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又是轰然一声巨响,却是冲上城头的共和军将剩下那门巨炮也炸毁了。此时城外一片欢呼,共和军潮水一般涌入城中,周围的五德营士兵仍在死战,鲜血飞溅,伤亡越来越多。星楚退到陈忠身边,护着陈忠且战且走。此时五德营还有六七千上下,尽聚在城门口,一时也与共和军不相上下,但共和军仍在不停增加,五德营的溃败之势再难挽回。
那副将已抢过来,道:“郑参谋,你没事吧?我说过用火龙车的……”
郑司楚拔出腕上的小刀,这刀只有一根手指长,想必是吃饭时用来切肉的,入肉也不算太深,刺中胸口时被肋骨挡住,多半没有刺伤肺部。他按了按胸口的刀伤,咳了一下,道:“还好,我顶得住。”他看着五德营中的陈星楚和陈忠,这两人身上都已沾满鲜血,却仍在指挥士兵死战,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此时天色已明,天边曙色初露,晨光熹微中,看得后面的情景。郑司楚怎么也想不到天炉关后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天地,湖泊星罗棋布,当中夹着一块块麦田,几乎象是大江南岸的景色。
可是,这块看上去那么和平的土地,现在却已浸透了鲜血。
共和军仍在不住进逼,五德营且战且退,相距越来越近,负隅之下,共和军一时也不敢过于逼近。前面是一大片房屋,那是五德营多年经营建立起来的,一排排房屋鳞次栉比,十分整齐。五德营退到这些楼下,再也不走了,从那些屋中已传来妇女和孩子的哭声。
那是五德营的大本营吧。郑司楚想着,忽然听得毕炜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共和国的勇士们,你们成功了!”
他扭过头,却见毕炜和方若水并马进来。只是毕炜意气风发,方若水的笑容里却多少有些苦涩。此战虽然得胜,方若水一军损失也是极大,前后竟然减员近三分之一。
听得毕炜的声音,一些率军冲杀在最前的军官齐齐上前行礼,道:“见过毕将军,方将军。”
毕炜骑马到了郑司楚跟前,微笑道:“郑参谋,你受伤了么?”
郑司楚道:“不碍事。”只是他虽说不碍事,胸前的伤口又是一疼。毕炜叫道:“你还在流血!医官,快过来,给郑参谋包扎!”
郑司楚只觉周身乏力,强自支撑着道:“禀毕将军,末将完成开路任务。”此番千辛万苦总算撕开了五德营的防线,他多少也有些得意。
“干得好。”毕炜脸上仍挂着笑意,又打马向前而去,叫道:“陈将军,陈忠!你还在么?”
从五德营残军中传来一个尖脆的声音:“本帅陈星楚,恭喜毕将军得胜。”
陈星楚的声音里还带着讥讽之意。毕炜大笑道:“原来真的换了大帅了,怪不得我听说有个楚帅。可惜,你这个楚帅可是冒牌的。”
陈星楚道:“不错,否则现在被围的便是毕将军你了。”
毕炜却不以为忤,仍是微微一笑,似要再说什么,这时远远地传来了一声闷雷,毕炜看了看天空,顿了顿,正色道:“本将军有好生之德,陈大帅,五德营已窃居朗月省这许多年,若迷途知返,顺天应命,投降我军,那还有一条活路,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郑司楚松了口气。他最害怕的倒是破城后毕炜下令斩杀所有俘虏,听毕炜这般说,看来也有被收编之意。不论毕炜是不是有什么私心,能够不再杀人,那就是上上大吉了。他想到这儿,不由苦笑了一下。虽然陈忠伤了他的飞羽,星楚斩断了他的白木枪,可是他心里却总是恨他们不起来。
一样的人而已。他想着。都是一样的人,只是信念不同,才会成为敌人,这究竟有什么意义?
陈星楚沉吟了一会,道:“毕将军所言可是属实?”
毕炜道:“毕炜一言九鼎,绝无虚言!”
陈忠忽然喝道:“胡扯!毕炜,当初你也信誓旦旦,要将共和叛贼扫平,怎么今日自己也成了叛贼?”
毕炜和方若水的旧部都知道当年之事,听得陈忠这般痛骂,心头不由好笑。毕炜却连脸色都不变,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军已将你们尽数包围,若再不肯投降,那便是冲锋了!”
他说着,忽然天边划过一道闪电,象是为他的话助威,大雨倾盆而至。朗月省很少下雨,这一场雨也大为难得,毕炜站在雨中,恍如天神一般。
半晌,陈忠忽然有气无力地道:“好吧,毕炜,你赢了。”
毕炜长声大笑,道:“陈忠,天命如潮,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五德营非作战不力,实是天命难违,逆天而行,终究难逃一败!哈!哈!哈!”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响。郑司楚象看着什么怪物一般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既钦佩,又害怕,还有一些羡慕。
毕炜退回来时,五德营派出特使前来商议受降之事,说好了今日五德营全军缴械,大帅入共和军为质,明日举行正式受降。
雨过之后,天变得更加清澈。
星楚背着手站在军前,陈忠站在她背后道:“星楚,你真的要去当人质么?”
星楚点了点头,道:“不这样他们不会信的。”她转过身,淡淡道:“爹,孩儿无能,让五德营经此大败,也该我付出代价了。”
陈忠道:“这不能怪你,我不相信世上有人能打胜这样一场仗——除非是他。”说到这儿,眼中更加黯然。也许那个人还活在世上,但他一定是心灰如死,对于五德营而言,那个人就已经死了。
星楚伸手捋了一把鬓发。她向来身着戎装,只有这个动作才显出十足的女子气。她向陈忠单腿跪下,道:“爹,恕孩儿不孝了。不过爹您说过,一个人只要为自己的理想永不放弃,就算不成功,也不会后悔。”
陈忠没有再说什么,伸手抚了一下星楚的头发,眼中又落下了几滴泪水。
夕阳在山,东边的天幕上已经显现出无数明星。朗月省地势高峻,在这儿看夜空,星星也象大了许多。满天星斗仿佛悬挂在空中,逼得一轮残月黯然无光。星楚向陈忠最后行了一礼,戴上头盔向共和军的营地走去,陈忠看着她的背影,眼泪只是不住地流下。
虽然枪械都已缴了,但星楚已经准备好一条秘道,可以越山而出,向西北而去。那个地方据说是比朗月省要大千百倍,地肥水美,物产丰茂的所在,在那儿,五德营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只是,星楚却已经不在了。
一个副将默默地走上来,站在陈忠身边,小声道:“陈将军,楚帅说得没错,共和军确在准备火器,看来想将我们一网打尽。陈将军,快准备走吧。”
陈忠抹去了眼里的泪水,也小声道:“好吧,马上传令下去,让妇孺先走。一旦被叛军发现,全军全力抵御,也一定要让女人和孩子出去。”
那副将行了一礼,道:“遵命。”陈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摸了下腰刀。
现在长兵都已缴械,身边只剩这些短刀了。可是只要五德营还在,希望就还在。
他的眼角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亮,抬眼望去,天宇中有一颗流星向着西北角飞坠而下。这颗星棱角分明,锋芒毕露,陈忠心头忽地一疼,鼻翼又是一酸,泪水也又要夺眶而出。他抬起头,让天风吹着脸,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西边仍然是鲜血一般的红,东边的夜幕中却是群星灿烂。每一颗星都亮得耀眼,拖着一条长长的光芒,如亿万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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