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南淮神色大变,道:“花老师,方才冒犯,请多包涵,稍时兄弟还要赔不是。”
花九鹏道:“程香主请留步。”
程南淮方欲转身,不禁一怔,道:“花老师有何话说?”
花九鹏略一沉吟道:“老朽已绝意江湖,有些话不便出口,却不能不说,依老朽看来,这青衣小辈似为贵上强仇大敌,他未必急欲逃去,罗香主一身惊人武功尚且惨遭毒手,可见他武功之高,青衣小辈此举意在激使贵上露面,不然,便是想从程香主等人身上找出贵上隐迹之处……”
话声未了,程南淮已自不耐,强笑一声道:“他武功再高,只有一人,兄弟天明即回。”说时变足一跺,率众疾逾飘风而去。
程南淮赶至距花宅五里之遥,傍山一条山涧旁,只见虬须老者直挺挺躺在涧旁乱石上。
程南淮挥手命匪徒搜索四外,弯身蹲下抚虬髯老者面门,只觉还有鼻息,与常人无异,不禁呆住。
月华似水,虬髯老者闭目合睛,呼吸均匀,极似安然憩睡,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可疑的伤痕。
程南淮对点穴一道本有独到功夫,却用尽手法未能解开虬髯老者穴道,不禁震骇已极。
忽闻匪徒高声道:“在这里了!”
程南淮不由自主地机伶伶打一寒噤,硬着头皮循声扑去,山边密植着一片枣树,枣树横柯上只见分悬着五具躯体,均以勒藤穿着琵琶骨,虽未死去,却与虬髯老者一般无二。
月色苍茫映射下,五具躯体面色苍白如纸,风送叶啸,不时远处传来一声枭鸣,令人不寒而栗。
山谷远处忽传来数声清啸,刺破如水寂静夜空,月影横斜之下,只见七条黑影急逾飞鸟般。
这七人身法奇快,瞬眼即至,一列屹立身着穿玄色长衫背剑少年。
一个目光森冷,鼻梁耸高挺削,两颧外张,面肤白晰,年约廿七八少年跨出一步,沉声道:“青衣小贼擒住了没有?”
程南淮面色悚然道:“尚未,青衣小贼形迹飘忽,武功高不可测,防不胜防……”
那少年冷笑道:“无用的东西!”
程南淮当年也是武林知名人物,一身武学内外兼修,香主位尊权重,睥睨江湖,哪还经得起少年斥责,不由面红耳赤,厉声道:“宗少侠,你不过是令主传艺高徒,又非负有职司在身,程某只听命于令主,你等来此照理应归程某坛下提调,目前大敌当前,应同心戮力才是,怎么宗少侠狐假虎威,口出非礼之言,可别怨程某依门规第十八条执行了。”
那少年料不到程南淮竟敢出言顶撞,不由愣着双目,面色苍白如纸,半晌说不出话来。
另一矮小少年见闹成僵局,连忙笑道:“程香主不必动怒,本帮年来连遭挫折,处处不如人意,我等未来之时,接讯年顷庆宋天保党奎等六位师弟已遭七杀恶判东方旭掌下毙命,宗师兄同门义重,忿急冲胸,竟口不择言,望乞海涵。”
程南淮冷冷一笑道:“不敢,如今罗彪香主及五行刀胡氏昆仲五人均遭小贼奇奥点穴武功制住,程某武功浅薄,恕无能为力,宗维扬少侠得自令主武功真传,请速解救,以免时间过久,落得个终身残废。”
宗维扬面色铁青,门规森严,却又不敢违忤,暗中咬牙骂道:“日后如落在我的手中,管教你生死两难。”沉声道:“罗香主何在?”
程南淮道:“现在涧旁,胡氏昆仲五人就在眼前枣树柯上。”
宗维扬抬面一望,只见五条直挺挺身躯悬着枝柯间微微晃荡着,不禁心神微震,纵身一跃,伸手以指刀向藤条一划。
勒藤咔嚓一声,如剪刀剪过一般,立时中分,躯体落下,宗维扬左臂疾伸接住,轻轻放在地下。
宗维扬三指按扶脉象,欲明白体内气行变化后再出手诊治。
只见宗维扬面色微变,低首沉吟,徐徐伸指点在“命门”穴下五分。
程南淮等人面色凝肃,目光注视在伤者身上一瞬不瞬。
宗维扬面现喜容道:“有救了……”
语声未落,只听伤者发出-声凄厉惨嗥,张嘴喷出一股鲜血,在地面上动了几动,气绝而死。
宗维扬面色煞白,手足无措。
程南淮叹息一声道:“看来,这小贼手段毒辣已极,除了令主亲身前来,是无法挽救性命,更无能擒住小贼了。”
宗维扬冷笑道:“这也未必见得.只要小贼未逃出这十里方圆内,区区定能手到擒来。”
程南淮暗道:“年少气盛,血气方刚,委实大言不惭。”淡淡一笑道:“程某自信小贼尚潜伏在近处。”
“这是为何?”
“小贼此举用意显然已明,无非激使令主亲身前来!”程南淮道:“或动摇我等意志,知难而退,他随后暗暗蹑踪,觅至令主隐居之处……”
忽随风飘送入耳一阵低沉阴森长笑,笑声如夜枭凄鸣,令人寒毛笔立。
程南淮等不禁心神猛骇。
只见枣林深处人影如魅纷纷掠出,不下十数人。
宗维扬一见为首来人,不禁大惊失色,来者正是百花神翁。
程南淮心神猛凛,暗道:“环周十里,暗桩密布如天罗地网,他如何能如入无人之境。”岌岌自危的感觉油然泛起。
只见百花翁目注宗维扬道:“令师现在何处?”语音森寒,目光闪烁幻变,感人心神。
宗维扬深知酉域慑魂魔法厉害,忙示意诸人守住心神,目光不要与百花翁门下眼神相接。
百花翁大笑道:“老夫绝不以密宗魔法相加,各凭真实武功,你只据实相答,领老夫前往报却断指之仇,包不损伤你等半丝毫发。”
宗维扬道:“既以真实武功论胜,在下如败,无不从命。”
百花翁扬声大笑道:“好,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继而面色倏变,沉声道:“沙门黎!”
一个身穿五色横条长衫,应声掠出,是一个秃额无须中年人,面目奇丑,吊额从肩,一对绿豆眼逼射精芒,酒糟鼻孔,手持一柄月牙短铲,泛出湛湛蓝色光华。
宗维扬右臂疾挽出一支寒铁长剑,横剑手持。
两人相距三尺,足步向左滑动,慢慢移动,由慢转疾,而谁也不敢先出手,深守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之兵家心法。
约莫半盏茶时分过去,双方突然身形一个旅转,大喝一声,兵刃疾挥出手,两道寒虹电奔。
只听两声丝吊撕裂响声,双方长衫均为对方长刃划破尺许口子,幸未伤及皮肤。
但双方均未停手,宗维扬一支长剑宛如天际游龙,天蛟腾奔,三招疾攻,虹飞狂卷,剑罡啸空悸耳。
百花翁门下一支蓝汪汪毒铲洒下漫空蓝雨,辣招猛攻。
这时,百花翁锐厉目光只注视着宗维扬,只觉宗维扬剑招广蓄各家之长,忽尔武当,忽尔少林,倏尔点苍……均是各门派中镇山绝招,威力强猛,剑势犹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无隙可寻,不禁暗皱眉头,忖道:“风闻仇家自爱徒韩柳二人失踪后,竟变本加厉将绝艺授于廿七名资质根骨上乘的少年,果然不错,宗维扬造诣确是不同凡俗,堪与中原第一流高手互争短长,较之首徒隗独并无逊色。”
他一忆起隗独丧身墓穴之惨,不禁怒火陡涌,双目杀机大炽。
突然,宗维扬剑招疾变,振出满天光环,涌漩幻变,眩人眼目,百花翁暗道:“不好!”
只听金铁交鸣大作,环形虹影光华暴涨,沙门黎声未出,一颗六阳魁首离腔带着一股喷血冲起老高。
百花翁神色大变。
宗维扬大喝道:“程香主,你速去察视各处暗桩,发动阵势,不容一人漏网。”
百花翁满面杀气,冷冷答道:“老夫来得,就可安然离去,小辈,你纳命来吧。”说时,身形飞出,五丈远近瞬眼即至,右掌一伸,挟着一片寒罡抓向宗维扬。
宗维扬早自有备,百花翁掌势未出,长剑飞洒出满天流芒,簇袭百花翁而去。
其余六同门似与宗维扬心意相通,宗维扬长剑出手,六股长刃猛击,攻向百花翁。
百花门人大怒,亦纷纷扑前阻截,但程南淮手下匪徒众多,以三敌一,拦截百花门人。
一霎那间变为混殴战阵,杀声盈野,刀光剑影纵横闪烁。
只有程南淮未出手,稍一忖思,穿空掠出枣林,夜风扑面如水清凉,却压抑不住心头怒血翻腾,也不知是急忧,还是忿嫉。
他掠空在涧旁,目睹罗彪躯体,不禁热泪夺眶而出,只觉英雄百年,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黄梁春梦,今晚宗维扬狂傲斥责,令他如梦初醒,但悔已不及,身陷泥潭,不可自拔。
忽闻一个清朗语声道:“程香主,迷途之不远,来者犹可追,何不弃暗投明,改邪归正,在下自信能为程香主祛解体内蕴毒。”
程南淮不禁胆战心惊,强自镇定,转面望去,只见一个青衫俊美少年,立在丈外含笑凝望着自己道:“程香主,在下并无相强之意,愿与不愿,端在程香主一念之间,百花翁并非易与之辈,今晚程香主等未必稳操胜算,贵上恶贯满盈,伏诛只在迟早而已,阁下悬崖勒马,犹未为迟。”
程南淮默然无语。
青衫少年又道:“宗维扬鼻钩心险,耳后见腮,在下不胜为程香主担心。”
程南淮长叹一声道:“程某方寸已乱,但请少侠有以教我。”
青衫少年附耳密语数句,程南淮面现喜容如飞奔去。
月色欲沉,灿烂星光之下,双方激战惨烈,互有死伤,百花翁神威凛凛,掌力排山倒海,逼得宗维扬剑招只出半途疾改,守多攻少,却诡奥绝伦。
百花翁双掌连环猛袭,招招如利斧开山,奔雷怒吼,全身虚空上提,右掌一招“天雷掣顶”,斜击宗维扬左肩。
宗维扬闷哼一声,左肩骨粉碎,气血翻腾,忽觉右胸“心俞穴”真气奔涌,右臂不由自主地挥出一剑。
剑势犹如怒龙横空,十丈惊虹脱手飞出。
百花翁料不到宗维扬尚有还击之能,不禁一怔,冷笑一声道:“你在找死!”
右腕疾翻,掌心吐劲劈出,猛感剑星潜力如山,不禁大惊,迅自身形疾飘开去,掌劲向外一卸一震。
宗维扬剑势如受神使,风卷狂雪般如影随形袭去,逼得百花翁右手五指逞险反腕上刁,攫夺长剑。
叮的一声脆响,只见百花翁疾松五指,神色大变,倏地冲空腾起,大喝一声:“走!”
敢情那百花翁也吃了不小暗亏,百花残众见其掌门人情状,怎敢恋战,纷纷穿空电射遁去。
天际远处已飞跃数道红焰,啸声频传,程南淮已发动阵势拦截。
宗维扬挥出一剑后,只觉心力交疲,冷汗虚脱,眼中金花乱涌,两腿一软,跌坐于地,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六同门均衣履残破,身上带有几处剑伤,血汗交流,发现宗维扬情状,纷纷奔来。
宗维扬惨笑一声道:“愚兄自知必死,哪知方才一剑如有神助,竟将百花翁躯退,诚不幸中万幸,自此以后百花翁贼对我等谅不敢正眼相视。”说着又吐出一口鲜血,黯然失神的目光望了左侧少年一眼,道:“赵藩师弟,你身旁尚存有恩师灵药没有?”
赵藩忙道:“尚有三颗。”从身旁取出一只玉瓶,倾出三颗清香扑鼻的碧绿药丸。
宗维扬接过吞下,苦笑道:“有恩师灵药虽可保得性命在,但武功将丧失一半。”言毕,闭目合睛调息行功。
苍穹尚留着一颗启明星,东方泛出一丝鱼肚白,晨露霏霏,郊原山野呈现一片青葱碧绿,令人心旷神怡。
这时,程南淮率领三名带刀大汉疾奔而至,见状大惊失色道:“宗少侠伤势如何?”
赵藩答道:“宗师兄方才一剑驱走百花老贼,耗损真力太过,性命无妨,百花老贼已遁走了么?”
程南淮道:“已戮毙百花门下三人,似无能困住老贼,被他遁走,想尚会卷土重来,如今计将何出?”
宗维扬睁开双眼,道:“那青衣小贼尚潜迹近处么?”
程南淮道:“谅已离去,倘或仍在,方才百花老贼侵袭,他正可暗算我等。”
宗维扬点点头道:“说得极是,令主极需邀请花九鹏去至总坛,建造堡中恶毒机关,如今我等与武林各大门派势若水火,积不相容,万一来犯,也可将他们悉数歼戮!
程南淮道:“如此你我速去花九鹏家中,此非善地,宜及早撤离。”
宗维扬已气运周天,伤势已无大碍,只仍感虚弱无力,强自支撑立起,由赵藩搀扶着,向花宅而去。
且说花宅不见一丝灯火,黑沉沉地岑寂如水,花九鹏父女守着暗处屏息凝势。
忽闻霍文翔语声传来道:“花老英雄!”
花九鹏闻言大喜,道:“少侠回来了么?”手中察的一声,燃开了松油火摺,一道熊熊火光亮起。
只见霍文翔由后门穿入道:“匪徒已与百花门下激搏,自顾不暇,黎明之前绝不会来此。”话声略顿,目注花九鹏一眼,接道:“在下恳求老英雄一事,不知可否应允?”
花九鹏不禁一怔,道:“少侠但说无妨,只要老朽力之所及,无不从命。”
霍文翔道:“老贼邀请花老英雄前往总坛,谅系借重老英雄精擅土木消息之学,建造恶毒机关,不妨应允,在下与老英雄里应外合,免武林精英损伤殆尽。”
花九鹏面现难色,叹息一声道:“先兄血海大仇,老朽此仇不报死不瞑目,怎奈家小在此,难免……”
霍文翔微笑道:“在下已明白老英雄之意,老贼心机诈毒,恐尊府大小为老贼掳作人质,在下已想出一诈死之策,使老贼不疑。”
花九鹏不明所言,瞠目不知所答。
霍文翔展齿一笑,道:“在下绝无相害之心,令侄已可行动自如,只须调息三月便如常人。”说着伸指如电疾向花素珍“归元”穴点去。
花素珍轻嗯一声,应指倒地。
九宫环花九鹏不禁大惊失色。
霍文翔道:“时刻无多,此时无暇细说。”
暗中突闪出花九鹏之妻,手持鸠首铁拐一式“五雷盖顶”,向霍文翔凌头打去,威势猛厉。
霍文翔左臂疾出,五指一把扣住铁拐,右手两指虚点而出。
花九鹏之妻应指倒地不起。
九宫环花九鹏大感困惑,又惊又怒,喝道:“少侠,你这是做什么?”
霍文翔五指诡幻无伦扣在花九鹏腕脉要穴上,正色道:“老英雄同我去见令侄。”
花九鹏只觉浑身真力消失,身不由主地被霍文翔拉着走入内室、只见榻上少年眼神充沛,唤道:“叔父!”
霍文翔不由脸色一变,低喝道:“不要说话!”
病榻少年似吃了一惊,目露骇容,霍文翔疾如电光石火,伸指点在胁间上。
只见少年瞠目张口,直挺挺不动,面上余悸犹存。
花九鹏只觉-阵急怒攻心,头目晕眩,呆在房中。
霍文翔笑道:“老英雄不必忧急,设非如此,焉能取信于老贼,程南淮已有投暗向明之心……”说着语声如蚁。
花九鹏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声,道:“少侠何不事先言明,也好使老朽不空自忧急。”
霍文翔摇首道:“错非如此,情况哪有如此逼真,程南淮手下无一不是见识广博,老于江湖之高手,若被看出破绽,岂非连累老英雄受害!”
花九鹏暗暗钦佩这少年心思缜密,睿智过人,堪称武林奇才。
只见霍文翔望了窗外一眼,道:“天已放曙,程南淮即将来到,老英雄请速作准备。”身形一晃杳失在窗外。
花九鹏疾掠至厨下,将椒粉揉至眼中少许,不禁滋泪交流,眼眶红赤,走在过道中凝望着其女躯体,脑中回溯其兄花层云惨死情景,禁不住悲从中来,放声嚎啕大哭。
突闻程南淮高声道:“花老师在么?”
花九鹏快步走出,只见程南淮与数人立在户外。尚有一名面色苍白灰衣少年由一黑衣少年搀着,口角犹留有血渍。
其余诸人均衣履残破,负伤带彩,显然经过一场激烈拼搏。
程南淮目睹花九鹏目红赤,泪光莹转,满脸忿激之色,心中已是恍然,故作不知,惊诧道:“花老师为何如此悲愤,莫非遭遇横祸不成。”
花九鹏喉声沙哑答道:“自程香主到舍间谓青衣小贼形迹巳现,老朽一夜不寐,忽闻远处一声长啸,飘送入闻,老朽深恐程香主不敌小贼,意欲相助-臂之力,循声扑去,竟发现百花翁率同手下多人形迹诡秘,蛇行鹭伏,向南方走去。
老朽见不是青衣小贼,百花翁人多势众,自忖贵门已有周密布署,何容老朽这局外人介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忖思再三,又退回舍下……”说时面色疾变悲愤,接道:“老朽妻女与舍侄就在老朽离开时,惨遭毒手……”
程南淮大惊道:“花老师可知是谁么?”
花九鹏凄然一笑道:“老朽不知。”
程南淮鼻中怒哼一声,道:“恐系青衣小贼所为。”说时已快步跨入门中而去。
宗维扬赵藩等亦跨入屋内,怒视之下,三尸横陈各处,情况逼真,毫无破绽。
程南淮叹息道:“果是青衣小贼所为,与罗香主等人情状无异。”右掌一扶花素珍鼻息,只觉触尹冰冷,不禁心神大震,暗道:“莫非真个死了,否则这青衣小侠武功真个高不可测。”
宗维扬暗示了赵藩一眼色。
赵藩已明其意,遂走上前去,探手-扶花素珍鼻息,又走向花氏婶侄一一察视,迅又走回,摇首叹息道:“已死去多时,纵有九转仙丹,也回天泛术。”
花九鹏暗暗心惊,忖道:“少侠果然料事如神。”捏着一把冷汗始告释然。
程南淮道:“此乃不幸中的万幸,倘花老师仍在室内,亦将罹受不测之祸,不如随程某前往总坛,探觅青衣小贼行踪以报此仇。”
花九鹏凄然叹息道:“老朽本无意武林,灰心江湖,现遭大变,睹物思人,情何以堪,蒙贵上宠邀,无可推却,老朽决以末学所擅策划建造土木,不过容老朽办理亡妻后事再行。”
程南淮道:“这个当然,但不知尊夫人等须下葬何处?”
“曹家集西老朽已买妥一块吉地,本为舍侄无法苟延时下葬之地。”花九鹏哽咽落泪道:“老朽决意将妻女之体皆葬此地。”
程南淮目注黑衣老者道:“张舵主,烦你快马去曹家集购买三具上好棺木赶速送来。”
黑衣老者躬身领命奔出。
程南淮又道:“此处非善地,宗小侠等人宜赶速撤回总坛,途中必须慎秘行踪,以免对头人暗暗蹑踪,程某仅留下三人相帮花老师办理后事,一经落葬,立即偕同花老师赶回总坛。”
赵藩道:“程香主你要小心,全力保护花老师不可落在对头人手中。”
程南淮沉声道:“三日后程某必赶到。”遂手指两名匪徒留下,接道:“赵少侠,你们去吧!”
宗维扬等人转身出宅,向绵亘群山方向行去。
程再淮命两匪徒守在桂林中候棺木到来。
两匪徒身影门外后,程南淮花九鹏两人不由相视一笑,端坐在厅内俟霍文翔返回。
约莫半个时辰,厅外人影一闪,霍文翔翩若惊鸿掠入厅中,道:“棺木距此二里之遥,片刻即将到来,速换素服白袍,到后立即装殓启行。”话落,身影一晃便自不见。
只听一阵奔马蹄声入耳,由远而近,花程两人疾趋户外,但见两匹快马曳着一辆无篷大车,横列着三具朱红棺木奔来,车后荡起烟尘中,隐现出两人。
转眼,即至门前,那黑衣老者一跃下鞍道:“棺木已备妥。”
程南淮道:“张舵主,辛苦你了,你等三人速往内室换穿素服白袍,避免暴露形迹。”
万里无云,阳光下一辆大车由两骑并辔在驿道上曳驰着,车架上并放着三具朱红棺柩,策骑者系花九鹏本人。
车后紧随着四人四骑,面色庄穆沉重,煞有介事地,默默无言。
车飞驰在一条黄土坡上,遥遥可见坡下远处屋宇密集,炊烟袅袅升空,曹家集已然在望。
蓦地,道旁林中疾如鹰隼掠出三条人影,阻住道前。
花九鹏故作慌张失措,高手喝叫,缰绳猛拉,两匹健马发出唏聿聿惊嘶,前蹄高举,几乎将花九鹏掀下辕来。
经过一阵踬奔,方始停住。
花九鹏早将来人瞧在眼中,来人正是七杀恶判东方旭及一双蓄有山羊胡须,面目逼肖矮小老叟。
他早年久走扛湖,认出是横行八闽,恶名久著的阴阳二矮赖乾赖坤两人,心头不觉大震。
程南淮五人俱将随身兵刃藏于棺木之下,易容改颜,目中精芒尽量收敛,为防有人认出,这时心神震恐巳极,一时之间竟想不出应敌良策。
赖乾发出一声阴侧侧低笑道:“东方兄,在下看棺中定有蹊跷,这五人不言而知是老贼的党翼。”倏即向花九鹏喝道:“老夫眼中不揉砂子,装模做样则什?老夫一伸手可后悔不及啦!”
忽地道旁响起一声长笑道:“亏你们还是黑道知名人物,竞目光如炬,死人棺木也不放过?”
赖乾闻言不由面色一变,循声望去,只见坡边上曲肱躺着一个老化子。
定眼望去,面色更是一惊,道:“佟化子,是你!”
老化子正是北丐佟青松,一跃而起大笑道:“你等追寻之人已远在百里外了,竟找上凡夫俗子晦气,不怕贻笑江湖么?”
东方旭眼中逼射精芒,冷笑道:“佟化子,你我河水不犯井水,怎知我东方旭追踪何人?”
佟青松大笑道:“丐帮弟子,遍及天下,耳目众多,你等行迹早落在丐帮眼中,你误信百花老儿之言,百花老儿诡诈如狐,到嘴上肉岂肯分你共尝……”
东方旭双眉一皱,沉声道:“老化子无须唠叨,何不直截了断说出。”
佟青松面色倏沉,答道:“三位追踪的是否宗维扬么?哼,宗维扬虽经百花老儿掌击重伤,但决死不了,百花老儿更未必说出宗维扬真实行踪,三位如不信,启开棺木察视,便知老化子之言不虚。”说着转目望着花九鹏道:“阁下不妨启开棺木。”
花九鹏似无可奈何,颤巍巍地爬上车架,掀开三具棺盖。
七杀恶判东方旭及阴阳二矮赖氏昆仲如闪电掠上车架,只见棺中陈放着霜鬓鹤发的老妪,面目娟秀布衣少女及一瘦骨形削的少年三具尸体,不禁面面相觑,同时飘下车架。
佟青松眯着双眼,面上神情似笑非笑道:“如何?丐帮门中十三位高手已暗随百花老儿一行身后,眼下武林诸大门派既不愿见老贼荼毒武林,更不欲百花者儿攘得星河三宝……”
东方旭厉声道:“星河三宝确为老贼所得么?”
佟青松冷冷一笑道:“玉勾斜已落在老贼手中业已证实,其余二物仍是待揭之谜,三宝天下武林群雄所瞩目,志在必得,三位也不例外。”
东方旭冷冷一笑道:“佟化子,你的话太多了,你在此处必有所为……”
佟青松哈哈大笑道:“老化子在此守候一位老友到来!”
“谁?”
“司空穷酸!”
东方旭不禁神色微变,忖道:“一个化子异常难惹,再加上穷酸更难缠了!”冷冷说道:“原来如此……”
话到中途,一条迅如鹰隼人影疾闪落下,现出儒雅蕴籍的南儒司空陵。
司空陵身形一站实,高声道:“佟老儿,那对头人形迹已现,我们走!”
阴阳二矮随着东方旭疾如流星向南儒北丐身后赶去。
程南淮暗道:“好险!”示意花九鹏驱车疾奔曹家集西一条小道上。
这片佳地落在山阳,鸠之筑墓,人丁众多,天色入暮,墓穴已筑好,三棺尚停墓外,选在翌晨寅时落葬。
花九鹏取出一锭十两奉黄金,交与黑衣老者道:“张舵主,有烦去集上钱庄换散碎银两,散发工资,并烦三位代老朽作东,在三阳春酒楼叫两席酒菜以慰他们辛苦,老朽与程香主尚留在此守灵。”
工人齐声欢呼致谢,随着黑衣老者三人向曹家集走去。
入夜,月上柳梢,山林间忽现出四条迅快人影,疾如流星飞奔而至。
花九鹏面泛笑容道:“少侠么?老朽在此相候多时了。”
人影一定,只见是霍文翔偕同塞外人魔蓝景辉,八步赶蝉侯华及小叫化栗雷。
霍文翔对程南淮颔首微笑为礼后,迅即向三具棺木走去。
棺盖仅上了浮钉,略使暗劲,将棺盖一一掀开,落指如飞,朝棺内三人各点了七处穴道。
须臾,只听花素珍出声道:“爹,闷死孩儿了!”
花九鹏闻声大喜,目中热泪不由夺眶而出,道:“素珍,快起来。”
程南淮暗中感慨莫名,庆幸自己弃邪归正,否则,早随罗彪陈尸荒郊,含恨不瞑。
继而花九鹏妻侄先后呻吟欠伸坐起,由九宫环花九鹏一一扶出棺外。
花素珍星眸泛出迷惘神色,娇声道:“爹,这是何处?”一眼瞥见霍文翔,不禁怒火猛升,双掌一翻,叱道:“小贼,姑娘与你拼了。”身如箭射,掌带出一股排空劲风扑向霍文翔而去。
霍文翔似料知花素珍必有此举,身形一挪,右掌微弧外送,一股软绵罡劲将花素珍往回一震,送回花九鹏怀中。
花九鹏双臂接住,怒喝道:“素珍,不可鲁葬。”
花妻贾氏诧道:“相公,这是怎么了?”
九宫环花九鹏沉声道:“一时之间,其中原委也难向你等说个明白。”
说时,只见霍文翔蓝景辉栗雷三人动作迅疾,将砖石摆在棺木内用土填实,将棺盖一一钉好。
霍文翔道:“我们走!”右臂一伸,挟起花九鹏之侄向苍茫山谷间飞掠而去。
花九鹏等人接踵奔去。
苍苍山领古松参天,翳密葱绿,只见一岭云屏天半,岭下翠竹丛中隐现出一座尼庵,粉壁朱门,门上大书一个佛字。
霍文翔等人星丸掷射,疾行如风,转眼落在庵门外,栗雷击指敲门道:“悟静师太!”
两扇朱门呀地开启,走出一身穿灰衣老尼,合掌施礼微笑道:“施主请!”
花九鹏看出恬静师太凤目中精芒内蕴,步履轻捷,一望而知是隐世神尼,不禁抱拳长揖道:“花某身非得已,惊扰庵主清修,深感不安。”
悟静师太含笑道:“花施主说哪里话来,俱是武林同道,施主一念向善,为武林苍生造福,贫尼钦敬已极,施主请入席,相叙吧!”
群雄鱼贯走入,至禅堂落座。
霍文翔与程南淮相邻毗坐,忽见霍文翔身形一斜,右掌直击向程南淮“脏血”穴。
动作迅快,距离又近,程南淮猝不及防,“噗”的一声掌力打实。
只听程南淮大叫一声,脏腑气血翻动,张嘴喷出一口腥臭色作碧绿淤血。
霍文翔朗笑道:“恭喜程香主毒伤已解,今后须全仗大力了。”说着取出一颗朱红丹药,接道:“用清茶送下,此丹不但可培元固本,而且可助长功力。”
程南淮一口毒血喷出后,翻动气血立平,只觉脏腑舒畅无比,不禁大喜道:“此恩大德,如受再生,程某来生难报。”接过丹丸用清茶咽下。
霍文翔目注悟静师太道:“花老夫人及其侄就重托师太了。”
悟静师太道:“区区微劳,何言重托。”
霍文翔急唤道:“小灵出来!”
只见袖管中钻出一只长仅七寸碧绿茸毛小猿,跃在霍文翔怀中。
霍文翔笑道:“此猿天生异种,不畏刀剑,由花老师携往老贼总坛,不可使人知,有什么使命小灵可带信返回庵内,在下还有要事待办,最迟月终可赶回,速回墓地吧!”说着将小猿交于花九鹏手中,向悟静告辞。
悟静师太与贾氏素珍姐弟送出庵门,洒泪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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