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地一声响,铁门被关上了。直到这时,我才从怔忡中醒来,猛地冲到门边,叫道:“我要见毕将军!”
那个正在锁门的狱卒冷笑了一下道:“行了行了,每个人头一天来这儿都说要见这见那,你就安心呆着吧。”
他锁上门便顾自走了,我抓着门上的铁栏叫道:“我有话要说!快放我出去!”但那狱卒躺到一张竹躺椅上,却象聋了似地再不理我。我拼命摇晃着门上的铁栏,叫道:“听到没有!我有话要说!”
我喊了一阵,那个狱卒有些不耐烦,高声道:“省省吧,楚将军,你是一级重犯,不用胡思乱想了。”
我是一级重犯?我被这几个字吓得呆了。一级重犯,那都是犯死罪,马上要问斩的。毕炜骗了我,在西门外,他所说的地道其实根本不存在,有的却是个陷阱,他一定是要将我和二太子都在阵前灭口,只是阴差阳错地没有成功。
毕炜要害我,是为了灭口吧,可我实在想不通二太子为什么会指我为反贼?他明明是我从蛇人营中带出来的,在他掉进那陷阱后,如果不是我舍身救他,恐怕他现在早成了一滩肉泥了。
也许,他是在故作不知?故意牺牲我来迷惑毕炜?
我知道再这么拍打铁门也毫无用处,颓然坐倒,心中象化成了冰。二太子在掉进陷阱时,他大概也已经知道这是毕炜设下的圈套,也知道在城中和毕炜对着干没有好下场,因此故意将我抓起来,以表明他并不知情吧,这样毕炜与他就不会到破脸的地步。
只是二太子经此一役,声名扫地,以后便不能再号令毕炜了。坐在发出恶臭的烂稻草上,我不由冷笑起来。
毕炜的样子很粗豪,但如果以他的相貌去判断他这个人,那一定会吃大亏。没想到,他这人竟然会那么爱使计策,只是这些计策并不见得高明,设那个陷阱实在是画蛇添足。如果城外时他把我扔给蛇人,恐怕我到死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坐在墙根,把背靠在墙上。腿上的伤口这时又开始一阵阵地疼痛,象有无数细针在扎,但现在我也没办法换药什么的了。我将那条伤腿伸直,让自己好受一些,开始想着以后的可能。
我背后没什么靠山。文侯虽然象对我颇为赏识,但如果跟毕炜比起来,我一定是无足轻重的,现在我还有洗脱罪名的可能吧?我想了又想,也实在想不出,好在我也想不出二太子该如何坐实我这个“反贼”之名。我将他有可能罗织给我的罪名一条条想过去,再想着如何反驳,心中象是自己在和自己说话一样。可是,如果毕炜将我在牢中灭口呢?那又该如何应付?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如果毕炜要在这重牢里杀我,那我肯定是死路一条了。
我坐的是重牢,墙壁有一半是埋在地下的。靠在石壁上,渐渐已觉得石头的寒意,我换了个姿势,把一些干净些的稻草堆在一起,躺了下来。
不止是武器都被缴了,连那两本书也已被搜缴。好在《胜兵策》本来字数就不多,我已能背诵,那部《道德心经》虽然背不上来,不过附着的几个打坐图我已熟而又熟,有一个正是躺着的,我睡在稻草上,将两腿扳到和图一样的姿势,慢慢地调匀呼吸。《道德心经》中说打坐时要心无杂念,但我现在一念已没,一念又生,心中象是翻江倒海,只能勉强按照姿势做个样子而已。直到现在我仍然有些不明白。
也许,等我被斩杀时也不会明白了。
重牢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子,离外面的地面只有一尺左右。地上的草长得很茂盛,这个季节植物都象野火一样,几乎以看得到的速度在生长,可是牢房里只有一小块阳光照进来。便是这一小方阳光,大概再过一阵就没有了。我虽然盘腿坐着,心中仍然忐忑不安。在这儿,如果毕炜要灭我的口,那实在容易之极。现在任吉已经被灭口,接下来会不会是我?而毕炜背后,文侯又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我默默地坐着,渐渐沉入冥想。说也奇怪,这样坐着,愤怒、绝望、忧伤,都象水一样流走,心中只是一片空旷。
不知坐了多久,我被打着牢门的声音惊醒:“楚休红,吃饭了。”
从门下的缝隙里塞进一个盛满食物的瓦盆。我走到门前拿起来,道:“什么时候提审我?”
我已经把应答之语全想好了,如果毕炜要加我一个“谋刺殿下”之名,那我就要把他跟我说的全原原本本说出来。这样一来,我定是难逃一死,但二太子一定会与毕炜彻底闹翻,纵然毕炜不至于被拿下,也要他好看的。只是我更希望毕炜能够为了隐瞒真相,来与我对口供,这样我还能有一线生机。只是,这有可能么?
那个狱卒冷笑道:“早着呢,没有殿下之命,你就住下去便是。”
他说完便又走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重牢里,就算是狱卒也不会开心。我拿着那盆食物坐到窗前,开始一口口地吃着。这盆是些米饭和煮得稀烂的蔬菜,还有一块肉,和战事紧急时吃的那些干饼比起来已经是天堂的生活了。吃了一半时,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敲的是重牢的大门。那个狱卒开了门,正道:“是什么人?啊,是邵将军手谕啊……”开始还一股凶狠,但马上又满是谄媚之意。
是邵风观派人来看我?我放下了盆,冷冷地一笑。邵风观和毕炜是一丘之貉,我不相信他会有什么好心肠,只怕,现在是要来灭我的口了。我躺倒在床上,右拳不由暗暗捏紧。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这人身上披着长长的披风,从头包到脚,一走进来便把门掩上。我翻身坐起,道:“有什么话,快说吧。”
这人没有说话,只是将披风的帽子翻了下来,露出他的脸。一见他的脸,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邵风观!
我惊愕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邵风观居然来看我!如果要灭口,绝不会出动到他这等人物。我本已经绝望,准备破罐子破摔,但是一见是他,身体也象被钉住了一般。邵风观似乎也预料到我的反应,将手指按在嘴唇上,低声道:“楚将军。”
他的声音轻得有如耳语,我满腹狐疑,却又生了几分希望,嘴上却仍是道:“邵将军,有何贵干?”
邵风观站在我跟前,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象是没有听出我话中的讥讽之意:“我的来意你想必也知道。”
“哼哼,”我看着他的脸,心中又有一股怒火升起,“邵将军看来是亲自来灭我的口了?真是屈尊。”
他穿着这件长大的披风,也看不出身上有没有带武器。听说地火水风四将都是马步全能的勇将,以前劳国基的枪术刀术都相当强,不过再强,也未必能强过我多少,如果拼死一搏的话,我也未必输与他。我又捏紧了拳头,只要他略一分神,我就一拳打在他脸上去。就算我被杀了,如果临死前杀了东平城主将,倒也值得。
邵风观象是知道我的意思,将披风紧了紧道:“我是来救你的。”
如果他说别的话,我这一拳早打出去了。但是他这话一出口,我的拳头不由得松了下来,疑惑地道:“救我?”
邵风观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地微笑:“有些话不必多说了,明天二太子要审你,你只要说你一概不知道就是,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要说。”
我怒道:“毕炜跟我说会有地道接应,结果是个陷阱,难道这我也不知道么?”
“你若这般一说,不论是毕将军还是殿下,都会迫不及待要杀你了。”
我又从鼻子哼了一声。邵风观大概是毕炜叫来买通我的吧,如果他真的是想让我帮他圆谎,那我自然也答应,只是我心头的怒火仍是压不住,道:“任吉又怎么会死的?”
“任将军舍身取义,死得其所。原本只是他一己之事,楚将军,你运气太坏了,自己将这黑锅揽上了身。”
他这话已十分露骨,是直承他也参与了这件阴谋了。我有些震惊,半晌才道:“邵将军你与文侯大人反目,只怕也是早已安排好的吧?”
邵风观笑了笑,没有回答我,只是道:“楚将军,今天我也没有来这儿,说的话你也必须烂在肚子里,知道么?”
我看了看门外,外面那个狱卒正探头探脑地在张望,似乎想听听我们在说些什么,只是邵风观的声音极轻,他未必听得清。我道:“我要是不识趣,恐怕当场会死在这儿吧?”
邵风观脸上露出一丝惭色,马上又正色道:“此事牵涉极大,我与毕将军都觉得让楚将军这等人才因为此事牺牲,太不值得了,希望你也能配合。”
他说完,将披风披到头上,转身敲了敲铁门,那狱卒忙不迭地过来拉开门道:“好了么?”
邵风观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点了点头。出门时,他转过头轻轻道:“相信我。”
他走出了门,那狱卒又在锁着我的牢门,“咣咣”地响了一阵,锁上后又去开大门的锁。看着邵风观的背影消失在阴影中,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邵风观是来和我对口供,那么我只要按他的做,多半还有一线生机。只是打死我也不信毕炜会对我动恻隐之心,难道是邵风观帮我说了好话?这我倒从来没有想到,我和他根本没什么交往,他也用不着冒这等危险来帮我,如果被二太子知道的话,连他自己的生死都是问题了。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已经有了一条生路。我就象掉在了一个无底深渊里,现在就算有一条蛛丝我也要拉住的,只是我不知道这是否又会是毕炜的计策,现在说得好好的,让二太子抓不到把柄后再杀我。可是现在我根本没有选择了,把毕炜的阴谋抖出来,我一定死得更快,那么只有听他的。
这时那狱卒将邵风观送了出去,过来敲敲我的门道:“楚休红,吃完没有?”我这才省得还有半盆饭,端起来大口小口地吃了下去,把空盆递出去。因为知道自己有了一线生机,我把盆端出去时道:“重牢吃得不坏啊。”
那狱卒从鼻子里一哼:“想死吧,今天是天寿节,普天同乐,才会给你块肉吃。”
今天是天寿节啊。我猛地想起今天正是三月二十三。日子过得也真快,高鹫城破距今已有两个多月了,春天也马上要过去。两个多月,我由一个逃出生天的败兵提升到下将军,在军校呆了一阵,又被抽到援军来到东平城,再变成现在的阶下囚,这些日子以来我的起起落落实在是做梦都想不到。我坐在床上默默地想着,既有死里逃生的庆幸,更多的却是迷惘,还有一些,就是心酸。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在打坐炼气,狱卒打开门道:“楚休红,有人来提你。”
是二太子要审我吧?我倒是心一宽,站了起来,走到门口。门外的狱卒却换了个人,我倒是一怔,道:“你们换班这么早?”
那狱卒道:“呸呸呸,少触我霉头,章昕昨晚去换阎王父跟前的班去了。快走,少耍花样。”
那个叫章昕的狱卒死了?我一怔之下,浑身又是一阵冰凉。昨晚那狱卒还是生龙活虎的,哪会有这种巧事生病死了?
一定是邵风观干的。现在连他来看过我的证据也没有了,就算我跟二太子说,那也是死无对证,此人的心思缜密,心狠手辣,实在了不得。我本来还想要是二太子以让我说了真相为筹码,让我洗脱罪名的话,我说不定也能听从,但现在却一阵恐惧。邵风观连这样的痕迹都要扫干净,我就算对二太子说实话,他也一定早有预备,到时我只怕死得更快。但也由此可知,邵风观的话恐怕都是真的。
二太子的营帐我是第二次来了。跟着两个士兵站在营帐外,一个士兵进去通报,又押着我走进去。
里面,二太子象个重伤在身的病人一样躺在一张矮床上,身后站着两个亲兵。太子的贴身随从有七个,二太子原先也有七个贴身侍卫,在蛇人营中,那七人损折殆尽,现在只剩这硕果仅存的两个了吧。我一进去,边上一个士兵一推我的肩道:“跪下!”他刚说完,二太子却招了招道:“来人,给楚将军搬张凳子。”
凳子搬来了,我行了个礼道:“多谢殿下。”才坐了下来。
二太子的伤势不轻,虽然罩着金黄色的丝袍,身上有好多处都包着雪白的纱布,他半躺在矮床上,一只手拿着个水果,另一只手正拿着把小刀慢慢削成。鲜红的果皮被一点点削下,长而不断。这种果子叫雪梨果,非常清甜多汁,是之江省一带的特产。二太子拿着那雪梨果正不住转动,果皮从他指缝里不断钻出来,就像流出的血。
他削完了一个,将雪白的果肉切下一块放在嘴里,嚼了两下,才道:“楚将军,你想必在牢里骂我到现在了吧?”
我离座跪下,低声道:“末将不敢。”
二太子嚼着雪梨果,脆嫩的果肉不断发出细细的碎裂声,他还在品尝着果肉的鲜甜,似乎没听到我的话。也许,他是根本不把我的话听进去吧。我跪在地上,心头隐隐地一阵恼怒。
原先我对二太子印象不错,觉得他礼贤下士,自己也文武双全,现在他却象完全变了个人,他恐怕是把任何人都当成一件工具,现在我成了一个阶下囚,他就不必对我礼貌了。
怪不得文侯宁可辅佐软弱无能的太子,也不愿辅佐有明君之誉的二太子吧。我跪在地上,只觉心头有一阵热气盘旋在胸口,郁结不散。
二太子吃完了雪梨果,将果核丢在边上的一个盆里,有个随从拿出一块雪白的丝巾给他,他擦了擦手,才道:“楚将军,你也是个聪明人,因此我不必说多余的话了。”
我心头震了震,道:“末将不知。”
二太子用这等傲慢的态度对我,恐怕是为了先声夺人,让我觉得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样就可以让我听命。如果是以前,二太子这等做法也没错,恐怕我会惶惑不安,他让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但是在重牢里我想了许多,现在对他的傲慢,我有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厌恶。
二太子也半晌没有答话。忽然,他森然道:“楚将军,聪明人该是举一反三,而不是一问三不知的。”
我垂下头,故意不去看他的脸:“殿下,末将不是聪明人。”
二太子又半晌没声息。我只觉有些好笑,虽然也知道实在不能笑。二太子摆那样的排场,说那样的话,自然是想让我顺着他的意思坦白,甚至,他要的也只是让我说他想听到的话就行了。但他也没想到我会这么不识趣吧?
这时,二太子抬起头,盯着我道:“楚将军,太聪明的人活不长,可太笨的人也同样活不长的,你知道么?”
我伏在地上,两只手按着地面,从掌心传来一种说不出的寒意。我低声道:“末将不敢,末将不算太聪明,但也知道自己不算太笨。”
他笑了起来,在床上坐了起来,把头凑到我跟前道:“那就好。楚将军,你说吧,究竟是谁让你来杀我的?”
我身上只觉一凛,下意识地道:“殿下,末将纵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如此做。”
二太子冷冷一笑,把小刀压在我颊边,低声道:“楚将军,我的力量固然远不及你,这把小刀子也不够锋利,但要扎进你脑袋里还是挺容易的。我知道,你在那个任吉手下救了我时当然没有杀我之意,但前天,你也曾被毕炜关在牢里,那天他将你从牢中提出与你密谈许久,你们又谈些什么?”
刀刃压着我的皮肤,那种刀锋的寒气让人难受之极。我心一横,道:“殿下,末将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毕将军召我过去,也是命我来蛇人营中接应殿下。”
说着这些话时,我虽然有些心头发虚,但还是理直气壮。那天毕炜跟我谈的确实是这些,我并没有说谎,他的本意是要把我和二太子一网打尽吧。不过毕炜只是爱用计,算不得善用计,他召我商议时自以为做得很隐秘,其实二太子这么快就都知道了。
二太子没有说什么,但顶着我脸颊的刀子有些微微地抖动,他一定是怒不可遏了。尽管这些话说出口,但我还是有些害怕,只怕二太子一时怒发,小刀子便会刺进来。但二太子的手颤抖了一阵,还是停住了。
他把小刀移开我的脸颊,微笑道:“楚将军,你可真是条硬汉。”
我当然不会幼稚到觉得他会称赞我,二太子现在想的该是如何让我听从他的安排吧。可是二太子现在给我的印象极坏,我也不相信他能够公平对我,只怕到时将我利用完了马上就会灭我的口。其实任何人都是一样,把一个人利用完了,就急着灭口,从毕炜到邵风观都是如此,二太子也不会两样。
二太子晃着手里的小刀,好象还在想着什么。半晌,他抬起头道:“楚将军,看来你是不想说我爱听的话了?”
我仍然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道:“殿下,末将只知道真话。”
二太子脸上掠过一丝冷笑:“真话?”他象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无声地笑着,手上那把小刀却转得越来越快。我突然想起这两天正拼命恶补的那部《道德心经》里的话:“心有所思,纵强隐之,亦发于手足。”这意思就是人如果有所想的话,就算想掩饰,手和脚无意识的动作却往往暴露了他心中所想。二太子现在的语气仍然很平和,象什么感觉都没有,但他的手无意识的动作却已表明了他实际已到了暴怒的边缘。
如果我逼得他怒气发作,不知道他一怒之下会不会下令将我立时格毙。我虽然蹲在地上,但眼睛偷偷地瞄向站在床边的那两个人。二太子的本领不算太差,但也算不得如何好,如果我与他一对一,拿下他自是不费吹灰之力。只是那两个人却实在很了不得,任何一个人出来我就没有必胜的把握,两人齐上,加上他们有武器,我却手无寸铁,要想以二太子为质,实在难上又难。
可不论有多难,如果二太子真的要杀我,那就说不得了,我仍然得拼死一搏。
我捏紧了拳,做出仔细听着二太子说话的样子,心里盘算着如何出手。在那两个人的守卫下,我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一击不中便万劫不复,到时我要出手的话,就必须将每一个动作都考虑停当。
二太子手上的小刀越转越快。这刀很锋利,他拿在手上玩得倒是非常熟练,小刀转得象是一台风车,突然他两指一夹,小刀的刀刃夹在他两指中,一下停住了。
他已拿定了主意了!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决定了什么,心头还是一沉。我抬起头,人虽然跪在地下,两腿已绷得紧紧,只消他说一句要杀我之类的话,那我就会一跃而起,抢在那两个护卫反应以前,对二太子发出致命一击。
二太子还没说完,身后却有人叫道:“殿下,请三思!”
这声音突如其来,我因为全神贯注于二太子,倒是被吓了一跳。此时才明白过来,原来二太子的手停止拨弄小刀是因为有人进来了。这声音很熟,我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正看见路恭行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他一下跪在我身边,大声道:“殿下,此事干系极大,殿下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路恭行居然敢这样闯进来,事先也不通报,我也大为意外。我低下头,没有再说一句话,二太子也象是一怔,道:“路将军,怎么了?”
路恭行道:“楚将军夙怀忠义,绝不会有不轨之心,末将愿以性命担保!”
他这话说得很重,我鼻子一酸,看向路恭行。当初在前锋营里,路恭行就是个不偏不倚的好统领,前锋营虽然派系甚多,但都听他调派。那时还并不觉得路恭行有多少特别过人之处,此时我身陷在二太子与毕炜这两方势力的漩涡中,听得他为我辩护,真有久旱逢甘霖之感。
二太子沉吟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殿下,楚将军是一员难得的勇将,随武侯南征时,楚将军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从不退缩,末将对他知之甚深,他胸怀坦荡,绝不会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
路恭行这么说我,我倒觉得有些羞愧,他当然不知道刚才我已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了,说我不是两面三刀的人,倒象是在骂我。不过二太子想的是用我来攻击毕炜,他这样的做法更是两面三刀吧。
二太子又沉吟了一下,突然站住,喝道:“楚休红!”
我被他喝得一震,长起上半身道:“末将在。”
“你征战颇力,孤也见在眼里,但你的嫌疑终究难以洗清,现革去你的军衔官职,暂押在狱,听候处置。”
路恭行帮我说话,我本以为会有什么转机,哪知二太子居然还是这么处置我!我心头怒起,脸上却仍是板着,沉声道:“末将谢过殿下不杀之恩。”
我话中的气恼之意他一定也听得出来,我发现他手上那把小刀又飞快地转了两圈,路恭行忙道:“殿下仁慈宽厚,实万民之福,末将带楚将军下去了。”
二太子哼了一下,坐到了矮床上,伸手又抓过一个雪梨果,小刀在上一剜,剜下了一块果肉。路恭行偷偷拉了拉我,又向二太子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我退出门时,正好看见二太子正把那小刀重重往桌上一掷,“嚓”一声,刀子插入桌子,刀身颤动,刀光则不住闪烁。
外面有几个亲兵在等候了,一见我们出来,登时将我们围在一处,似乎早有准备。路恭行到此时才抹了把汗,小声对我道:“楚将军,总算还来得及。”
我跟在他身后,叫道:“路将军,这也太不公平了,我置生死于度外救了他,没想到他还觉得我是要杀他。”
路恭行看了看四周那些亲兵,叹道:“楚将军,外面不要说话,有话回去说吧。”
他没有带我回重牢,倒将我带到了自己的营帐,一进去,他将亲兵打发出去,从一边取出个酒壶和两个酒杯,给我倒了一杯酒道:“楚将军,喝一杯压压惊吧。”
我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心中却仍是愤愤不平:“我还是回重牢里去吧。”
路恭行叹了口气,走到一边,伸手从壁上取下一把弓,道:“楚将军,有句话叫‘刚极易折’,你听过么?”
如果这话是前些天问我,那他问也是白问,我肯定不知道,这些天我在拼命读那本《道德心经》,那书里也有这句话。我道:“为什么问这句话?”
“不论什么东西,太硬了,反而容易折断。”他试了试弓弦,把弦上紧了一些,又道:“和制弓一样。太硬的木头制不成良弓,必要刚柔并济,那才是一把好弓。”
他这话里也有言外之意,我一阵默然。路恭行把弓又放回墙上,坐到我身边,给自己倒了杯酒道:“楚将军,还记得那时我们同在前锋营时么,那时并肩冲杀的二十个百夫长,现在也剩了没几个,唉。”
我又是默然无语。我被关起来后,现在前锋营由钱文义统领,也不知他能不能镇住杨易和邢铁风。我道:“路将军,殿下究竟想如何处置我?”
路恭行放下酒杯,叹了口气道:“殿下此番遇险,极为恼怒,他觉得你与此事有牵连,定要在你身上追查到底,若你不肯说,便要将你斩杀。”
要杀我?我倒并不觉得意外,以二太子如此刚愎自用,不杀我才是怪事。我道:“要杀就杀吧,反正我问心无愧。”
路恭行看着我,突然道:“楚将军,你真可算得上是个滥好人。”
我也放下了杯子:“这话何意?”
路恭行冷冷地笑了笑:“有一件事你准不知道,你救回殿下后,殿下也曾向前锋营诸将打听你的事,结果前锋营三统领中,倒有两个说你有不轨之心。”
两个?我知道夜袭回来后是邢铁风告了我一状。杀入蛇人营中后,邢铁风对上的是蛇人中相当强的势力,吃了个大亏,加上我去救二太子时,结果误把任吉救了出来,一定让他更误认为我有心要害死二太子。他是一定会说我坏话的,但还有一个人会是谁?会是杨易么?杨易与我一向不算如何熟络,话说得也不多,他倒一向有令必遵,可能也会附和邢铁风吧。
路恭行象是猜到我的心思,道:“你以为是杨易么?”
他这话才真正象一个晴天霹雳,我被一下震惊了:“难道……难道是钱文义?”
钱文义与我从前锋营时便是好友,这次重整前锋营,钱文义也是三统领中的第一统领,我一直将他视若股肱,难道他竟会说我要害二太子么?可是听路恭行的意思,附和邢铁风的不会是杨易。
我浑身都发起抖来,想要借喝一杯酒掩饰一下,但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在颤抖,杯里的酒也晃个不停。
杀了那么多人,经历那么多战阵,对于统帅们号称的“正义”早就不屑一顾,我只相信在战火中结下的兄弟之情。对于军人来说,不是兄弟,就是仇人,即使是同一支部队里的也一样。但是现在,连以前我坚信不疑的友谊也象烈日下的冰块一样分崩离析,就算现在路恭行说马上叫人将我斩首,心中的震惊也不会如此之甚。我喃喃道:“是钱文义?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该知道我的为人的。”
钱文义与我交往最久,邢铁风会误认我,但他一定不会。路恭行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你忘了蛇人是为什么要与我们和谈么?”
木昆前来与我们和谈,是因为我抓来了它们的那个“百卉公主”。我脑中一亮,道:“是钱文义杀掉了那个百卉公主?”
路恭行道:“正是。其实蛇人一要和谈,我马上去前锋营打听那百卉公主的事。当时我听得那百卉公主被前锋营杀了,便知大事不妙,但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与毕将军商议,想要找死士去办理此事。那时因你已被关押起来,我们属意的是钱文义,不过后来毕将军说要让你去,说钱文义知道内情,恐怕瞒不过蛇人。”
“这也是。”我点了点头,“若我出发前便知道百卉公主被杀,那我也不敢再到蛇人营中去了。”
路恭行冷笑道:“只是我也不清楚你为何要让殿下跳到那陷阱中。殿下本已很相信你了,没想到你竟会让他跳进那陷阱里。”
我一阵语塞。那是因为我中了毕炜的圈套,以为那儿真的是个地道。其实只消多想想,毕炜这条计策其实破绽极大,要将二太子救回来,挖个地道绝对是事倍功半,派人强行接回还更好些。可笑那时我也不多想想,居然会中了毕炜这种可笑的计谋。我脱口道:“其实……”
刚说了两个字,我忽然觉得心头一凛,又想起了邵风观的话。在重牢里,当我负气说要把毕炜跟我说的话全说出来,邵风观和我说,一旦我说出来,不论是毕炜还是二太子,他们都会迫不及待要杀我了。的确,如果我真说出来,毕炜一定会杀了我灭口,而二太子因为一时无法撼动毕炜,为了隐瞒实情,也一定会杀了我。现在他们留着我没杀,仅仅是因为二太子还想从我嘴里知道事情的真相吧。
路恭行听我开口,已满怀希望地看着我。突然,我又记起了当初守御高鹫城时的情景。那时栾鹏决意兵谏,要发兵劫持武侯,迫他杀尽城里的共和军余部,我记得右军有个千夫长还曾担心武侯命守在中军的前锋营发动攻击,那时栾鹏说前锋营他已安排妥当。这句话乍听我还以为路恭行与他合谋,但后来武侯平叛,前锋营担当重任,路恭行又不象与栾鹏合谋。这件事后来我也没多想,但现在想起来,我背上又是一阵冷汗。钱文义能出卖我,路恭行动我以友情,又安知不是在算计我。我话已到嘴边,想到这些,马上又吞了回去。路恭行见我没说下去,急道:“怎么了?”
我道:“其实,对此事我是一无所知。”
路恭行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不禁大失所望,道:“真的?”
我有些不敢去看他的样子,只是道:“是真的,毕将军那天让我去,也只是命我将殿下接回来。至于那个陷阱,那纯粹是巧合而已。”
路恭行怔了怔,叹道:“好吧。”
他站起身,拍拍我的肩道:“楚将军,你不必担心,我会在殿下跟前一力担保你性命无忧的。这两天蛇人攻势甚急,你在牢里再呆两天,我尽快解救你出来。”
一说起蛇人,我道:“这两天蛇人还在猛攻么?”
路恭行道:“蛇人似乎恼羞成怒,前两天攻势极猛,却全无章法,它们损失很大,哼哼,这等强攻绝不会长久的,东平城不是高鹫城。”
山都为了换回百卉公主,不惜杀了天法师派来的使者,没想到最后居然换回的是具尸体,一定极其痛恨我们,所以才会大失水准地硬攻。东平城城坚墙高,不是残破的高鹫城可比,城中士兵士气也高昂,无后顾之忧,它这么强攻一定不会有便宜。我道:“蛇人大概现在也已没有食物了,坚持不了多久。”
路恭行点了点头道:“我听钱文义说起过,你们攻入蛇人中军,将它们养的家畜烧死了许多。”
只是烧死家畜,却要害死蛇人军中那些女人了。我默默地想着,看着窗外。正是中午,夏天快来了,阳光普照,现在的东平城仍是一片安详。可是我不知道,这样的安详到底还能保持多久。
路恭行带我出来,叫过十来个亲兵,让他们护送我回牢。说是护送,当然是押送,我倒也不以为意,趁这时候打量一下四周。这一带是驻军聚集之城,隔着几座营房,便是毕炜的旗号。现在毕炜在营中又会想些什么?
我正想着,忽然一阵风吹过,边上的一根光秃秃的旗杆上,有个人头被风吹得荡了起来。以前也不会在意,此时我自己的性命也是朝不保夕,我一阵心悸。这时路恭行已分派停当,过来叫我,见我正打量着那个号令的首级,他看了看道:“楚将军,此人便是与你一同前来东平城的那个狼兵将领陶昌时。”
陶昌时!我大吃一惊。我只道那是个违了军令的将领,没想到竟是陶昌时。我叫道:“什么!会是他!”
陶昌时在夜袭时力战到底,自己也差点死在蛇人营中,他的战功有目共睹,杀了我还有话可说,杀他却连我也想不出罪名来。
“那是狼兵都统解瑄所定。”
我仍是惊诧莫名:“为什么要杀他?陶昌时立下大功,无论如何也罪不当死。”
“他们狼兵有一条规定,凡有大败导致属下战死一半者,领军将官立斩,功不可赎。”
竟有这种规定,那是因为在来的路上,陶昌时与刘石仙为争功,要求充任前锋,却遇伏大败那件事吧。刘石仙已经战死,那时陶昌时已知道必死,才会奋勇当先,向我要求加入夜袭。他是想要立下大功,以求万一的生机吧,可最终还是功不抵过,仍然被斩首。
回到牢中,那个狱卒明显对我好了许多,伙食也颇有改善,我索性不再担心,每天读着那本《道德心经》。原先心头乱成一片,书上说的打坐是要“杂念不起”,也只有现在才能做到一些,只是说要借此来读到别人内心,却似乎还遥遥无期。
又过了三天。这三天里再没人来看我,连曹闻道也没来,倒有医官过来给我腿上拆去了线,换了些药,说我的伤口已经好了。我问了他真清子为何不来,那医官也知之不详,只说真清子师徒二人不知去哪里了。
换过药,我躺在床上静心背诵着那本《道德心经》。真清子五天前来给我换药时,后来所吟的诗颇有归隐之意,他说不定也已隐居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铁门又是一阵响动,我连忙坐起来,却是那狱官走进来。他向来面无表情,此时脸上带着点笑意道:“楚将军,你大喜了。”
我心头猛地一跳。这话一般是对要杀头的人说的,难道要杀我了?那狱官想必也已知道了我的心思,连忙道:“楚将军,不必担心,帝君下了特赦令,专门赦免楚将军死罪。我看守重牢这么多年,你还是头一个被赦出去的。”
帝君居然会给我发特赦令!我实在是做梦也不曾想到,但狱官满面春风,看样子也不是骗我的。我跟着他走出去,依然不知所以。
一到厅里,便见曹闻道正踱来踱去,他看见我出来,大喜过望,冲过来一把抓住我双肩道:“统制,赦书下来了!”
他抓得我好紧,我挣脱了他的双手,道:“什么赦书?”
曹闻道的双手被我挣开,一时也没处放,他兴奋地搓着手道:“甄参军以羽书向文侯告急,讨来赦书,这两天可真把我们急坏了,赦书直到今天才到。”
甄以宁去向文侯讨赦书?我吃了一惊,但马上想到了文侯的名字是叫甄砺之,甄以宁说不定是他子侄辈。我道:“甄以宁是文侯的什么人?”
曹闻道还在搓着手,突然一怔道:“甄参军和文侯大人有什么关系么?”
甄以宁多半是文侯的儿子了。可能甄以宁觉得宣扬他的出身,会让人觉得他立功也是靠父亲的余荫,所以干脆什么人都不说,怪不得当初我一问起他父亲,他就含糊其辞的。可是他自己不肯说,我当然也不会宣扬出去。可能,这次不是为了帮我讨赦书,他绝不会透露出他与文侯的关系的。尽管因为钱文义的背叛,我对友情有些怀疑,但是知道了甄以宁的努力,看到曹闻道这样的兴奋,我还是感到一阵温暖。
曹闻道已是急不可奈地道:“统制,我们马上回营去再说。”
他刚要来拉我,那狱官却一下拦住他道:“曹将军,且慢。”
曹闻道急道:“还有什么事啊?”
“楚将军是受殿下之命关押于此,但这赦书上我不曾见殿下批文,你尚不能带楚将军走。”
曹闻道怒道:“怎的还有这等规定么?”
我也没料到居然还会有些意外,向曹闻道问道:“曹将军,赦书拿来后可曾经殿下过目?”
曹闻道道:“方才羽书到达,我就马上过来了。难道帝君与文侯大人手谕,竟还作不得数?”
狱官仍是一板一眼地道:“曹将军见谅,请曹将军将赦书交殿下批阅,方可生效。”
曹闻道怒不可遏,我怕他一气之下又说出什么话来,忙道:“曹将军,请你快将手谕交付……邵将军,请他传给殿下批阅。”这手谕是帝君亲笔签发,我也不相信二太子会有胆子违抗,要是曹闻道一怒之下,做出什么冲动之事,反而不好收拾。
曹闻道接过那道手谕放到怀里,有点不安地道:“楚将军,那你等等我。”
他这人并不粗莽,但太易冲动,往往就来不及多想便做出来了。我道:“曹将军,事不急在一时,一步步来吧。”
邵风观虽未必可信,但他能冒险来看我,只怕也有诚意。现在我已经帮他隐瞒了真相,现在该他来回报我了。有这手谕,他这顺水人情一定会做的。我本想让他找路恭行,但是因为我记起了栾鹏的事,对路恭行也不敢太过相信了,还是让曹闻道去找邵风观。
曹闻道答应一声,刚要走,一个狱卒突然进来道:“大人,路将军请见……”他一进来,见这儿已经站了不少人,却是一怔。那狱官道:“路将军有事么?”
“路将军持殿下手谕,请提要犯楚休红。”
那狱卒拿过一张羊皮书,狱官接过来看了看。在他看时,我不禁忐忑不安,不知那羊皮书上会写些什么。那狱官看了一眼,笑道:“楚将军,如此正好,殿下手谕也说赦免楚将军死罪了。”
看来,二太子本来是有杀我之心啊。我被关在这儿,一直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定我一个什么罪名,但先前的狱卒也说过,一入重牢,就不用想出去,我多半早就已定下了死罪。看来,路恭行要救我,倒也并不是骗我,我不禁为怀疑他而有些内疚了。
曹闻道笑道:“那就好了,可以让楚将军走了么?”
那狱官却没有回答,只是道:“楚将军,请随我去见过路将军。”
我心头又是一动。这狱官似有欲言又止之意,恐怕二太子对我的赦免令并不是如此简单。但事已至此,多想也没用,我点了点头道:“好吧。”
我跟着狱官出去,曹闻道也已感到了可能已节外生枝,有些担心地跟在我身边。他进来的是大牢内厅,这儿是审问犯人的所在,连武器也不能带进来的。走过内厅时,周围一片寒气森森,我的身上也不由自主地发冷。一到外厅,便觉热了许多,路恭行正坐在一边,十来个亲兵围在他边上。一看见我出来,路恭行站起身迎向我,眼里却隐隐有些内疚。
狱官将手谕都交到路恭行手上道:“路将军,要犯楚休红带到,另有帝君手谕一份。”
路恭行却并不意外,接过手谕道:“好吧,多谢了,请将楚将军的武器财物交还与他。”
我被关进来时,刀枪马匹都被收缴。枪也算了,那把刀和飞羽实在是不能丢掉的东西,我本来已想向狱官要求领回,路恭行却也早有安排。那狱官道:“遵命,请路将军稍候。”
等他一走开,我道:“路将军,有什么意外?”
路恭行强笑了笑道:“楚将军,路某无能,殿下一意孤行,觉得你仍未吐实,要将你革职,送回帝都交付三法司审问。”
曹闻道急道:“路将军,难道帝君的赦书你不曾见到么?”
“赦书只是赦免死罪,未曾免除楚将军之罪。”
曹闻道还要再说什么,我道:“曹将军,不必再说了。”
我虽然还一片糊涂,但事情原委已知道多半了。帝君这封赦书他只怕也已知道,因此抓住了赦书中的一个漏洞,仍要将我关押起来。此前我还是关在重牢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二太子要杀我灭口并不容易,现在虽然免除死罪,我反而直接到了二太子掌握中。甄以宁费尽心力为我讨来的赦书,居然对我更为不利,这样的主意,我不相信刚愎自用的二太子想得出来,只怕还是路恭行出的主意。
路恭行倒仍是一脸的颓唐,低声道:“楚将军,你放心,我会叫人一路保护你的安全的。”
“多谢路将军好意了。”
这话说得连我自己也听得出其中的讥讽之意,路恭行一愕,脸色变了变,也不知到底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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