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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红尘白刃 第 二 章 归宿·考验·冷梅山庄

    小凤走到房前,推开了门,梅逸夫大步跨了进去,只见梅冷雪拥衾靠墙,斜斜坐在床上。

    梅逸夫一见到女儿脸色苍白,面带倦容,心中便是一阵难过。

    他叹了口气,道:“孩子,你怎么啦?”

    梅冷雪一见到父亲走进房来,挣扎着便要下床,梅逸夫已急步走过去将她按住,柔声道:

    “孩子,你就坐着吧,告诉爹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冷雪道:“爹,请恕孩儿无礼了!”

    “唉!”梅逸夫轻轻抚着她的肩头,道:“别说这些话了,孩子,听小凤说你是病了?”

    梅泠雪道:“偶而染上一点风寒,也算不了什么,只要多休息一两天便会好的。”

    梅逸夫眼中射出怜爱的光芒,凝视女儿好一会儿,道:“雪儿,我晓得你心里难过,可是你母亲的意念已决,她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梅冷雪已嘤咛一声,掩着脸道:“爹!请您不要再说了好吧!都是女儿命苦,所以才会……”

    “唉!”梅逸夫伸出手去,把梅冷雪搂入怀中,叹了口气道:“雪儿,这都怪爹爹我,虽然明知你并不喜欢朴立人,却拗不过你母亲,害得你心中凄苦!唉……”

    他这声叹息很长,梅冷雪埋首在他的怀里,双肩颤动正在抽泣,闻声抬起螓首道:“爹,您老人家没有错,错的是女儿,不应该使您老人家忧心……”

    梅逸夫闻声心中一痛,当他看到女儿那张吹弹得破的玉面上挂着两行泪珠,有似梨花带雨一般,心中更是交杂着怜爱的情绪。

    他记得这些年来,妻子一直在耳边唠叨,非要将女儿嫁与朴立人不可,为了这一点,他与妻子不晓得吵过多少次了。

    可是为了家庭和睦,面对泼辣不懂道理的妻子,他终于无可奈何的低头了,他答应带女儿到金缕宫走一趟,亲自考验朴立人,以作最后的决定。

    在三年以前,他晓得女儿与朴立人相处得颇好,可是自那次归来后,他便从邓太平处得知女儿又与顾明远之子顾剑南相识,而且感情颇深。

    为此梅冷雪三年未到金缕宫一次,也因为这个原因,多次受到梅夫人责骂……

    可是终于她也忍受不了梅夫人的压力,答应随父亲再到金缕宫一趟。

    当然,她是晓得此去可能便是一生命运的转折点,但是,她却无法反抗,三年来,她根本就没有顾剑南的消息,她的芳心无从获得依靠……

    梅逸夫轻轻的拭去女儿脸上的泪痕,道:“孩子,为父的知道你心里的痛苦,为此,我也曾无数次责备自已,唉!以我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有什么事不能办到,可是老夫却无法保卫自己的女儿……”

    梅冷雪愕然道:“爹爹,您别这么说,都是女儿不孝!”

    梅逸夫沉思一会儿道:“雪儿,你不需多说,静静的养病,老夫自会替你作妥当的安排……”

    梅冷雪道:“爹爹您……”

    梅逸夫沉声道:“老夫就算拚了家庭破碎,也不能让你一生受痛苦,我儿放心,爹永远站在你一边的!”

    梅冷雪那黑亮的眸子盯着老父,好一会始才嘘了一声道:

    “爹!”她喜极而泣,藏首在父亲的怀里……

    梅逸夫搂着女儿,眼眶渐渐潮湿,他茫然望着室内的土墙,喃喃道:

    “雪儿,是爹爹对不起你,使得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梅冷雪埋首父亲怀里,低声啜泣着,一听此言,泣声更高,嘶声道:

    “爹爹,都是女儿不孝,使得你老人家为难,爹爹,您……”

    梅逸夫轻轻拍着她的肩背,柔声道:“孩子,不要自责了,都是为父的不对。”

    他想起了这些年来,自己为了忍受不了妻子的唠叨,而潜修武事,甚或把剩余的时间放在栽培梅花的奇种异株之上,疏于照顾这渐渐长大中的女儿。

    “唉!”他暗自叹了口气,忖道:“这些年来,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以致使得今日险些害得女儿终身都在痛苦之中,这二十年来,我自己身受不幸福的婚姻之害,难道还要把雪儿也坑进去吗?使她一生都悒郁寡欢终日痛苦……”

    他喃喃道:“不,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够这样做,如果这么做了,我的余生还会愉快吗?

    我就算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梅冷雪伏在父亲的怀里,正低声饮泣,她的心中混杂着愉快与痛苦交替的情绪。

    愉快的是,她得到父亲的应允,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去选择未来幸福的依托者,也就是说,她将可与顾剑南相聚一起。

    虽然顾剑南三年以来都没有一丝消息,但她相信她与他在三年前临别时,顾剑南所说过的一定会回来见她的诺言。

    她如果不嫁,自然每一天都充满新的希望使她继续等待他,但她若无法阻止双亲的意思,而被迫嫁给朴立人,那么就算顾剑南有一天回来了,她也将无法面对他……

    到那时候,她将有如诗上所说的:“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那样凄苦哀痛,而那份痛苦尤将甚于诗上所说的。

    这当然因为是她自己先毁弃双方的诺言所致,而使得她会心生愧对个郎之心。

    因而一想到自己能够避免那份愧疚羞惭的痛苦,将来终有一日能与顾剑南相聚在一起,她的心中便感到一阵莫大的欢愉。

    可是,当她一想到为了自己的婚事,父亲将不顾一切的与母亲闹翻,她的心里顿时便感到有如刀绞似的强烈痛楚。

    这许多年以来,她很清楚地看到父亲与母亲之间的不和睦,也很明白父亲寄情于梅、剑,尽量避免与母亲发生冲突的情形。

    他虽然不满意母亲那种专横而独断独行的作风,可是那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她无法反抗。

    由于这一件母亲执意的婚事,她曾在三年之前数次被命令着到金缕宫去,而朴立人也曾经数次登上华山,到冷梅山庄去拜访梅夫人。

    在她的想像之中,当母亲在认定已经获得胜利之后,却突然又发觉丈夫与女儿都背叛了她,这给予她的打击将是何等的重大?

    当然,今后他们这三个人组成的家庭,必将破碎无疑。

    拾起头来,她望了望长髯垂胸、白发苍苍的父亲,心中掠过一丝苦涩而又悲痛的情绪。

    一想到为了自己的幸福,却可能牺牲了整个家庭,而要让结发二十余年的父母为她翻脸,她的心顿时有如刀割,觉得好像从里面流出鲜血……

    “这样是否值得?”她暗自忖道:“为了我自己一人的幸福,而牺牲了老迈的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情感……”

    她的眼睛睁得老大,摇头道:“不,我不能够……”

    梅逸夫吃了一惊,问道:“雪儿,什么事?”

    梅冷雪摇了摇头,合上了眼睛,两滴泪水从她那浓密的睫毛间流了出来。

    她暗自在心底喃喃道:“我不能够这么做,我不能做家庭的罪人,不能够……那样,我将会终身感到遗憾的!”

    梅逸夫怎知道她心中所想的?他只见女儿脸色凄苦哀绝,细细的柳眉微微轻蹙,似乎有无限的痛苦在煎熬着她。

    他不晓得她怎会这样,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出原因,眼看梅冷雪脸上刚浮起笑容,立即便又成如此的痛苦。

    他问道:“雪儿,你怎么啦?”

    梅冷雪抿紧了红唇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梅逸夫叹了口气,道:“雪儿,你不要瞒着爹,有什么,尽可告诉为父的,这些年来,爹爹对你太疏忽了,为了你母亲我……”

    梅冷雪睁眼来哭道:“爹,您老人家不要再说了好罢!”

    梅逸夫一怔,道:“孩子!爹答应你,随你的喜欢,绝不勉强你的意志,你还有什么痛苦?”

    梅冷雪只觉心中热血沸腾,喉中咽哽,怎样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道:“不!不!

    不!”

    梅逸夫一生纵横天下,仗着一枝神剑,可说就要面对千军万马,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单凭他的名望与神威,不需他亲自出马,就只藉着一枝金龙令符或者其他信符,所到之处,便轻易解决了多少的江湖纠纷。

    他足迹所到之处,在整个大江南北,东海西陲,可说是没有无法解决之事。

    但是此刻他面对自己的独生女儿,尽管他绞尽脑汁,也没有办法可以想出她为什么会如此的原因,更别说找出解决的办法了。

    望着这娇美如花的女儿,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缓声说道:“雪儿,你心里有什么事尽管告诉为父的,父亲我就算抛头颅也会为你办到……”

    他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说,梅冷雪心中更是难过,她泪如雨下,断断续续道:

    “爹,您对我太好了,女儿不孝,使得您为我难过,我……”

    “唉!”梅逸夫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他摇头苦笑道:“雪儿,你到底有什么心事?你不要放在心里自己难过,说出来让爹爹替你解决!”

    说着伸出手去轻轻的拭去她面上的泪水。

    梅冷雪睁着微微发红的眼睛,凝望着老父,抽泣道:“爹,孩儿不愿使得您跟妈为我而闹出事情,孩儿已经……已经很对不起您……”

    梅逸夫摇了摇头,苦笑道:“唉!孩子,原来你是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哭得那么厉害,我还当什么事呢?”他松了一口气,道:“我真不明白你为何会因这一点小事而如此伤心,唉!”他脸上现出痛苦之色,忖道:“怪不得有人说过,无论如何机智的男人,也无法了解一个女人的心。”

    梅冷雪愕然道:“爹,您……”

    梅逸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雪儿!我能够晓得你的意思,你必然是不愿因为你的婚事,而使得我与你妈争吵,但是,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

    他脸色凝肃,沉声道:“我此生已深尝不幸福的婚姻之痛苦,我不会眼看着我独生的女儿,再重蹈我的覆辙,而嫁一个她所不喜欢的人,以致痛苦一生……”

    梅冷雪情绪逐渐平定,望着老父,她缓声道:“爹爹,您……”

    梅逸夫摇摇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沉声道:“你不必对我说什么,我曾经对你说过,我的意志已决,就算我要付出一切代价,我也不能推你坠入痛苦的深渊。”

    他的眼中现出烁烁的光芒,仿佛此刻他面对一个绝代的高手,他必须尽一切的力量去击败他!

    虽然他即将面对的不是敌人,但是他知道他将要面对老妻的唠叨、烦扰,而那些手段是他以前曾经退缩过的,而今,他必需面对它,并且还要击败它。

    梅冷雪怔愕了一下,然后突地摇头道:“不!我不能够这样,爹您不能够使得我们的家受到破毁……”

    梅逸夫道:“孩子,你年纪还轻,未来的日子是那么的长,而为父的却已老迈,我不愿在即将进入坟墓之前,还做错了这件事,我……”

    梅冷雪伸出手去,掩住父亲的嘴唇,道:“爹,不许你那样说!”

    梅逸夫抓住她的手,放在唇际轻轻的亲了下,怜爱地道:“孩子,不要再无端端的伤心了,为父的会替你好好安排的!”

    梅冷雪道:“不!爹爹,我无论如何都不愿见到您老人家跟妈为了孩儿的事争吵,孩儿已经不孝了,绝不能够再做个罪人……”

    梅逸夫摇了摇头,道:“孩子,你又怎晓得你母亲会为了这件事而与我争吵?你又怎知道家庭会破毁?”

    梅冷雪一怔,道:“母亲她……”

    梅逸夫微微一笑,道:“孩子,不要空想了,相信为父的自会以最好的办法替你解决此事,绝不如你所想的那样。”

    梅冷雪看到父亲面上的微笑,心情安定许多,可是她回心一想,又道:“但是,爹……”

    梅逸夫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没有什么但是,孩子,难道你不相信为父的能力?

    天下英雄,大约没有任何人敢小瞧老夫!可是老夫却被自己的女儿轻视,唉!真是伤心!”

    他说到后来,脸上现出一丝装出来的痛苦神色。

    梅冷雪在记忆之中,从未见过父亲如此轻松过,以往她在冷梅山庄见到的父亲,永远是那样严肃,那样沉郁而庄重。

    可是现在,坐在她身旁的父亲,竟变得如此和蔼,如此可亲,甚而还会说出俏皮话来逗她开心。

    她心中流过一股暖流,使得她有一种颤栗的欢愉,脸上不觉浮起一丝笑意,道:

    “爹,女儿真会使您伤心吗?”

    梅逸夫目光柔和地凝注着她,摇了摇头,道:“孩子,好好睡吧,别空想什么的,如果你要想的话,就想你那位意中人吧!”

    梅冷雪脸上涌起一丝红晕,瞠道:“爹爹!看您……”

    梅逸夫哈哈大笑,道:“乖女儿,你到底是长大了!瞧你的脸真的红了呢!”

    梅冷雪只觉从来没有与父亲如此接近过,甚而她可以感觉到双方心灵相通,连那一丝喜谑都是温暖而馨香的!

    她感到心底充满了幸福的感觉,可是面上却禁不住红了起来,连忙偏过头去,藏身被衾之中。

    梅逸夫大笑起身,可是心里却也感到一股凄凉,他转身走出房门,忖道:“雪儿已不是以前那坐在膝上的小孩子了,她真的已经长大了,她即将有她的归宿,有她的希望,今后,也即将远离我……”

    他脚步才一走到门口,便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小凤的尖叫声!

    “不许你进去便不能够进去!”

    接着便是傻大宝的声音道:“那位老爷子说过的,等那个客官一醒,要我立刻便来叫他,我要告诉他……”

    小凤道:“这是我们小姐的房间,任何人都不能够进去,你难道没有听到吗?”

    傻大宝道:“那位老爷子吩咐我的,而且他方才进入这房间,所以我……”

    梅逸夫一步跨出房门,沉声喝道:“你们吵什么?”

    傻大宝一见到梅逸夫,脸上露出喜色,道:“老爷子,那位客官醒了,所以小的来告诉你,可是这位姑娘不许我进去……”

    梅逸夫沉声道:“老夫知道了,小凤!你进去好好的照顾小姐!”

    小凤看到老爷在面前,狠狠瞪了傻大宝一眼,也无法与他辩驳,连忙应了一声,垂首进入房里。

    傻大宝望着她的背影,伸了伸舌头道:“这婆娘真是厉害!”

    梅逸夫脸一沉,道:“大宝,你说什么?”

    傻大宝缩了缩脖子,道:“没什……什么,老爷子,那位客官醒了!”

    梅逸夫道:“哦!他这么快便醒了?”

    他实在没想到顾剑南受了如此重的伤后,竟然这么快便醒了,忖道:“老夫目光的确没有看错,这孩子禀赋之高使人惊奇,此去当要问一问他到底是何人之徒……”

    忖思之际,他跟随着傻大宝已经来到顾剑南所住的那间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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