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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东方发白,山岚渐散,曙光巳侵入室中。

    残烛成泪,两人香睡正浓。

    片刻,少女已睁开双眸,发觉天已大明,沈谦尚自沉睡未醒,不由羞红双颊,两手轻摇沈谦。

    她低呼道:“谦弟……醒醒……谦弟……醒醒……”

    沈谦猛地惊醒,两眼睁得又圆又大,只见眼前是一风华绝代,美若天仙的少女,眼帘上下微肿,显然哭泣过。

    他直视久久,惊叫道:“你……你……你不是……不是凝碧姐姐么?……怎么身在此地

    ?”

    骤觉自己赤裸着身躯,紧抱着罗凝碧的玉体,心中惊觉出是发生了什么事了,急松开两手,掀被而起。

    那罗凝碧酥胸玉体,粉弯雪股,尽情暴露无遗,褥上落红点点,沈谦不由怔住,张惶不知所措。

    罗凝碧猝不防他猛然掀被,霞涌双颊,羞得慌不迭的将锦被盖上。

    盖好后,叹道:“都是你……你还不快去找淫婢留下的衣服,与姐姐穿上,你……你昨晚兽性并发,将姐姐……”

    说此忍不住眼中猛酸,珠泪顺颊淌下。

    沈谦明白那是什么回事,俊面通红,匆匆穿好衣履,眼角却发现罗凝碧罗衫亵衣俱被自己撕裂弃掷於地。

    又见一只断落的玉臂横斜室内,雨点的血痕向门外曳去……

    恍然明白罗凝碧及时赶到,削断那红衣淫婢一只手臂,却不料自己药性发作,累及凝碧姐姐无辜受辱。

    沈谦不由悔恨交加,连声自骂道:“该死……我怎么如此该死……”

    卧在被内的罗凝碧目睹他自怨自责,忍不住破涕为笑,道:“事已至此,也不能怪你,只怪那淫婢。”

    说着不由娇靥泛霞,道:“姐姐……姐姐迟早是你的,还自怨自责则甚,快拿衣服与姐姐换上。”

    沈谦忙四处寻觅,在床后发现了一只衣箱。

    掀开一瞧,只见箱内满贮衣物。

    他不知少女需着何种衣裳,尤其是内衣亵裤,索兴一把抱出,走在床前,怔着双眼道:“姐姐,你自己选用吧!”

    罗凝碧噗嗤一笑道:“你放下,反过身去不准偷看。”

    沈谦将衣裳放置榻上,转过身躯道:“为何不准小弟瞧,昨晚不是……”

    罗凝碧羞红着脸,娇叹道:“不准你说,再说,看姐姐撕开你的嘴不?”

    沈谦把溜出口边的话,赶忙又咽了回去。

    只闻身后一阵悉索穿衣声。

    半晌,沈谦才出声问道:“姐姐,你怎会来在娄山,小弟只道你已在来蜀途中。”

    罗凝碧答道:“姐姐还要问你呢?”

    沈谦道:“小弟是奉了恩师之命,来此寻访赤壁瞽叟求取一物。”

    罗凝碧微叹了一声,道:“看来,赤壁瞽叟是无处可寻了,那淫婢不知将他囚禁在何处,淫婢被她逃去了,有误恩师严命,怎生回覆,说来话长,待姐姐一一详告。”

    她已整衣立起,沈谦转过面来,只见罗凝碧已换着一身雪白罗衣,秀眉微皱,似不胜苦痛,娇慵美艳已极。

    沈谦忍不住又怜又爱,伸出双手扶着姑娘香肩,依偎陪她坐下。

    两朵红云在罗凝碧颊上泛出,娇羞白了沈谦一眼,低嗔道:“都是你害的……”随即格格一笑,不胜娇羞。

    两人依偎并坐,轻怜蜜爱……

    罗凝碧缓缓道出此来经过。

    口口口口口口

    原来宣威镖局自飞猿神刀马复泰走镖返来之后,杭城武林俱为一重恐怖的阴霾,所笼罩着。

    由於黑煞门中巴大魁酆豹冷相杰俱丧命於杭城,又黑煞星钉翠玉如意盛传江湖,黑煞令主大为震怒,迭遣能手纷至杭城,务必找出凶手来历下落。

    杭城一些成名武林人物,无不遭其等光顾,恫吓利诱,旁敲侧击,欲从口中得知凶手线索。

    宣威镖局三度虚惊,俱经七如神尼显露佛冢降魔掌力慑住。

    她并道:“老尼乃佛门中人,从不伸手招揽是非,也不管你们黑煞门中的恩怨仇杀,老尼三度相让,无非是体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如再次登门骚扰,可怨不得老尼要开杀戒了。”

    黑煞门下问明对方就是令主对她尚有微忌之七如神尼后,不禁大惊,仓惶离去。

    七如神尼自是暂栖於宣威镖局内,加紧传授罗凝碧禅门绝学,对武林风风雨雨传言,充耳不闻。

    罗凝碧海日练武之后,静坐闺阁,凝思惦念着沈谦。

    不知现在他是怎么样了,忆起昔日花前月下,俪影双双,日夕过从,浅语低笑,那种温馨情景,犹在眼前。

    如今形单影只,芳心落寞,不禁惆怅难已。

    转眼,秋尽多夹。

    千山落木,水寒萧萧,无何腊暮寒深,大雪纷飞,银光耀眼。

    一晚,宣威镖局突走进一老年乞丐,强讨千两纹银,连伤四人后,镖主罗耀华被惊动外出喝问。

    不料那老年化子猝然出手欺攻,手法凌厉辛辣,几个照面,罗耀华被逼得手忙脚乱,展开煞手迎攻。

    老化子似不尽全力,手尚未沾及罗耀华身上即撤腕换式,容罗耀华有一线缓手之机,可是不着半点痕迹。

    错非武功炉火纯青,焉可臻此?

    罗耀华连连喝问何故寻衅,只见老化子突低声道:“镖主佯装不敌,向七如神尼居室逃去,老化子有信物密交神尼。”

    老化子逼运真气,将声音尽量压低,送入罗耀华耳中,无虞旁人听见。

    罗耀华不禁一怔。

    须臾,忙手脚故作慌乱,仰身回窜,疾逾飘风般往内掠去。

    老化子狂笑道:“这回老化子可不愿千两纹银无事啦!”

    音落,迳朝罗耀华身后追去。

    宣威镖局内武师甚多,虽有四人伤在老化子手下,其他均愤怒无比,见镖主不敌逃入,纷纷赶扑这老化子。

    老化子身法奇快,宛如流星电闪,已自进入后园,突回面狂笑道:“你们赶来作甚,老化子手下不死无名之辈。”

    说完双掌平挥推出,掌力并吐,狂飚陡生,势如奔雷。

    众武师均觉为一片沉逾山岳,浪涛奔涌的潜力撞上,个个如受重击,纷纷闷哼出声倒地。

    老化子掌力顿然回撤,猛然后顾,只见翠阁之上,电泻三条身形,疾如星飞在他身前泻落。

    当中立着一个凤目生威,银鬓霜白的老尼。

    老尼沉声道:“天下那有强乞施舍之理,何况出手恶毒,震伤多人,老尼如不惩戒於你,你将更目中无人了。”

    在神尼说话时,老化子已伸手在怀中取出弹丸大小般揉皱纸团。

    不待神尼音落,执着纸团的右手,迅如电光石火般一招“震山开碑”,向神尼的左胸印去。

    就在同时,低声向神尼道:“神尼接过,以掌力震飞老化子。”

    神尼怒喝道:“好毒辣的恶徒!”,疾舒右掌迎着老化子来掌接去。

    闪电一瞬间,那纸团已落在神尼掌中。

    七如神尼突出左掌,一股疾猛无俦禅门真力吐出,只听老化子一声惨-出口,身形震飞半空。

    但见老化子半空中一个翻身,突缓腰曲腿一弓,身形似箭般射出园外。

    园外传来一声狞喝道:“老秃婆,十日之后若不令你毙命溅血,老化子此恨难消,永不露面江湖!”

    话落,人已杳在园墙之外。

    七如神尼道:“镖主,你先命人治疗伤者,稍时再来令媛房内。”

    罗耀华闻言,即掠往武师伤倒之处而去。

    七如神尼随即与罗凝碧双双纵上翠阁。

    罗耀华匆匆又自返转翠阁之内。

    七如神尼即道:“老化子是桫椤散人所遣,为避免可疑痕迹落入黑煞党徒眼中,故作寻仇生事而来。

    桫椤散人函中所语,说已收沈谦作门下,现在西蜀成都,嘱碧儿疾奔巫山县城,城中有一家连升客栈,示以暗号,即有人接引。

    函中并言,黑煞门下眼线甚多,无所不察,沈谦久居杭城,难免为人知道沈谦与宣威、四达两镖局大有渊源,为两镖局引来无边却难。

    沈谦即将举重武林大局,不如请罗、方两位檀樾迁隐他处,免得沈谦无法兼顾,再者老尼也要离此他往。”

    罗耀华对七如神尼畏敬备至,那有不应允之理,随即暗邀方士达过局商议。

    罗凝碧问道:“恩师,您老人家行将何往?”神情不甚依恋。

    七如神尼慈爱无比,伸手抚摸罗凝碧玉颊,微微一笑道:“碧儿,为师何往,暂不吐露,但短时期内定可相见,无须作儿女依恋之态,你每日惦念着沈谦,现即将相见,尚缠着为师作甚?”

    罗凝碧羞红娇靥,扭股糖似地缠在七如神尼怀中,娇嗔道:“恩师,您也取笑徒儿,徒儿不依了!”

    七如神尼最是锺爱罗凝碧,两手搂紧,而且泛出春晖般笑容。

    忽地,阁下飞来一只雪白朱啄的鹦鹉,振翅啪啪停在桩台架上。

    突闻这只鹦鹉,发出人言道:“神尼,雪儿找得你老人家好苦呀!历尽千辛万苦飞抵南雁荡庵内,怎奈你老人家又不在,如非守庵令徒说明神尼栖息此处,雪儿恐怕还找不到咧!”

    七如神尼不禁一怔,道:“雪儿,你找老尼何事?莫非你主人身罹危难,命你前来求老尼前去施救么?”

    鹦鹉忙道:“正是,正是,我主人被一位自称程飞红的红衣少女制住穴道已久,不知这位红衣少女逼我的主人是为了什么?

    我主人暗命雪儿飞来请神尼前去施救,快去!快去!恐怕我主人熬不住她搜阴蚀骨的分筋手法。”

    七如神尼不禁大大为难,因桫椤散人急需她前去相助,分身乏术,心念忖思电转,招手道:“雪儿,你过来!”

    那鹦鹉振羽飞在七如神尼掌心,道:“你老人家这就去么?”

    神尼摇首笑道:“老尼暂时不能前去,不过命我徒儿随你一行。”

    说着左手一指罗凝碧。

    雪儿斜首瞪眼望着罗凝碧,道:“你那徒儿成不成?”

    七如神尼微笑道:“你那主人武功卓绝,就是目人不济,才需你相护报知可疑人物,使他及早有所戒备,定是你贪玩外出,致红衣少女可趁之机。”

    那鹦鹉眨眨眼珠,似赧羞不胜道:“雪儿罪孽深重,悔已难及,但那红衣少女半年前就来了,住在对面岭上,与我家主人,日夕相见,委婉逗人怜爱,那知地心如蛇蝎,料不到她一旦翻脸噬人。”

    七如神尼道:“你主人知她来历否?”

    雪儿顿了一顿,侧首道:“临来之际,主人说程飞红自吐为黑煞门下。”

    七如神尼不由面目一变,急向罗凝碧道:“你快随雪儿前去,迟恐不及,一经救出,你速赶奔巫山不须返回。”

    罗凝碧连声应命,下楼去双亲处言明神尼有事需其速去办理,特来告辞,依依不舍中含泪返回翠阁。

    随即收拾行囊,与神尼请辞。

    雪儿拍拍飞落在罗凝碧右肩之上,娇声道:“罗姑娘,我们从后门走出,恐虞为人发现。”

    罗凝碧委实喜爱这头能言鹦鹉,抬手抓下抱入怀中。

    她眼中一红,道:“恩师,徒儿去啦!您老人家多保重。”

    娇躯一扭,穿出开外,半空中倏换身法,疾落墙外而去……

    残冬黑夜,朔风怒吼,漫天飞舞的雪片似飞絮般落下,一分……两分层积叠着……

    口口口口口口天下事欲速则不达,罗凝碧与鹦鹉雪儿赶赴娄山相救瞽叟。

    不料,途中连生波折,这也是该因瞽叟多受了数月磨难,注定罗凝碧与沈谦速成一段良缘。

    隆冬腊暮,大雪纷飞,河山万里,玉封银冻。

    道上冰雪泥泞难行。

    罗凝碧一骑快马,只有蹭步的份儿,比人走得还慢,她空自焦急,扬鞭啊哟,座骑虽急声长嘶,速度犹自来增,且不停的打滑。

    罗凝碧无可奈何,只有听其自然,雪儿一直缓在姑娘怀中,不声不语。

    彤云密布,天色愈来愈暗,看来时将断暮,距金华县城尚有五十里,天黑以前是无法赶到了。

    浙省人烟稠密,村落处处,本来随处均可以借宿,但姑娘认为岁尽新年,贸然登门烦扰似有不妥,在骑上不时向道旁两侧凝望。

    忽然发然道左百数十丈处山陵起伏中,凹洼内隐隐现出庙宇檐角,眉宇一展,立时轻勒辔头向道左田哇闾走去。

    那是一座规模不大的禅林,寺外苍松古柏,齐都掩盖在一片密雪之下,山门额上头出斑剥蚀落模糊四字。

    “宝觉禅寺”。

    罗凝碧下得鞍来,将缰绳系在松干上,迳向山门走去。

    身形才跨出两步,忽由山门殿内飘送沉哑的语声。

    只听道:“阿弥陀佛,来人是谁?”

    姑娘怔得一怔,答道:“夜行不便,小女子意欲借坐殿隅一宵,明晨即行,不知方丈可否应允?”

    殿内沉寂须臾,再度传出语声道:“那么……女施主请进。”

    答声较前似为-哑,延已入内也觉极为勉强。

    姑娘只道自己女儿身,进入僧寺投宿诸多不便,反正自己拿定主意就在殿角打坐一宵,避过晚上风雪侵袭,明晨登骑迳行有何不可。

    一入大殿,姑娘抬目一瞧,不禁惊吓得倒退了一步。

    只见她星眸中,陡露悸恐光芒。

    原来大殿梁上分悬着十数具尸体,僧俗均有,个个面色恐怖吊眼瞪目,临死之前显然受过极为震惧酷刑。

    狂风一阵卷进殿内,尸身飘晃不定。

    姑娘不禁泛起一种阴寒袭体感觉,毛发笔立。

    姑娘壮着胆,仔细视察那些尸体中有无方才向自己问话之僧人。

    她已判断出,方才那出声的僧人,如非悬身梁间,岂致保持这种恐怖情状。

    果如她所料,尸体共是十八具,分悬三梁,左面一行倒数第二具是一老僧,殿内虽然沉黑,可是老僧眼内尚留黯淡神光。

    十八具武林人物都是四肢被捆,牵以长发柬悬大梁上,无论眼皮面肤颈项的被勒吊拉长,分外狞恶。

    唯独这老僧,顶无长发,被一条绳索捆柬头项悬系梁间。

    姑娘不由自主地打了两个寒噤。

    她暗忖:“能将这十八人,从容擒悬於高梁上,必然是一武功卓绝高手所为,或者他们先是受了暗算,再一一悬於梁上,拍开穴道,让他们受尽苦痛而死,那人堪称阴狠毒辣无比。”

    她闪至左面一行倒数第二具老僧之下,仰面道:“方才说话的就是大师么?让我割断系绳,放大师下来。”

    那老僧忙挣扎出瘩哑声昔急道:“万不能割断,一经震荡,老僧必早绝命而亡,趁着还有一刻时光,老僧将其中经过扼要说出,有烦姑娘替老僧代办一事。”

    姑娘不由怔了一怔,暗道:“我还未知你是邪是正,怎能替你办事……”

    只听老僧说道:“老僧与死者虽算不得是什么好人,也不能算是邪恶之辈,介于正邪之间,行事却无愧於天,所以姑娘大可放心替老僧办此未了之事……”

    姑娘间道:“来人是谁?难道大师们都无人抗拒么?”

    老僧道:“不知道,老僧等人正在聚议之际,忽一阵寒风卷入大殿,灯烛全灭,各人均被点了穴道,眼前只是一条瘦长人影……”

    姑娘听了老僧之言,竟意似不似道:“一个人无论身手如何高绝,也难在弹指间,将十八人同时点上穴道。”

    老僧道:“佛门弟子戒打诳语,事实是如此,武林乱象已萌,正邪双方奇才异士纷纷露面江湖,如那人身手,亦仅臻於中上人才。

    那人制住了老僧等人穴道后,便逼问老僧等一件百年前失踪武林的禅门奇珍,也可以说是一宗外门兵刃……”

    老僧说到此后,语音渐趋微弱。

    姑娘虽觉老僧说话不无破绽可寻,但见他此刻即将油尽灯枯,无法再追问,不禁内心大急。

    只听老僧强提了一口气后,又道:“老僧等不要说是不知情,就是知道了,也是宁折不辱……”

    姑娘说道:“这样说来,大师是知道那件禅门奇珍了?”

    老僧避而不答,接着又缓缓说道:“那人见老僧等不说,便逐一捆绑,似发系悬大梁,每人喂服一粒搜阴断肠毒药。

    他的用意,乃务令大家禁不起焚身煎熬之苦,自动说出,那知个个宁受焚身之苦,也不出声乞哀,那人竟等不及疾离出寺……”

    姑娘诧异道:“这却是为何?”

    老僧道:“有劳姑娘详点尸体连老僧共是十九具么?”

    姑娘答道:“十八,或是逃走一人?”

    老僧竟不成声道:“姑娘……老……僧……要……去了……姑娘……请去……黄山脚下……找一……韩广耀……或可……侦知今晚……寺中……详情……但切忌……道出今晚所见……”

    说后寂然无声,最后一句话是老僧竭其真力道出。

    罗凝碧料知老僧已死,一座凶寺无法耽留,悯恻圣了高悬梁上十八具尸身一眼,疾掠出寺。

    寺外沉黑如漆,狂风怒吼着。

    鹅掌般的雪片逐天弥涌,寒列澈骨。

    座骑禁不住这般酷寒,不停地摇首弹腿。

    姑娘走上前去,拍了几拍马的头,解开了系绳,纵身上鞍坐稳,缓步慢踏迳向金华而去。

    姑娘心神不属,想起老僧之言重重矛盾,处处均是破绽。

    第一,他们多人在殿中聚议,究竟是商议何事?人数甚众,显然是事关重大,众人共商解决。

    第二,那人突然而来,那有这么凑巧,事先必侦知他们聚议时间地点,来时亦必在寺外窥听他们聚议秘密多时,再侵入寺中。

    由此可测,老僧等事前可能已获知一点端倪,那人是谁,老僧一定知道,他为何不说出来?

    再说那件佛门奇珍亦未说出名称,恩师七如神尼在此当不难知道,莫非老僧秘藏他处,不令再出江湖,引起武林却夺酿成大变。

    最要紧的,十九人中独逃走人一其中关键大概在此,老僧亦未说出姓名来历,不要是老僧所说的什么韩广耀。

    罗凝碧虽然是宣威镖局镖主金鞭罗耀华的爱女,其父对江湖成名人物如数家珍,但她究竟涉世年浅,并不知道得多少。

    尤其是对武林历史的人物,更属蒙然。

    韩广耀对她而言,显然陌生,毫不见经传,思忖又转到宝觉寺内惨景。

    只觉这老僧又有点不尽不实,他垂死之际,就该将胸中隐秘悉数吐露於我,请我代报此仇或带信知友替他雪恨。

    否则,又既无所求何必出声相唤,这未免太不近情理。

    那武功甚高的凶手,又何故中途疾然离去?……

    这些均是理解不透的问题。

    她满腹思疑,寒风袭体,狂雪扑面,她却触若无觉。

    蓦然——

    只听得骑后寒风呼啸中,夹杂生出草鞋蹂实雪地“啪嗒辟叭”之声,步声甚急,片刻已追至骑后。

    罗凝碧心中不由心神一凛,右腕抬起,摸向眉头剑柄,旋面回望。

    但闻一声哈哈豪笑道:“女娃儿,岁暮寒夜,风雪交加,你独自缓骑,不怕歹人抓了你么?”

    昏黑如漆,只见两道森利寒电的眼神生自骑侧,与马匹并行着,淡淡身影,看不出形象穿着。

    罗凝碧听出那人语无恶意,才缓缓放下伸向肩头的右手。

    她答道:“我错过宿头,意欲赶至金华才落店,因冰雪滑蹄,又在昏夜,马匹不敢疾驰,只好缓骑行走。”

    那人又狂笑道:“像你这样走,就是天明也赶不到金华,有道是马能择足,这样吧!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罗凝碧见那人说马能择足,不禁暗笑道:“自己只听说过马善择主,从未闻言能择足之语,这人正是……”

    及至那人说要助她一臂之力,不禁一怔。

    只见淡淡身形一闪,手腑微觉震动,缰绳已被那人抢过,座骑四蹄急劲,竟被那人扯着如风疾行飞奔而去。

    罗凝碧只得由他,伏身紧抓着马鬣,腾云驾雾奔向金华。

    一个时辰过去,罗凝碧因朔风扑面如割,呛口难禁,仍自伏身马背,心料那人必是一江湖游侠,风尘中的骑士。

    忽听那人出声豪笑道;“到了,到了,我老人家又有美酒佳肴好尝咧!”

    罗凝碧闻言抬目一瞧,只见城堞蜿蜒,灯火明灭隐隐可望,正想道谢那人松开马匹,让自己策骑驰往。

    不想那人更自加快身形步伐,座骑亮腿如飞,要说的话又隐忍下去。

    转瞬,便自到达城外一条市街,转向一家客店奔去,尚距店门三丈,那人忽地缰绳一抖,座骑冲出几步,猛地刹住纹风不动。

    那人哈哈大笑道:“果然好马,无怪乎女娃儿不舍弃之步行咧!”

    店檐高悬红纸灯笼,亮焰闪霞。

    门侧分贴泥金红纸春联,一派新年景象。

    客店内奔出一个五旬老者,一身簇新农衫冠履,见着那人拱手笑道:“原来你老人家到了,多年未见英风依旧,你老人家可好?”

    那人豪笑道:“我算计到你逢年过节,那陈年黄酒金腿非拿出来不行,我如非嘴馋,也不会静极思动赶来了。”

    他说完,又是一阵豪笑。

    罗凝碧在骑上已瞥清了那人形像,满头蓬发,浓须如-,狮鼻虎睛,目中神光若电,穿着一身短可及膝百结褐衫,光着两腿,登着一双雪水淋漓的草鞋,肩头挥着一柄龙头佛手短拐。

    两眼凝注在短拐上,武林人物大都以兵刃着名,她却思忖那人是何来历。

    只听店主笑道:“您老人家别说笑,我可没如此吝啬,您老人家随时要吃随时有,何必一定等到过年,只怕您老人家不来。”

    那人忽转眼瞪向马背上罗凝碧道:“女娃儿,还不下马作甚?”

    罗凝碧道谢了一声,纵下马鞍,店主忽命小二牵至马-喂料,对姑娘执礼甚恭,延请两人进入。

    店主领至一幽静独院,厅屋居中,两房东西分开。

    姑娘选了西间。那蓬发-须老者忽电目并射在姑娘胸前一眼,挥手望着店主笑道:“店主,你自与家人度岁欢聚吧!不便烦扰,只请店夥送上酒饭菜肴也就够了。”

    店主客气了两句退出房去。

    怪老者急问道:“女娃儿,你怀中藏有何物?”

    罗凝碧正待答言。

    鹦鹉雪儿倏地伸首外出,人语道:“是我雪儿,老前辈真的神目如电,竟能瞧出我藏身之处,看老前辈这身穿着形像,想必就是久隐西天目邋遢神丐奚老前辈么?”

    姑娘心中大惊,不料这人就是多年以前威震江湖,武功高绝,个性怪极的邋遢神丐奚子彤。

    奚子彤虽有神丐之名,其实不是穷家帮人物,亦非独丐狂世,只因他穿着邋遢,江湖上替他取了此名。

    神丐樊子彤一见雪儿竟认得自己,不禁惊愕诧喜。

    只见他呵呵大笑,道:“你这扁毛畜生,怎么认得我这老人家,女娃儿,你怀中这畜生是得自何人手中?”

    罗凝碧闻言,方自一怔。

    雪儿已自出声答道:“你老人家怎不说人话,骂我扁毛畜生,我是奉命伴随罗姑娘,姑娘是佛门神尼七如的得意弟子,雪儿相随神尼已二十年了,你老人家不认得雪儿,雪儿却认得你老人家。”

    奚子彤扬声哈哈大笑道:“原来是雁荡老尼饲养,怪不得如此通灵。”

    急转眼,目望在罗凝碧的脸上道:“我与令师多年旧友,令师近来可好?”

    姑娘盈盈立起一福道:“家师托庇甚好,晚辈方才不知是奚老前辈,请恕晚辈失敬之罪。”

    心中料知雪儿为何谎言,不说其主人赤壁瞽叟定有缘故。

    奚子彤忙摇双手道:“请坐,请坐,我老人家最厌的就是繁文俗礼……”

    陡地两目一变,双肩微晃,人已如风穿出厅外,身未沾地,即已潜龙升天而起,身法之快,委实罕睹少见。

    罗凝碧见状,知这位神丐耳目敏锐,定有所觉,不然不会无故掠出,心中正待跟踪扑出之际。

    忽听雪儿道:“姑娘,请静坐莫动,有这位老前辈出面,任何宵小奸邪,也都要望影而逃。”

    眼前人影一闪,奚子彤已返转厅内。

    他眼中精光暴射,恨恨骂道:“两个小辈居然认出老夫的身影,不待我开口发问,即滑溜无比逃去……”

    忽闻步履起自厅外,倏然止口。

    只见店小二两人已送上一桌盛宴走来厅内,酒芬四溢,肴馔散香,一一放置桌面,转身退出。

    奚子彤喜颜笑开,出声命罗凝碧食用后,自己立即踞坐大饮大嚼。

    罗凝碧将雪儿喜食之物,挟置一碟给雪儿食用,自己即盛饭进食,但宝觉禅寺情景,油然又浮在眼前。

    她一面吃饭,一面弯目沉凝。

    奚子彤食至中途,忽出声叫道:“真是怪事,这两个小辈既然不是指着我老人家而来,却为的是谁?”

    说着望了望罗凝碧,道:“莫非罗姑娘途中伸手管了什么闲事么?这两个小辈一定是冲着罗姑娘来的!”

    罗凝碧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间,不知所答,粉面微红。

    雪儿竟然答道:“我家姑娘并未管人家闲事,却是误打误撞的见着一宗怪事。”

    奚子彤瞪着双目,诧道:“怎么?姑娘遇上怪事,不妨说出与我听听?”

    罗凝碧暗怪雪儿多言,只得将宝觉禅寺中所见,并将自己疑问详细说出。

    奚子彤听了不声不语,只张着灼灼双目,似在沉思。

    有顷,他忽地颤饮了一口酒后,冷笑道:“原来是‘莲瓣金粟降魔杵’又出世了,想不到这场热闹竟被我赶上,真是此生不虚。”

    说此略略一顿,忽问道:“罗姑娘,你胸中所疑,确是值得详加推测,不过我老人家已猜出大半,这老僧不但所言不尽不实,而且尚未死去。”

    罗凝碧惊愕得无以复加,道:“老前辈请快解开弟子愚昧,那‘莲瓣金粟降魔杵’究竟是何武林奇珍?”

    奚子彤微微一笑道:“百年前扬威武林,震惊天下之莲瓣金粟降魔杵,令师都未告诉你吗?”

    罗凝碧轻摇螓首。

    奚子彤按杯道:“降魔杵出世压后再说,先把宝觉禅寺中你所见的一一解说清楚,其中疑处多而且诡,使你坠入术中而不自觉。”

    罗凝碧脸上似为一重迷雾所罩,惘然惊讶。

    邋遢神丐奚子彤渐渐收敛他那种狂放豪迈神色,变得异常庄肃。

    他道:“试想那老僧身悬梁上,性命危在指顾转瞬间,其余十七人均已毙命,独留下他一人备受阴火焚身之苦,自顾予以元阳真力来抗拒尚犹不及,尚可分神听见寺外马蹄之声么

    ?”

    罗凝碧道:“老前辈是说这老僧佯装么?但晚辈亲眼目睹他四肢扎牢,发悬梁上,又不允晚辈解下,这又是何故?”

    奚子彤微笑了笑,道:“他不过是取信逃走的那一人,使那人传闻确知他已死,我敢断定那飞花点穴之凶手与这老僧沆瀣一气。”

    罗凝碧道:“他为什么要如此做法,倘晚辈不经过宝觉禅寺,则又当如何?”

    奚子彤微笑道:“问得好,你想这瘦长凶手无故离去原因,就可思过半了。”

    罗凝碧聪颖敏慧,稽一思忖,巳恍然悟出其中蹊跷。

    只见她嫣然笑道:“那人突然离去之故,为的就是布置诡局,明晨就是大年初一,无知乡民纷纷前往宝觉禅寺烧香许愿,发现十八具尸体,藉乡民之口散布,不到数日,就传遍大江南北了。”

    奚子彤目光一亮,大笑道:“你知道布置诡局就好了,那老僧不但不是寺内之人,而且亦非武林知名之士,就是调换尸体亦不虞为人发觉其诡。”

    说时,面色又转为沉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老人家此次再出江湖,原就是为着武林乱象已萌,意欲访邀隐世多年的几位知友挽逆局。

    殊不知两个月来所见所闻,愈趋纷乱,最初是黑煞令主,再是翠玉如意,之后又为天外双煞,近日又盛传几个久已绝世的心狠手辣,邪魔外道露面江湖。

    如今,又是莲瓣金粟降魔杵,看来江湖中即见一片血腥了,阴云愁雾,恕我无能为力。”

    他言下不胜唏嘘。

    罗凝碧秀眉深锁,一声不响注视在邋遢神丐奚子彤脸上,她有许多话要问,但只觉茫无头绪无法敢齿。

    奚子彤饮了一口酒后,又说道:“那凶手突然离去,虽说是布置诡局,准备找上一具僧人尸体用来替换,但最要紧的还是追踪那个逃走之人踪迹下落,他去你来正好凑巧错过,不然你无法幸免毒手……”

    罗凝碧闻言,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只听奚子彤接着道:“这老僧所以出声相问之故,又故作瘩哑伤重不支之,意在防避那逃走一人去而复返,后因听出是你,心意立转,欲藉你之口证实他已死。”

    罗凝碧问道:“要人证实他已死,目的何在?”

    奚子彤淡淡一笑,道:“此事犹如苍穹布置彤云,叠积阴霾,难见一丝阳光,我不过就事论事,把你寺中所见解破,而对本事其中奥秘却仍不着边际。依我所测,定是在寺中聚议十九人均知莲瓣金粟降魔杵之秘密。

    须知一物难填多人欲壑,於是定计与凶手一网打尽,殊不知其中一人却见机而逃,侥幸得以漏网。

    这样一来,与他们原定之计全部破坏无遗,逼不得已才设下诈死之计,图骗过那逃走之人。”

    说此,重重咳了一声,摇摇首道:“那老僧再露面江湖时,必然另换过一付面目,而逃走之人亦必是一心狠手辣,武功高绝的能手。

    此人十有其九,即是那老僧所说的那位韩广耀……天下大事皆有定规,或兴或亡,人才辈出,武林又何独不然?”

    说着,又是哈哈一笑,道:“降魔杵再出江湖,关系整个武林大局,我不能坐视不理,罗姑娘既然应允了那老僧带传口信,我们最好分途扑往黄山脚下,听听这件佛门至宝落在何处?”

    罗凝碧不由芳心大急,自己要赶去娄山,可又不敢明言,那老僧之事亦未承诺,一张粉脸胀得通红。

    奚子彤见罗凝碧如此的神色,眉梢微聚道:“罗姑娘,你欲何往?”

    罗凝碧忙答道:“晚辈奉家师之命,前往蜀中寻访一位俗家旧友。”

    奚子彤道:“他是谁?是否也是武林人物?”

    罗凝碧正不知如何回答,雪儿却代答道:“姓娄,他丝毫不知武功,只是和七如神尼颇有渊源。”

    奚子彤长长地哦了一声,道:“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决不会耽误了你的行程,只依照我的话,探出此事端倪,其余的由我一手包办如何?”

    罗凝碧深知这位老前辈性情怪僻,恐触其怒。

    她想了想,道:“晚辈遵命!”

    奚子彤微笑点点头道:“你用饱后早点歇息吧!明晨我们立即赶往黄山,晚间我尚要出外一次。”

    罗凝碧匆匆扒了两口饭,盈盈立起,娇笑道:“老前辈慢用,晚辈要告辞回房了。”

    奚子彤面色沉肃,点了点头。

    罗凝碧带着雪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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