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刹东来,只不过二三个月,除在巫山县水仙庵与林元生斗过一场,及在织女山与太上真人动过手外,根本没有与中原武林人物接触,然而,他的武功与手段,却几乎人人皆知,人人心慑。
今见其胖大,笨重的身子,都不敢相信江湖传说:“身手灵活如猿猴,身轻如燕”,顶多有几斤死力罢了。
他傲气凌人,在殿中的一张圈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便“呼呼”入睡,把殿中二三十人,都视如草芥。
殿中,除阿多刹“呼呼”鼾声之外,没有任何声息。
二三人,三五人一拨,散落周遭,怔怔地瞧着阿多刹这种狂傲得近乎怪异的举动发楞。
少林,武当乃是执武林牛耳的门派,如在五十年前,饶是三头六臂,有通本领的英雄,也不敢如此放肆。
这原因,是该二派老一辈的均已过世,数十年来,都没有杰出人才,所以仍能赫赫有名,矗立武林,只不过是靠祖宗的余威,虚有其表罢了,难怪无作所为,正不正,邪不邪,与五十年前的少林,武当完全两样。
听说空空禅师尚有一位师叔,现已一百二十多岁了,隐居少室峰后山,六十多年未问俗事,并听人说,戚家仁就是他老人家的封门弟子,他老人家若知少林、武当近年来,人才的凋零,和不正不邪的作为,当不知作何感想,以及得悉阿多刹这傲气凌人的举动,九门派掌门人竟然愕在一旁,而不加干涉,也不知作何感想。
当然,阿多刹之敢这等目中无人,是因不知乌鸦群中有凤凰,否则,那敢这等狂妄。
残霞真人偷眼一瞧林元生,见林元生目射寒光,脸露怒容,忙桀桀笑道:“老秃驴,这是什么所在,岂由你奸睡,可是活腻了?”
阿多杀双手一伸,打了一个呵欠,道:“佛爷刚刚睡着,你就鬼叫鬼叫甚么,这里不是最好睡觉的地方么?”
残霞真人道:“非也。”
阿多刹道:“在我们家里睡觉,难道还会有危险?”
残霞真人道:“这里已非我们的家了。”
阿多刹神情一怔,站将起来,道:“令牌已还人家了?”
残霞真人道:“不得不还。”
“哦!”
阿多刹扫了殿中众人一眼,道:“凭你牛鼻子的能耐,竟还保不住区区令牌?”
残霞真人道:“正是,我问你,山主有否前来?”
阿多刹道:“区区之事,要劳山主大驾么?”
残霞真人道:“即使不劳山主大驾,也得多一二个你我身份的前来,始能取回令牌。”
阿多刹道:“老穷酸司徒墨林在外面。”
残霞真人道:“很好。”
转对武当掌门人烟霞道人道:“你我都俱有救人救世之慈悲心肠,故才出家修行,我相信你绝不愿看武当血流成渠。”
烟霞道人道:“当然。”
残霞真人道:“那么就请把令牌还我。”
烟霞道人道:“办不到。”
阿多刹道:“他就是武当新掌门人?”
残霞真人道:“不错。”
接着,把殿中之人,一一替阿多刹介绍,却未提林元生。同时,又道:“不过,如果索回令牌,你我二人之力尚嫌小些。”
阿多刹听了残霞真人的话后,并不以为意,因为这些人虽是中原有头有脸的人物,实则没有实学。
他哈哈一笑,大摇大摆地向烟霞道人走去。
烟霞道人忙拔剑出鞘,同时,空空禅师等十余人,一齐蓄劲凝神,准备围击。
阿多刹视若无睹,直到烟霞道人四步之处,道:“令牌……”
他话刚出口,烟霞道人陡然雷喝一声,舞剑杀了上来,紧接着,空空禅师,广缘大师等七八人,一齐出手相助。
阿多刹见众人齐上,正合心意,因为他的绝手,是借力伤敌,最适宜敌人群攻。
果然,“波波”数声,六爻真人的掌力,由阿多刹引往广缘大师,朱世杰的掌力,引击古苍松,四人功力相等,掌力相接后,均纷纷后退。
同时,阿多杀移步换位,双掌一翻,把空空禅师一道足可开山裂碑的神功,引向烟霞道人。
烟霞道人手执宝剑,由旁攻人,陡见一股猛劲,斜地倦来,闪避已是不及,忙以左掌硬封——
“轰隆”一声,登时,跄踉后退,口吐鲜血。
一旁观战的残霞真人见状,忙双脚一顿,向烟霞扑去,趁烟霞受伤之际,欲取回其怀中令牌。
但当他只扑进三四步时,陡觉冷气袭来。
不由他多想,急忙伏身横闪。
陡见人影一晃,一阵微风掠过,抬头一瞧,见林元生手执宝剑,已然跃至烟霞身旁。
残霞真人气得瞪眼,大喝一声,欺身而上,欲以生命与林元生一拚。
林元生冷哼一声,手中宝剑连挥,剑光飞舞,冷气森森,吓得残霞真人倒退七八步。
接着,左臂一捞,把烟霞挟起,一顿脚,已然闪入二殿,直穿三殿,四殿,五殿,出了野外,向后山风驰电掣而去。
约驰出十余丈时,陡闻残霞真人喝道:“林元生小杂种,快给道爷站位!”
林元生煞步回身,冷然道:“少林、峨嵋、华山的令牌,均在其掌门人身上,你不去帮阿多刹劫抢,反舍命迫来,敢情嫌命太长了?”
残霞真人道:“你这话可当真?”
林元生道:“这三派都有这种规矩,信不信由你。”
说着,一晃身,已跃出二三丈。
残霞真人楞了一下,又忖度了一番,旋即回身奔返老君大殿。
林元生挟着烟霞道人,纵跃如飞,只刹那工夫,已然来到养心殿前。
茫杳道人领着四名道士护守殿门,见此情景,忙迎将前来,道:“怎么啦?”
林元生道:“贵派掌门人已受了重伤。”
接着,将烟霞放下。
烟霞道人虽伤得极重,却未昏厥,有气无力地道:“师叔,快把凌望之释放出来。”
茫杳道人摸了一下脑袋,茫然道:“为什么?”
同时令一名守门道士人内释放凌望之。
烟霞道人道:“这位并非白弓修,而是林元生,他不但替本派索回令牌,并救了我性命,应是本派之大恩人,本派祖有遗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今日之恩,正好释放其义伯作为报答,往日之仇,以后再报不迟。”
茫杳道人道:“很对。”
顿了顿,又道:“前面情形如何?”
烟霞道人道:“一言难尽,其实,我也不知如何了。”
此话甫毕,武当三位长老,已把凌望之护拥出来。
林元生忙上前道:“快随我走。”说着,拉着凌望之,向烟霞道人等一挥手,道:“后会有期。”
开步就走。
茫杳道人道:“贫道陪施主走一程。”
他此举,不外是恐林元生出隘口时伤人。
凌望之又瘦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但瞧其神情安静,言语举动正常,疯病似乎全已好了。
老君殿中的情形,凌望之固然一无所知,就茫杳也知道极少,林元生一面走,一面将经过情形概略地告知二人。
林元生由茫送出隘口,带着凌望之,返回壳城,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恢复本来面目,道:“伯父,瞧你老玉体越来越坏了,可是受了伤?”
凌望之点头道:“是的,是心伤,已无药可救了。”
林元生道:“你的年纪并不老,好好休养一个时期,自会好起来。”
凌望之摇头道:“不会好的,永远也不会好的,本来我早就该死,却有一椿心愿未了,故才苟且偷生至今。”
林元生道:“伯父,你似乎有什么心事,是么?”
凌望之道:“正是,不过,你不必追问,在我心愿未了之前,不会告诉你的。”
林元生道:“你有什么心愿。”
凌望之道:“杀死花倩如这蛇蝎女人。”
林元生道:“她此刻之实力,足可与九门派,或穷家帮匹敌,如要杀她,你老得好好养好身体才成。”
凌望之点头道:“你把眼下的江湖情势,及你近来的经历详细告诉我。”
于是,林元生便自凌望之疯后至今,他的经历,及江湖中的情形,详细述了一遍。
凌望之听完这遍详述之后,也十分欣慰,林元生已出人头地,也将成家立业,感慨的是他因一时不察,播下这浩劫的种子,枉死无数好人。
他长长地叹了一声:“九门派虽可恶至极,但并非罪大恶极之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后你不可滥杀。”
林元生道:“俗话有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不须我杀他们,自有人杀他们,残霞真人,阿多刹,司徒墨林此次上武当,可不知有多少人要命丧黄泉。”
凌望之道:“所以,我说花倩如才是应杀的恶人。”
林元生道:“伯父,你老可肯把花倩如和我的关系详细告诉我。”
凌望之低头想了一想,道:“可以,她是你的后母,于你五岁时嫁给你父亲,但只一年多,又弃你父亲而去。”
“她这样做,当时,我一点也猜不出她的心意,直至你父亲死后,我在黄花谷见到你三叔时,才想通其中道理,自花自芳杀死你三叔后,就更加清楚她的用心了。”
“原来,她乃是天城塞主天杀手花山泰之女,花山泰乃绿林巨首,武功甚高,心狠手辣,杀人无数,后来为穷家帮高手和你祖父,将其父子杀了。”
“于是,花倩如欲为其父兄报仇,但无法奈何穷家帮和你祖父,遂用计在我们乾坤三侠中捣鬼。”
“唉!以下之事,将来再告诉你吧。”
林元生道:“为什么?”
凌望之又长叹一声,道:“当我告诉你此事之日,也就是我丧命之时,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她之嫁你父亲,乃是歹毒的阴谋,乾坤三侠之凄惨下场,都是为她这阴谋所害。”
“据你说,她此刻实力甚厚,要杀她,确不容易,也许会反被她所杀。”
“但不要紧,我早有准备,已立下遗书,这里面的情形,遗书中都有明载,若我在未告诉你之前死去,你事毕之后,可以回衡山,找我遗书,自会明白她与乾坤三侠的恩怨情仇。”
林元生道:“你老身体不好,就好好休养,致于杀她之事,交给元儿办好了,穷家帮现在蔼兰谷秣马厉兵,秦师兄和白义妹都在那里,元儿认为你老就到蔼兰谷休养如何?”
凌望之点头道:“很好。”
此刻,时已二更,林元生正要服侍凌望之就寝之际——
忽闻屋脊之上,一阵衣袖飘风之声,似有夜行人经过。
林元生忙吹熄油灯,侧耳细听,却已声息杳然。
他沉思了一会,道:“奇怪。”
凌望之道:“据你判断,可能是什么人?”
林元生道:“我并非觉得这夜行人奇怪,而是我回来那么久了,为何还没有一个穷家帮弟子来找我。”
凌望之道:“也许他们尚不知道你已回来。”
林元生道:“不会的,据我判断,可能是出了意外。”
说话间,凌望之忽然双掌按着肚子,道:“奇怪,肚子怎会突然痛起来?”
林元生忙复自点亮油灯,急道:“肚子痛?”
凌望之脸色苍白,汗落如雨,道:“一柱香前就有点不舒服,却并不痛,此刻,哎哟!……”
痛得他倒在床上,不能继续说话。
林元生闻言,自己也觉得肚子有些反常,暗忖:莫非晚饭酒菜有毒。
不管猜想对与不对,忙取出一粒能解百毒的灵丹,让凌望之服下,道:“可能有人陷害。”
灵药不愧是灵药,服下后,只一会工夫,凌望之的痛苦,便渐渐减轻。
林元生知道判断正确,当下,自己也服了一粒。
凌望之坐了起来,道:“侥幸!那里来的解毒灵丹!”
林元生脑筋一转,忙凑近凌望之耳畔说了几句话,凌望之点了点头,随即又惨呼起来,并在床上打滚。
接着,林元生也惨呼起来,在地上打滚。
二人这般悲呼惨叫,竟没有一个店伙计前来探询查看,反而屋脊之上,及窗门外面,时有步行之声。
二人的悲声,由大而小,继而消失。
房中,油灯如豆,变得格外的沉静悒郁。
忽闻窗外一人哈哈笑道:“宋老,白老,我说能替你们报仇雪恨,你们竟不相信,尚说这小子如何如何的了得,叫我不可轻举妄动,哈哈……”
这人声音,凌望之和林元生,只一听,就已听出是什么人,登时,都气得浑身发抖。
原来二人之悲呼惨叫,纯是假的,其用意,是欲将计就计,引出施毒之人。
二人虽气得发抖,为恐窗外之人发觉有诈,溜之大吉,却均不敢妄动,以免功亏一篑。
窗外另一人道:“他们现在怎么了?”
先发话之人道:“阎王召见他们,已将到达鬼门关,任由你们宰割了。”
又一人道:“我瞧,还是待山主回来再说吧,如真中了你少山主的计,量他们也活不成了。”
听他们这番对话,不问已知,这所谓少山主便是花自芳了,花自芳对凌望之的打击,可说是无以复加,凌望之疯病,也就是花自芳的恩奉。
花自芳不但智慧绝伦,心机犹深,更生俱一付阴险奸诈的心肠,如再假时日,定成武林中的第一号大魔头。
他又哈哈笑道:“宋老,你敢情被他吓破了胆,嘿嘿,不过,也难怪你,俗谓:‘虎死不倒威’,他虽中毒将死,却遗威犹在,也罢,我们就先回去,待山主回来后,再来取他们尸体便了。”
话毕,又哈哈大笑,笑声越来越远,显然得意忘形地走了。
凌望之一跳下床,冲向窗口,欲推窗追去。
林元生忙拉他回来,道:“不要打草惊蛇。”
凌望之气得浑身微抖,顿脚道:“这畜牲,我若不将之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林元生道:“此人阴险透顶,即使不走也不会亲自入房来。”
凌望之道:“难道就这样任他戏弄一番不成?”
林元生道:“他不见我们的尸体,绝不会放心,必然会去而复返,不过,他仍不会入房来。”
凌望之道:“那姓宋的和姓白的,也够老辣奸诈,竟也不肯入房来,你可知是谁?”
林元生道:“姓白的是白弓修,我说我的帮手都不来找我,果然不出所料,有了意外。”
凌望之道:“那姓宋的呢?”
林元生道:“如我猜测不错,定是穷家帮四长老宋清和,据吴爷爷说:宋清和品德极劣,早年曾与其师母有染,后来又处心积虑欲谋夺帮主职位,在长草坪一役中,纳污藏垢,包藏祸心,幸柳姑娘和白义妹破其阴谋,否则穷家帮早已全军覆没了。”
凌望之点头道:“我认识他,却不知他是这么一个人。”
林元生道:“瞧他投入天山,又与花自芳使计毒害我们,已证明他的为人了。”
凌望之点头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林元生道:“到外面去,埋伏暗处。”
凌望之道:“对!此计甚妙。”
说着,轻轻推开窗门,向外瞧了一瞧,随即纵身穿了出去。
林元生也随后穿出,回身将窗门关好,旋即离开。
二人纵上屋脊,伏于熬头之下,居高临下,视界极远。
果然,不出林元生所料,约一顿饭工夫,便见城中出来六人,这六人一出城门,便展轻功,向林元生等埋伏之处驰来,速度甚快。
但到达距窗口尚有十三四丈时,便停了下来,集结一起,交头接耳,似在商议什么?
林元生运目看去,在星光之下,刚好可以看清六人面貌,除花自芳,白弓修,宋清和外,尚有天山孔孟院副院主石田人,总务院院主庄家农,及一位三旬壮汉。
林元生见状,不禁有些忐忑,因为他知道庄家农和石田人的武功极高,二人联手,足可与他斗上数十招,他伯父凌望之武功虽不错,但也难敌花自芳、白弓修、宋清和及那壮汉四人。
他自不愁有什么危险,了不起一走了之,愁的是凌望之,凌望之虽曾是他授艺之人,但此刻,已青出于蓝,各门武功,均高出凌高之许多了,在四位高手围攻之下,可不能说走就走。
但见六人商议一阵之后,略前进了二三丈,又停下,只由那壮汉一人向窗户走来。
凌望之见情,不由暗自叹道:“这畜牲当真是老成持重,而更阴险绝伦,明知我们已然中毒,仍不肯近前,以防万一。怎么办?……”
他念犹未完,陡觉林元生右手动了一动,似是发射暗器,但却并不见有物射出,正欲询问究竟——
陡见那大汉闷哼一声,一个前倾,跌倒在地。
原来,林元生见花自芳阴险奸滑,使一名壮汉来探视他们的生死,便取了一片指头大的瓦角,弹指打出,用意是不让这壮汉探出房中的情形,使花自芳疑神疑鬼,亲自前来探视,即使不亲来房中探视,也会前来察看壮汉倒地的原因,届时,便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花自芳除掉。
却说花自芳等五人,见壮汉突地闷哼倒地,无不大惊,一齐四下搜索。
石田人冷笑道:“如是有头有脸的英雄,就现出身来,藏头露尾,暗地伤人,算是那门子脚色?”
花自芳双目连转,已然猜到伤人者是谁,因为他知道,这等无声无息的伤人手法,绝非一般高手所能办得到的,但他只暗自提防,不肯说出来,而还佯装茫然地道:“我们明明听见那小子悲呼惨叫,我不信他会死而复活。”
庄家农道:“难道不会有第三人?”
花自芳道:“对,一定另外有人,嘿嘿,这人当真不知死活,居然敢与天山作对。”转对白弓修道:“白庄主,你老是中原赫赫有名的人物,各门武功,均在我们四人之上,你老前去瞧瞧如何?”
白弓修笑道:“少山主过奖,如论武功,白某应是我们五人中最末的一位。”他的奸滑,也已到炉火纯青之境。
庄家农冷笑道:“老夫不相信,中原武林除林元生,梁芳娥,天地老君之外,尚有能胜老夫之人。”
说着,大步朝倒地壮汉走来。
林元生这记暗袭,打得很有学问,正中壮汉下身,把两个睾丸都击碎了,但却没有伤及皮肤,无鲜血流出。
庄家农来到壮汉身旁,见壮汉已是奄奄一息,再细目检视,却不见伤痕,不禁大感讶异,连呼“奇怪”。
花自芳道:“庄院主,有什么发现?”
庄家农道:“不像是被袭受伤,倒似乎患了急病。”
石田人道:“有这等事?”
说着,也走了过来。
花自芳暗忖:按理,饶他林元生是铜铸铁打之身,吃下我的剧毒之药,若无解药,绝无不死之理,当真是另有人在不成?
当下,与白弓修,宋清和,一同向前走来,详细检查壮汉倒地之因,却没有发现伤痕,都断定这壮汉可能是慌张过度,引发急疾之所致。
花自芳道:“你们四人同时前往察看一下,我不相信他小子能不死。”
庄家农冷笑道:“你们怕死,就在这里站着,让老夫独自前去瞧瞧。”
石田人道:“庄院主那里话,饶他林元生有三头六臂,石某人也不在乎,小弟与你同去。”说着,与庄家农并肩疾步,朝窗下走去。
林元生见状,忙以传音入密功夫道:“伯父,你就隐伏在此,千万不要现身。”
此刻,庄家农和石田人已至窗下,侧耳细听了一阵,正欲举手推开窗门——
陡闻一声雷吼,道:“花自芳纳命来!”
庄、石二人心头一震,同时倒退一步,回头循声瞧去,只见夜空中,一条人影,有若鹏鸟,由屋脊疾泻而下,向花自芳扑去!
他人身子犹在空中,已然发出一道剑光,仿佛殒星,一闪即熄。
花自芳闻言见情,吓得魂飞魄散,忙一滑步,闪至白弓修身后,同时将白弓修一推,迎接袭来剑光,接着,不退反进,一式“鳞鱼窜波”向庄家农和石田人处窜去。
林元生虽知花自芳阴险奸诈,却也未料到,他竟敢拿同伴的身子来作挡箭牌。
林元生与白弓修夫冤无仇,那能无故伤他性命,欲收回所发剑气,但已晚了一步,“刷”的一声,白弓修的左膀已被剑气划了一条血槽,深及筋骨。
与白弓修站在一起的宋清和,怔了一怔,慌忙随在花自芳身后窜去。
林元生飘身落地,花自芳已窜出二丈之外,意欲追杀,庄家农和石田人已反扑回来。
林元生瞧了一眼白弓修的伤势,冷然道:“我并不想伤你,只因你的同伴太阴险了。”
此刻庄家农和石田人已扑到距林元生一丈二三,并肩站住,庄家农道:“好小子,你的命倒真长。”
林元生道:“区区毒药,岂奈我何,嘿嘿,你们二位皆非我对手,快去请你们山主来吧!”
庄家农冷笑道:“老夫可不信邪!”说着,身子一矮,使出一记“擘空掌”,劲道之猛,足可使山河变色。
林元生心头一震,斜闪五步,暗道:“这老鬼内功之厚,足可与天地老君抗衡!”
同时,手中“鱼肠宝剑”一圈一挥,剑吐银虹,迳取庄家农首级。
庄家农不愧是天山一院之主,身子一扭,人已闪开八尺。
这时间,石田人已绕至林元生身后,也劈出一掌。
就这样,各显神通,互战起来。
此番之战,与通常之战不同,双方距离甚远,战圈甚大,一方以劈空掌遥击,一方以剑气进攻,似乎都不敢让对方接近。
花自芳见庄、石二人缠住了林元生,心头大定,便四下搜寻凌望之。
凌望之居高临下,一目了然,见花自芳独站檐下,那能压制心中恨火,大喝一声,飞身而下,道:“逆徒,还不给我躺下!”
话间,使出一招“狡狼剪喉”。
这招是“四兽掌法”中的最后一式,这一式,威猛中暗含诡谲,而迅捷无论。
然而,花自芳乃是凌望之的徒弟,“四兽掌法”已得真传,知道如何闪避,那能伤得到他?
而他自入山天之后,为恐林元生报仇,已在花倩如及各院主手下学了不少绝招,换句话说,他此刻的武功,已然在凌望之之上了。
凌望之一招落空,气得理智全失,也不衡量对方武功高低,更不顾后果,竟使出他十年心血所创的绝招“一掌定江山”!
这招“一掌定江山”,前文已经说过,不但威力绝伦,而更诡谲莫测,却极耗功力只能用作孤注一掷,胜则胜,否则,必将性命不保。
花自芳虽是凌望之之徒,却未学过这一招,陡见凌望之双掌一翻一推,登时、风、云、雷、电齐起,排山倒海般的涌将过来。
花自芳魂飞魄散,不知如何闪躲,只好连凝全身功力于双掌,硬封硬挡!
平空一声震天价响,在沙石飞扬中,双双各自踉跄后退,口吐鲜血!
站在丈外的文丐宋清如见状,双目一转,就地遥击一掌,正中凌望之胸口,同时,一晃身,把花自芳抱起,穿窗逃入凌望之房中。
他遥击凌望之的掌力,并不很重,但凌望之在重伤之余,也受不了,登时,倒地毙命,一代大侠,就这样的撤手尘寰,魂归天国,鸣呼哀哉!
却说林元生独战二位超等高手,虽不致落败,但一时之间,也伤不着对方,正在你来我往之际,陡闻一声巨响,心头一震,即欲偷眼一瞧究竟,不巧,适逢庄家农劈来一记狂劲,闪开之后,再瞧时,只看到文丐宋清和抱着花自芳逃窜,没有看见宋清和遥击凌望之举动。
他见此情景,不禁悲痛欲绝,想到他千辛万苦把凌望之救出来,不想又遭了花自芳的毒手。
当下,无心与庄、石二人缠斗,改变打法,展开家传“施风剑法”,欺身接近敌人,采取快攻。
这套剑法,虽非十全十美之学,但由此时的林元生使出来,却是非同小可。
只见剑光大盛,二丈之内,一遍光华,耀眼欲花。
最使庄、石忌惮的,在光华中,有一股袭人的寒气,这股寒气,有若刀锋,触及即皮开肉绽。
眨眼间,便是二十余招,就在此短短刹那之间,石田均已遍体鳞伤,肉血模糊。
这些伤口,都是被光华中的寒气划破的,虽是皮肉之伤,并不碍事,但恐流血过多,不敢再支持下去了。
于是,二人互一招呼,各自劈出三掌,拔脚就逃!
林元生心悬凌望之生死,无心追击,即急跃至凌望之身旁,蹲下身子,细一检视,仿若当头一个霹雳,登时,头昏目眩,摇摇欲坠。
好半晌,才吐一口闷郁之气,接着,悲泪如泉,跪在凌望之尸旁,痛不欲生地道:“伯父啊,元儿叫你不要现身,你怎么不听元儿的话?”
他抚尸痛哭,哭得天昏地暗,居然孝感天地,晴空落下一阵骤雨,淋得他一身透湿。
经过这雷雨一淋,他似乎清醒了许多,觉得人已气绝,哭死亦属徒然。于是,他抱起凌望之的尸体,四下瞧了一瞧,不想返回客栈,便漫无目标地走着。
他想到凌望之对他的好处,不惜本身功力,替他打通任、督两脉,赐了“紫芝宝”,教他绝招,使他武功突飞猛进,一鸣惊人,换句话说,他之有今日,全是凌望之的栽培,然而,他竟不能保护凌望之,使凌望之在心愿未完之前丧命,而死在其徒弟手下,内心中,有说不出的愧疚之情。
他想:他有何面目返蔼兰山庄见秦鹏远,秦鹏远保护凌望之数月之久,只被九派门俘去,他呢?只数个时辰便被花自芳击毙。
他越想越惭愧,越惭愧就越痛苦,于是,也就越恨花自芳,恨不得立即将花自芳碎尸万段。
不知不觉地来到一座山冈,他不能终日抱着一具尸体到处流浪,于是,便在这山冈之上,挖掘了一个土坑,草草把凌望之埋了,并立了一块墓碑,上书“仁风大侠凌望之之墓”九字,然后,又折了许多野花置于墓前,才怀着悲痛的心情,返回壳城。
回城之后,已是次日清晨,第一椿要做的事,便是找寻他三十六名手下,先弄清白弓修脱离控制的情形后,再找花倩如的住所。
然而,他足足找了一天,一个人也未找着,他想了一想,欲返回他吃饭中毒的那家客栈,查究施毒的理由,可是,那家客栈已经关门不做生意了。
他想:掌柜的绝不凭空害他,定系花自芳从中捣鬼,于是,他便开始寻花倩如的住处,然而找了一夜,也无所得。
这壳城大小只有五家客栈,不知何事,却有三家关门不做生意,仅有二家小店,继续营业,却已人满为患。
他认为花倩如尚在壳城,他三十六名手下,可能也在壳城,于是,他想找个地方,住下来再慢慢的查访。
然而三家客栈停业,二家未歇业的,又已没有空房,即使有空房,他也不想再住客店了。
因为前晚之事,他想:这几家客店无故歇业,一定是花自芳捣的鬼,很可能有什么阴谋。
于是,他信步而行,不觉已出东郊,放眼前望,五里之处,有一村庄,在夕阳斜照之下,显得格外幽美,一看已知是一富裕村落。
他想,乡村居民忠厚朴实,住村庄当比住城镇安全得多,于是,迈步而去。
这是一条康壮大道,但行人却并不多,而村庄附近,也不见荷锄唱晚的村民,这是反常的现象,可是,林元生心中有事,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到距庄里许处,大路忽分作左右两条,两条均通往村庄,林元生停了下来,不知走那一条好。
忽见路旁有一牧牛老翁,遂上前拱手道:“老丈请了。”
牧牛老翁打量了林元生一眼,道:“什么事?”
林元生道:“城中客店皆已客满,欲借宝庄暂宿一宵,不知方便否?”
牧牛老翁又打量了林元生一番,又想了一想,才道:“出门人不能顶着房子走路,过路借宿,本乃常事,可是,你来得不巧,你还是往别处去吧。”
林元生闻言一怔,瞧此翁神色,满是悲忿,在悲忿中隐含一份委曲,遂道:“既是有所不便,小可自然不敢打扰,但是老丈神情,似是有什么心事,可否告知小可一二,也许小可能助一臂之力。”
牧牛老翁冷然道:“本庄之事,任何人也帮助不了,哥儿还是少管闲事吧。”
林元生道:“大丈夫立身处世,就是济扶危难,老丈不妨说来听听。”
牧牛老翁再次打量林元生,觉得林元生有些出乎寻常,明明是个手无博鸡之力的书生,但言语却豪迈干云,倒像是个会家子,微喟道:“说了也是白说,除非是你是天外老人的门人。”
林元生道:“天外老人是何许人也?”
牧牛老翁道:“此人已百二十七岁了,早年也曾走过几年江湖,却并不出名,但此老有通神的本领,不过,知道此老本领之人,世间不过一二人已矣。”
“哦!”
林元生道:“此老之名,小可确未听人说过。”
牧牛老翁道:“听你言语,似乎是个会家子,贵姓?”
林元生道:“小可林元生。”
牧牛老翁浑身一震,擦了一擦眼睛,又朝林元生上下反覆打量,道:“你就是名震天下的林元生?”
林元生淡淡一笑,道:“小可只是学过几年拳脚,至于名气如何?我倒不太清楚。”
牧牛老翁一反常情,变得非常客气,道:“老汉有眼不识泰山,请林大侠原谅。”
林元生道:“老丈客气。”
牧牛老翁道:“本庄有椿非常辣手之事,明晨以后,很可能庄毁人亡。”
林元生道:“什么事?”
牧牛老翁道:“说来话长,林大侠如肯帮助,即使天外老人不来,也有几分生机。”
林元生道:“只要贵庄有理,小可决不推辞。”
牧牛老翁道:“本庄绝对有理,林大侠请由左边道路入庄,待会让老朽将情形告诉你,你若认为无理,大可一走了之。”
林元生道:“贵庄既有这等大事,我此去,贵庄中人肯招待我么?”
牧牛老翁想了一想,道:“不错,老朽送你去后再回去等候。”说着,领着林元生向前疾走。
林元生道:“老丈等谁?”
牧牛老翁道:“等天外老人,若不在此等候,万一他走错路,事情就糟了。”
二人刚走不久,大路上来了二人,前面一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三千青丝,分梳了两个小髻,左髻上,戴着一朵小红花,大大的眼睛,团团的脸,县胆瑶鼻,栅桃小嘴,玄色疾服,脚踏小蛮靴,行两步,跳一跳,满身稚气,天真漫烂得人见人爱,后面的,是一个白发苍苍,银髯及腹,手扶拐仗的龙钟老人。
二人到达三叉路口时,五丈外一个土墩后面,突然现身一人,走了过来,打躬作揖,把老少二人迎由右边道路走去。
却说林元生随在牧牛老翁之后,一面走,一面观看村庄情形,此庄并不很大,约百把户人家,但房舍却均建造讲究,雕楼画阁,甚为美观。
牧牛老翁把林元生领到庄前,大门内出来一位五旬老者,向林元生打量了一眼,对牧牛老翁道:“二叔,天外老人前辈没有来么?”
牧牛老翁正要答话,林元生脑筋一转,忙一拉牧牛老翁的衣角,用传音入密的功夫,道:“请老丈暂时别泄漏小可的身份。”
他意识到,这庄中一定有非常难办的大事,如不暴露身份,事情自要好办多了,接着,又道:“最好另派人去迎接天外老人。”
牧牛老翁点点头,道:“嵩侄,牛尚在三叉路边,你去等一会儿,在起更时犹不见他老人家来,就可能不会来了。”
五旬老者道:“这位哥儿是……”
牧牛老翁道:“这位哥儿是来我们家借宿的,你快去吧,别让他老人走到西村去。”
五旬老者似乎对牧牛老翁丢开迎接救星之责,而带一个书生来投宿,很是不满,然因事情过于重大,无暇多加埋怨,即急匆匆而去。
林元生道:“老丈,可否先把事情说个明白?”
牧牛老翁道:“请入内用茶再说吧。”说着,领林元生进入大门,门内是一二亩庭院,庭院正面,是黄氏宗祠,左右是回逦回廊。
黄氏宗祠内,似乎有许多人,但牧牛老翁并未把林元生带去,而走左侧回廊,直入内宅。
在一间幽雅客厅中,让林元生坐下,献上香茗,牧牛老翁喝退仆人,便把该庄之事详细地告诉林元生。
原来这庄,名为双龙庄,是百年前,两位武林中的异姓兄弟所建,这对异姓兄弟,兄黄嘉霖,弟胡镇山,二人均有一身好武功,是当时二位义侠。
当时,黄嘉霖和胡镇山人丁并不很多,所造房屋也不多,后因人丁增加,房舍也逐渐增多起来。
因人多了,自然什么人都有,渐渐地,便不把老祖宗的情感为重,无形中,两姓便发生裂痕,时间越长,裂痕也就越深。
黄嘉霖和胡镇山建庄之时,并未想到两家人丁会如此之旺,因二人情如同胞,所置产业,并无彼此,死时,也没有划分开来,两家裂痕,也就是由此而起的。
胡家人丁比黄家犹旺,近二代的主持人,心术又不太正,总想分多一点,于是,由不睦而至动武,近十年来,两家均死了好几人。
现两家庄院田产早就分开,各耕各地,本无瓜葛,但胡家自持人多势大,仍不时借口欺负黄家,甚至霸占黄家田地,打死黄家牛羊,强奸黄家妇女,尤其近一二年来,更加厉害,简直要把黄家赶出双龙庄。
月前,胡家忽然来了许多不明来历的人,听说这些人,都是武林中不可一世的好手,胡家竟倚这些好手之势,公然要黄家搬走,并限今晚,若不搬走,便要把黄家之人杀绝。
黄家在此,住了一百余年有田有地,那肯搬走,于是,四去请人助拳,及打听与双龙庄有旧的天外老人,希望请他出面调解,说句公道话。
林元生知悉此情之后,想了一想,道:“可知胡家所倚之人是谁?”
牧牛老翁道:“这些人,白天都不出来,探不出他们是什么人。”
林元生道:“你们请来几位助拳之人?”
牧牛老翁道:“有六位,但有一位出去几天了,犹未回来。”
林元生道:“谁?”
牧牛老翁道:“穷家帮长老宋清和。”
林元生心头一震,继之脑筋一转,暗忖:宋清和乃与花自芳等在一此,难道现在胡家之不明来历者,就是花倩如的手下?果系他们,可真所请“冤家路窄”了,我若猜测不错,宋清和之应邀助拳,很可能是阴谋。
但他细想之下,似乎不大可能,因花倩如乃是有头有脸,赫赫有名的一派之主,不可能卷入百姓之争。
于是,他决定暂时隐瞒身份,待事情查明之后再说,而他也不能听一面之词。
当下道:“黄老,如你所说都属实情,小可一定支持你黄家,不过,我必须化装一下,请你借一套普通衣掌给我,办事时比较方便。”
牧牛老翁道:“老汉所说句句实话,决不敢花言巧语欺骗大侠。”
说着,出外取衣裳。
林元生取出药物,略化装了一下,然后换去衣掌,打扮成一个庄稼汉,虽只有三分模样,却也可掩去他本来面目。
之后,道:“胡家限你们今天搬走,若是不搬,他们会如何?”
牧牛老翁道:“顶迟三更时便会前来杀人抢物。”
林元生道:“好,摆酒席欢迎他们前来。”
牧牛老翁道:“本家客人都在祠堂中喝酒,大侠也请到祠堂中喝一杯,老汉好令人置酒。”说着,领林元生出来,迳往黄氏宗祠。
此刻,祠堂中聚集足有五六十人,除上首一席,都是皤然白发的老人外,其他皆为青年壮汉。
牧牛老翁把林元生带到中堂首席,对其中一老人道:“大哥,这位哥儿路过此地,欲在本庄借宿一宵。”
那被称大哥的老人,哀叹一声,埋怨道:“老二,你又是不知今晚有事,岂能随便留人息歇?倘若有三长二短,不是多枉送一命么?”
林元生道:“贵庄之事,小可已略知一二,即使殃及小可,小可也是心甘情愿,老丈只管放心。”
那老人道:
“既是这样,就请随便喝一杯,然后早点休息,本庄之事,无须你管。”
林元生道:“谢谢老丈。”
此席中,除那老人外,尚有六位古稀老人,出林元生意外的,文丐宋清和竟也已回来,列席其中。
牧牛老人将林元生介绍给被称大哥的老人时,此六位老人,个个高傲得令人生气,连眼角也未睨林元生一下。
牧牛老人本欲让林元生与众老人同席共饮,林元生却微微一笑,迳往下面找了一个空位,与青年人坐在一起。
原来那被称大哥的老人,是双龙庄黄姓中辈份最高,年纪最大者,名木森,庄中晚辈都称他太公,牧牛老人是老二,名木炎,庄中晚辈称他为二公,此二人是木字辈仅存的二人。
黄木炎见林元生挤入青年群中,知林元生不愿暴露身份,也就不客气,自己便在黄太公身旁坐下。
那代替黄木炎牧牛迎接天外老人的老者,突然脸色苍白,匆匆进来,对黄太公道:“听说天外老人已到了西村……”
黄太公神情一楞,急道:
“谁说的?”
这老者名水嵩,仅矮黄太公一辈,他一拍大腿,道:
“听西村的人说的。”
黄太公道:“你们等在路口迎接,怎么竟不知道?”
黄水嵩道:“可能是二叔带一个借宿少年人回家时,天外老人刚好前来,否则,怎会不知道?”
黄太公转对二公道:“老二,这番你误事不小,若胡老儿先在天外老人面前胡说八道一番,我们心血岂不白费?”
黄二公闻言,只是哀声叹气,懊悔不已,无话可说。
林元生见此情景,不忍黄二公因自己之事受责难过,遂站将起来,道:
“你们既千里迢迢,把天外老人请来,自然是认为他年高德韶,方可与贵庄排解是非,小可不相信他老人家只听一面之词,就对胡姓有所偏袒,果若如此,也就不值得别人尊重了。”
黄太公微怒道:
“你这年轻人说话好没规矩,你那里知道胡玉宣老儿的嘴有多厉害,能将死人说话,今番,定然颠倒是非,向老人诉苦,老人不知是非曲直,哪有不偏袒他之理?”
林元生道:“你们去请他时,难道未把事情告诉他么?”
黄太公道:“老汉派人前往恭请他时,适逢他老人家外出,故无法将情形先行诉述于他。”
话间,一名庄汉匆匆进来,道:“西村之人来了。”
首席中之老人,除文丐宋清和外,登时,都放下碗筷,目光炯炯,连声冷笑。
黄太公站立起来,道:
“有多少人?”
那庄汉道:“二十余人。”
黄太公道:
“天外老人来了没有?”
那庄汉道:“瞧不清楚。”
首席中一位七旬老人,冷然道:“黄兄毋须惊慌,有小弟鲁段平在此,量他们也不敢强蛮。”
黄太公道:“诸位在此,若单是他胡家之人,自是万无一失,怕只怕现在西村的那些不明来路之人。”
席中另一老人道:
“饶他们是铁打金刚,铜铸罗汉,我赖光汉也要他们求饶而返。”
此二人言语硬爽,豪气飞扬,想来定有几手。
这时,又有一名庄汉进来禀报道:
“西村之人已到大门外,请太公定夺。”
此话一落,众青年纷纷起立,取出身边武器,准备出外拚斗。
赖光汉忙吐声喝道:“你们不可冲动,先到广场候命,请他们到这里来,由老夫等来对付他们。”
众青年闻言,立即走出祠堂,散立在广场之中。
黄二公立刻令人撤除残席,又令人另摆新宴。准备依照赖光汉吩咐,摆酒相迎。
就在此忙碌之时,屋脊上忽闻步声……
赖光汉双目一瞪,沉声喝道:
“庄门大开迎客,何以不光明正大的进来,竟鬼鬼祟崇地爬墙越房,有胆量就请下来喝上几杯!”
此话甫落,忽闻一阵“格格”娇笑,自房脊传了下来。
广场中的年轻人,乍闻笑声,顿起一阵雷喝。
笑声犹未停顿,“嗖嗖”二声,两条人影已由外面窜入厅堂。
此时,厅堂中,除黄太公兄弟,六位应请而来的老人和林元生外,只有几名收拾残席的青年。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祠堂中央,已然并肩站着二人。
众人定神一瞧,却是二位绝色佳人,左边者,年约二十六七,眉如春山耸翠,目如秋水凝寒,长长的脸蛋,白里透红,穿着紧身疾服,曲线玲珑,搔首弄姿,更是诱人贪婪,右边者,年约二十二三,一双似喜非喜的笼烟眉,两只似笑非笑的含情目,樱桃小嘴,杨柳细腰,偶一颦,使人魂飞魄散,偶一笑,令人飘飘欲仙,当真是二位绝代的尤物。
二妹此时前来,没有人知道她们的来意,更猜不出她们是敌是友?
赖光汉瞧了同伴一眼,见人人皆楞然不动,遂冷冷地道:“请恕老夫冒昧,敢问姑娘此来何意?”
年长的姑娘媚眼一飞,笑道:“听说今晚这里有盛会,一面来瞧热闹,一面暗访一人。”
黄太公道:“访谁?老汉是黄家之主。”
年长姑娘道:“并非贵府之人。”
黄太公一指身边的赖光汉,鲁段平等五六人,道:“我的客人都在这里。”
年长姑娘道:“不是他们。”
鲁段平冷笑道:“你们可知此来,对你们并无好处?”
年长姑娘道:“我们只知有益无害。”
鲁段平冷哼一声,道:“二位姑娘贵姓芳名?出身那位高人?”
年长姑娘道:“我叫叶兰姐,这是我妹妹,叫叶芍妹。”微微一笑,又道:“至于我姊妹的出身,暂时不告诉你们。”
就此一会工夫,西村之二十余人,已浩浩荡荡进入庄门,来到广场。
黄太公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无暇再理会叶家姊妹,匆匆走了出来迎接四村人员。
西村二十余人,领首的,是位七旬老翁,手扶竹节钢拐杖,白发红颜,精神饱满,正是胡家之主胡玉宣。
胡玉宣背后,是一龙钟老人和一位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身侧,是一位四十七八岁的妇人,妇人身后,是一位老年喇嘛和一位儒装老人,以后,都是些中年人,一共二十三人。
黄太公拱手道:“胡兄真是信人,说来就来,请,请里面坐。”
转对龙钟老人深深一辑,道:“老人家几时到的,小老儿派人候了一整天,均未迎着你老人家,失礼之处,尚望老人家多多包涵。”
说着,摊手让老人进入。
龙钟老人冷笑道:“你怎知我要来?”
黄太公闻言一楞,道:“你老人家此行,不是看小老儿之薄面,邀请来的么?”
龙钟老人哼了一应,没有答复。
二十三人进人祠堂后,黄太公木森和黄二公木炎,把他们安坐三张八仙桌,并令人速摆酒菜。
黄太公兄弟和其他六位客人,另坐了一桌,与三客席遥遥相对而陪。
厅堂中,七八名杂役,正忙得团团转外,尚有三位闲人,一是林元生,他坐在最下面的一个角落里,很不显眼,西村二十余人,都没有留心注意他。
另二人,就是来历不明的叶家姊妹,二人并未落坐,站在一旁,交头接耳,不知商议什么?既不责备黄太公失礼,也没有打算走的意思。
首先,胡玉宣起身冷笑道:“黄兄不必客气,我们此来,并非喝酒,而是请黄兄当着天外老人家之面,给胡某一个公道。”
一启口,就把黄太公气得浑身发抖。
黄太公一拍桌子,喝道:“胡说,我有什么缺理之事?”
胡玉宣冷冷一笑,转对天外老人:“老人家,你听听,果然不出我所料,不敢在你老人家面前认错。”
黄太公高声叱喝道:“胡老儿,我有什么错,你说!”
胡玉宣不急不慢地道:“霸占本家田产,又时常令你的子孙欺凌本家,打死本家牛羊,强奸本家妇女,这不是错么?今晚你非当着天外老人说个清楚不可。”
黄太公闻言,气得目瞪口呆,良久说不出话,好半晌,才声音沙哑地道:“颠倒是非,一派胡言,赵老(赵伯文是天外老人的姓名)你千万别听他胡说,他所说的,全是他作的事。”
天外老人赵伯文冷冷地道:“既是他欺负你黄家,何以不来找我,反由他来找我?可见是你理亏。”
黄太公道:“你老人家此行,难道不是看到小老儿的信来的么?”
天外老人赵伯文道:“我根本未见过你的信,我此行,乃是胡玉宣派其弟胡玉琏请来的。”
“有这等事?”
黄太公无言以对,转对黄二公道:“这是怎么回事?”
黄二公道:“叫水泰侄来问问。”
黄太公忙命人叫黄水泰,因黄水泰系奉命携黄太公书信去请天外老人者。
不一会奉命找黄水泰者回禀道:“水泰叔已不知去向,连水泰婶也走了。”
黄太公兄弟都莫明其妙,面面相觑,显然,其中有文章,可能是作了不轨之事,先自私逃了。
胡玉宣见情,忙抓住机会,道:“黄兄,你还能诡辩么?”
黄太公虽受尽委曲,有大把道理,然此时,却不能取信于人,赢不着天外老人的同情,只气得头昏目眩,不知如何以对。
于是,天外老人说话了,警告黄太公,以后必须严加约束子孙,不得再无事生非,已占田产,应立即还给胡家,并令胡玉宣列出所占田地之座落和数目,要黄太公把契约当众交还。
于是,胡玉宣得理不饶人,立即列出洋洋大篇田产,其数字之大,几乎把黄家所有田产缴光。
胡玉宜将所列之田清单,交给天外老人,天外老人瞧了瞧,列得十分详细,每笔田产,都有霸占的借故和日期,一点也瞧不出伪造之嫌。
于是,将之交与黄太公,道:“快把这些田产契约交还胡家。”
黄太公接过伪造产单,略瞧了瞧,回身交给他所请的客人,道:“请各位瞧,这些田产都是本家田产,若都给了他们,本家将一贫如洗了,怎么办,各位得代我想个办法。”话间,声泪俱下。
鲁段平一拍桌子,冷笑道:“岂有此理,快把它撕掉。”拍了拍胸膛,接道:“找梁子,叫他们找我好了!”
赖光汉也大怒道:“反了!反了!我就不信他能把贵家田产吞得下去。”
另二位客人也愤然不平地大声骂道:“无耻之徒,居然狗仗人势,欲把黄家田产全部占光,当真没天理了。”
胡玉宣就是要黄家客人抱不下,见情,忙靠近天外老人道:“他知道你老要来,已预先请了打手。”
天外老人只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黄太公怎肯把全部田产拱手送人,当下,把胡玉宣所列单册,撕得粉碎,对天外老人道:“赵老,请恕小老儿不能遵从吩咐,因为若把所列田产都给胡家,黄家大小百余口,将要通通饿死了。”
天外老人,道:“想不到你竟狡猾如此,当我面前抵赖,而胆敢把我交给你的单册撕了,可是自倚帮手武功高,才不把我放在眼中。”
鲁段平愤然道:“你老年高德韶,平素黄胡二家均尊你如活佛,故才请你来调解是非,息二家之事,不想你竟听一面之词,不问黑白,不明是非,胡断黄家为强梁,而要黄家付出所有田产,你这样做,算是什么身份?是不是胡玉宣请你来,便一定要帮胡玉宣?若是如此,我可瞧不出你有什么地方能受人尊敬。”
天外老人双目怒瞪,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教训老夫?”
鲁段平道:“白狼山鲁段平。”
夫外老人转对胡玉宣道:“白狼山是什么帮派?”
他久未行走江湖,江湖近况十分陌生。
胡玉宣道:“白狼山是中原绿林总寨,不用说,这家伙定是绿林巨盗。”
天外老人听这一说,更加认为黄太公不对了,因为一个与强盗来往者,还会是好人么。
却不知,这鲁段平虽是中原绿林魁首之一,乃是个大好人,他不仅是个义盗,好抱不平,而约束手下极严,绝不容手下打家劫舍,乱杀无辜,与侠义之士无异。
天外老人既陌生江湖情形,自然更不知鲁段平之为人了,当下,点头道:“我说谁敢这等狂亡,原来中原绿林魁首。”
转对他身旁的少女道:“茵儿,去给爷爷教训他一顿。”
女娃儿不知天高地厚,奉了爷爷之命,小嘴一噘,一跳出席,春葱般手指向鲁段平一指,娇叱道:“老贼,你的胆子好大,竟敢唇骂我爷爷,快出来,领姑娘一记耳光!”她人长得美,声音更美。
鲁段平冷冷一笑道:“姑娘好武功,鲁某打你不过。”
这个回答,出自一个绿林魁首口中,可是古今鲜闻,不知他脾性之人,尚以为他欺善怕恶,宁愿惹人耻笑。
西村座中一位四旬中年人,嘿嘿笑道:“好涵养,好涵养。”讥笑鲁段平怕死。
鲁段平道:“鲁某只是对女流好涵养,如是阁下之流,就是十个八个,也不在鲁某眼中。”
那中年人仍是西村的二代子弟,学过几年拳脚,倚恃后山硬,居然不把鲁段平放在眼中,闻言,勃然大怒,一跃而出,招手道:“鲁朋友,你请出来!”
鲁段平冷冷一笑,大步走将出去——
犹未走到厅中,那中年人已然大喝一声,冲扑过来,踏中宫,走洪门,指掌齐施,取鲁段平胸腹,招式倒也相当狠辣!
鲁段平之能领袖中原绿林,自非泛泛之辈,当下,待那中年人接近身时,陡然斜闪一步,一掌劈出!
这一掌出手相当玄妙,也极够斤两,那中年人只是一个壮汉,那能闪躲得过,“蓬”的一声,竟被鲁段平的强劲兜起二三尺高,飞出一丈之外,落地后,口溢鲜血,心脉寸断而死!
鲁段平出掌伤人,登时引起西村众人哗然雷动,向鲁段平扑击!
鲁段平乃是个绿林魁首,平时,虽重公理道义,也不轻易杀人,但怒上心时,也是够残酷的!
当下,心一狠,竟一不做,二不休,掌脚齐飞,“蓬蓬蓬”又被他劈死三人!
天外老人见状,大为光火,拐杖一顿,喝道:“统统给我滚开!”
壮汉不同武林中人,他们都有父母妻儿,见鲁段平如此了得,就是天外老人不令他们滚开,自己也会自动滚开,于是,都一溜烟似的,滚得远远。
天外老人目射寒光,走将出来,冷然道:“绿林朋友的手段,究与众不同,老朽倒要讨教几招!”
少女赵茵茵忙拦着她爷爷,道:“一个强盗,那值得你老人家出手,还是让茵儿教训他吧!”
说着,回身向鲁段平扑去!
鲁段平见状,忙一晃身,跃开一丈,不愿与赵茵茵动手。
然,赵茵茵认为全鲁段平是个罪大恶极的强盔,非得把他废掉,甚至毙掉不可,于是,随后就追!
这厅堂甚是宽广,中央尚摆了许多椅桌,一逃一追,饶是赵茵茵出身名门,轻功确实不同凡响,但也追不上鲁段平,气的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娇叱不已。
黄家客人赖乐光见此情景,大为震怒,一跃而出,挡了赵茵茵进路,喝道:“姑娘不可欺人太甚,他怕你,赖某可不怕你!”
赵茵茵刹步停下,道:“你也是白狼山的强盗么?”
赖光汉道:“老夫乃是稻花庄庄主。”
赵茵茵道:“你既非白狼山强盗,何以护着他,快滚开!”说着,玉掌一场,“啪”的一声,赖光汉竟挨了一记耳光。
稻花庄在武林中名气不小,赖光汉身为一庄之主,这一记耳光,虽掴在脸上,却痛在心里,当下,那管人家闲话以大欺小,更不顾赵茵茵有强硬的靠山,抡掌就劈!
赖光汉各门武功,均可列一流,这一发怒出击,威力何等猛烈,掌风呼啸,有若江涛澎湃!
赵茵茵虽得乃祖真传,究因年纪太小,功力太差,初时,虽可以灵巧支撑,但十招一过,却感力不由心被赖光汉扫了一腿,膝首脱臼,跌倒在地。突然一缕柔劲袭向后脑,赖光汉大惊,急欲伏身躲避,然而,慢了一瞬,后脑已穿了一个指大洞口,脑浆鲜血迸流,登时死于非命!
黄家客人除文丐宋清和外,一齐扑了出来,连同鲁段平,一共四人,把天外老人围住!
鲁段平双目喷火,冷冷地道:“黄太公在我们面前,一再地夸赞你如何年高德韶,受人尊敬,武功如何了得,天下无双,此刻瞧来,武功高,犹过言传,德韶,却是不敢苟同,而简直是一个昏-的老魔头!”
天外老人听若无闻,四人站在周围,也视如未见,俯身检查其宝贝孙女的伤势。
好半晌,才站了起来,扫了四人一眼,道:“你们站在这里,可是想死?”
鲁段平道:“想活难,想死也非易!”
顿了顿,接道:“你是来调解是非的,却不问青红皂白叫人动手,又击毙赖庄主,你还有什么话说?”
天外老人道:“你可是要领教老朽几招?”
鲁段平道:“正是!”
天外老人道:“好的,我警告你们,老朽生平很少与人动手,只因老朽所练武功十分霸道,出手必伤人命,希望你们小心为是!出手吧!”
鲁段平等虽知此老非等闲之辈,却都认为集四人之力与之相搏,即使不胜,也不致落败,且瞧眼下情况,如不舍命一拚,黄家当必一贫如洗,如何向黄太公交代?有何面目立足武林?
当下,四人一打眼色,同时出手向天外老人攻击!
天外老人冷哼一声,拐杖轮转,一式“横扫天下”,脚尖一点,打了一个转。
这一招式见所未见,登时,风起云涌,雷电交加,厅中灯光熄了一大半。
就这一招,四人中已重伤三人,只有鲁段平见机较早,始幸免于难,但倒退二丈之外后,也吓出一身冷汗。
天外老人似乎动了真火,抱起赵茵茵,看也未看重伤倒地的三人一眼,慢步走至黄太公身前,险恻恻地道:“你既说曾派人请我调解是非,何以又请这许多打手?可见是一派胡言。”
胡玉宣道:“他听得我派人去请你老人家,恐你老人家执公仗言,要回他占去的田产,故此请了这些人来对付你老人家。”
天外老人冷笑道:“黄木森,你听我说,往事已矣,眼下的伤亡不追究,你快把胡玉宣所列的那些田产交还胡家,从此各耕各地,不得再倚强欺人,也就罢了,否则,老朽可要打抱不平了!”
黄太公闻言,吓得浑身发抖,“卟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嚎声大哭道:“那田产都是我家的,我死也不交给胡家!”
胡玉宣冷笑道:“由不得你不交,孩儿们,到里面搜!”
西村十余人闻言,一个个磨拳擦掌,准备入内宅抄搜田产契约。
下首角落里一人陡然喝道:“慢点!”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庄稼汉起身走来,经过黄家三位重伤客人时,略微瞧了一瞧,转对鲁段平道:“这三位伤势很重,快瞧瞧还有救否!”
说着,继续前进。
众人见是一个庄家汉,除黄二公外,都嗤之以鼻,反之,却觉得这庄家汉胆量不小。
林元生走至黄太公身旁,将他拉起,道:“黄家的田产,永远是你黄家的,谁也劫抢不去。”
黄太公道:“哥儿难道未看眼下的情况么?”
林元生道:“看见了,而且非常清楚个中蹊跷。”
离开黄太公,走近胡玉宣,道:“胡老丈,你凭良心说,以往是胡家欺凌黄家,还是黄家欺凌胡家?”
胡玉宣一拍桌子,大怒道:“那来的野小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么?孩子们,给我拿下割掉他的舌头!”
天外老人忙止住道:“不可胡来!”他瞧林元生虽是个庄家汉,却有一股逼人的气质,不敢小视,遂上前道:“你是什么人?”
林元生道:“小可是此庄之借宿客人。”
天外老人道:“借宿客人,何来管人闲事?”
林元生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人之常情。”
天外老人道:“你助得了么?”
林元生:“很难说。”
天外老人道:“瞧你言语举动,倒不像庄稼人。”
林元生道:“什么人都有好有坏,只要其行事公正,什么人都是一样。”
天外老人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行事不正,是坏人了?”
林元生道:“不错,你颠倒是非,旋转黑白,即使不是坏人,也是个糊涂人。”
天外老个人来岁了,几曾被人这等面对面骂过,气得须发皆竖,一顿拐杖,喝道:“好小子,当真是胆大包天,今晚非打落你的牙齿不可!”作势欲出。
林元生倒退一步,道:“你老的武功诚然极高,不过,欲要胜我,并不容易,我说的话并没有错,你不妨暂按怒火,问问这位大娘。”
谈话间,指了指与天外老人同来的中年妇人。
天外老人见林元生叫自己问自己人,这是鲜有的事,不由感到奇怪,当即按下怒火,回头对那妇人道:“你认识这小子么?”
妇人朝林元生打量了一眼,道:“声音很熟,但却记不起他是谁?”
妇人身旁一位老喇嘛道:“若我猜测不错,他应是林元生。”
“林元生!”
“怎会是林元生?”
“林元生是个年轻英俊的书生嘛!”
“不可能!”
众人乍闻“林元生”三字、陡然雷动起来,纷纷表示自己的意见。
尤其不速而来的叶家姊妹,更加惊异,双双娆娆弄婆地走了过来,叶兰姐对老喇嘛道:“你凭什么猜这汉子是林元生?”
老喇嘛冷笑道:“佛爷之事,从不许人管。”
叶兰姐姐格格笑道:“若这汉子是林元生,姑娘就非管不可。”
老喇嘛道:“你管得了么?”
叶兰姐道:“天下没有我管不了的事。”
中年妇人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叶兰姐盈盈笑道:“我说的句句实话,信不信由你。”
转对林元生道:“你是谁?”
林元生不知她是敌是友,更猜不出她们要管自己之事是何意思,为免无谓的麻烦,不能明示身份,遂道:“你我素不相识,告诉你会相信。”
叶兰姐道:“你只说你是不是林元生?”
林元生道:“我是庄稼汉!”
天外老人一顿拐杖,喝道:“无知女娃儿快给老朽滚开,别在这里打岔。”转对中年妇人道:“这小子说我颠倒是非,旋转黑白,可是实话?”
中年妇人道:“一派胡言。”
林元生道:“亏你也是一派宗师,而还想统治武林,竟忌惮一位龙钟老人,岂不可笑?”
天外老人双目一瞪,喝道:“小子,她是那一派的宗师?”
林元生道:“天山。”
天外老人很是气愤,回对龙女花倩如道:“你不是胡家寡妇么?这小子之言是也不是?”
龙女花倩如:“你相信他的鬼话么?”
天外老人大为光火,对胡玉宣道:“胡玉宣,这妇人是什么人?快给我实说,如有半句虚言,老朽立即扭掉你的脑袋!”
胡玉宣浑身一震,战栗不已,吞吞吐吐地道:“这个……她是……”说了半天,仍未把话说出来。
老喇嘛冷笑道:“明白告诉他吧,一切后果,皆由我们担当,并保证收回你被占去的田产。”
胡玉宣见有人撑腰,略为镇定,遂道:“这位大娘实是本家客人,致于她是何门何派,我却不知道。”
此刻,天外老人始知受人蒙骗,利用他的名望和武功,劫夺黄家田产,也知他刚才处理之事,纯是为虎作伥,大错特错,气得不禁连声冷笑,道:“该死!该死!”向胡玉宣走近,意欲教训他一番。
林元生忙喝止道:“赵老,不可轻举妄动,凭你一人之力,绝非他们三人敌手。”
天外老人道:“他们有三人在此?”
林元生道:“正是,这妇人是天山山主龙女花倩如,老喇嘛是天山如来院副院主阿梵哈,儒装老人是孔孟院院主司徒墨林。”
龙女花倩如冷冷一笑道:“你这畜牲当真大逆不道,竟公然阻母亲行事,难道不怕雷殛么?”
林元生道:“我不认你是我母亲,嘿!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嫁我父亲,纯是阴谋,乾坤三侠之下场,均是中你阴谋所致,尚幸我命不该绝,否则,早已被你害死于白帝城中,前天又令花自芳施毒害我和伯父,这是做母亲的所为么?亏你还有脸教训我,如真有雷神,只怕殛的应是你。”
花倩如道:“你我之间的事,凌望之统已告诉你了?”
林元生道:“尚有一小部份未曾明示。”
花倩如道:“很好,现在血债血还,我用计害死你父亲,你尽管向我报仇,你祖父杀了我父兄,我也不会放过你,今晚,谁死谁活,全凭本领了!”
林元生道:“有理,不过,我有一事请教,希望你据实告诉我?”
花倩如道:“什么事?”
林元生道:“白弓修可是被你解除控制?”
花倩如道:“不错,你的手下欲借胡家隐藏白弓修,可却是自投罗网。”
林元生道:“我三十六名手下呢?”
花倩如道:“已作断头之鬼。”
林元生道:“好狠毒的心。”
花倩如道:“不是我狠毒,是白弓修的意思,也是他们帮中长老的意思。”
林元生侧首一瞧文丐宋清和,见他自斟自饮,很是悠闲,一点不惧林元生拿他回穷家帮治罪。
花倩如冷笑一笑,又道:“还有什么事要问么?”
林元生道:“没有了。”
花倩如向司徒墨林和阿梵哈使了一个眼色,二人立好起身出座!
林元生忙斜跃八尺,对天外老人道:“这位是穷家帮的叛逆,现已投入天山,他之受黄太公之邀,纯是奸谋,请你老人家防范他捣鬼。”话皆,返回原处,准备与司徒墨林和阿梵哈一较长短。
叶家姊妹忽地跃身在林元生与司徒墨林和阿梵哈之间,叶兰姐摇手道:“慢点!”
司徒墨林冷然道:“什么事?”
叶兰姐道:“这汉子究竟是什么人?”
司徒墨林道:“他就是当今武林煞星林元生。”
叶兰姐犹半信半疑,道:“林元生不是一个英俊书生么?”
司徒墨林道:“他易过容。”
叶兰姐回首打量了林元生一番,转对司徒墨林道:“他若真是林元生,你们不能杀他。”
司徒墨林道:“为什么?”
叶兰姐道:“他正是我们要访的人,我们走遍天涯,已找他数月了。”
司徒墨林道:“找他干吗?”
叶兰姐道:“你管不着。”
司徒墨林道:“姑娘是何派人物?居然敢插手天山之事?”
叶兰姐不屑地一笑,道:“天山算什么?告诉你吧,天下间,没有我不能插手的事。”
司徒墨林道:“老夫倒不信邪。”
叶兰姐又轻蔑一笑,不予理会,也不与林元生打话,拉着叶芍妹的手,轻移莲步,款摆柳腰,返回原处。
二妹言语举动,无处不使人觉得离奇怪乖,但天山众人,并不为意。
司徒墨林待二人走后,即对林元生道:“小子,老夫要取你性命了!”
林元生手按剑把,凝神以待,道:“请!”
阿梵哈突地一拧身,转到林元生身后,同时取下挂在项上的一串乌光闪闪的念珠,一声呐喊,向林元生后脑扔去!
此串念珠,二尺来长,足有数百料珠子,出击之际,有若一条乌龙!
林元生陡觉脑后生凉,陡地宝剑出鞘,半侧身子,挥剑一挡,平起一声金铁交鸣,火花四溅!
林元生心头一震,后退半步,暗忖:这是什么念珠?竟不怕我的“鱼肠宝剑”!瞧这喇嘛起手一招,当真是天山正副院主中最厉害的一人。
阿梵哈也后退了一步,暗道:这小子实在是不可轻视,难怪阿多刹、残霞牛鼻子,处处吃鳖。
司徒墨林阴恻恻地道:“果有两手,接老夫一招瞧瞧!”说着,双掌一挥,掌中吐出一道火红烈焰!像两只火龙般的,朝林元生窜去。
林元生见状微惊,宝剑一捞一挥,剑光如银,与火龙在空中相接,“嘭”然一声,火花银光,四分五裂,各自后退一步。
天外老人陡然喝道:“住手!”
疾步走上,对司徒墨林道:“离火尊者是你什么人?”
司徒墨林道:“家师!”
天外老人道:“尚在人间否?”
司徒墨林道:“早已仙逝。”
天外老人道:“老朽是令师的拜把兄弟,我以长辈身份,命令你停止这场打斗!”
司徒墨林道:“我并未听家师说过有你这样一个兄弟,请恕我不听你的命令。”
天外老人道:“不听也得听……”
龙女花倩如冷笑道:“儿子不听母训,尚属寻常,你们算是什么关系,赵老,识相点,别自找没趣。”
天外老人一顿拐杖,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也罢!”
怏怏地退了回来。
花倩如鼻哼一声,道:“时间无多,快把这小子除掉!”
司徒墨林和阿梵哈答应了一声,立刻向林元生攻击!
林元生有与石田人和庄家农的打斗经验,忙展开家传的“旋风剑法”,以快攻快,以狠攻狠!剑光大盛!
司徒墨林用双掌,掌心中,不时喷出火焰,热气灼人,阿梵哈以念珠,珠发乌光,尖啸刺耳!
银辉,乌光,火焰,横飞直窜,冷锋热飙四溢,使人眼花缭乱,灼热中,却又寒栗连连,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气氛!
远站一旁的叶家姊妹,瞧了一阵,立即交头接耳,低声谈论起来。
叶芍妹道:“姊,你瞧林元生能不能取胜二位老家伙?”
叶兰姐道:“林元生出手招式中,有一股特殊的威力,胜此二人,决无问题,问题是,尚有一位山主,据我猜测,这妇人的武功,当要高出二位老人多多,林元生虽可胜二位老人,却难胜这妇人。”
叶芍妹道:“那么,姊姊就快点使法术吧,如待林元生精疲力竭时,岂不费事。”
叶兰姐点头道:“你这话有理。”
话毕,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极低,外人无法听到。
花倩如端坐原位,凝神观战,越看越心惊,心忖:“这小子练的是什么武功?平庸的一套‘旋风剑法’,在他手中使出,却有惊天地而泣鬼神的威力,看来,我不出手是不成的了!”
一旁观战的天外老人,也看得呆了,他想:我自以为天下间已无人是我的对手,今夜看来,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说小小年纪的林元生,就这司徒墨林也胜乃师多多,尤其这喇嘛,似乎犹在司徒墨林之上,天山这等人才济济的,的确是不可轻视。
厅堂中,观战的人虽多,但除花倩如,天外老人,叶家姊妹之外,其他之人,只能看到银辉,乌光,火焰飞闪,瞧不清三人动作,更瞧不出谁优谁劣。
花倩如脸色凝寒,心情沉重,冷哼一声,欲起身参战——
陡觉身前桌子微微移动,初时,尚以为同桌之人看得出神,无心推动,继之却感觉有异,因为桌子的移动,并不是前后,而是打转。
于是,她暂时收敛参战之念,留意桌子的异动。
当真是怪诞不经,她身前的怀筷,已转到对面去了,而且尚在继续转动。
她不动声色,细观同桌之人,但见人人都身离木桌,聚精会神观战,桌子的转动,似乎毫无所觉。
这是一件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怪事,饶花倩如闯南荡北,江湖数十年,却也猜不出这桌子无故转动的道理。
此刻,她的杯筷已转回她的身前,仍在继续右转,她想: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世间当真有鬼不成?
她用手扳住桌脚,不让它转动,桌子转动虽然缓慢,但却极有劲道,必须用出真力,始可阻它转动。
她这力阻桌子转动,怪事又出现了,桌了虽停转动,但司徒墨林和阿梵哈所坐的椅子,却也无故地转动起来,不但转,而还在跳。
于是,她索性放开扳阻桌脚的手,任其转动,同时,再细观其原因。
她一放手,桌了立刻继续转动,而且转得甚快,发出“吱吱唧唧”之声,这样一来,同桌之人都发现了,收回观战目光,细自一瞧,登时,都吓得跳了起来,同声惊叫道:“有鬼!有鬼!”
这桌本有七人,天外老人祖孙,司徒墨林,阿梵哈出席后,就只有花倩如,胡玉宣和胡玉琏。
胡玉宣和胡玉莲这一嚷,立即引起众人的注意,看到桌椅无故转动的怪事,都认为有鬼捣蛋,竟放弃千载难得一见的打斗,而前来瞧此怪事。
桌子越转越快,接着,胡玉宣和胡玉琏所坐的桌子也转动起来。
花倩如站起离开座位,一心找寻怪诞原因。
她一起身,她所坐的椅子,立即跟着转动起来。
赵茵茵膝骨脱臼,紧紧抱着她祖父的颈项,不敢转首去瞧。
渐渐地,满堂桌子都跟着转动起来,无人坐的椅子,也跟着转动和在原地蹦跳,有的竟跳起一二尺高,发出“啪啪”之声。
因打斗掌风飞荡,厅中灯火已熄大半,显得有些暗淡,在群桌转动,群椅蹦跳之下,使人有毛骨耸然之感觉。
花倩如不信鬼,但却找不出原因,她本欲参战,但在这怪诞情形之下,恐怕出现更为奇特之事。
她转望斗场,见司徒墨林和阿梵哈都遍体鳞伤,再战下去,非亡命林元生剑下不可!
当下,忙吐声喝道:“住手!”
司徒墨林和阿梵哈,作梦也未想到,二人联手,竟非林元生对手,以往的傲气,早已被林元生打得烟消云散,闻花倩如之言,如获大赦,双双忙使出几记绝招,跃退一丈开外!
林元生没有追击,只因这一战,是他练就“自然神功”后最惨烈的一战,也是最吃力的一战,而还受了几处外伤,臀部被阿梵哈扫了一念珠,已去了一块巴掌大的皮肉,左膀被司徒墨林的掌风余力扫过,至今犹热辣辣地,又酸又痛,很不好受。
他在酣战中,没有注意到厅堂情形,此刻见状,也觉得怪诞万分。
叶芍妹走将过来,娇媚万种地笑道:“你真了不起了,无怪名震武林,你受了伤,有没有药?”
林元生道:“谢谢姑娘关心,这点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
叶芍妹道:“我姊姊有药,这里的事已完,跟我们走吧。”
林元生道:“不,这里的事并没有完。”一指厅堂中转动蹦跳的桌椅,又道:“你瞧,这是什么原因?”
叶芍妹笑道:“胡家太强横,黄家祖宗显灵,警告胡家不得再欺负黄家。”
林元生道:“我不信,我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说着,走至一张桌子之前,用掌按住,不让它转动。
然而,居然按它不住,“哗啦”一声,一张红木桌子,竟被他按得支离破碎,但那些破板断脚,仍是转动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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