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骤止。
众人静止。
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那把刀,就斜架在关七的颈肩上。
关七没有动。
他连眼皮都没有眨。
他看着那把刀。
一个瘦削的人影,背向王小石和白愁飞。
就是这个人,他的刀就搁在关七的肩颔之间,才一现身,关七的命就在他手上。
这人没有回头。
可是王小石和白愁飞都知道他是谁。
从咳声入耳、刀光入眼开始,他们已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根本不必待看到背影,已脱口叫道:“大哥。”
刀就在关七的脖子上。
关七很平静。
他眼里没有惧意,甚至也没有死、没有生,仿佛这条命不是他的,他比在场任何人都还客观、冷静。
他冷冷地望着苏梦枕,眼里似乎有一点不屑,一点轻蔑,又仿佛什么也没有。
苏梦枕忽道:“我不能这样杀你。”
说罢,他的刀就神奇地不见了。
回到袖子里。
他竟收了刀。
他本可一刀把关七杀了,可是他竟收了刀!
就在这时候,远远的地方,像是街口,又像是更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阴沉的呼啸:“不可以──”
可是苏梦枕已经收了刀。
关七的眼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神情,“你就是苏梦枕?”
苏梦枕道:“不是苏梦枕,能一刀制得住你?”
关七道:“你为什么要收刀?”
苏梦枕道:“因为那一刀是暗算才能得手。”
关七缓缓地摇首,用一种寒冰一般的语调道:“暗算也是交手,人与人交手,本来就包括了暗算,在这世上,动刀子杀人的人已算是君子,大多数人都是杀人不动刀、不见血,甚至不必自己动手的。”
苏梦枕冷笑道:“难道你也暗算你的敌手?”
“我不做这样的事,是因为我不屑,但我的手下会照做不误。”关七目若冰火,既寒且烈。“我要是真的够强,就不必去暗算人。我要是真的够强,别人也暗算不到我。”
他顿了顿,道:“我现在被你暗算得手,我没有二话可说。”
王小石震讶。
白愁飞诧异。
他们都没想到看来半疯半癫的关七,竟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来!
苏梦枕沉默了一下道:“毕竟,我们人多。”
“你知道万人敌是什么意思?”关七忽然间问了这样一句话。
“万人敌就是可以一敌万人。”
“如果有十个千人敌来战他,他不能抵挡第十一个,他还算不算得上是万人敌?”苏梦枕没料到有此一问,一时答不上来,关七已经把答案说了出来,“当然不算。真正的万人敌,不论是什么高手,多少人来,他还是无敌的。”
苏梦枕心中折服于他的气魄,但却不全意会:“你说的不是人,而是神。”
关七道:“其实人就是神。没有人,哪有神?”
苏梦枕不由一愣。
关七一字一句地道:“刚才你不杀我,我不领情。”
苏梦枕傲然道:“我不杀你,不是要你领情。我平生做事,不需要人领情。”
“好!”关七向雷纯一指道,“那我还是要带她走。”
“那我还是一样不准许,”苏梦枕道,“而且,我还是一样要杀你。”
关七道:“所以刚才你只是不想在那种情形下杀我而已?”
苏梦枕道:“这样杀了你,对你而言,不公平,是无耻无趣的事。”
关七好像笑了笑,“我一向心狠,但决不无趣无耻。”
“那你就再杀我一次吧!”关七道,“不然,我就杀你了。”
他一说完,就出了手。
他疾掠向雷纯。
苏梦枕拦住了他。
用他的人,还有他的刀。
他咳一声,发一刀。
咳嗽声突然片片碎裂,声声不成声。
因为剑风。
因为剑气。
因为比剑风剑气都可怕的“破体无形剑气”,就发自关七的双手。
他的剑芒极盛,刚才力斗王小石与白愁飞两大高手,他的气力不但似没有耗损,反而更加充沛。
连他本身整个躯体,都洋溢、充斥、澎湃着无形剑气。
苏梦枕的红袖刀却不再是惊艳不再只见风情,而且也不是一味悍霸。
他每次都能闪到有利的位置,才出刀。
一出刀,就攻其所必救、必败、必死。
对方纵能接下他一刀,架住他一刀,也非得要心胆俱丧、狼狈万分不可。
关七的攻势果然弱了。
如果说从照面伊始,苏梦枕每攻出三刀,关七就攻七剑的话,局面已变成了:苏梦枕每攻出六刀,关七才能使出四剑。
苏梦枕心头刚有点喜意,就发现了一件事:
原来王小石和白愁飞都已加入战团,牵制住关七的“破体无形剑气”!
王小石和白愁飞本来都想加入战团,助苏梦枕以一臂之力。
可是他们都没有出手。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苏梦枕高不高兴、愿不愿意,况且,他们都有自己的隐衷。
王小石本来就不大想杀伤关七,白愁飞则太骄傲,本不屑于联手。
只是现在他们已不得不联手。
不但是两人联手,而且还是三人协力。
因为关七一面奋战苏梦枕,无形剑气却已潜攻向白愁飞。
白愁飞发觉时,剑气已逼近眉睫,他只有使出“大满”指法反击。
白愁飞才发了六七指,在一旁的王小石又觉得剑气劈面而来。
剑气已侵近了他,他只有应战。
这样一来,等于是苏梦枕、王小石、白愁飞三人合战关七。
关七面对像苏梦枕这样可怕的对手,竟然还似意犹未足,主动发出攻击,把在一旁的白愁飞和王小石也逼得非出手不可。
到这个地步,他们已没有选择。
关七也没有了选择。
他的“破体无形剑气”,剑气纵横,决战红袖刀、“三指弹天”,还有隔空相思刀以及凌空销魂剑。
刀风逼人。
剑气横空。
其中还有指劲,喧啸而来、喧啸而去,像商船上的海盗。
就在这时候关七突然一跤跌倒。
当的一声,红袖刀一刀砍落,关七双腿一分,那一刀就砍在他的脚链上。
这脚链竟然砍不断!
苏梦枕马上收刀!
他不是吃惊那钢链不断,因为他早已看出那钢链绝非凡品,而是心疼他那把刀。
关七一弹而起。
白愁飞的“寒食”也裂空而至。
关七双臂一分叮的一声,指劲射在钢链上,白愁飞只觉指尖一颤,心头一寒,不由自主迟了两步。
这瞬间,王小石已至。
左刀右剑。
他本来是右刀左剑的。
他双手刀剑,运转自如。
但当刀剑攻向关七时,一股怪异的剑气反卷而来,使他的刀,攻向自己的剑,自己剑,反而刺自己的刀。
星花四溅。
关七在这瞬息间,又扑向雷纯!
──是不是他在众敌强围之下,仍想把雷纯带走不成?!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且不管他为的是什么,苏梦枕都不能允许。这种事,决不能在他眼前发生。
他飞掠而起,关七的左手正搭住雷纯的肩膀,苏梦枕就一刀砍了下去。
苏梦枕这一刀,旨在救雷纯,而忘了自己的安危,而且他已算准,关七一定先救自己的手,只要关七缩手,再要攻袭自己,他的刀法也就展开了,决不让对方得逞。
不料,关七的左手一震,已离开了雷纯的柔肩,一把抓住苏梦枕的刀口。
苏梦枕不及细想,刀势一拖一捺,血光涌现,关七一只手已齐腕断了下来。
苏梦枕一刀得手,回刀已慢了一步,关七早有预谋,右手如电,剑气已凝在苏梦枕的咽喉。
苏梦枕不动。
他不能再动。
他的命已在关七手上。
虽然关七只有一只手。
王小石也不能动,他不敢动。
白愁飞也震住了,他亦不敢妄动。
整个局面又僵了下来。只有关七那只断手啪地掉落在雷纯身前的声音,还有关七左腕的血滴落的声音。
雷纯很想哭出来。
──这么多的血!
──这么可怕的场面!
可是她也不敢动。
她怕一叫,就触怒了关七,关七就会杀了苏梦枕。
可惜她强忍不叫,却有一人替她尖叫了出来。
“哎呀!”温柔掩脸尖呼,“不好了!”
——女人为什么总是在生死边缘、重大关头的时候,做出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来呢?
白愁飞实在不明白。
王小石一颗心几乎随温柔的尖呼跳了出来。
他仿佛看见关七手背上的青筋也突了突。
苏梦枕额上的青筋也现了现。
不过,关七的手仍然没有插下去。
“我说过,”关七笑了,他牙龈里冒着血,白森森的牙齿也沾着红彤彤的血,“我不领你的情。”
然后他忽然收手,也即是收剑。
“我现在就还了你的情。”他说,“我这次不杀你,咱们从现在起,两不相欠。”
他竟就这样放过了苏梦枕。
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想杀死苏梦枕!
因为杀死苏梦枕,就等于摧毁“金风细雨楼”,也足可称霸京师。
可是关七竟垂手放过了他。
而且他还为了制住他,不惜牺牲了自己的一只手!
苏梦枕没有说什么。
他只用他那只没有握刀的手,摸摸自己的咽喉,两只眼睛仍像森寒的鬼火一般,无喜、无悲,只有无名的火。
关七一面用右手点了左臂几个穴道,一面向雷纯道:“今天,我只剩下一只手,接不走你了。你就势必为人所接……”他没有再说下去,突然尖啸一声,道:“不过,我改天一定来接你,你等我。”话一说完,竟又向苏梦枕发动了攻击。
他只有一只手,但攻势依然疯狂。
苏梦枕对他的攻势,似早已料到,腾身躲过。
白愁飞和王小石立即夹击相护。
关七陡地掠起。
白愁飞和王小石都恐他又狙击他人,一左一右,在半空中刀剑指同时夹击。
关七仍然飞掠,单手剑气,只强不弱,三人空中交击,关七忽然头下脚上,攻势怪异,王小石和白愁飞一时不知如何应付是好,只好身形一挪,同时落地,发现已到了街口。
关七在半空中三个筋斗、七次翻身,纵起急掠,蹿出而伏,本可趁此射入街角,身形却陡然一顿,落了下来。
因为一个人就坐在街角。
一个坐在很舒适的藤椅里的很舒服的白衣人。
白衣人垂着头,谁也看不清楚他的脸。
白衣人身前七尺,放置着一口棺材。
一口涂了黑漆的,看得出来已经陈旧了的,比普通寿木略大一点的棺材!
可是,关七此时的脸色是青得发寒。
他的神情也有惧意。
他怕的似乎不是藤椅上的垂首者。
而是这口棺材!
这到底是口怎样的棺材,为何能令断臂尚能不动容的关七为之色变?!
王小石看着白愁飞。
白愁飞望向苏梦枕。
他们都知道那白衣垂头的人,就是“六分半堂”的狄飞惊,但却不知道这棺材有什么可怕之处。
他们看见苏梦枕的神情,心中更加暗惊。
──就在刚才,苏梦枕受制于关七,脸上依然泰然自若,可是现在他看那口棺材的眼色,似乎也忧心忡忡。
不但是他,王小石和白愁飞还发觉,连同在椅上坐着的狄飞惊,对身前那副棺木,也特别恭敬。
这只是副棺椁。
他们全无理由对没有生命的棺材,感到害怕与尊敬,除非是……
──难道是棺材里有令他们敬畏的东西?!
──可是能令这一干天不怕、地不怕的武林人物,居然也为之动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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