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将临之前,似乎比整夜任何时间还黑暗些。而人生每逢到了苦尽甘来剥极必复的前一刻,也往往是最辛苦最难熬的一刻。
高耸飞檐阴影中,不知何时出现两对眼睛,凭高俯视底下院落中一切动静情景。
院落中四周一共挂着八盏风灯,所以只要不是近视眼,都能够把院子发生的事看得清清楚楚。
这两对眼睛都极锐利、炯炯有光。所以他们不但看得见院落中一切情况,而且比普通人更清楚地看见李十八的剑,刺中一个蒙面黑衣人。
其实看得见李十八长剑刺中黑衣人并不值得提及。但他们却看得出李十八这一剑应该从肋骨刺入透过内脏,可是李十八居然在最后刹那间改变方向位置,剑尖上刺入那黑衣人大腿。
虽然这一剑刺得很深负伤不轻,但此起原本必死的那一剑,这种伤势简直不算一回事了。
不过在李十八来说实在很不划算。因为如果他不改变剑路,他可以毫无阻滞斜跨两步避过两枚流星锤,以及另一边的利钩。但如今却迟滞了一线,所以虽然还能够躲过致命攻击,只是左眉已被利钩钧出一道裂口,鲜血一下子染红衣服。
幸而李十八百战之身,负伤已是家常便饭,所以暂时毫无影响。只见他剑光一闪,刷刷刷三剑连环攻出。那“流星”殷世正和另一个黑衣人联手之势登时散乱。
不过李十八的真正危机其实不在院子里,而是在院墙上扣着可怕暗器待机出手的那两个人。
李十八一定也知道暗器难防,所以不让流星殷世正和另一个黑衣人拉开距离。只要保持这种混乱得有如走马灯的局面,暗器就无法发挥威力了。
使人想不到的是那两对眼睛居然不是使暗器的两人。因为他们忽然像黑夜飞行无声的夜枭飞出藏身之地,分头扑向两边院墙上使暗器的人。
他们为何居然帮助李十八?他们是谁?又何以各自施展了深厚功力奇奥手法以及惊人速度,一招就点住对手穴道之后,连一声招呼都不打,齐齐一掠数丈离开拼斗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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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色已透过重重黑暗,在天边染出鱼肚白色。晓风中秋寒更浓更冷,池塘水面或者草木上的露珠都结了寒霜。
巷内一只狗忽然吠叫,转眼间附近吠声大作。第一只狗的确看见两个人站在巷口,所以发出警告吠声。其余的犬吠却只是本能的反应,其实并没有看见人影。俗语说“一犬吠影,百犬吠声”就是描述这种情形。
巷口的两个人果然令人注意怀疑。因为他们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僧一道。
刚刚天亮时分,一个年轻和尚和一个老道人有什么好谈的呢?
年轻和尚先叹口气,道:“苍松道长,我不知道有没有做错。但当时我觉得很惭愧,所以忍不住就出手了。”
苍松老道人就是那位武当耆宿高手。他也叹了一声,徐徐道:“铁脚道兄,贫道也有无量惭愧之感。不过我知道咱们没有做错。李十八反问得好。谁见过他杀人时用什么手段?谁亲眼见过他鬼鬼祟祟用歹毒暗器?谁见过他不声不响抽冷子从背后给人家一剑?谁见过他纠集人手倚多为胜?”
铁脚和尚道:“所以我对殷世正很不满意。名门正派之人怎可用这等卑鄙手法?就算不共戴天之仇也不应该如此。何况他还找来那两个声名狼藉的暗器专家……”
苍松老道人道:“贫道那两个师侄也太不对了。他们岂可参与这种暗算群殴的寻仇事件中?
所以就算李十八第一剑要了他的命,贫道亦无话可说。李十八真了不起,的确不是残酷滥杀之人。他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肯胡乱杀人。”
铁脚和尚道:“像他这种人怎会去做杀手?咱们离开之后,不知情况有何变化?如果他后来杀死殷世正或者令师侄,仍然是一件很遗憾很麻烦的事。”
苍松老道人对此不敢胡乱推测胡乱下结论,只好默然不语。
铁脚和尚又道:“咱们都知道李十八不会妄开杀戒。但我担心的是李十八到了自己性命交关之时,为了自保不得不杀人。我虽然不能怪他,却不能不担心别人的性命。”
苍松仍不作声。他经历世情已久,明知世上很少有两全其美的事。又知道世事变幻莫测难以逆料。所以“沉默”往往是最好的办法。
愚蠢的人是因为想说话而说话。智慧的人却是有话要说才说话。苍松老道人不是愚蠢的人,所以他一直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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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十八剑势忽变,由“缠战”变成放手凌厉进攻。一连五剑杀得“流星”殷世正全身都冒出冷汗。
这是因为李十八已知道暗中窥伺他的暗器专家已经没有作用,故此气势大是不同。
他的剑法又快又狠,绝无花巧。每一剑都是凶狠杀着。所以敌人即使招架得住,也一定惊心动魄,斗志大幅削弱。
又因为那黑衣人急于查看另一个的伤势,同时又匆匆忙忙掏药敷治,所以流星殷世正变成以一对一的局面。
最不妙的是殷世正的流星锤,虽然以“九天流星”名震武林。但他自己却知道得很清楚,他的确比不上弟弟的“赶月十三刀”。所以如果李十八并没有用其他暗算手段而能够杀死他弟弟“赶月”殷世正,则他当然也绝对不是李十八对手。
因此殷世正两枚流星锤忽然变得全无生气,像破鞋一样落在尘埃中。而李十八的剑则顶住他咽喉要害时,也就无须感到惊奇了。
殷世正面色苍白得像纸一样。他自己亦不明白何以忽然变得那么会流汗,以致全身一下子都湿透了。
李十八斜眼冷冷望着那个未受伤的黑衣人。声音也冷如冰雪,道:“你最好丢掉护手钩,最好换用你最拿手的剑,然后你试试看能不能救回殷世正的性命。”
那黑衣人怔完又怔,显然不知如何是好。
李十八又这:“你是玉玑还是玉璇?”
黑衣人只好应道:“我是玉璇子。”
李十八道:“以少林和武当的三位高手合力对付我一个,已经会被天下人嗤笑。更何况还有暗器偷袭……”
殷世正惭愧地叹口气。玉玑子却说道:“你尽管骂吧,我们的确不对。我绝不怪你。”
李十八道:“殷世正,我可以保证有生之日都不提这件事,但你也要做一件事。”
殷世正望望那支顶住咽喉的剑,含糊的道:“我一定尽力而为。”
李十八道:“不是要你放弃报仇,只要你遣走跟踪我的高手。他是谁?”
殷世正喉咙可以感到剑尖传来的森冷锋锐感觉。所以立刻回答,道:“是黄雀许一萍,你当然知道他是谁。我答应你请他立刻返回京师。”
李十八道:“你还想不想报仇呢?”
殷世正眼光无法离开那把精光闪闪的长剑,口中呐呐应道:“我……我也不知道!”
这问题实在叫人难答得很。殷世正如果回答说不想报仇,那是假话谁也不会相信。但被剑尖顶住要害,又岂敢说出“要报仇”呢?
李十八道:“如果你不想报仇,当然我甚么话都不必说了。我们各行各路从此不再见面也就是了。”
殷世正忍不住问道:“但如果我想报仇呢?”
李十八道:“那我就告诉你一个奸消息。”
殷世正不禁呆了,眼见对方收回长剑,于是又松一口大气。
负伤已不能纵跃奔跑的玉璇子忽然大声道:“李十八,你虽是杀手,却是真正君子。那一剑你明明可以杀死我,但你没有杀我。我知道你的用意何在!”
李十八微讶道:“你知道?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当时何以会这样做,你怎会知道?”
玉旋子叹口气,道:“你不必掩饰了。你当时一听我们一说话,就知道是我们师兄弟。你一来回报当日我们不乘危出手之情,二来知道我们兄弟向来使剑。现在为了掩饰身份而改用其他兵刃,所以更不肯杀我。你杀人一定要那人死得瞑目,因此我认为你是真君子,是大丈夫!”
李十八至此也不禁深深叹口气,道:“玉璇子,你将来一定是很了不起很了不起的人。”
人生就是如此复杂奇怪。你的朋友往往不了解你,往往还会误解你。但敌人却偏偏会对你有深刻奇异的了解。所以李十八不禁叹气,不禁为之心弦触动,为之惘然神伤,而且更感到知已难逢的无限落寞情怀……
玉璇子轻轻道:“请你把好消息告诉我们,但也请你原谅我。因为先师死于你剑下,所以我们之间很难化敌为友。”
李十八振起精神,目光移到天边鱼肚白的曙光,微笑道:“好,我告诉你们,我似乎很难能活着离开襄阳。”
他不理会他们吃惊的表示,又道:“但如果我能活着离开,三年之内我一定会通知你们可以何时何处找到我。”
玉玑子大惑不解,道:“为何要三年呢?”
玉璇子居然替李十八回答,道:“他意思说他可能要一段时间养伤。有三年时间,当然任何伤都医得好,否则咱们也不必找他了。”殷世正和玉玑子都轻啊一声。
玉璇子又道:“既然你在极大危险中,我武当派一定撤走,只可惜我们不能帮助你。”
殷世正也道:“如果敝派铁脚师叔肯离开的话,在下亦一定拍拍屁股走路。”
李十八虽然对殷世正的答覆并不满意,但又知道“黄雀”许一萍必定会离开。有武当派之人作见证,殷世正决不敢抵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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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盏风灯虽然仍旧亮着,可是已经失去照明作用。因为天色已亮,灯光从主要地位变成毫无用处的废物。
院落中若不是还有血渍,会使人简直不觉得曾经发生过事情。
天空中有几片灰色的云,李十八虽然仰头望住天空,但却不是看云,而是想到时时在云下或者碧蓝空中飞翔的老鹰。
据说老鹰是鸟类中目力最锐利的猛禽,它能够在遥远高空中,看见草丛中的小鼠。
李十八感到有一对眼睛,宛如遥空中的鹰眼,正注视着他。
这对眼睛绝对不是“黄雀”许一萍。一来味道不对(这一点李十八绝不会弄错),二来黄雀许一萍乃是殷世正请来的,他明知李十八在此,根本不须露出痕迹窥看。
这对“鹰眼”一定是跟踪他和韩典那个高手,既然不是“黄雀”许一萍,莫非是岭南“沙胆雄”?又莫非是“冤魂不散”刘善行?如果竟然不是他们,世上还有谁能够媲美跟踪道三大高手的功力?
自从殷世正、玉璇、玉玑等人走了之后,李十八还坐在院中,一直等到现在,当然不是闲极无聊,当然也不是“失眠”。如果现在有个安全温暖的被窝给他,保证不需要一秒钟就可以坠入梦乡,而且可以睡足三日三夜才回醒起床。
所以李十八早已算好各种情况,知道甚么时候怎样情况之下,应该采取何种反应步骤。
他忽然用炯炯明亮眼睛向左边一棵极高大的槐树望去。
那槐树树叶虽已稀疏,但枝桠四布面积仍然很大,李十八眼光像劲箭瞄准靶子射去,根本不必搜索,只射向一个地方。
这个位置是预先观测过算过,如果有人能在树上的话,此是最佳位置。
李十八知道这种从被动突变为主动的反击反搜索,就算是跟踪道三大高手之中任何一个,亦一定会措手不及而露出形迹,露出形踪的意思就是他掌握了攻击的绝佳机会。
但李十八目光却像拙劣射手射出的箭,居然落空。当然事实上却不是落空,而是那儿根本没有“靶子”。
李十八忽然感到自己好像陷跌黑暗地窟中,四方八面目力无法分辨的暗陬,都有一对小眼睛悄悄窥伺,小眼睛就是“老鼠”。在那种地方没有老鼠才稀奇,问题是人类与老鼠已有数千年战争历史,不论人类用甚么法子手段,仍然无法消灭老鼠,历史上甚至有过老鼠群毁灭人类城市的纪录。
所以李十八不由得泛起毛骨悚然之感。“鹰眼”忽然会变成“鼠眼”,简直像是封神榜的二郎神杨戬或者西游记的孙悟空,简直不可思议。
李十八有生以来第一次全身冒出冷汗,这个人究竟是谁?是不是五更鸡钱通?如果不是钱通会是谁呢?
当今天下想杀死李十八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得无法一一分析。但别的人都没有关系,李十八只担心一个人。如果这个人是钱通的话,则他李十八有九成不能活着离开襄阳。
事情复杂离奇得像一团迷雾,但结论却简单得出奇,如果不是钱通,还有机会。如果是他,那就大事不妙了。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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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魁面色本来很红润,但当他听了妻子李陈氏说,那间“客房”终于有客人来住,立即面色变成灰白,全身轻轻颤抖。不过在妻手面前必须保持镇定自信样子,所以极力掩饰不让她瞧出来。
然后他用力紧紧咬着牙齿。
你不妨回想一下平生往事,找出一件最严重最切身的事。当你下决心时,就正是李一魁现在这副样子。
换言之,李一魁亦正是对关于严重切身的一件大事下了决心,所以他连声音都变了,说道:
“关住房门,然后把全身衣服脱掉。”
李陈氏双手掩住胸口,下意识中她正是拼命用衣服包紧自己,亦即是不甘脱掉衣服。
但李一魁坚决得变成灰白的面色表情使她知道不能不能违抗,只好叹一口气走去关住房门,然后脱掉全身衣服。
虽然午后的太阳光不能直按射入房内,但房间内仍然十分光亮。
李陈氏脱掉所有衣服之后,变成一个赤裸丰满雪白的女体。
李一魁感到自己好像有点后悔,闪为并非仅仅是妻子供别一个男人狎玩发泄而已。事实上人际关系某一樊篱,一旦损破推倒之后,情况的变化以及将来之影响,往往不能预见控制,亦永远不能补救。
所以如果他的妻子这一副成熟诱惑丰满的肉体,如果当作一种工具使用过,则将来有何影响?有何结局?任何人都不知道。
李陈氏虽然生过孩子,虽然年纪已经三十多岁,但她天生好白嫩的肌肤,以及特别大小悬殊的三围,使她散发出惊人魅力(尤其是赤裸裸之时)。
她相貌并不美丽,但也不难看,然而当她赤裸之时,那对眼睛却能够忽然变得水汪汪一片迷蒙。多少年来,李一魁只要一瞧这对眼睛,就禁不住情欲熊熊,直到现在还是一样。
李一魁咬紧牙关进出坚决声音,道:“就是这样,去试试看,咱们李家满门大小是死是活,就看你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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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见多识广的李十八,也是第一次见到诱惑魅力如此强烈的女人。
只说乳房就足够了,她的乳房既白皙香滑,而十分巨大丰满,同时又坚挺和充满弹性。
别的部份不必描述形容了,总之这个裸体女人一钻入帐内,李十八立刻就被情欲之火烧得唇焦舌燥。
李十八虽然做“猎人”时间多,做“猎物”时间少。但不论做那一种,灵魂之深处必定存在无名的紧张。
这种不易察觉的紧张,通常有一个很好很有效方法可以解除——女人。
李十八常常使用这个有效方法,但最近他很不幸。因为他有最好的女人(还不止一个)却不能用来解除灵魂深处的紧张,反而使他增加额外的紧张。
像潘夫人和王淑娴,都有一副极美妙使任何男人垂涎的身材,但李十八却只能空自垂涎。正如饿了几天的人,但到口的肥肉仍然要吐出来,其苦可知。
李陈氏虽然此不上潘夫人或王淑娴,但李十八却觉得她才是真正的“女人”。因为最要紧的是对李陈氏可以过屠门而大嚼,可以解除灵魂深处的无名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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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十八很想合上眼睛大睡一觉,只因他不但用李陈氏丰满香滑的肉体解除了紧张,而且由于他整整一个上午,施展到第五种奥妙的反跟踪方法,才摆脱那对眼睛的钉梢。
那对眼睛有时是“鹰眼”,有时是“鼠眼”,能够变来变去。所以李十八起初使出四种摆脱跟踪的秘诀方法竟然仍不收效。这是从来未有之事,从前最高记录亦只不过使出两种秘法就甩掉跟踪者。
但这次把压箱成本事共四种极奥妙摆脱跟踪之秘法用尽了,何以依然无效?李十八心中震惊之余,使出第五种方法,真正压箱底本事,是他自已独创的——“耗子打洞”法。
所以他至少已打了两百个墙洞,才到达李一魁住宅。以他的功力挖一个墙洞,本来比吃豆腐还容易,但一口气要吃两百块豆腐,就颇不简单。
何况每个墙洞都必须恢复原状,更少也收拾得不容易看出来才行。
幸而此地有丰富可口食物可以补充体力,不过紧接着李陈氏投怀送抱之举,虽然使他发泄消除了紧张,却也带来无数疑问。
所以他虽然很想抱住那副肉感的女体好好睡一觉,却又不敢合眼。
李陈氏喘了好久的气,才道:“李十八,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李十八打起精神道:“知道。”
李陈氏道:“既然你知道,你肯不肯饶了我们全家性命?”
李十八恍然大悟哦一声,道:“可以,等我睡醒,我会把那张付给杀手订金的收据给你,写明不杀你全家的决定,并且告诉你应该把收据送到什么地方……”
他忽然已经睡着,因为他知道“收据”未交给李陈氏以前必定万分安全,必定可以大睡一觉。当然他真会把收据给她,因为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欺骗任何人——尤其是女人。
所以他在梦中还听自己深沉悲凉之歌声——
纵然不能长相聚,也要长相忆,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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