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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千里相依

    这丫头不是别人,正是石继志千方百计欲摆脱的沙漠红丹鲁丝,石继志哪能不又羞又惊,一时不由愣住了。

    沙漠红丹鲁丝此时娇躯半躺半倚地横在豹皮褥上,上身征裘已卸,却披着一领火狐外氅,愈显得俏丽十分,正伸出一双玉腕在烤火,熊熊的火光,衬着不可一世的塞外佳人的脸盘儿,红红的,嫩嫩的……

    沙漠红见石继志竟自牵马进了帐篷,不由一启朱唇,有意吃惊地道:“咦?原来是你呀?你不是去青海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说着一对似星星般的眸子,侧溜着这发窘面红的青年,笑眯眯地像早已看穿了这年轻人的心思似的。

    石继志连羞带气,再被这丹鲁丝当面一问,顿感无法下台,只气得往地上跺了一脚,回头就向外走。

    谁知主人有意,那匹爱马却是无心,原来那汗血马一进帐篷,首先发现篷角地上有一袋马料,它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吃。

    才吃了两三口,主人就要拉,如何舍得到口美食?不禁唏唏长啸,目视着主人,再不想挪动久走冰雪的冻蹄了。

    石继志见状大怒,口中骂了声:“不知羞的畜生,这是人家的地方,我们饿死活该,你赖着不走做甚?惹急了我,打死你这见异思迁的东西!”说着想硬拉它出去。

    却听见那丹鲁丝格格一阵娇笑,又道:“哟!脾气还不少呢!石继志,我可没得罪你呀!何苦说这种酸溜溜的话……”

    石继志闻言剑眉一竖,猛一回首,正想骂上一句,不意之间,窥见了她那副笑眯眯的俏皮样子,芙蓉似的面颊上犹露着少女的稚气,那双剪水的眸子流露出无比的深情,正紧紧盯着自己……他的心再也硬不下去了,到口的话竟中途停住,只道了一声:

    “你……”

    沙漠红嫣然一笑道:“我的汉人哥哥,先坐下烤烤火,有话慢慢说好不好?就是骂我也由你骂,如何?”说着轻移莲足,由继志手中接过了马缰,把马拉向一边,口中尚笑道:“按规矩,我们这边的习惯,牲口是不能牵进帐篷里来的,不过如此寒夜,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不想我还没发脾气,你少爷却先动了怒,这话该怎么说呢?”

    说着已把那马拉向一边,和自己那匹凑在一块,并且给它身上盖了一块毛毯,回过头笑看着石继志,挤着小鼻子直乐。

    被这天性爽朗的姑娘这么一逗,石继志本来的一腔怒火早就烟消云散。

    心情一定,反觉是自己太不对了,吃喝了人家的东西,还跟人家生气,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不由连羞带窘地叹了口气道:“姑娘……我真是太对不起你了……既是如此盛情,愚兄就不客气了,稍事取暖,即刻告辞。”

    丹鲁丝闻言笑眯眯地连连点首道:“你先坐下吧!看看这一身的霜啊!要是我,不冻死才怪呢……”说着伸手拉着石继志衣袖一个劲往火边拖去,石继志只好顺势坐下烤起火来。

    他只是低着头烤火,红红的火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更显得英姿飒爽,仪表非凡。

    他一句话也不说,事实上他又如何开得了口?自己对人家撒谎,说是去青海,这会儿又回来了,不是明摆着要去天山么?人家要是再一问,可真无言以对了,所以他心中小鹿撞,只是盼着快快起程。

    对面的丹鲁丝虽然也是一言不发,但是她清澈锐利的目光,就像能射穿人心肺似的,她已由这年轻人沉静凝神的态度里,揣摸出他脑中所想的一切,所以她想先发制人。

    于是她有意一伸娇躯,哼道:“你呀……幸亏你找到我这里来了,要不然你再往下走,午夜将有大冰雹,从这里向前,三百里没有一人,你不冻死在半路上才怪呢……”

    石继志一闻此言,心中顿时凉了一半,只急得皱眉道:“什么?还有大冰雹……”

    心中叫不完的苦,暗忖:“我的天,久闻沙漠之中冰雹来时大如鸡卵,再加上狂风暴雨,那人和马怎么受得了……”

    丹鲁丝见状心内暗喜,秋波略为一转,有意皱着眉毛道:“所以你要知道……我们久居边荒沙漠的人,一看天色就知道今天夜里一定有大冰雹,来时还一定是非常大,要不然我怎会找在这地方打尖呢?”

    石继志闻言低头不语,心想:“别是这丫头有意吓唬我吧?没听说过这种季节里会下大冰雹!”

    可是转念一想,宁可倍其有,也不能信其无,要不然真的遇上,虽说自己有一身本事,可是对狂风暴雨和大冰雹也无法施展,非落个尸横野道不可。这么一想,不由心寒了起来,再也不敢动告辞的念头了。

    丹鲁丝冷眼旁观,已知他中计,心中乐不可支,这才笑道:“再吃点东西吧?”说着以手中短叉翻烤着一只肥大如鸭的野鸟,二人一边撕着吃,一边就火烤着,喝着这姑娘带来的上好红茶,不觉畅谈了起来。

    丹鲁丝绝口不谈去天山之事,她知道一说出口,石继志很可能还是说去青海,何必又害他往回走那么些冤枉路呢!

    石继志和这位姑娘无意间一谈,这才发现丹鲁丝无论汉学诗词还是武经技典,简直无所不知,口才之伶俐,音调之适节,不禁令他由衷深深感赞不已。

    眼看一堆烈火都成了余烬。丹鲁丝顺手加上了几小捆松枝,于是劈劈啪啪地又燃了起来,升起阵阵松脂的清香,闻之神清气爽,她望着石继志一笑道:“汉人哥哥!你休息吧,我已睡了一会儿,还不困呢!”

    石继志忙摇手道:“我不困!还是姑娘睡吧……我只要行行坐功就够了。”丹鲁丝闻言展眉一笑道:“对了!干脆,我们都运行一下坐功好了。”

    于是二人各守着火的一边盘膝坐下,身上披一袭皮裘,不一会儿,各自入定。

    坐功一道,其微妙不可尽言,其旨在于求“静”,为求其身无缝无隙,高低相称,所以稳定梁柱,坚固上下,老子云:“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又云:“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可知修道坐禅者,不到玉清玉静之地,而天心不复,神室不成。

    夫静者,定也,寂也,不动也,内安也,无念也,无欲也,无念无欲,安静不动,诚和洁净,邪风不入,尘埃不生,一念不生,忘物记形,境遇不昧,幽明不欺,妄念去而素念生,道心现而凡心成,是谓真静,真静之静本于太极,功成时宝光渲体,铁拦相似,风儿暑湿,不得而入,虎狼兕豹,不得而伤矣!

    二人内功俱有极深造就,须臾入定。不知何时穹光透曙,天色已亮了。二人相继醒了过来,俱觉得神清目爽,舒适无比。

    石继志开篷外出,只见风停云静,天边一抹朱霞,预兆着今天又是晴朗的一天。

    他心中只是奇怪,昨夜既有大冰雹,为何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不由进篷内笑问丹鲁丝道:“你不是说昨夜有暴风雨和冰雹么?怎么外面一点痕迹也没有?”

    丹鲁丝闻言脸不由一红,笑眯眯地瞟了石继志一眼,边往外走边道:“是么?奇怪……”说着出去转了一转,进内绷着脸道:“想不到我这老沙漠也会看走了眼……”

    忍不住笑道:“没有冰雹还不好呀?”

    石继志由其表情中已看出这姑娘的心意,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也不便说破,丹鲁丝又把火燃起,煮了些热茶和奶汁,二人就着麦饼吃了一饱。

    原来丹鲁丝这次随父出行,本就备有各种必要食具东西,所以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显得各物俱备,虽是穷荒野地,倒也不缺任何东西。

    石继志由昨夜和她的一席谈话中,已对她生了不少好感,只是他感情债实在负得太多,不敢再添烦恼,再说自己已心有所属,岂又能分心别恋?所以他虽很欣赏这姑娘的武功和才貌,但并未有丝毫他想。

    他见天已大亮,心中自然又盘算着如何走法。帮着丹鲁丝卸下帐篷后,朝她一抱拳道:“打搅了姑娘一夜,有生之日不忘大恩,愚兄因要远行,这就告辞!”

    丹鲁丝一怔,遂笑道:“你还去青海么?”

    石继志不由脸一红,正色道:“实不瞒姑娘,愚兄确实有事要去天山一行,尚希姑娘赐以方便,不要见戏才好……如姑娘确也有事欲去天山,愚兄不妨沿途护送,否则……”说到此,觉得下面话不便出口,心想丹鲁丝闻言定能体会得出自己用意,当不至再尾随自己了。

    谁知丹鲁丝一翻那双大眼睛,边笑边跳道:“这就好了,我早知你是去天山的!好吧,我们快走吧,这条路我熟得很,保险明天可到!”石继志闻言,内心真是叫苦不迭,不由呆呆看着沙漠红丹鲁丝作声不得。沙漠红外表虽是如此欢悦,但内心又如何呢?她是一极为聪慧的少女,自己芳心牢念的汉哥哥却心有别属,丝毫未把自己放在心中,她怎么不伤心欲绝?

    但她的个性却和莫小晴一样,所不同者,莫小晴之所以恋石继志,除去本心以外,还有更深的意义,而这位沙漠红却不同,她们边地姑娘对于贞节礼制极为重视,尤其丹鲁丝为一族领袖之女,既当众宣布自己已委身与石继志,岂能中途变卦?

    何况她是个爱情极专一的少女,不爱则已,一经认为对方为合意之人,前面就是刀山油钢,她也非要追到手中不可,所以虽一再受石继志冷漠,芳心并未丝毫灰怠,只是待机而行,不制服对方死也不休。

    石继志见状无法,心想:“反正你一定要跟随,我也没办法。等到了天山,我要去拜访三老,你总不能再厚着脸皮也去见人家吧?又想久闻天山三老为如今天下武功最高,个性最奇特的三个怪物,自己此行虽有师父上官先生的大牌顶在头上,亦不免战战兢兢,弄不好就有性命之忧。”想到此,不禁感到有些不安。

    二人默默无言,各自上马,顺着山道一路策马飞驰而去。太阳又出来了,大地又恢复温暖,经过昨夜的歇息,人马俱都精神百倍,不知不觉间,已出去了百八十里。

    石继志只是深锁着剑眉,他脑中的事情太多了,而每一件只要一想起来,就足以令他心中烦乱,不能自己。

    他既深深痛心着程友雪的误会,更觉愧对莫小晴沿途的关切之情,如今又加上这么个死心相随的丹鲁丝,他心中叫苦连天。

    他不知这些事情的结局如何,他连想也不敢深想,只是在马上长吁短叹。

    当看到天山在望,他更加忧虑,天山三老这三个老怪物,一向是护短成性,自己竟把他们大徒弟玄衣道长黄明冲的腿震断,居然还自投罗网,虽有师父旗号,看来亦难免就令这三个老怪物轻易饶过自己,想来怎不忧心忡忡。这些问题在他脑中一直盘旋着,就连丹鲁丝沿路跟他说话他都没听见,只是一个人心内发愁。马行如飞,不远处天山经阳光一照,耀若寒电,使人双眼难睁,涧岭起伏,飞瀑斜舞,山势之大、景物之奇使石继志眼界大开。

    二人不禁都赞叹不止,很快已到了天山山麓,丹鲁丝不由吁口气勒住马缰,回首笑视石继志道:“想不到我们这两匹马脚程如此之快,居然已快到了,再往前走算是入了山,我的少爷,你到底是到天山去找谁呀?”

    石继志顿了一顿道:“我先送姑娘吧!好在既已到了,我也不忙在一时……”丹鲁丝闻言心中暗笑道:“果然是他们汉人心眼多,生怕我跟着……石继志!你还当我不知你要去的地方么?如无我做向导,你就是神仙也休想找到那天山三老的住处,我不如眼前就依你独行便了,到时不怕你不再求自己……”

    想到此不由对石继志苦笑了一下道:“那倒不必了……我们不妨就此分手,也许在山上还会见面呢!”说着头也不回地一抖马缰,马向前行去,走了好几步,突然回头道:

    “不过我可告诉你一声,达天山的小道怕有万条以上,只看你怎么走了,走错了路,就是神仙你也转不出来呢!”说着以手中马鞭向前一指道:“总之,你只要从一而行,中途千万不要走上岔路;这样虽不一定能达山顶,起码不致把你困在山中,你要记清楚了!”说罢一带马首,那匹汗血神驹早已划开四足,一泻而入丛野之中。

    石继志呆呆看着姑娘的后影,心中怅然似有所失,不由自责道:“原来我竟误会她了,她竟是真有事来此,自己竟会以为她是跟随自己……”

    这么一想,不觉羞愧不已,口中道声:“姑娘珍重!”一磕马腹,胯下神驹一抖鬃毛,鸾铃一阵乱响,立即扬开四蹄,直向那巍峨的天山奔去。

    这种良驹也只有在此地才能展开它的神勇,在这坚厚平滑的广野中急驰,也不用使劲勒,其速如矢,马背平稳如舟,毫不巅蹶,喜得石继志抚鬃连连赞叹。

    只见茫茫雪岭银光闪闪,两旁林木一径如矢般向后飞逝,他此时心情不由大为开朗了起来,如今孤身一人毫无牵挂,反倒显得少了许多心事,只盼早些能登上天山,访着天山三老,自己以礼拜见,死活听由他了!

    他策马如飞整整行了一日,入晚已到了天山山口,山下是大片绿洲,有不少庐舍依傍山边,仰视天山高峙入云,绵延千里,一望无际,确是壮丽万分。

    石继志就近投宿了一夜,重新备了粮食,振作精神问清了一条登山的大道,开始往天山一路攀了上去。

    似此行了一个上午,山上起了浓雾,不得已马行减速,又转了两三折,前面忽有高崖双亘,对起若门,当中出现一条峪谷。

    石继志不由皱起眉头,至此才知沙漠红丹鲁丝所言不虚,自己又该如何走呢?自己所行尚在雪线以下,然已感到寒气侵人,青藤漫天,飞泉垂空,巨石笋立,俯视来路不寒而栗,两旁岭上岭下,绵延百里,真是山外有山;而天山万岭,何处访那三位老怪物?

    这可真是极大的一桩难题。至此不由深为后悔,来时若仔细打探清楚再行就好了。

    一个人在马上发了半天愁,那马见主人不行,不由俯首嚼食着地上青草。

    石继志这才想到了那沙漠红丹鲁丝,心想:“这姑娘既有如此一身本事又在此久居,想必一定对那三老居处有所耳闻,只怪自己心存疑虑,竟放着现成的向导不去询问,枉把人家气走了;如今因身山中上下不得,如何是好?”

    想着赌气一拉那马,直往其中一条道走去,竟是越前行越为平直开广,心中不由大喜,暗忖:“莫不是瞎冲直闯地给碰对了不成?”

    想着好不开心,一路急行了去,一盏茶之后,猛觉方向像似变了,先前是上行,此时身子竟似侧过了个转,不由吃了一惊,忙勒住马,绕上一处石峰向下一看,心里顿时凉了一大半:不是又往回走是什么!好容易辛苦爬了一上午,这一阵疾行,却又下来了,顿时气得双眼直冒金星,忙又带过马头回驰。走了好一阵,才又到了原来之处,天已过午,只好下马找了一块大青石坐下,吃了些东西,呆呆地望着那马,叹道:“马啊……

    这可怎么好?”无意间见眼前有一棵双人合抱粗的大雪松,树干上像似有一标志,不由忙跃起走近一看,见那树干上似被人用刀剑刻了一箭头,侧指一边,其上尚有“卧眉由此”四个字,像是被人用利刃刻写其上,因此树年代太久,树皮过厚,竟看不出是新刻还是旧有。石继志心中不由大喜,因忆起师父曾说过,天山三者在天山居处为卧眉庄,想来这“卧眉”二字定是指彼了。

    他心中也不想想,方才自己来时,竟会没发现,此时怎么又会有此明显标记?只以为是天山三老自己留下的路标,忙策马向那箭头指处策马而下。

    果然绕过几棵雪松,又发现一道婉蜒山道直往山上展去,石继志大喜,一夹马腹,这马一声欢鸣,扫尾而上,似此直行了两个时辰,已至雪线之上了,眼前白茫茫一片,尽是积雪,此处积雪往往白天被阳光融成一道道下泻的雪水,而入夜降雪又行封冻,故此满山遍野尽是一条条玉龙似的冰河,恍如闹海银龙。

    石继志加了件披风重新上马,无意间见雪地上竟有一行蹄印,十分清晰地直盘上去,心中不由一惊,暗思:“莫非还有人上山不成?”心中一动,遂又想道:“正好我不知如何走法,不如就顺着这马蹄印子一路而上,或许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那卧眉山庄也未可知。”想到此,不由存了满腹热望,一路紧行而下,因天色已暮,生怕入夜尚未到达,困居山中就麻烦了。

    这一阵紧行,中途如不是有那马蹄印前导,早就又不知几次迷失了路。至此才知道,这天山山势果然神妙无穷,似此又一行了一个时辰,这匹马如非稀世龙驹,这一路驰骋攀越,早就倦倒中途了。

    忽然眼前现出一窄谷,若不是有蹄印入谷而去,石继志决不会相信那窄谷中竟能通行。

    因见有蹄印入内,遂也毫不考虑地带马而入,这窄谷勉强可容一人一马通过,似此一路擦肩而行,走了约有半个时辰。

    眼前山势越发陡峻,一线天光自上泄下,深山中时有异吼,陌生者偶尔行之,真有些惊心动魄。

    石继志正在心存惊惧,四顾两旁巨石百丈,哪能辨出一点地势,那马却沿有壁厌径绕去。

    又是接连几绕,走出一条类似夹壁的雪墙,忽然开旷,转眼走了三四里,雪野平地之下,忽现出两列满布冰雪的白石桥,宽约丈许,长有五丈以上,桥是平的,只中间一带仿佛微凹,别无他异,暮色沉昏中,隐隐约约有一所大庄院,耸立于桥对面丛岭飞瀑之下,石继志不由远远将马勒住,方要下马,忽听身侧一声娇笑道:“喂!你才来呀?

    我等了你半天呢!”石继志不由大惊,忙一回视,却不知何时那丹鲁丝又来了!

    她像似已来了好一阵,那匹骏马轻系在一旁,她自己半倚在桥石之上,香发被山风吹起老高,模样逗人怜爱已极。

    石继志突然悟出,这沿途蹄印和标记,定是这姑娘有意指引,不禁大为感激,忙翻身下马,脸红道:“承姑娘沿途指引,愚兄始免因毙山中,此情此意,永世不忘,只是姑娘来此莫非也为访见天山三老么?”

    沙漠红牵马上前,看了那大庄院一眼,带着慎重的神色道:“不瞒你说,小妹自一见石兄,就存有无限好感,因由那柳复西口中得知石兄欲来天山访天山三老,知石兄此行尚系首行,这天山纵横怕有千里,如无人导引,贸然入山,难免因绕山中,那时进出不得,可就苦了……”

    说到此不由脸色微微一红,看了石继志一眼,这才又小声羞道:“小妹放心不下,故此有意相随一路,因早年和三老中之沙梦斗老前辈的孙女沙念慈有一面之交,承其相邀来过这‘卧眉庄’一次,故此尚能熟记此路,吞作向导,尚乞石兄不见笑才好。”说着话不由低下了头。

    石继志闻言不由大为感动,忙上前笑道:“姑娘之言差矣!此行如非姑娘指引,愚兄此时怕仍困绕山中、饥寒交迫上下不得呢!姑娘如此大恩,偿报尚且无及,何敢见笑?

    尚希原谅愚兄沿途失礼,不以见责才好!”

    沙漠红闻言面色甚喜,稍停又道:“石兄来此访三老,不知有何贵干?要知这三位老人家长年不纳外客,夙有怪癖,却是造次不得呢!”

    石继志闻言不由皱眉道:“姑娘所言极是,只是愚兄实奉有师命,前来面谒三老领罪,既使明知此来凶多吉少,也无可奈何了……”

    丹鲁丝闻言大惊,忙把石继志拉向桥后,恰好桥下有几方白石,他们坐下后丹鲁丝满面惊恐地道:“石兄如不见外,尚请将详情赐告一二,此事实不可轻举妄动呢!”

    石继志见她对自己那种关心的态度,不由颇为感动,不忍拂她盛情,只好说道:

    “姑娘说哪里话,即以此见问,尚清容愚兄详述经过,共谋对策如何?”

    于是略述自己从师经过及身世,才一道出上官先生之名,那沙漠红竟惊得由位上一跃而起,极为惊讶地道:“上官先生?你是上官者前辈的徒弟?这位老前辈如今还在人世?”

    石继志不由一怔道:“当然在,这有什么奇怪?”

    沙漠红闻言脸一阵红,自知失态,不由害羞地低下头,瞟了石继志一眼道:“没什么,我只是奇怪,听师父说这位老前辈擅长一种‘七禽掌’天下无敌,恐怕就连天山三老也不敢惹他老人家,你既是他老人家徒弟,大概没什么关系,天山三老再厉害,也总要买他老人家面子。”遂笑看了继志一眼道:“我说你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大本事,原来竟是上官老前辈的徒弟!那你可会七禽掌?”

    石继志因念及师父曾告知不可轻易显示此技,闻言一笑道:“姑娘阅历果然丰富,只是愚兄虽忝为家师门下,而却没得他老人家真传十分之一,尤其是那套天下绝学七禽掌,竟未能望其门径,岂不可悲?”

    沙漠红闻言竟信以为真地笑了笑道:“反正你是他老人家徒弟,错不了!你又如何和这里的三位老人家结了仇呢?”

    石继志不由叹了口气,略把那玄衣道长黄明冲如何无理强索自己的王蜜,二人如何一言不和打了起来,自己一时失手,竟误以为那黄明冲是一恶道,故此下手过重,竟将他一腿打断,虽经续命神医严中圣施救,亦难免终生成了残废。

    后来始知这黄明冲竟是这天山三老老二铁扇老人的弟子,自己无意间竟闯了大祸,久闻三老护短成性,而那黄明冲更是三老所器重之人,在武林中亦算是一派掌门人,自己竟断他一腿,三老岂能放过自己?

    他一说完,沙漠红也不由频频皱眉,略低首道:“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了。既然是上官老前辈嘱你来此,以小妹看,总无什么大难,小妹多少尚与此间主人有一面之识,不妨先为你引见那沙念慈如何?”

    石继志虽本心不愿如此,但不好拒绝对方善意关心,只好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只是太麻烦姑娘了!”

    沙漠红伸舌头一笑道:“我早就想来这卧眉庄玩一玩了,里面的食物真好吃,不信你进去一吃就知道了。”

    石继志闻言不由摇了摇头,暗忖:“到了什么时候了,她还想着吃呢!我只求不挨揍就好的了!”

    二人站起身子,沙漠红解下了马缰,笑道:“你的礼物备好了没有?”石继志一怔道:“什么礼物?”丹鲁丝笑道:“你老远跑来拜访人家,何况又是赔罪来的,怎么连一份礼物都没有,不显得太寒酸一点了么?”

    石继志不由脸一红道:“姑娘这么一说,确是太不像话了,这可怎么好?这山野之地,要买也没法买呀?”

    丹鲁丝嫣然一笑道:“其实我倒想起一件东西,只怕你舍不得呢!”

    石继志一笑,忙问:“什么东西?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丹鲁丝这才道:“你不是说带来了不少王蜜么?如果能取出一块赠给他们,这不是一件极为珍贵的礼品么?”

    石继志闻言大喜,忙在随身囊中取出一块,沙漠红找出一方绸巾包好。然后石继志取出早已备好的名帖,丹鲁丝取过那片帖一看,只见上面毛笔正楷写着:“峨嵋小刃峰故友上官遣徒石继志问安”。沙漠红丹鲁丝见帖不由笑道:“这名帖真是护身符,就看这三个怪老头子买不买账了,我们走吧!”

    说着二人一路并肩向那白石小桥上步去,方才牵马行了几步,猛见桥口闪出两个男子,俱是一身黑袍,头戴四合方巾,二人一出,俱以上乘轻功提纵之术,一连两个起落,已至二人身前,前面一人年约二十上下的年岁,貌相倒也英俊,身一落地,已背手掣下了一柄“万字夺”,向前一点,一声厉喝道:“什么人?这卧眉庄岂是你等闲人可随便进入的么?”

    石继志见这青年说话无礼,不由大怒,正想回顶他一句,沙漠红丹鲁丝上前笑道:

    “来人莫非是沙师弟么?”

    这青年闻言一怔,仔细看了沙漠红一眼,不由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沙漠红女侠客,真是难得,快请进庄吧,我姐姐前几天还在想你呢!”说着侧身对那另一人道:

    “郝二哥,这不是外人,是我姐姐的好朋友沙漠红丹鲁丝,人家大老远来拜会我们,可得好好招待人家一下……”

    那另一人年岁也不大,约有二十六七,高高的个子,面相中等,闻言双目注视着丹鲁丝,好似对她颇有好感。

    丹鲁丝含笑同二人见了礼,回身一指石继志道:“这是上官先生的高足,是来拜访三位老爷子的,请引进一见吧!”

    二人闻言不由俱是一惊,那姓郝的忙上前一抱拳道:“幸会!幸会!难得高人来访,真使蓬荜生辉,不知尊兄大名如何称呼?”

    石继志忙将名帖礼物双手递上,口中寒暄道:“小弟石继志,专程来此向三位前辈问安,兄台大名是……”

    这人方要答话,那一旁姓沙的少年已笑道:“二哥有话不妨请贵客庄内说去,在此又冷又黑,不觉失礼么?”说着率先而行,笑向二人抬手道:“二位请随我进来,石见来得太不巧了,三位老爷子都因事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大概要两三天才回来,石兄如有雅兴,不妨在寒舍住两天……石兄意下如何?”

    石继志闻言半忧半喜,边行边道:“如此说小弟只好厚颜在尊府打扰几天了。”二人都连道:“哪里!哪里!”

    那瘦长青年接过了二人的马,口中连赞道:“好马!好马!这是汗血种吧?”石继志心内不由暗赞这年轻人好见识,说着一行人走过了那桥。

    石继志边行边看那桥下,竟是一波湖溪,只奇此地酷寒,这水竟未冻成坚冰,两岸栽着带刺的冬青,高有三尺,枝叶繁密,一色青绿,煞是美观。

    那少年边行边向丹鲁丝道:“这是郝爷爷的孙儿,名大鹏,我二人最好,今天正好该我二人看门守庄,待引你们进去后,还得出来,明天我们再好好玩玩!”

    丹鲁丝口中答应着,四人边说边走,不觉到了庄前,石继志见这所大庄院,气势不在哈密回宫以下,庄后面伏波岬危崖,翼然高耸,遥遥环列,宛若屏障,下余三面也是复山环绕,蛇蜒如带,相隔俱在十里左右,地势更具形胜。

    石继志不由深深赞叹这天山三老果然不是凡士,只看其能在这凡人几不可攀的天山半岭上建此大庄,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这卧眉庄便列在山环内的一片大平原中间,占地不下一二百亩,房室可以百计。

    外墙前略作圆形,迎面大门三座,也作圆形,门与门之间相隔丈许,高约有一丈七八,门色漆黑,上面各有粗如儿臂、大约尺许的铜环。门身铜钉密列,擦得锃亮,灿若黄金,两旁二门俱闭,只开当中两扇大门。

    正面庄墙也是一色漆黑乌亮,映雪生辉,光可鉴人,一色水磨方砖所砌,外漆浓漆,正门以外围墙俱是七八尺丈许大小的不等石块堆砌而成,看去既坚固又美观。

    进门后,迎面是一片半圆形约有五亩大小的院子,当中有一高约十数丈石土堆成的孤峰,雪骨撑空,势欲飞舞。其上植有不少树木,寒地盛雪,叶已零落,枝头布满积雪,宛如玉树琼林。

    门内雪地已冻成坚冰,平匀若镜,好似雪化成水又复冰冻之状,石继志看后不由心内暗赞好大的一番庄势。丹鲁丝是旧地重游,倒也不十分惊异,石继志由二人口中得悉,这卧眉庄竟是三老四世同居,庄内连各房妯娌叔嫂子侄徒孙再加上下人等,合计不下数百人,听来真是惊人。

    四人边说边进入门内,不觉绕过峰去,走道尽头乃是一五开间的大厅,门外悬有一块横匾,上写“演武堂”三个大字,环厅侧植有不少修篁翠柏,俱是沙漠中极难见到的树木,四外窗牖甚多,因山居酷寒,窗均关闭,各门均挂有大红锦缎暖帘,环厅两侧另有两条丈许宽松夹道的小径。

    二人在前引路,并未进厅,径由厅右松径绕过,走完松径,到了厅后,眼界倏地一新。眼前现出许多楼台亭榭,树木更多,到处长廊曲槛,画栋雕梁,被雪景一衬,显得分外幽雅清丽,令人心旷神治,尘念为之一空。

    石继志心中暗惊,这天山三老到底是如何的三个人物,竟有此清福,得居人间仙土。

    沙漠红丹鲁丝问那沙姓少年,知此前庄花园是因大爷白发王秦勉性喜植花,历年来又由蜀东旧居以及各地名山胜域,移植了不少灵木异葩,园中四时各有赏花所在,春秋两季花种尤多,何止百计,竟放芳华,缤纷满目,美不胜收。

    因天山绝寒,所植梅花均在凌寒吐艳之际,一片花香随风飞散,闻之清新已极。

    园中雪虐风号,百花凋谢,只这一地梅花独盛,石继志自幼喜梅成性,此时惊见异种,不由雅兴大起,走近视之,见梅下有木牌,书名各梅种产处,举凡邓尉、元墓、铜井、西迹、起山、罗浮等地名梅,俱无一缺。

    因此地土厚水深,梅花不易繁植,并为衬托起见,向阳圈出大半围地,掘一二余丈的大坑洼,在下建有两处精舍亭台,另建长道,一色石板通向后院,道名为“寻梅径”。

    四人步上“寻梅径”,一路向后室绕去,华灯初上,时有丫鬟出入弄道,见二人皆称为少爷。

    石继志和丹鲁丝二人眼见盛境,不觉目不交睫,若非此行祸福不定,石继志真恨不能驻足—一观赏一番才称心思。

    曲折又行一程,直到“香雪精舍”入口,一路假山楼阁,亭馆掩映,林木萧萧遮蔽入口,人行其间,仿佛取径入谷。

    那沙姓的少年,为二老铁扇老人沙梦斗之幼孙沙麒,郝姓少年为三老金笛生郝云鹤之长孙郝大鹏,俱有一身家学武功,四人本行步甚快,郝大鹏见二人留连沿途景致,遂放慢脚步一笑道:“二位如有意观赏,不妨脚步放慢些,好在眼前已到了……”

    石继志和沙漠红闻言俱点首道好,于是四人放慢脚步,眼前又有一番景象,地上搭有暖棚,种着十数亩时蔬瓜果,依旧青红相间,结实累累,正有十数壮汉在内采摘运送。

    田外有莲溪绕道,溪上有石板小桥,四人步桥而过,遥望前面林峦清雅,岩谷幽深,松竹甚多,但却未见梅花,石继志正想:“这‘寻梅径’却是寻梅不着,未免词不达意!”

    待又行了十数步,才现一株老梅,歪歪斜斜生着,树身不大,花更不繁,寥寥二十余朵点缀枝头,红白相映,花虽少,却矜异非常,石继志不觉多看了几眼,那郝大鹏见状回头笑道:“石兄这么爱梅花么?大爷爷见了你,一定喜欢呢!”石继志不由一笑道:

    “小弟自幼慕梅成性,连年在峨嵋虽有偶见,但却无此艳致,不免神往,倒叫郝兄见笑了。”

    那沙麒已展开身形,倏起倏落,直向前面精舍扑去。郝大鹏遥指舍后笑道:“真正的梅花佳地却在后面呢!只可惜今天太晚了,小弟虽有兴陪石兄一赏,只怕冷夜霜浓,非赏花之时了;如石兄有兴,明晨与弟共出一赏如何?”

    石继志顺其手望去,昏暮中隐见后山千本梅花,妃红俪白,萼绿蕊黄,疏密相间,高下屈伸偃骞,极尽千姿百态,偶视之已觉五色缤纷,直似琼瑶世界中之锦城玉林,心中不由暗暗地喝彩。

    因此行是客,更不知吉凶,未敢过于放荡,否则依他个性,似此景致,即使午夜也要近前看它个快活淋漓。

    三人方步上碎石小道,见精舍已在梅林之侧,亩许大的空地上,房作梅花状,栋宇高大,一色黄石纹墙,碧琉璃瓦盖顶,四面一圈,均是空花小窗,环舍有一平台,皆为汉玉所砌,平滑若镜,点雪不染。

    至此美景已尽视觉之极,三人方一立步,却见那台上轩窗启处,一佳人越富而出,尚未临近,已娇唤道:“丹鲁丝姐姐,可想死我了!”石继志已猜知此女定是那丹鲁丝所说的沙念慈无疑了。

    果然丹鲁丝已笑扑而上,二女互相捉臂说笑为一团,偶见那沙女顾视自己,知道她们正在谈论自己,不觉面上讪讪。

    正在这时,却由廊前处泻箭般落下一人,此人好俊的一身轻功,石继志一惊,方异来者何人,那人已笑道:“石兄,是小弟回命来了。”

    石继志见正是方才前行传告的沙麒,笑向其姐唤道:“三位老爷子不在,大伯父有话,嘱我姐弟先盛意接待佳宾,并言客人长途劳累,不须多礼,容三位老人家回后,再和各位见面。”说着又朝其姐扮了个鬼脸道:“我要看庄,你说不得要偏劳了。”

    言罢对二人一稽首,笑喊了一声:“郝二哥,我们走!”双臂一振,竟以“八步赶蝉”的轻功提纵之术平空拔起六七丈高下,待落地三数起伏,人已无踪。

    那郝大鹏闻言又看了丹鲁丝一眼,略和石继志握手寒暄,道了声:“明天见!”身起处,如脱弦强弩,已跟这沙麒而去。石继志看着,心中方惊,暗忖:“这天山三老果然技高不可测,就连其孙儿已有如此功夫,三老本身可想而知!”

    方在惊叹,见那沙念慈已随丹鲁丝双双轻移莲步走近,石继志忙自镇定,丹鲁丝笑指石继志对那少女道:“这位正是前辈奇人上官先生的高足,姓石名继志,此行是特为拜访三老而来!”

    那少女双手裣衽嫣然一笑道:“原来是石兄,小妹接迎来迟,失礼处尚清不怪才好!”石继志口中连道:“岂敢!岂敢,沙小姐大客气了!”

    那丹鲁丝又指着那少女对石继志道:“这位正是我路上对你说的沙念慈姐姐,她是二老沙梦斗的爱孙女,人称追云燕子,可有一身好本事哩!”石继志连道:“久仰!久仰!”

    那沙念慈不由脸色一阵绯红,娇笑道:“姐姐!你快别说了,也不怕石兄见笑,我们这点本事怕不及石兄千分之一呢!”说着一注视着石继志双足,丹鲁丝闻言一笑道:

    “那也未必吧!”。

    沙念慈笑指前路道:“姐姐只要看石兄双足上竟是点雪不沾,而来路竟无丝毫足迹,似此轻功,分明已到了凌气渡江、踏雪无痕的地步,我三位爷爷也不过如此,小妹岂能及石兄万一?姐姐不是有意说笑了么?”说着侧目对石继志一笑。

    石继志不由脸一阵红,口中道;“姑娘多疑了,愚兄只是爱惜这院中雪景,生恐尘足败了清兴,想不到难逃姑娘法眼,倒见笑了。”

    丹鲁丝顺沙念慈手指处一望,果然来路只有自己和沙、郝二人足迹,竟是没有石继志一点迹印,芳心也不由一动,暗赞石继志果然好一身超人的劲功,自己若能事夫若此,也不枉此,一生了,由是更生倾慕之心。

    沙念慈含笑又看了石继志一眼,手挽着丹鲁丝道:“大伯父把接待二位的事放在小妹身上,这可是难事一桩了,如不见弃,请暂随小妹入居舍下,待小妹先命婢扫榻煮茗,我尚要与姐姐剪烛夜谈呢!”说着先行开门,请二人入室。

    二人才一进内,见栋宇高大,修饰精雅,诗书字画,琴剑揪抨,罗列满室,室共五间,沙念慈笑道:“此室为愚姐弟和母亲住处,家父与三位爷爷俱在后室起居……”说着笑看了石继志一眼道:“此处简陋不容高人,故此石兄居处,小妹已命人在后厅打扫,至于沙漠红姐姐,小妹却要强留在此剪烛宿话了!”

    丹鲁丝一听石继志竟另居别处,心虽不舍,但到底主人之言,分明男女有别,何况人家既有安排自己又怎好表示不愿,只看了石继志一眼,见他并无不愿之色,不由脱口笑道:“那真好!告诉你,今晚一夜你都别想好睡,我的话多着呢!”

    沙念慈让二人落座,先行告退,须臾小婢献上清茗,用白瓷青花碗端上,轻揭碗盖,透出一阵清香,茶色略作翠绿,一碗内仅有巴掌大的一片茶叶,二人知非凡品,也不便问,只互相对视了一眼。

    再观室内装置高雅,几案桌椅一切用具,俱是形式古雅精致,地下铺着厚厚毛毯,当中空出一片地方,有一圆径六尺的古铜大盆,内生极旺炭火,人坐室内温暖如春。不多时有一四旬妇人与沙念慈由后室掀帘而入,二人忙起身,那沙念慈遂为二人介绍,始知是其母,坐下谈了几句,却闻室外语笑声,有人唤道:“沙家妹子,有佳客临门,如何藏在你一人房中,不容我们见么?”

    石继志与丹鲁丝闻言吃了一惊,沙母已起身笑着摇头对其女道:“这一定又是你弟弟走了口风,惊动了这群小侠,连明天都等不及。我回室去了,你张罗着他们来见见佳客吧!可别紧缠人家,人家远行,可要早早休息!”

    说着含笑向二人略一颔首,即作告退,二人忙起身答礼,不容沙念慈开门,十七八个少年男女已由平台外廊一拥而入,各着华服,年岁均在十五至二十五岁之间,无不神采挺俊,光艳夺人。

    他们一见二人,无不面现希冀结纳之容,不等沙念慈一一介绍,已有人上前自报名姓,男的拥着石继志,女的偎着丹鲁丝,各自欢谈了起来。

    二人想不到此处人情如此温暖,俱都一一笑着,把臂捉手谈得好不开心。

    沙念慈当众宣布,石继志是上官先生弟子,丹鲁丝即是女侠沙漠红,众人更是仰慕万分,有的还建议请二人一露身手,若不是沙念慈再三说母亲有话,客人远地而来十分劳累,不得过分纠缠,否则真要成了不解之状。众人直闹了两个时辰才去。

    沙念慈待众堂兄妹退后才笑道:“这只是一部分,还有好几十个还不知道呢!要不然,今夜你们都别想睡了……”说话间果然又有不少人闻讯奔来,都被沙念慈在室外谎说二人已休息,才把他们打发走了。

    已有一小婢进来道:“厨房已把点心做好了,请小姐请客人外室用膳!”沙念慈笑着起身道:“家居山野,无以待客,二位佳客尚请多包涵!”二人经她这么一提,才觉腹中甚饥,忙笑随其起身,略为谦谢,随其走入餐室。

    进室见一方紫檀木中镶大理石的八仙方桌,有六具皮垫套椅,只是桌上空无菜肴,二人正奇怪,见沙念慈微微一笑道:“此地位处极寒,酒食过早端上,只怕冷了。”说着玉手轻轻一按墙角石钮,一片丝丝之声之处,竟露出一方空格,此空格四面缀有极厚棉垫,菜肴先放入其内,关壁则严密合缝,可保温一个时辰。

    二人见其中有一托盘,另有一竹丝编制的三格圆形提盒由先前小婢端出,置于那大理石桌上,由托盘中取出菜、酒壶、杯筷和一个九宫菜盒,先斟上三杯酒,再把提盒打开,由内中取出一个点铜锡精制的暖锅和四碟点心,一并列好几上,遂退下侍立一旁。

    沙念慈请二人落座,自己随后坐下,笑道:“小妹本已食过,只是佳客临门,不得不在旁陪饮一杯,二位请勿拘束,自食便了!”

    二人见那菜盒为横方形,白地五彩,瓷质甚细,共分九格,格内菜碟却不同式,方圆长短大小不一,凑合得极严密,形态精雅,内有九样下酒菜,荤的是腊肉、卤鸭、熏鸡、糟鱼、羊膏;素的是笋脯、松茵、素鸡和一样类似栗泥的佳品。每种为数虽不十分多,却是新鲜漂亮,只闻香味,不禁食欲大动。

    那暖锅制作更妙,下层是炉,中作五梅瓣形,放着大小五个烧得通红的扁平炭基,中层是暖锅,钢分五格,一大四小,每格是一圆筒,筒底正对下面炭基,上面却各嵌一个瓷盅,当中一盅较深较大,内盛清汤,旁边四盅里,一味是用火腿和鲜肉切片同蒸极烂的玉版金镶,一味是嫩豌豆清炒虾仁,一味是糟炒山鸡片冬笋,一味是鸡油炒飘儿茶,共是三荤一素。

    石继志和丹鲁丝虽俱都是出身大家,但所食亦不过鸡鸭鱼肉,更无此烹艺,从师后经年处身荒山,所食多黄精野味,似此等佳肴,休说是吃,有的简直见都未见过。

    沙漠红丹鲁丝更是别说了,她虽为一王之女,但因种族不同,终日所食多为牛羊烤肉之类,似此菜肴,何曾吃过,二人因恐为沙念慈所笑,俱不敢问,各举酒杯,应沙念慈敬酒,呷了一口。

    那酒色作深碧,斟在白玉杯中,泛起分许深的泡沫,一望即知是陈年佳酿,入口芬芳,顺喉而下,五内生香,一时热气溢体,舒畅无比。

    二人不禁连夸好酒,沙念慈笑向丹鲁丝道:“此酒为家母取树上鲜梅和杏仁樱桃共五味佳果,共问黄土瓷罐内,日晒夜露,入秋此山起雪,又埋雪中,如是今年酿者隔年取食,此坛新开不久,听说已有五年以上了,故此味儿也就愈发的纯了。听爷爷说此酒因青梅去性,故多食亦不会醉人,姐姐不妨多饮几杯,决无关系!”

    说着石继志已举杯相敬,各自又呷了一口,就着佳肴大啖起来。

    稍顷小婢将饭盛上,白瓷青花细碗内盛大半碗浅碧色的米饭,清香扑鼻,石继志不由暗叹:“这卧眉庄哪像是处在天山荒地,似此享受,即使帝王亦不过如此!”

    想着二人就碗吃了半碗饭,主人已将点心启盖,二人见那四色点心,一碟蒸玫瑰猪油松饼,一碟肉馅珍珠米团,一碟鸡茸火泥笋丁合馅烫面饺,一碟桂花元肉瓜条葡萄干枣脯等合嵌的八珍千层饼。暖碟颇深,下有装开水的坐托。二人每食一样,俱赞在心里,叹为食止。几上每一盘碟,无不色香味三绝,美食佳皿,越发生色,引人食欲,二人尝一样爱一样。三人有说有笑,这一席饭直吃了一个更次,才宾主尽兴,来至前厅。

    方坐定不久,见长窗处有一束发为垂髻的童子侍台而立,恭道了声:“大爷吩咐,内室已布就,请石客人休息!”沙念慈已含笑起立道:“如此石兄请吧!小妹不便多耽误石兄休息时间,明日再命小婢往请吧!”

    石继志正觉自己一个男人,老和人家女孩处在一块也不十分对劲,闻言笑着起身道:

    “恭敬不如从命,愚兄真是打扰了。”遂与二女道了再见,径随那童子步出外廊。

    二女送至平台,那沙念慈笑道;“石兄与丹鲁丝姐姐的马,因非凡种,小妹已特命人牵至后院,与我姐弟之马一槽上料,马上物件已命人运至石兄居处,请点收,如有短少可告小童往觅,决少不了……”

    石继志连声道谢,丹鲁丝不由在后嘱咐道:“明天想着来,那群姐弟兄妹们还要看你的功夫呢!”石继志边笑着摇头,已随小童穿廊而去。

    这童子生得颇为瘦小,但一身肌肉似颇结实,细长的个子。年纪约有十四五岁,才一出来,由台前执起一盏纸灯笼,回头笑道:“石公子!请随我来,小心外面黑!”说着话双足一顿,就像一枝箭似地窜了起来,一手提襟,状极潇洒。

    石继志心想:“好个小鬼!居然连你也同我较上劲儿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能耐!”上肩不动,运足内力,仅把足尖一点,这种“混元凌虚元”为轻功中极为难练者,施展出乍看来好似全身不动,仅运点着足尖,一气可行五里,这一展出,霎时之间已跟至那童子身后。

    那童子名唤司明,为三老中二老铁扇老人沙梦斗最心爱的书童,平日侍奉沙老父子,蒙二老传授了些功夫,因听说来人为上官先生高足,故此有意运出轻功,想试试石继志究竟有多大功夫。

    他拼命驰奔了一阵,暗忖:“这一下一定把石公子拉下了不近吧?”想着猛然一回身,那石继志竟赫然在目,离自己不过半步光景,一手提着下襟,徐徐而行,好似没事人似的。这司明见状不由大惊,这才知道来人果然身负奇技,非可轻视,不由脸一阵红。

    石继志见状,笑着以手拍着那司明肩头道:“小兄弟,功夫不错啊!还有多远才到呢?”

    这小书童强作笑颜道:“石公子真神人也,不知公子可否赐告这手功夫叫什么名字?”

    石继志一笑道:“其实练来也不难,只要内功到了内转九车的境地,施展这‘混元一气凌波步’也就不感费事了。”

    那童儿闻言吓得一咬牙道:“好家伙!内转九车还不难?我们大爷到现在为止还没练成这种功夫……‘混元一气凌波步’,我倒是听沙老太爷说过,我呀,这一辈子也别想了!”说着重新打着灯笼向前带路。

    石继志不由笑道:“你小小年纪竟有这一身功夫,也真是难得了,别气馁,只要肯下苦功夫,不上三年,这种功夫你一定能练成!”

    这小童闻言,不由喜得一下停住,张大了嘴道:“三年?三年就能练成?”石继志点头道:“也许还不用三年,因为你已经有根底了。”

    这小童闻言朝地下一跪,对着石继志叩了个头道:“石公子,我先给你磕头了,你得教教我,要不然我不起来!”

    石继志见状一时慌了手脚,想不到他还会这一套,只好把他拉起道:“你这不是开玩笑吗?守着这里这么多高人你不找,却叫我一个生人教你,这不是笑话么?”

    司明闻言还一个劲儿央求,说这种功夫大爷自己都不会,怎么教我?三位老爷子也没工夫教。石继志被他缠得没法,只好点头答应,允许回室传他口诀,司明才欢欢喜喜地笑着往前带路。

    二人一前一后,绕着一所傍湖厅榭走过,那厅中挂着一色浅红的钢丝罩琉璃灯,映得室口明如白昼,厅前是一波莲湖,湖水已冻结成镜冰,映着红光闪闪如电,另三面俱是桂树,其中室舍,大多轩窗四闭。

    司明带石继志来到厅下,拾级而上,微推长窗,连门而开,吹灭了手上灯笼,才回首招道:“公子请进!”

    石继志忙侧身进内,入内一看,见为一暖厅,那司明又带领着绕进另一室,入内一股檀香透鼻,见为一阁室,紧傍西北角有一方金丝楠木雕花隔断,里面放着几个细草编成的大小蒲团。北面尽头大理石墙上,嵌着一方极大的镜子,此外更无别物,壁上也无门户,方自寻思,莫非这里是一套间静室?

    司明笑道:“这本是沙老太爷居处,今天大爷说老爷子要两三天才回来,就请公子先在这住两天,后天再为公子腾新地方。”

    石继志答应着,司明边说边走近那大镜,以手在镜边金钉上按了两下,随听丝丝连声,那长方丈许的大镜,立往下沉落,晃眼间已与地平,墙内现出一间静室,那司明笑着入内点首请石继志入内,石继志不由好奇跟入。入内始见那静室没有外面厅高,四壁上下均似玉质,坚细匀润,清洁异常。壁上竟似有回光反映,人影行动均可照出,此外还有好些人物影子,仿佛画在上面,却又深人墙内,不见笔墨痕迹。

    全室空空,只靠壁下放着一列蒲团,因天已晚,又有司明在侧,石继志并未去详细看,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那司明带石继志入了此室后,即行一礼道:“这是沙老爷的地方,平日我是不许进这间房子的,公子自请安歇,我就睡在外间,有事只管照样启墙叫我一声就是了。几上有灯,公子如嫌太暗可自己点着,我退出去了。”

    石继志一笑道:“我知道了,明天晚上我再传你那功夫吧!”司明闻言笑道。“明天后天都可以,反正公子还要住好几天呢!”说着自行启门退出,那长镜又照样升起。

    长镜一升起,室内顿显黑暗异常,再一细看,此静室呈圆形,大约三丈,一切齐全,只没有床,当中却放着一个七八尺圆的大蒲团,以供眠息之用,虽说石继志双目擅于夜中视物,但到底不甚方便。想到此四下一看,见一盏古铁灯架,就在身侧之前矮几之上,灯盏内却是空的,干净无油,只有灯芯。

    石继志看着暗奇,以为不能点燃,试把引火一打,火星溅处,灯芯忽燃,光头甚强,照得室中光明如昼。

    他心中猛地一动,想到这室内颇多奇处,尤其是那玉壁上的影子……想到此他就步向壁边,仰首往壁上端详了起来,这一看不由惊喜得张大了口,心内一阵乱跳。原来那墙上此时所现出的人影,初尚看不出个眉目,这一细看,始见尽是些人兽相搏的影子,姿态灵奇,生动非常。

    他猛然灵机一动,心想到师父曾说过一件奇事……但他尚不敢断定。

    于是他忙拿了灯,仔细向四壁看去,原来四边墙壁,均是白石砌成,打磨得甚是平整细滑,石质坚莹如玉,离地尺余,每面壁上各画着六列五六尺长,三尺多宽的长方格子。

    左壁每格绘着一个人像,行止坐卧,俯仰屈伸,纵跃蹲踞,盘旋攀援,姿态各异,无一雷同,看去好似练武功的图形,但俱是些不知名的招式,前后上下都不连贯。

    再看右壁与左壁一样,但不同者右壁竟是绘的各式植物伸参之态,无一人像。

    石继志此时心中一动,暗忖:“曾听师父说过,百年前洛青古墓中曾有一套‘两仪图解’,为前古奇侠黄散子亲绘,后入潇湘子之手,人传其镶成壁画,每日参习,竟成天下武尊,此项图解后竟无闻,看这图形,分明有七八分相似,别是天山三老新得来的吧?”

    想到此心中一阵乱跳,惊喜紧张万分,忙走近墙边细一注视,见图形俱是尺许大的一块白玉,像是镶置墙上。

    猛然心中一动,记起方才司明所言,这室中除去三老及有限亲人,别人竟是不许植入,这是什么道理?

    他这么前后一想,顿时明白了八九分,不由大喜,暗忖自己无意间竟得到此飞来奇缘。

    听师父说,这“两仪图解”非极具慧心更加上内功有极深造就者不能领悟,凡人即使授其参习,亦难体会于万一,想到此不禁又大大发起愁来。

    心想好容易得此千载难觅的机会,自己要是错过,那可真令人痛心了。

    这也是合该石继志福缘凑巧,竟有此仙缘遇合,原来这两壁图形,一点不错,正是三老年前始自点苍山潇湘子之静室中偷来。

    别看天山三老虽是当今一代宗师,但似此高妙武学玄功,竟是半懂半生,三老偷回后日夜亲自动手,镶在这静室内,每日定时三人至此坐功时,闭门参习。

    似此苦心不分日夜地穷究各门经典,才把这“两仪图解”习会了一半,那另一半,竟是百解不透,此次三人出山,非是别故,正是三老欲以三人武力,迫那潇湘子回庄,想硬逼其把这“两仪图解”下半部意义道出。

    这潇湘子为一瞽目残肢的出家道人,因为参习这“两仪图解”才使他失明,后虽悟出图解妙理,惜已入魔过深,虽有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学理,竟是无法施展得出,所以三老此次想把他绑回庄内,迫其传授他们这套功夫,一旦这“两仪图解”被三老习会,武林中他们将没有可怕之人了,即使是上官先生,到那时恐怕也不是他三人的敌手!

    且说石继志此时一悟出这可能性,顿时精神百倍,不由睡在那大蒲团之上,以手支头,慢慢向四壁注视,可惜看了半天,竟是悟不出有何奥妙。

    一个人借着灯光端详了半天,只是觉得这些动形中,往往从另一面看来,竟是另一个姿势。

    他本是极具慧心的青年,又服过百年芝果、王蜜,故此实较一般常人智高一等,由这一点道理,竟使他大发兴趣。他从蒲团上一翻而起,趋近各图,然后由下又往上仔细看了好几遍。

    这一次令他悟出,不少坐像,乍看来姿态如一,与平视又自不同。

    并且影迹甚淡,不是他细心谛视,便难看得真切,只是悟不出其中道理。

    那蒲团当中屋顶画有许多圆圈,由小而大,层层相加,一数共为二十三圈,大小正与足下蒲团相等。

    他不由急得在蒲团上翻来覆去,心想这其中一定有道理,只是一时竟是猜不透。

    他本兴趣极大,待思索一阵后,越想越觉茫然,姑照壁上人形图形,快慢挨项仿效了一遍,枉累得气息喘喘,毫无所得,始终测不透有何奥妙。

    经此一来,时已不早,一日跋涉,起先因兴浓尚不觉累,这一失望不由气馁。

    本想一定要悟出个原因,不将妙理找出不休,这一失望,顿感疲倦,欲待歇息片时,定要再细索一下这室内是否仍有奥妙之处,否则这壁间画像和当顶二十三圈圆圈,均是绘画而成,毫无线索可察,自己就不信那天山三老又能悟出什么根由。

    想着身子躺下,只想稍睡一会再说,盛气一收,心神一迷糊,就此躺在那大蒲团上沉沉睡去。

    室中天光不透,朝暮不分,他这上睡,也不知睡了多久。

    正在睡得浓酣之时,却听得外壁有人敲壁道:“石公子醒了么?请开门!我给您打水来了。”石继志忙翻身而起,口中答应着醒了。至镜前手按机钮,一片丝丝声,那大镜下沉,顿时天光耀眼,敢情天早已大亮了。

    那司明手中端着一个浅青色的洋瓷襄阳盆,进室后放于盆架上,然后笑着向石继志请了个安,道声:“公子早!”石继志忙回道了一声早,遂笑问道:“想不到这一觉睡了这么久,天都大亮了。”

    司明笑嘻嘻看着石继志道:“一大早沙小姐和一女客已来过了,我告诉她们公子还没起,她们留下话,说请公子用了餐到那边去,有好多人想见你呢!”

    石继志闻言连道:“真是失礼得很!三位老太爷回来了没有?”

    司明笑道:“听大爷说,恐怕还有两天呢!”

    石继志不由问道:“你常说的大爷,到底是什么人?”司明怔道:“大爷你都不认识?是我们二老爷子的长公子,人称神手菩提沙俊,也就是沙小姐的父亲!”

    石继志不由“哦”了一声,因这庄中人数过多,如细一打听,恐怕就连司明也搞不清。

    想着就洗完了脸,漱了口,步入外厅,司明以手向墙壁上略一推,又现出一暖阁,由内取出托盘,是备好的早点,一浅罐莲子麦仁香米粥,一盘玫瑰千层松饼,外加二甜二咸四色点心,一枚去皮的紫心脆桃。

    石继志吃完这些东西,司明收去盘著,此时已听见室外人声来去,男女仆婢来往如梭,石继志不由暗中赞了声,这真是一处世外桃源。

    小童在前,石继志在后,又循前路直往沙念慈处走去。昨夜因天黑又是匆匆而来,未看甚清,今日石继志这一出来,顿觉眼花缭乱,一眼望去尽是朱楼玉阁,白台妃林,幽兰香草,好一处人间仙境。

    正在感叹,已至沙女住处,小立廊外,司明才一入内不久,就由内笑着走出二人,石继志见竟是沙麒和郝大鹏二人,忙一抱拳笑道:“二位世兄早啊!”

    沙、郝二人各自回礼,笑着上前,郝大鹏边行边道:“小弟奉各位伯叔之命前来请石兄至敝舍演武堂一见呢!沙家妹子和沙漠红女侠客俱先去了!”

    石继志闻言笑道:“真是失礼得很!但不知有事否?尚请二兄先赐告,以免临场失礼,令各前辈见笑。”

    沙麒闻言看了郝大鹏一眼,小声道:“你忘了爸爸的话么?上官老前辈是和爷爷一辈的、如此我们应称呼石师叔,你却叫起石兄来啦!”

    石继志闻言连道不敢当,一张俊脸臊得鲜红,郝大鹏不由一笑道:“真是的!若非沙二弟提醒,我竟忘了,前厅正在由大伯父指导各位兄弟姐妹习技,听秦二叔说石师叔师承高门,定有绝技,故此命我二人来请,尚要请石师叔多指点一二呢!”

    石继志被人家一口一个师叔叫得大感不是味,但为顾及师门声望辈份,也只好默认了。此时一听请自己去,竟是为了这个理由,心中不由大为紧张起来,因知天山三老为有名的前辈高手,自己此来本是赔礼来的,只是未便向他们告之真相,理当收锋隐芒,尚且不敢保定能不能见谅于三老,如何尚敢如此托大!

    想到此不由连摇双手,面红耳赤道:“二位兄台若是嘱小弟前去一见各位伯叔前辈,小弟尚敢从命,要是有意令小弟现丑,却是万万使不得,我只好谢拒不恭了。”

    那沙麒闻言看了郝大鹏一眼,即改口道:“石师叔但请放心,我兄妹小一辈的,每晨都在演武厅中由各长辈传授武技,只是请师叔就近一观,顺便观摩一下而已。”

    石继志闻言,只好硬着头皮随二人前去,沿途心想自己正好看看他们这些小兄弟,都有些什么惊人的功夫。

    三人顺着昨日来时之道,一路疾行,不觉来至前院,绕过一花台,前面两场尽头,乃是一座五开间的大厅,门外悬有“演武厅”三个大字,环厅侧种有不少修竹苍竹,厅侧一色落地红窗,共二三小扇,均关闭着,仅前后两扇门开着,门内均挂着大红锦缎暖帘,每门均有一松径通出,看来确是壮丽十分。

    尚未入口,已听到内中欢声娱耳,似人数不少,那郝、沙二人请石继志在外稍待,遂入门,石继志见二人入内不久,似觉厅内静寂了不少。

    心正猜疑,已见暖帘开处,由内中步出六七个老者,年岁均在五旬以上了。

    石继志方要作势行礼,一为首老者,看样子年已接近七旬,一身宝石绸面的灰鼠皮袍子,足下是一双二马拉线的粉底薄靴,此老一双细目,开合间神光十足,乍见石继志,似颇惊异对方这一份仪表,忙抢上了两步笑道:“是石老弟么?别客气了,老夫等虽痴长几岁,却不敢以长辈自居,老弟台年少有为,既得上官者前辈垂青,定有不凡之技,来,来!请里面坐!”

    由郝大鹏在旁为之—一介绍,始知这老人为三老中二老之长子神手菩提沙俊,年已七十二,因在第二辈中年岁最长,故举庄皆以大爷呼之。另外那一行老者,也尽是三老后人。

    待一入内厅,简直吓了石继志一大跳。只见那八角檀木厅内,围着一圈坐满了男女青年,少说也在百人以上,都是神采炯炯,容光照人,男女都有,厅内一檀木台上摆有数十张几椅,也坐着数十位男女侠士,多半是上了些年岁的人,老头老太太也不少,有的手里还捧着水烟袋,石继志一入内,引起一阵轰动。

    由沙俊当众替各人介绍了一番,厅内掌声云起,石继志见丹鲁丝也偎在众人堆里,和沙念慈在一起,正看着自己微笑。

    那神手菩提沙俊请石继志落座后,步下台来,竟道:“继续练……”已有人叫道:

    “该小八弟和七姐练暗器了。”那沙俊闻言呵呵笑道:“你们两个小鬼可得好好练,今天有贵客在旁边,练不好你们丢不丢人?”说着回头目视石继志和丹鲁丝一笑道:“二位不要见笑,孩子们练着玩,如有雅兴不妨就近一观,如何?”

    石继志含笑起立道:“少侠等身手定必不凡,小弟正想拜赏!”说着已步入台来。

    沙漠红丹鲁丝也谦虚着和沙念慈一并偎上。

    原来这演武厅地势颇大,厅中罗列着各式软硬轻功的器具,举凡沙袋、油锤、浮砖,各种轻功的阵地,无不齐备,有的连石继志也说不上名字。有七八个紫木大架,其上挂满各式兵刃,举凡刀剑锤鞭棍斧又无不具备。

    石继志看得惊心不已,随着众人步入场中,转入一处沙地。

    石继志见这沙场约有五丈见方,平空下垂着无数银丝,丝尾俱系有极小的一枚铜片,一看即知这是练暗器听风术的。

    众人已把这片沙场闪开了,那神手菩提沙俊笑道:“他们两个呢?”此言一毕,即见人影晃处,一少年自人群中红着脸走出,先向石继志、丹鲁丝二人一抱拳道:“二位贵客见笑了!”说着又朝沙俊行了一礼,红着脸笑道:“爷爷!练什么呢?”

    石继志见这少年长得方面大耳,唇红齿白,年约十五六岁,身材十分魁梧,一身劲服,眉目之间可看出平日一定淘气十分。

    这少年又回头叫:“七姐!你还不出来,我要跟你比暗器呢!”

    话音一落,果然由内中站出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少女,这女孩长得眉清目秀,尚带着几分稚气,发鬓上佩着一块像玉佩似的东西,亮亮的,看来十分逗人,这少女一瞟杏眼嗔道:“比就比,小八弟,谁还怕你不成?我们比金钱镖!”

    那被唤作小八弟的少年急道:“不行!金钱镖你最拿手,要比就比飞刀。”于是二人争作一团,四周请人都不禁看得笑了起来。

    那沙俊喝叱了一声,二人才住口,沙大爷笑道:“你二人谁也别争,由我说好了,你二人不妨比一阵弹丸如何?用弹弓上的弹丸,凭指力打远,打活,当着二位客人的面,看你们到底谁胜。”二人闻言才不争了。

    在一边侍候的小童把箭鹄立好,这箭鹄前面是用白布书着大红光宇,后面有草靶子,这本是用来习射的,现在用它打弹丸,可是将就着用的。沙俊要过笔,在那红光字的四围,点了一圈黑点,一共点了十九点,黑点每个都有枣儿大小,这才笑着退后几步道:

    “好了,现在把这东西抬到那头,吩咐在场的人散开了,你们这就试试手吧!”

    就有人把这箭鹄立向尽头,大家都散在两旁,空出一条长有十六七丈的空地。

    那小八弟已迫不及待地自兵刃架上取下了一袋弹丸,共倒出了二十粒,右手拿了五粒,左手握着十五粒,扬声向众人道:“各位兄弟姐妹前辈们可看清楚了……”说着又看了那少女一眼道:“七姐!你要看好了,我这二十粒弹丸打出去,可有个名堂,名叫‘众星捧月’!”

    大家见他那份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少女不由嗔道:“你神气个什么劲嘛!

    等打出去不准才丢人呢!”小八弟斜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别小瞧我好不好?哦这弹丸,十九粒要打在黑点上,末了一粒要打在红光字当中,有一个不准算我输了,你先说敢不敢跟我比?”

    此言一出,石继志和丹鲁丝都不由一惊,心想这小孩也许是吹牛,难道还真有这手功夫?都不由笑笑。那少女单手提着一袋弹丸,微笑道:“你先别吹,等打完了再说,反正我不会输给你就是了!”

    这小八弟口中道了个好字,往后退了几丈,口中尚自道:“各位可得小心点,这东西打在头上,可不是好玩的,起码得起一个包,八九天消不下去,不信谁就试试看!”

    沙俊笑叱了声:“有客人在这里,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小心我揍你!”这小八弟吓得伸了一下舌头。他身子已离着那靶子有十三四丈,这才停住脚,向四下一笑道:“打不准可不许笑我!”

    这种弹丸是用毛纸胶泥混合制成,不像一般胎弓弹丸是铁制成的,他一站好,石继志已不由暗暗惊异,心想凭他小小年纪,竟能以指力弹出这么远,还要见准,可真不容易。

    小八弟说着话,身形一动,却施展了一套“罗汉掌十八式”,每走一式,射出一枚弹丸,只听“叭叭叭叭”一阵密响,那箭鹄上随着这一套掌法,满中了弹丸,十八掌式施完,一收式,反背又连发了两弹,一时喝彩声大起,众兄姐等都喜叫了起来。

    这小八弟反身抱拳,笑得嘴都合不拢地连道:“怎么样?不错吧?喂!七姐!该你的了!”

    众人见那二十粒弹丸,满打在了红光字和黑点的中心,竟无一弹虚发,都不由笑赞起来,石继志也是出乎意料之外。

    那七姐微羞地打开弹囊,也取出了二十粒弹丸,放在掌中。

    小八弟在一旁瞪着眼道:“你也得学我的样子打,别想耍赖!”谁知这少女哼了一声道:“要学你的还算什么本事,我这一套弹丸打法名叫‘生死子母连珠弹’!”

    小八弟一怔道:“你玩什么花样嘛?什么‘生死子母连珠弹’?”

    这少女微翘樱唇,露出一对梨涡,杏目瞟了四下一眼,羞答答地道:“我这弹珠是连珠式打出去,两粒一组,后面一粒要把前面一粒打碎,不但打碎而且还要打中黑点和那红光字,和小八弟一样……”

    此言一此,大家都吃了一惊,那小八弟吓得瞪着眼道:“好家伙!你别吓人好不好?

    我还没听过有这种打法呢!”这七姐说完话,扭动娇躯已走至小八弟发弹之地,向四下瞟了一眼,羞道:“小妹现丑了!”话一完右臂上穿,颇像是一招“金鸡独立”式,身子斜着,右腕振处,“叭叭”一连就是五对弹丸打出了手,眼见着在空中啪啪一阵相击,一串纷纷落地,一串却不偏不斜地打入了黑点之中。

    随着众人喝彩之声未完,她又一换式,左臂一扬,也是照样出手了五对。

    这二十粒弹丸出手,也就是一刹那间的事,看得所有人无不赞叹不已。自然人群中似此身手者颇不乏人,但看来她一小小女孩,竟有此准头指力,谈笑间粒粒人鹄,这种指力定力准力,也确实令人感叹不已。

    这少女打完后,娇笑了声:“见笑了。”遂一看那小八弟道:“怎么样?比你的如何?”这一来那小八弟臊得脸通红,向前一挺腰道:“这场暗器算你胜了!你可敢和我比一阵轻功,要是再赢了我,我才服你!要不然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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