汉,大踏步走了进来,那人汉浓眉方脸,年纪约莫三十来岁,穿一件灰布短袄,进门之后,掩上大门,扶起长凳,重将大门顶住,随即目光一转,朝满堂之人,逐个一扫。
这大汉衣着虽然朴素,但气宁昂轩,目光如电,两太阳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是个内家高手,堂中之人都是内行,一瞧此人,心中俱各一怔,云震更是暗暗叫起苦来。
坐在丁公望右边那人悄声说道:
“霹雳手李元泰。”
丁公望眉头耸动,忖道:久闻李元泰有个妻子,名叫“追魂夺命”白瑛,夫妻二人,向来俪影双双,联袂而行,今日怎么落单了?
那李元泰目光一扫,突然发现云震,两道目光陡然一亮,仿佛火焰般的闪了一闪,牙关一挫,格格乱响。
丁公望观状,心头一惊,暗暗咒诅道:这两人怎会结下梁子?
真他XX的莫名其妙。
霹雳手李元泰杀气盈面,嗔目睨视着云震,顿了一顿,突然大步走了过去。
云震凛然一惊,双手按膝,打算站起身来,但觉于是酸软,心口隐隐作痛,这才记起自己身负重伤,只有上十天好活,不禁哑然失笑,心中暗道:“死期在即,我还怕他个什么?”
心念一转,顿时坦然无惧,安坐不动,照旧烤火取暖。
霹雳手李元泰一眼之下,已发觉云震身负重伤,却未看出伤势如此沉重,这时走到近处,发觉云震苍白的脸色下,透出一片青色,眼神散乱,毫无光泽,不禁凛然一惊,暗道:“这小子已是魂游废墟,行将入木之人,教我这仇恨如何报法?”
他乃是铁铮铮的汉子,眼看云霞命如游丝,不堪一击,反倒无法出手,心头气苦,恨无可泄。不禁大喝道:
“酒保,来酒!”那两名店小二刚刚抱山西坛陈酒,送到丁公望席上,一瞧又来了一位凶神恶煞,骇得两人胆战心惊,口中高声应喏,却又相互推诿,谁都不敢过来。
李元泰勃然大怒,厉声喝道:
“酒保!”
两名酒保只得硬硬头皮,缓步走过来,结结巴巴道:
“大爷,您……”
霹雳手李元泰朝红衣和尚的酒菜一指,冷冷说道:
“照这样来一份,差了一点,我打断你俩的狗腿。”
红衣和尚暗暗想道:“好啊!原来是冲着洒家来的。”
两名店小二看着和尚吃的酒菜,口中念念有词,细数了一遍,朝李元泰躬身道:
“大爷宽坐片刻,小的马上送酒菜来。”
转身奔去。
红衣和尚倏地大喝道:
“站住!”
两名店小二骇一跳,呆了一呆,转身走了回来。
红衣和尚两眼望天,冷冷说道:
“谁敢照着洒家吃的酒菜给人,我扭断他的脖子。”
两名店小二愣了一愣,转向李元泰望去。
霹雳手李元泰暗暗忖道:“那小子不堪一击,这和尚自己顶祸,那是再好不过了。”心中盘算,缓缓坐了下去,将手一挥,淡然道:
“去吧!谁敢扭你们的脖子,大爷找他算账。”
两名店小二见过红衣和尚的本领,虽听李元泰担保,却不敢就此退下,两人哭丧着脸,转向和尚望去。
红衣和尚一仰脖子,一大碗酒,一口而尽,慢吞吞说道:
“你两人替洒家呆在这儿,谁敢动一动,洒家立刻教你好看。”
那店小二两大之间难为人。二人相视一眼,欲哭无泪,倏地噗通一声,齐齐跪了下去,掩面干嚎起来。
李元泰浓眉—蹙,转脸一望红衣和尚,冷冷说道:
“和尚,你是存心与大爷过不去么?”
红衣和尚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双眼翻白,冷笑道:
“洒家已经决定要教训你,只等你先行出手。”
李元泰怒喝道:
“试试看!”
猛一伸腿,朝那酒坛蹬去。
红衣和尚瞪目大吼,疾伸左腿,闪电般撩了过去。
李元泰冷冷一哼,左手一探,挺食、中二指,直取和尚双目。
红衣和尚哈哈一笑,左手一翻,迳向李元泰手腕抓去。
李元泰见和尚是个劲敌,顿时精神一振,大喝道:
“看掌!”
右手一挥,一掌击去。
红衣和尚喝道:
“好!”
抢手一掌,硬迎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大响,双掌接实,两人身子后仰,齐齐翻倒。
二人都坐在火盆边的矮凳上,相距不过咫尺,一掌硬接,看去都要跌个四脚朝天,不料二人身法都异常灵活,红衣和尚凌空一个筋斗,李元泰不过腰斡一折,都稳稳地站住。
那红衣和尚朝李元泰瞪了—眼,突然眉开眼笑,道:
“哈哈!可以斗一斗。”
李元泰冷冷道:
“拾起你的兵器。”
红衣和尚怒声道:
“用不着。”
欺身上步,一掌击去。
李元泰出道以来,凭着三十六手霹雳掌,纵横江湖,尚未遇着敌手,一见和尚舍长取短,与自己徒手相搏,不禁狂笑一声,双足紧钉不动,身形微侧,避过和尚掌势,呼的一掌,反击过去。
沉猛的掌力,卷起一阵狂飚,当真有雷霆乍惊,晴空霹雳之势。
红衣和尚未曾料到李元泰掌法如此凶猛,一惊之下,疾地滑开一步,抡手一掌,攻向李元泰左肋。
霹雳手李元泰嘿然一笑,身形原地不动,长臂一探,一招“雷动万物”,猛然还击过去。
这一掌力沉势疾,凶猛绝伦,那手掌过处,惊风怒卷,划起一片震耳的呼啸之声,声势之猛恶,连旁观之人,也感到惊心动魄,难以抵御。
红衣和尚眼看招架不住,滑步飘身,转向李元泰身后攻去,双掌狂挥,口中哇哇怪叫,吼声如雷。
这和尚身材矮胖,双臂粗短,一望而知,臂力过人,否则也使不动那重达八十六斤的禅杖,他一掌劈出,风声虎虎,势道已够惊人,但是与霹雳手李元泰一比,仍有小巫见大巫之感。
片刻间,二人力搏了上十招,李元泰陡地雷鸣般一声暴喝,呼的一掌,陡然击在红衣和尚胸上。
只听蓬然一响,红衣和尚矮胖的身躯,猛地掼倒下去,地面铺的水磨青砖,压得一片粉碎。
李元泰这一掌使了三成真力,手掌击在和尚身上,仿佛击着钢铁,掌心发热,手臂隐隐发麻,心中暗道:“这和尚好一身横练功夫,江湖之上,倒未听说这一号人物。”
那红衣和尚由地上一弹而起,一把抓起禅杖,双目圆睁怒声道:
“好家伙,第一回算你胜了,有种的去门外,好好斗上一场。”
李元泰敞声笑道:
“大爷陪你,不过你得稍等片刻。”
红衣和尚道:
“为了什么?”
李元泰冷冷道:
“有个小辈,打了拙荆一拳……”
红衣和尚截口道:
“拙荆是谁?”
李元泰怒声道:
“拙荆就是李大爷的老小姐,和尚暂等片刻,待我报过那一拳之仇,再陪你狠斗一场。”
红衣和尚大喝道:
“好!洒家帮你报仇。”
李元泰哂然一笑,身形一转,直向云震扑去。
但听一声怒喝,一片寒光电闪而至,掩去了云震的身形。
李元泰冷冷一哼,抬眼望去,一个四旬上下的青袍男子,手横一柄厚背金刀,挡在身前,当下欺身上步,一掌击去。
那青袍男子金刀一挥,还击了一招。
忽见人影连晃,罗侯宫的人手执兵器,站成一圈,将李元泰与红衣和尚包围在内。
丁公望点穴笔一挥,厉声喝道:
“云震退回房去。”
红衣和尚瞪目叫道:
“什么?”
李元泰呼的一掌,将那青袍男子迫退一步,叫道;“慢来。”
这两人似是大吃一惊,四道目光,一起盯住云震,两人脸上的神情,恍若大梦初醒,疑真疑幻,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云霞微微一怔,拱手笑道:
“两位慢慢打,在下身负重伤,不能奉陪了。”
红衣和尚吼声道:
“你是不是云震?”
云震含笑道:
“在下正是云震,大师有何见教?”
李元泰厉声道:
“是哪两个字?”
云震眉头耸动,道:
“义薄云天的云。”
微微一顿,接道:“威震武林的震。”
红衣和尚仰天大笑道:
“哈哈……哈哈……”
李元泰喝道:
“和尚笑什么?”
红衣和尚双眼一翻,竖起大姆指一晃,道:
“这个,你知道么?”
李元泰道:
“张大哥?”
红衣和尚道:
“哈哈,正是张大哥。”
李元泰道:
“好的!先干掉罗侯宫的贼男女。”
红衣和尚敞声道:
“一句活。”
两人伸出手掌,猛地一握,随即向丁公望扑去。丁公望惊怒交迸,抓起云霞,反手一挥,将云震掷入房内。
展眼间,店堂之内,展开了一场猛恶绝伦的激斗。
此时,罗侯宫的人尚有六男五女,丁公望与那使金背大刀的青袍男子,守护在房门口,另外四名男子混战李元泰与红衣和尚,五名女子手握兵器,立在阵外掠阵。
那红衣和尚禅杖一挥,勇不可当,李元泰出手也与刚才大不相同,五六招间,罗侯宫那四人已抵挡不住,丁公望一声令下,五名女子也加入战团,男女九人,围绕着李元泰与红衣和尚,此进彼退,攻击不已。
云震立在房内,眼望着堂中的恶斗,心中暗自揣摩着刚才的事,觉得李元泰与那红衣和尚,似是受了一位姓张的人请托,正在海角天涯的寻找自己。
忽然间,他想到了自己的伤势,心中暗暗忖道:十天的工夫,转眼就会过去,我已是垂死之人,苦苦练来的一点内功又已毁去,不管是谁找我,对我都没有帮助了。
忖念中,不禁长长叹息一声,正想出言动问,看看究竟怎么回事,突然感到,一双手掌在自己肩上轻轻按了一下。
云震霍然一惊,扭头望去,眇一目,跛一足的西门咎,赫然站在身后。
西门咎那唱道情用的钢筒夹在肋下,双手抓着一床棉被,以目示意,命云震走近一点。
云震乍见故人,心头大为激动,双目中热辣辣的似欲欲泣,口齿启动,想要说出自己身负重伤,命在旦夕,救去自己,已是多余之事。
西门咎见云震迟疑不前,不禁大急,脸上泛起疾厉之色,猛一点头,命云震移近一步。
云震暗暗一叹,热泪泉涌中,移步靠过去。
此时房外打得如火如荼,丁公望与那青衣男子堵在门口,以防李元泰与红衣和尚冲进房来。一来是堂中打得猛恶,再则这客房并无窗户,云震又武功已毁,手无缚鸡之力,是以丁公望与那青衣男子都不会留意房内。
西门咎独目之内,神光如电,紧紧盯住丁公望的背影,手中棉被一合,将云震包裹在内,往左肋一挟,右手握好钢筒,陡地双足一顿,冲天疾射而起。丁公望闻得衣袂带风之声,扭头一望,骇然大叫,纵身飞扑上去。
西门咎早料及此,手指一按钢筒机簧,只听嗑嚓一响,一片细如牛毛,蓝汪汪的淬毒金针,散布五尺方圆,直向丁公望头顶罩下。
丁公望骇然汗下,点穴笔挥舞如幕,紧护头顶,真气一沉,疾地坠下地来。
这竹筒形的兵器,内藏无数法宝,乃是西门咎早年的看家法宝,想不到今日又派上用场。
只听蓬然一声,西门咎以头顶撞破屋顶,飞身跃上了瓦面。
原来西门咎出身丐帮,穿屋越舍是拿手本领,仅只揭开一两片瓦,弄断一根椽木,就轻轻巧巧地潜入了房内,这时急于脱身,却以头顶硬撞屋顶。
此际,寒风怒号,大雪飞舞,屋瓦上积雪已三四寸厚,西门咎足登瓦面,身形—伏,疾射而去。
突闻一声怒喝道:
“向北走!”
嗖的一声,一双黑忽忽的光脚板,霍然踢近了西门咎。
西门咎凛然一惊,仓促中,腰杆一拧,疾地横窜一步,但觉额上一阵火辣,依旧被那一脚趾扫了一下。
凝目望去,一个须发如银,皱纹满面的赤脚老丐,耸立屋顶,挡住了去路。
那赤足老丐耸立风雪之中,银髯飘拂,神威凛凛,两道寒电般的目光,罩住西门咎的身形,冷然道:
“铁脚仙,忘了不成?”
西门咎怒气山涌,胸前起伏如浪,鼻息之声,咻咻可闻。
他有生以来,从未像今天这样,落在别人的计算中,这时羞怒交迸,几至忍耐不住,但他到底是心机深沉的人,虽在激怒之下,依然心神不乱,且不理会赤足老丐,游目四顾,先打量四周的情势。
只见东面屋脊之上,兀立着一个白发苍苍,身材特别高瘦的老叫化,身后那破洞小,接连飞射起几条人影。
只听那红衣和尚怒吼道:
“兀那乞儿,赶快将人放下。”
话声中,丁公望与霹雳手李元泰已疾若箭射,齐齐扑了过来。
西门咎暗暗一惊,看眼下情势,自己已成众矢之的,只得牙根一咬,直向北面奔去。
原来这赤足老丐名叫王大力,绰号铁脚仙,那身材高瘦之人只有一条左臂,却被武林中人称作独臂神丐,这两人皆是丐帮长老,加上那无影神丐,却是鼎鼎:大名的“丐帮三老”。
若是单这两人,西门咎仍然不俱,但此时此地,李元泰、红衣和尚,以及罗侯宫的人,都是他的敌人,他衡量情势,若不因势利导,实在难以脱身,迫于无奈。只好依照铁脚仙的指示,朝向北面奔去。
铁脚仙见他朝北走,果然不加留难,身形—晃,截住追兵,道:
“这位可是霹雳手李大侠?”
飞起一脚,猛向丁公望踢去。
丁公望气急败坏,铁笔一挥,疾点过去,口中厉声道:
“臭叫化,丐帮公然与罗侯宫为敌,那是自取灭亡了。”
铁脚仙冷然道:
“是否自取灭亡,那是丐帮的事,你们这批奴才坯子却是活不过今夜了。”
忽听啪的一声,独臂神丐截住李元泰硬对了一掌,两人同被对方震得猛地一退。
独臂神丐洪声道:
“李大侠,咱们都是受张人侠之托,眼前之局,须得先料理罗侯宫的人,不能让一人漏网。”
说话中,舍下李元泰,转向罗侯宫的人扑去。
西门咎挟着云震,纵身飞跃,隐约听得几句,展眼之间,长街已尽,当下身形一转,朝东北面疾掠而去。
忽听云震哑声道:
“老前辈……”
西门咎沉声道:
“你忍着一点,摆脱了敌人,我想法子替你治疗伤势。”
云震沉痛地道:
“晚辈已经不行了。”
西门咎毅然道:
“没有的事。”
举目看去,城墙已然在望,心中暗想,只要到了城外,雪野辽阔,不管是准,也休想拦阻住自己了。当下双足贯劲,疾若脱弦之箭,赶到城墙之下,飞身一跃,直登城上。
足踏城垛,俯首一望,不禁猛然一惊。
风雪中,人影幢幢,大小叫化多达五六十人,居中一人,面目清癯,颏下一丛青须,西门咎勿须细看,就知那人是自己的冤家对头,当今丐帮帮主周公铎,无影神丐与那八九岁的小叫化,分立在周公铎的左右,一辆四马高辕的马车,静静地停在一旁。
这大批人马,静悄悄地兀立在风雪中,使这雪地旷野,凭添了一种肃杀之气,西门咎虽是满经风浪之人,到此地步,也有着四面楚歌,走头无路之感。
他先足一惊,继而一怔。心中暗道:丐帮首脑人物聚集于此,目的若不在云震,那就在我西门咎身上,哼!纵然力战而死,也不能任人宰割。
忽听无影神丐厉声道:
“西门咎,帮主大驾在此,还不上前参见?”
西门咎冷冷一笑,身形一折,足踏城垛,向东掠去。
但听周公铎扬声唤道:
“西门咎。”
到底这领袖一帮,名驰江湖之人,别有一种慑人的威仪,西门咎闻得呼唤,不由自主地身形一顿,喝道:
“什么事?”
周公铎缓缓说道:
“丐帮并未将你逐出帮外。”
他虽无疾颜厉色,却自有一种迫人的力量,西门咎微微一愣,“帮主”二字,几乎脱口而出,话到唇边界,忽又将心一横,冷冷说道:
“我正等着丐帮,将我西门咎逐出帮外。”
周公铎淡然道:
“此时此地,你逃不出丐帮的掌握。”
西门咎冷笑道:
“未必。”
周公铎淡淡一笑,道:
“广德城外,承蒙你手下留情,放了无影长老一条生路,咱们以德报德,今夜之间,决不与你为难。”
西门咎想到那日饶了无影神丐一命,完全是因为云震之故,不觉低下头去,朝肋下的云震望了—眼,口中说道:
“既不留难,你我后会有朋,改日相遇,再清算旧帐。”转身奔去。
周公铎峻声道:
“且慢。”
西门咎怒声道:
“你待怎样?”
周公铎道:
“天地虽大,何处是你的安身之地?”
西门咎冷笑道:
“那是本人的事,你不必挂虑了。”
周公铎微微一笑,道:
“云震已是罗侯神君亟欲擒获之人,你自身尚且难保,将他带在身旁,岂非自取杀身之祸?”
提到云震,西门咎心中无端的激动,怒声道:
“西门咎已非丐帮之人,一身祸福,独自承当,阁下免操心了。”
忽听云震道:
“老前辈,我已被罗侯公子点坏了“厥阴心脉”,仅只剩下十天好活,老人家何必枉受牵连,不如放下晚辈,独自离去吧!”
西门咎闻言,心头忽然泛起一阵凄恻之感,怔了一怔,毅然道:
“你放心,老人决然竭尽所能,救你活命,万一你不幸丧命,老夫舍此残生,一定搏杀罗侯公子,为你报仇雪恨。”
这几句话讲的激昂慷慨,仁义凛然,周公铎听了,也不禁暗暗心折,云震感念知遇之恩,更是热泪泉涌,激动不已。
但闻周公铎道:
“西门咎,你对云震如此眷爱,到底为了什么?”
西门咎心中暗暗忖道:为了什么?不过是造化弄人,情不自禁罢了。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
“那是西门咎个人的事,你不必问了。”
周公铎道:
“你细想生平,觉得以你的为人行事,对云震有所裨益么?”
西门咎冷笑道:
“世间多的是外貌忠厚,内心机诈之人,差异所在,不过是做过坏事之后,是否被人觉察而已。”
周公铎微微一笑,道:
“强词夺理,似是而非。”语音微顿,突然话锋一转,接道:
“实对你讲,北斗剑张铸魂张大侠,他已遍托武林同道,在这东南半壁,搜寻云震的下落。”
西门咎眉头耸动,截口问道:
“为了什么?”
周公铎道:
“所为何事,我等亦不知情,但你应该明白,张大侠在武林中何等身份,何等声誉,他一言既出,凡我武林同道,识与不识,谁能不替他卖命?”
西门咎暗暗心惊,忖道:“北斗剑名满天下,云震不过无名小卒,这两人有何关系呢?”
忖念中,冷冷说道:
“你们都愿意替张铸魂卖命,我西门咎独来独往,偏不买他的账。”
周公铎哂然道:
“那也随你,但你搭救云震,既是出于情意,何不想一想,云震身负重伤,若要救他一命,是你有把握,抑是张大侠更有把握?”
西门咎口齿启动,欲待答言,顿了一顿,终于忍住。
要知北斗剑张铸魂乃是北道云中子的衣钵传人,文才武功,无不高人一等,江湖之上,众口交誉,已是不争之论,西门咎虽目空一切,却也觉得难以与之比拟。
忽听云震道:
“老前辈。”
西门咎心噗地一跳,道“干吗?”
云震道:
“晚辈想见那张人侠一面。”
他连受重创,元气断丧殆尽,讲起话来,中气全无,沿声嘶哑难闻,但西门咎却似耳鼓之内,突然响起—个焦雷,被震得呆立在风雪之中,半晌不知答言。
云震以为他未曾听到,重复道:
“晚辈想在临死之前,见上张大侠一面。”
西门咎木然呆立,沉默良久,陡地凄然一笑,缓缓说道:
“本来就是。张铸魂是名倾天下的侠客,西门咎穷愁潦倒,孤魂野鬼而已,你原该见张铸魂一面。”
云震哑声道:
“晚辈不是这意思。”
西门咎仿佛未曾听到云震的话,自言自语道:
“也对,张铸魂交游广阔,相识满天下,去求一求他,或许能找着一点灵丹妙药,救你一条性命。”
云震急声道:
“老前辈误会晚辈的意思了。”
只昕周公铎纵声道:
“西门咎,你平心静气地想一想。”
西门咎冷冰冰的截口道:
“不须想了。”飘身下城,木然走到周公铎面前,将棉被裹住的云震送了过去。
周公铎接过云震,眼看西门咎那心灰意懒,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暗暗忖道:二十年不见,这逆贼神情已是大改,也显得苍老许多了。
但听西门咎冷冰冰说道:
“我交给你的是活人,若有差池,我血洗丐帮。”话未讲完,倏然闭口,转身飘然掠去。
云震急声唤道:
“老前辈。”
西门咎恍若未闻,展眼之间,那孤寂的背影,消失于风雪之中。
周公铎目送西门咎离去,转向无影神丐道:
“此间的事,偏劳长老了。”
无影神丐躬身道:
“帮主清放宽心。”
周公铎点一点头,手托云震,钻进了马车之内,那小叫化跃上车座,马鞭—挥,驱车疾驰而去。
这时,天将破晓,风雪交加下,那小叫化高踞车座,左手捏辔,右手挥鞭,赶得马车旋风一般,直向南方冲去。
车厢中一闭漆黑,云震拥着被褥,静坐一隅,脑海之内,回忆着西门咎几次相助的情形,心头甚感歉疚,想到自己命在旦夕,
今日一别,后会难期,不禁忽忽若有所失。
忽听周公铎道:
“这位老弟,大名真是云震么?”
云震微微一怔,道:
“在下姓云名震。”
周公铎道:
“中州一剑云翼,是老弟的什么人?”
云震道:
“那是先父。”语声微微一顿,接道:
“帮主对在下的身份,莫非有所怀疑?”
周公铎笑声道:
“那倒不是,我只是猜测不透,张大侠如此渴望见老弟一面,原因何在?”
云震惑然道:
“帮主受张大侠之托,寻找在下,难道连个中原因也不知道?”
周公铎道:
“张大侠乃是咱们素来敬仰之人,他有所差遣,朋友们乐于效劳,他既不讲出原因,咱们也就不便追问了。”
云震道:
“在下也不明其故,否则定然奉告。”
周公铎微微一笑,道:
“那日在广德城外,多亏老弟仗义,保全了敝帮无影长老一命,周公铎这厢谢过了。”
云震淡然道:
“帮主勿须言谢,当日之事,是西门咎自愿手下留情,在下后生晚辈,并无左右西门咎之力。”
周公铎含笑道:
“老弟有功不居,周公铎佩服得很。”
西门咎的阴影,阻隔在这两人之间,使双方无法亲近,言语之间,也显得十分生硬,令人有言不投机之感。
沉默中,只听那小叫化连声吆喝,马鞭连连挥动,劈啪之声,响之不歇,马车奔驰得太快,人坐车中,颠簸得极为厉害。
周公铎突然说道:
“云老弟,你伤势似乎不轻,如此颠簸,受得住么?”
云震心中暗道:十日光阴,弹指即过,区区车马劳顿,算得了什么。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
“这座垫既软又厚,在下倒不觉得难受。”
顿了一顿,问道:
“北斗剑张大侠,如今在什么地方?”
周公铎道:
“杭州附近。”
云震眉头一蹙,心中暗暗忖道:此地离杭州至少八九百里,纵然昼夜兼程,也要两三天后,才能见着张大侠了。
忽然心头一动,道:
“周帮主,北斗剑张大侠,目前有多大年纪?外表生得怎样?”
周公铎讶然道:
“老弟未曾见过张大侠?”
云震哑然失笑,道:
“在下久闻张大侠之名,但身为无名小卒,无缘一见张大侠的丰采。”
周公铎怔了一怔,缓缓说道:
“张大侠如今约有四十来岁。”
云震道:
“以武林人物来讲,那是正当英年了。”
周公铎突然长长叹一口气,沉声说道:
“张大侠初出道时,年纪不过十八九岁,武功高强,人才出众,那时的张铸魂,可说是得天独厚,无往不利。”
他心中似有无穷的感叹,话未讲完,忽又深深一叹。
云震暗暗忖道:他语气之中,颇有惋惜之意,难道那张大侠命运多舛,少年得志,中年以后,穷愁潦倒不成?
心念转动,接口问道:
“张大侠近况如何?”
周公铎道:
“唉!说来令人无法相信,北斗剑张铸魂,居然流落江湖,沦为卖卜算命之人了。”
云震混身一震,惊叫道:
“什么?”
周公铎有气无力道:
“沦落为卖卜算命之人了。”
云震颤声道:
“张大侠是北道云中子的衣钵传人,那位云中子苏老前辈,近况却又如何?”
周公铎摇头道:
“近二十年来,江湖之上,没有人见过苏老真人,那位老前辈是否尚在人世,除了张大侠,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云震愁眉深锁,道:
“帮主最后一次见着张大侠,是什么时候的事?”
周公铎道:
“半年之前,张大侠托我寻找老弟,我一直无法复命,这半年来,日日奔波,也无暇去看望张大侠。”
云震戚然道:
“张大侠的病况,如今怎样了?”
周公铎双眉一轩,道:
“老弟何以知道张大侠有病?”
云震喟然一叹,道:
“唉!在下于杭州西子湖畔,结识一位算命先生张铁嘴,如今方才明白,那位深受病魔之苦的张先生,竟是赫赫大名的北斗剑张大侠。”
周公铎道;
“如此一讲,老弟与张大侠当真另有渊源了。”
云震心中,猛然想起那失去的“玉符”,原是一个普通算命先生的东西,突然之间,变成了北斗剑张铸魂的物件,“张铸魂”与“玉符”,这两者一旦结合起来,令他感觉到事态的严重了。
忽听周公铎道:
“云老弟,我看你内伤甚为沉重,若是不耐车马之劳,咱们就走慢一点。”
云震凄然一笑,道;
“在下恨不得胁生双翅,立刻飞到张大侠身前。”
周公铎戚然道:
“周某也有同感,想那张大侠病入膏盲,朝不保夕,我真怕晚到半日,无法见他一面了。”
云震轻轻叹息一声,道:
“在下离开杭州时,张大侠已是命如游丝,能够拖到如今,也算是异数了。”
周公铎道:
“张大侠素得朋友爱戴,同道友好,闻知他身染重疾,只要有治疾疗伤,怯病延年的药物,无不是倾囊奉上,有那善于歧黄,精研药理的朋友,更是不辞劳苦,四出采药,特地为张大侠炼制丹药,唉!可惜他病势已难好转,虽得友人相助,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云震叹道:
“人生在世,得武林同道如此爱戴,死亦无憾了。”
他年纪轻轻,抱负未展,生命已似风前残烛,看来还要先那张铸魂而死,这几句话,乃是有感而发,周公铎仅知云震内伤甚重,却不知罗侯公子已点伤云震“厥阴心脉”,他身上没有疗伤药物,因之未曾仔细察看。
忽听小叫化大声叫道:
“启禀师父,太平汛到了。”
周公铎将窗门启开一条小缝,朝车外望了一眼,道:
“马匹怎样?”
小叫化道:
“前面两匹马不管用了。”
周公铎道:
“换过马匹,再行前进。”
小叫化应喏了一声,须臾,马车驶进太平汛,停在一家酒店门外。
这太平汛是建州大镇,长街之上,不见行人。
忽见酒店大门一开,闪出一个蓬首垢面,身裹麻袋的乞丐,道:
“齐兄弟,帮主大驾何在?”
小叫化飘身落地,喘息道:
“车内。”
话声中,周公铎已推开车门,跨出了车外。
那乞丐疾步亡前,躬身—礼,道:
“弟子鲁成,参见帮主。”
周公铎摆手道:
“免礼,尽快换两匹马,咱们立刻要上路。”
这鲁成乃是无影神丐的弟子,赶前一步,低声说道:
“启禀帮主,张大侠闻说那位云震公子落在括苍山内,如今已经南迁,移驻大盆山下。”
周公铎眉头耸动,道:
“什么人传来的讯息?”
鲁成躬身道:
“黄山剑客归老爷子,人在店内。”
只见店门口出现一位肩插长剑,银髯飘拂的长袍老者,抱拳说道:
“周帮主,久违了。”
周公铎疾步走厂过去,拱手道:
“归老前辈,久违久违。”
银髯老者洪声笑道:
“老弟台武功越练越高,为人也越来越谦虚了。”
说罢哈哈大笑,挽起周公铎的手臂,转身向店中走去。
周公铎低声说道:
“老爷子,公铎业已寻着那位名叫云震的少年。”
银髯老者霍然道:
“在车内?”
周公铎点头道:
“内伤很重,恐有性命之忧。”
银髯老者凛然一惊,道:
“瞧瞧!”大步向马车走去。
这银髯老者乃是方今武林名宿之一,姓归名隐农,因久居黄山,被人称为黄山剑客。
归隐农大步走到车前,一撩衣襟,钻入了车内,云震见了,急忙挣扎下地,归隐农伸手按住,道:
“小兄弟有病在身,不必客气了。”
云震歉然一笑,道:
“礼貌不周,请老爷子原谅。”
此时的云震,脸色腊黄,双目深陷,眼神涣散,光泽尽失,讲起话来,声音嘶哑,上气不接下气,归隐农见了,不禁大吃一惊,顾不得讲话,匆匆抓起云震的右腕,察看脉息。
突然间,霹雳手李元泰那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道:
“前面是周帮主么?”
那语声来的如脱弦之箭,话才入耳,霹雳手李元泰已来到车前。
风雪之下,四条人影随后奔到,正是丐帮三老,与那身披大红袈裟的和尚。
马车飞驰了半夜,这几人冒着狂风大雪,追赶到此,其内功之深厚,脚力之强劲,可想而知,丐帮三老都是近一甲子的功力,
这时头顶冒着热汗,喘息之声,粗重可闻,那红衣和尚与丐帮三老的情况差不多,霹雳手李元泰倒是从容自若,不显劳累之状。
周公铎与李元泰曾有一面之识,却不知那红衣和尚的来历,双方匆匆见过了礼,来不及寒暄,齐齐围到了车门旁边。
云震目光一转,朝众人点了点头,转面向归隐农道;“老爷子,晚辈的伤势,已非药物所能救治,咱们快点赶到大盆山,晚辈急于见张大侠一面。”
归隐农把住云震的腕脉,神情悒郁,道:
“小兄弟的心脉……”
云震苦笑道:
“晚辈先被内力震伤,跟着挨了一掌,随后又被罗侯公子毁去武功,并以阴手点伤‘厥阴心脉’。”
那红衣和尚高声骂道:
“王八羔子罗侯公子,几时遇上,洒家要取他的狗命。”云震强颜一笑,道:
“晚辈最多只能再活十天,如今的心愿,只求早日见上张大侠一面。”
归隐农目力一扫众人,道:
“哪一位身边,带得有疗伤培元的药物么?”众人相视一眼,纷纷摇头,李元泰道:
“我本来有几粒丹丸,全都赠送给张大哥了。”
周公铎道:
“兄弟也是如此。”
红衣和尚道:
“我可是根本没有。”
云震含笑道:
“在下这内伤已非药物所能救治,诸位歇息一阵,进过饮食,咱们就动身吧!”
归隐农暗暗忖道:
“这云震倒很硬朗,年轻之人,面对死亡,如此镇静,也算难得了。”
只听红衣和尚叫道:
“谁要吃喝歇脚的,快去快来,早点动身赶路。”
周公铎道:
“李兄如何?”
李元泰道;
“兄弟心急赶路,不想耽搁了。”
周公铎道:
“既然如此,大伙立即动身。”转面一望丐帮三老,问道:
“罗侯宫那批男女,可曾料理干净?”
无影神丐道;
“毙了两人,其余擒下了。”
周公铎道:
“好!此事也只隐瞒一时,有劳三位长老,督促各路弟子,密切注意罗侯宫的动静,若有事端,立即来报。”
丐帮三老齐齐躬身道:
“谨遵帮主之命。”
这时,马匹已然换妥,李元泰跃上了车座,担任驾车之人,归隐农却是飘身跃出了车外。
周公铎急声道:
“老前辈勿须下来。”
归隐农拂髯一笑,抓起那小叫化,扔入车内,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李元泰长鞭一挥,马车疾驶而去。
展眼间,车声降隆,冲出了镇外,归隐农、周公铎及那红衣和尚,举步若飞,追随在马车之后。
车厢之内,重归黑暗,那小叫化双手抱膝,席地而坐,亮晶晶的眼珠转了一转,道:
“云兄,你饿不饿?”
云震含笑道:
“不饿,小兄弟何不坐上来?”
小叫化将头一摇,道:
“要饭的坐惯了地上,坐在车上,屁股已经有点发痒了。”
云震微微一笑,道:
“兄弟贵姓?”
小叫花道:
“齐小冬,叫化子的名字,不太雅致。”
云震心中暗道:这小孩精灵占怪,倒也可爱,只是口齿厉害了一点。
但闻齐小冬道:
“云兄,我看你好好一个人,为何与西门咎那种十恶不赦之人交往?”
云震淡然一笑,道:
“朋友相交,也是一种缘份,就以在下结识张大侠的经过来说,也是一桩十分偶然的事。”
齐小冬道:
“可是大伙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西门咎那种人交朋友,总是不大应该的事。”
云震含笑道:
“兄弟这话也有道理,不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自己把持得住,也可不受旁人感染。”
齐小冬道:
“那可太难了。”
云震肃然道:
“虽然不容易,亦非不可能,何况……”
齐小冬道:
“何况什么?”
云震道:
“西门咎纵有恶迹,我可以劝他改过迁善,看在我与他的交情份上,他多少总能听从一点。”
齐小冬双目一睁,道:
“如果他一点不听从呢?”
云震道:
“那是他不讲交情,朋友之义,也就尽了。”
齐小冬闻言一愣,想了片刻,道:
“你是比较了不起,小叫化比不上你。”
云震微微一笑,道:
“你年纪还小,年纪大了,自然懂得多些。”
齐小冬怔了一怔,突然说道:
“咱们交个朋友。”
云震精神—振,道:
“好啊!人生在世,能够交上一个知心的朋友,死也值得了。”
将手伸了过去。
齐小冬伸出手掌,两人握了—握,心头都泛起一种温馨的感觉。
这齐小冬乃是周公铎唯一的弟子,年纪虽幼,性情却异常激烈,是个好恶趋于极端的人,正是恶之欲其死,爱之欲其生,情感极为强烈。
他先前并不关心云震的死活,这时订过了交,一握云震那冰凉而颤抖的手掌,双目之内,顿时湿润起来。
云震心如止水,对自己的命运,倒不觉得悲哀,此时此地,却是万分恋念北斗剑张铸魂,相着当日在杭州城外分手的情景,不禁忧心忡忡道:
“齐兄弟,最近期间,见过张人侠么?”
齐小冬道:
“三月之前,见过一面。”
云震道:
“还是常常咯血昏厥么?”
齐小冬道:
“听说是这样。”
云震浩叹一声,道:
“唉!一代人侠,落到如此境地,天道也真是难测了。”
齐小冬愣了一愣,移动身子,坐于云震脚旁,由怀中取出一个馒头,道:
“云大哥,你吃个馒头好么?还是热的。”
云震听他声音有点异样,怔了一怔,道:
“我吃一半。”
齐小冬将那馒头撕作两半,递了一半过去,自己拿着另一半吃着,若在往日,半个馒头,他一口就已咽下,这时却是味同嚼腊,久久不能下咽,心头尽想着云震只有十天活命的事。
不知不觉,双目之内,涌出了两行热泪。
未牌时分,马车在一处小镇中停了片刻,云震却已沉沉睡去,众人进过饮食,喂过马匹,准备了一点干粮,继续向前赶路。
云震这一觉,足足睡了四个时辰,醒来时已是子夜时分,经过这一日一夜的马车颠簸,人已虚弱不堪,全凭着一股坚强的意志力,支持着未曾倒下。
黑暗中,只听齐小冬道:
“云大哥醒了?”
云震嗯了一声,挣扎着坐了起来,但觉周身骨节酸痛异常,头晕目眩,眼前直冒金星。
火光一闪,齐小冬点燃了一根蜡烛,口中生硬地道:
“大哥病了,躺着不要起来吧!”
云震凄然一笑,道:
“令师与另外几位,还在步行赶路?”
齐小冬点头道:
“此刻是归老爷子在赶车,他们输流着歇脚。”
云震道:
“何不请大伙上到车内?”
齐小冬道:
“大家要节省马力,否则赶不到地头了。”
云震轻轻叹息一声,道:
“为了我一个人,连累好几位武林前辈,冒着风雪奔波,真令人过意不去。”
齐小冬双目之内,泪光浮动,觉得心头淤塞,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马车已驶入山区,颠簸得更为厉害,齐小冬替云震将被褥裹好,山座垫下取出一个水壶,云震啜了两口,齐小冬又取出干粮,云震却是毫无胃口,腹中也不感到饥饿。
云震发着高烧,但大脑清醒。精神反而十分健旺,眼看齐小冬愁容满面,心头甚为感动,言谈之间,云震将杭州遇张铸魂之后的种种经历,都讲给齐小冬听了,不知不觉间,二人变成了知己的朋友。
齐小冬年纪尚幼,他是心热肠热之人,两人越是要好,他越发忘不了云震死期在即之事,不禁热泪双流,道:
“云大哥,你只剩八九天的寿命,怎么办呢?”
云震淡淡一笑。道: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略略提早一点,也算不了什么。”
齐小冬垂泪道:
“大哥有什么后事,愿意兄弟替你料理么?”
云震想了一想,道:
“愚兄死后,你脱下我身上这件兽皮马甲,若有机缘,就交给那位雯儿姑娘,”
齐小冬道:
“她打了大哥一掌,害你落到今日这少田地,大哥还怀念她,未免是太傻了。”
云震叹一口气,道:
“我已仔细分析过这件事,雯儿定然是患着一种古怪的毛病。”
齐小冬道:
“癫狂症?”
云震道:
“我也弄不清楚,大概那毛病时发时愈,毛病一发作,就性情大变,六亲不认了。”
齐小冬道:
“纵然六亲不认,也不该伤害大哥。”
云震苦笑道:
“她定是无法控制自己,若是头脑清醒之时,绝对不会伤害愚兄的。”
他长长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
“唉!当她清醒之后,得知我已死去,一定是万分伤心的。”
齐小冬怔了一怔,突然说道:
“那雯儿古里古怪,兄弟始终觉得,她与金陵王必然有着密切的关系。”
云震叹道:
“这一点愚兄也曾想到过,唉!雯儿也算是一位可怜的姑娘了。”
齐小冬愣了片刻,道:
“大哥还有别的吩咐么?”
云震微微一笑,道:
“你至情至性,如果用心练武,将来一定成为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西门咎的事,愚兄就拜托你了。”
齐小冬愕然道:
“西门咎的什么事?”
云震道:
“西门咎对愚兄有知遇之恩,力所能及,望你尽力周全,设法劝他改过迁善,好好地做人。”
齐小冬道:
“拳来脚去,一刀一枪的事,小弟倒是什么也不怕,那劝人向善,渡化恶人的事,小兄弟却是完全外行。”
云震含笑道:
“你年纪还小,长大之后,慢慢也就会了。”
忽听一个老妇的声旨喝道:
“来者何人?”
车外响起周公铎的声音道:
“在下周公铎。”
那老妇人的声音道:
“原来是周帮主,另外几位朋友是谁?”
只听归隐农哈哈一笑,道:
“是武婆婆么?黄山隐农这厢有礼了。”
话声中,马车已猛然刹住,停在一株老松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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