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最美的光是血。
剑最利之际是遇上了另一把剑。
小刀听过“失空劈”。
──那是蔷薇将军的独门刀法。她不知道竟有一天,她会死在这种刀法下。正如渔夫天天到海上打鱼,不知道有一天他竟会淹没在海底里一样。
死,是怎么一回事呢?
小刀不知道。
──至少她到现在还不知道。
但她知道刀光是怎样的。
──就连恶人的刀光,也-样圣清、和平、美丽……就象恋人的目光一样。
刀光忽然一黯。
刀光换成了人。
但巴旺。
他猛然自乳池里拔身而出,拦住了刀光。
刀光自他身体里淹没、消失,又在另一处陡然亮起,和着血光,暴然挣出。
刀光依样如雪。
但巴旺猛然一颤,扑倒在小刀身上。
小刀惊呼。
但巴旺伤口中涌出来的血,象数十条蛇一样攒入小刀的衣襟里。
但她却不忍推开但巴旺。
“……我答应过我的兄弟们……”但巴旺凸着死鱼般的眼,说了他一生中最后的一句话,“……我用我的生命来照顾你,不让你受到任伺伤害……你走……快走!”
话未说完,他自己先行“走”了。
这几天来,他一直很照顾小刀,但却不算太接近她。这反而跟二转子、阿里等人在一起的时候借故挨近小刀,迥然不同,主要是因为:既然他是一个人陪同小刀赴四房山,他就要坚守信诺、坚持道义,不占便宜、不趋人之危。
当小刀遇危的时候,他不仅自己要救小刀,他还仿佛代表了阿里、二转子等人一齐救小刀,纵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就牺牲了性命。
蔷薇格军啧啧有声:“他至少还可以接我二、三十刀,但为了你,他只有硬吃我的刀。都是你害死他的。”
他居然还“归咎”于小刀。
小刀轻轻放下满身是血的但巴旺。
她自己衣上也沾了不少血渍。
她含着泪,但含着更浓烈的是:
悲愤。
她抄起梁大中那把十彩迷幻的剑。
剑尖对准蔷薇将军。
不知何时,她系在发上的缎带已断落了,几绺发丝落了下来,小刀用皓齿咬着一把,狠狠的盯着蔷薇将军,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可是在烛光映着剑光剑光映着幻彩幻彩映着烛光下,红彤彤的唇,白玉似的贝齿,黑亮亮的秀发,给人的感觉,是媚煞了而不是恨煞了。
蔷薇将军看着看着,不禁用指尖去触摸手上的烛焰,直至他蓦觉到痛……
他爱煞了的问:“你还要打下去吗?”
“少装样了,我跟你不死不散。”小刀斩钉裁铁的说。由于太忿,她的语音是颤抖的,一面说着,因激动,泛起了泪光,泪光越是映出她有一对黑是黑白是白黑白分明的眼。
这种美,接近完美,足以令蔷薇将军感觉到一种灼伤的痛苦。
“我可不要再打了。”他说,“你和小骨走吧。我只要拿下冷血。我这一切都只是奉公行事,你自可找大将军评理去。”
小刀没料到。
她怔住了。
──到了此时此境,再笨的人再自大,都知道自己决不是蔷薇独将军的对手。
──何况小刀一向冰雪聪明。
(要报仇,仇是一定要报的。)
(想要报仇,不一定在现在。)
(先求退身,再向爹爹说出一切,看爹还会让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嚣张下去么!)
既然蔷薇将军这样说了,就有一线曙光。
曙光就是生机。
──能不拼命,何必拿命去拚?
人人都难免这么想。
小刀也不例外。
她决定虚与委鸵。
──毕竟,于春童是自己的家将,他对别的人再凶再狠,也未必敢对自已和小骨怎么样。
“好,咱们这笔账就先记着。不过,冷血我也要带走。你先解去小骨的穴道吧。”
她提出了这样的条件。
蔷薇将军似大感讶异:“你要救小骨弟弟,我倒也理解,可是,这姓冷的家伙跟你素无瓜葛,你们带他上山求医,弄得折损过半,你还护着这种人干啥?”
他又把种种惨事“归咎”于冷血──仿佛一直以来他都是局外人,一切跟他无关。
一点关系也没有。
小刀坚决的说:“我们一起上山来,已经死了的人,我没有办法让他们再活过来,但仍然活着的人,我决不让他们死去。”
从她的语气,可以见出她已准备“同生共死”,而且再也一步不让。
蔷薇将军看了她一会儿,象寒冰遇上了暖阳,终于,泄了气似的,萎然道:“好,有勇气。可是你一个人,怎么扛两个人走?”
小刀一时也回答不了。
但她比刀锋更坚、剑锋更决的说:“那是我的事。”
蔷薇将军诚恳的道:“要不要我来帮你?”
小刀说:“你先解开小骨的穴道就好。”
蔷薇将军举步向小骨走去。
“慢着。”小刀提防的说:“你把解穴之法告诉我──你封了他什么穴道?”
蔷薇将军笑道:“你用力戳他的‘侠白穴’再轻揉他的‘曲池穴’,再自玉枕、曲差、通夫、络却一路拍落,三分柔劲,六分暗劲,一分刚劲,自可开解。”
小刀转身过去,为小骨推拿。
她才一按上侠白穴,小骨已然一震,再拿捏住他的曲池穴时,小骨忽“啊”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小刀惊道:“怎么……”
蔷薇将军长笑,一脚急起,把冷血踢落乳池中。
小刀情急,要掠上前来护住冷血,她才把冷血的头扶上池边,蔷薇将军一晃身,已到了小骨身边,一掌打下去,小骨吐着血,飞到一边,仍咯着血,晕死了过去。
小刀抢步回身回来要护小骨,见小骨已遭毒手,怒急攻心,一剑刺向蔷薇将军。
蔷薇将军见她心已乱,斗志全溃,回刀击落她的剑。
小刀神乱志溃,也不恋战,急去看小骨。
小骨的身子尚未触及,一把刀以它冷的冰的身子,已贴上了她的身子。
小刀暗一咬牙,往刀锋冲了过去。
她求死。
求死不得。
刀不见了。
换上了手。
手就搂在她清清白白本来柔柔美美如今颤颤抖料的身躯上,而且顺便还点了她身上七八处穴道。
点穴的手并没有用力。
但这手的意图更令她寒悚。
她已完全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失去了挣扎的能力。
失去了保护自己尊严的能力。
要拥有尊严,就得要有能力。
──尊严就象一路镖银,要它完好,得要看保镖的能力。
“象你这种女子,上街还得要请保镖哪,怎么还敢对我动刀动枪?你看,这有多不听话,现在闹成这样子,多不好哇。”
蔷薇将军此际无疑已大获“全胜”。
但他还不忘“归咎于人”。
──这仿佛比他的“失空劈”还更是他的独门绝招。
“王八蛋!”小刀虽然不能动,但还是能说话的。
可是太气忿了。
气愤使她一句话也骂不下去,只把唾液吐到蔷薇将军脸上。
“好香。”于春童居然一点也不生气,他还和气的、柔声的、象在跟他一个快要一起交媾前的心爱女子哄着话说,“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下流、卑鄙、无耻、龌龊、贱格……还有什么?那有什么!只要我是赢家,你们纵高尚、仁慈、有情、有义、尊贵……那又有什么用?反正我是小人,而且是真小人……”
“我不是说过的吗?杀人,就象写诗一般过瘾。杀一个好敌人,就象写了一首好诗,痛快极了。”蔷薇将军愉快得微微喘息,“告诉你吧,我对大将军,一直不服气,可是我到今天,仍无法取代他的位子。他厉害,我不敢逆他。我的老爸一直对他忠心耿耿,但最终亦为他所剪除。我要报仇,但又要靠他栽培,现在,我仍没有叛逆他的力量。可是,我总要做一些事,气一气他。暂时杀不了他,取代不了他,气一气他也好。所以,我挥军攻老渠,却指使你们来四房山,我偷偷溜上来,杀了不干事的,留下你和小骨,对惊怖大将军而言,多少是个威胁。这金牙小子说的对,我既然已干了开头,还会让你们姐弟大摇大摆的回去吗?让大将军早生警惕、下令追杀我吗?大将军对我,不错已算很好的了,但他先前几个更得力、忠心的手下,不也一一让他铲除了吗?我焉能有例外。我要先下手为强……象他那种人,难免会有恶报吧?既暂时收拾不了他,就报在他子女的身上吧……”
然后他凑近小刀,亲了亲她,又柔声说:“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事吗?你要不要猜猜看?你不是说不怕真小人的吗?你现在一定开始后悔了,是不是?待会儿,不需要多久,你就会对着我,哭着、跪着、求着说:‘我怕真小人,我怕真小人……’的了。”
说到这里,他陡然笑了起来。
月已中天,以致他的笑声听来,就象狼嗥。
然后他忽然以迅疾得难以想象的手法,解开了她身上原来受禁制的八处穴道,在小刀还完全迷惑于对方举措之际,蔷薇将军正色而恳切的说:
“小刀,我刚才说的,都是吓你的。江湖风险多,快回去吧,我才不会伤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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