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着滔滔地说出这套两人合使的新创剑法,而且最妙的是其中有三把杀手,乃是以峨嵋青城两家的绝招,合并而成,各俱威力,而又合为一体。换言之,即是等如一个人能同时使出两派招式,以攻击敌人,故此这三招杀手,威力之大。以及精微奥妙,说之不尽。
青莲师太对于他这一套剑法,简直是一听就懂,一点就明。她迅即已全神贯注在这套剑法上,激发起莫大的热情,与王宝山不停地讨论起来。
王定山亦是集中全部心神智慧,阐释这一套两体合一的奇妙剑法。他与青莲师太,一是峨嵋派,一是青城派,俱是知名高手,一身武学,在武林中,本已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是以这一套剑法,能够令他们如此的感到兴趣,可知非比等闲。
其次,他们习武多年,也曾学过好些联手的招数,拳脚刀剑均有,但那些联手招数,与他们现在热烈讨论的又不相同。以往他们所学的联手招式,虽然进退攻守,均有严密法度,但最大的不同之处是,在师门所学的联手招数,总是先把攻与守之人分清楚,换言之,在攻击之时,哪一个是主动,哪一个是掩护,必须弄得清清楚楚,丝毫不能错乱。
而他们自创的这一套,威力聚集在三招杀手上,每一招杀手,仅是两人化为一体,手法虽然各自不同,但配合起来,恰好成为一个整体,在他们反覆研究之下,发现最妙的一个好处是牢不可破。
换句话说,他们这套联手招式,那三大杀手不但有猛锐摧敌之威,同时是以攻代守的绝妙手法。任何人碰上他们的杀手,能够躲得过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机会反击取胜。
最后,青莲师太叹了一声,道:“不好,我可不能再耽误了。”
王定山一拂长须,道:“我的情形,你已知道了。董华郎眼下已被囚禁于石牢中。不能让他帮助你,这便如何是好?”
“你得想个法子,让他帮我这一趟。”
她说得十分恳切,神色十分严肃,接着又逼:“我先把整个情况,向你作一个说明,然后你瞧瞧是不是非要董华郎帮忙不可。”
王定山点点头,马上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她。
“魔刀宇文登,昔年曾把天下武林,搅得一片腥风血雨,死者无数,而受害的,都是各家派一流高手,这些事情,你自然都听老一辈的说过了。现在他竟有了传人,当然是隔代传人,这话是神机子徐伯伯首年说过的。”
她虽然在说明中,附带一些突兀的解释,但由于王定山深悉青莲师太的出身等一切,是以也都听得懂。
“总之,宇文登的魔刀,已有了传人,名叫厉斜,年纪很轻,喜穿白衣,一表人材,但你只要看见他,就知道他是个可怕人物,因为他眉宇间,总是宠罩着一股森寒迫人的杀气。”
王定山插口道:“我刚刚听到这人的消息,啊,对了,伯威……”青莲师太过:“是的,我哥哥死在他的刀下。”
王定山同情地望着她,道:“令兄的名声,在一般人说来,虽然有点儿不妥,但我却是知道内情之八,他曾得到你我两派的同意与支持,控制川省的黑道,使得江湖上保持安宁。
至少他立下的规条,黑道之人,均须遵守。”
她点头道:“你知道就好了,我得知先兄噩耗,当时愤不欲生,便带了首年一位前辈留下的火器,准备诱那厉斜入我的火阵中,与之同归于尽。”
王定山大吃一惊,道:“万万不可,有事慢慢商量,何须行此下策?”
青莲师太苦笑一下,道:“当我布好了毒火大阵,却被另一个人阻止了,这个人姓沈名宇,乃是沈木龄的儿子。”
王定山讶道:“可是七海屠龙沈木龄么?他是武林公认的前数名高手之一,是不是他?”
“正是这位沈木龄,但据沈宇说,他父亲已经去世了。而他本人也负冤含屈,不想活了,打算以一己之力,对付厉斜……”
青莲师太说到这里,考虑了一下,才接下去把沈艾两家之事,大略说了一下,王定山这才明白沈宇不想活之故。
“想那沈宇既是陷在这等进退不得的矛盾中,则他的心灰意冷,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事。”
“是呀,但沈宇后来透露说,他还是有法子制服厉斜的,只要弄得到厉斜身边带着的刀经。”
王定山马上明白,道:“所以你想到了董华郎,想叫他做这件事么?”
“正是如此。”
“但这本刀经取得之后,沈宇是不是一定可以击败厉斜呢?你凭什么相信他办得到?”
青莲师太一时答不上来,她支吾道:“我知道他一定办得到,因为他是个君子,不会骗我。”
王定山摇摇头,道:“靠不住,莫说东西尚未到手,即使把刀经给了他,而且再假设那本刀经,的确有可以制服厉斜之道。然而请想想看,沈宇哪能就有把握用得上这本刀经?武功的成就,虽是有关资质悟性,但与锻练之功,还是有密切关系。”
他停歇一下,又道:“那么你费了无穷气力,办的仍是结果不可知之事,试问划算得来划算不来呢?”
青莲师太道:“但如果我不助他,他将随厉斜前往巫山,陷于必死之地。纵然厉斜不前往了,但沈宇为了制止他的暴行,仍然须得与厉斜作殊死之斗。”
她叹一口气,又道:“我学佛以来,万缘俱息,想不到这个青年人,却使我感到非常关心,一如昔年关心你一般。”
王定山愣了半晌,才道:“你……你不可能对这个孩子发生了感情吧、’“我也不知道。”青莲师大道:“但最后我自然可以谈下来,一如我对你一样。”
王定山道:“假如你这话是在前几年说的,我一定很痛苦。”
“现在你不痛苦,对么?”
王定山点点头,道:“咱们不谈这些,且回到那话题上,董华郎已经犯规被囚,不能出手助你。再说,以他这等为人,肯不肯冒生命之险,为你做这件事,也是一个疑问。”
青莲师太道:“以前我对他很不错,他亦很敬重我。”
“以前的董华郎,还没有坏到今日的地步。你可知道他的最大的罪行是什么?哼,强奸杀人,而且一共有三个女孩子,死在他的手中。”
青莲师太大惊道:“他还没有娶妻么?”
“没有,他不肯娶妻,口口声声要重人玄门,这就是使我上当的原因。因为我身为玄门弟子,当然希望他能大彻大悟,重返三清座下。”
青莲师太道:“也许他在你面前,所说的话,俱是出自真心。但碰上诱惑时,便触发了兽性,也未可知。”
王定山道:“他反正不能帮你了,我们不必再谈他的事。”
青莲师太道:“不,我们再谈谈他,也许他还能帮助我,这也是帮助他自己。”
王定山摇头道:“他是不可雕的朽木,你不须对他有所期望c”
青莲师太道:“你不肯再给他一个机会?”
王定山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阵,才道:“这件事对你竟是如此重要么?”
“是的。”青莲师太道:“我办好了这件事,才可以安心返庵潜修。我想,我以后永远也不会再踏入江湖一步了。”
她最后的几句话,显然打动了王定山的心,他面色微微变了一下,道:“你能够安心修持,这件事对我也很重要。此外,你也说得对,我好像不肯再给董华郎一个机会。”
他寻思片刻,叹一口气,道:“好吧,但我警告你,华郎若与厉斜结交上了,有了此人做靠山,可能不把你我甚至师门放在眼中,那时候…”
青莲师太点头道:“我知道,此举可能为世间多添一个恶人,你先让我去见过他再说。”
王定山见她已站起身,显然这件事势在必行,已不能挽回了。他当下也跟着离座,却在这刹那间,内心中得到了一种解脱的宁静之感。
他耳际响起青莲师太早先说过的一句话,她说的是:“办好这件事,才可以安心返庵潜修。”敢清王定山也有这种感觉,似乎帮了青莲师太这一次忙之后,他亦可以从此潜心修道了。
不久,青莲师太独自站在一扇铁门外面,门上有一个巴掌大的洞口,可以看得见门内的情形。
她凑在洞口,向门内望去。但见这是一个宽敞高大的石室,床榻桌椅用物,一应俱全,不算简陋了。
对面石壁上有一个窗户,用粗如儿臂的铁条隔着,十分牢固。
房内光线还好,从窗口望出去,还可以看见蔚蓝一片的天空,和浓绿的树叶。
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躺在床上,面向着窗户那边,双手抄着后脑袋,正在出神,故此没有一点儿声息。
青莲师太叩一下铁门,还未开口,床上的男子头也不回,就朗声道:“我静欲眠君且去。”
青莲师太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那男子突然跃起,在空中滴溜溜转回身子,落地之时,恰在门边。他锐利地注视着门上洞口,说:“你是谁?咦,你是女人……”青莲师太道:“你可是要我走开么?”
“不,不!”他连忙否认,道:“那是违心之论,你的光临,正有如空谷足音,使我恐然而喜。”
青莲师太道:“假如我打开门,你会不会趁机逃走?”
“大概不会吧,我逃到哪里去呢?”
“你自有逃匿之法,谁知道你会逃到哪里?”
“好吧,我保证不趁机逃走便是。”
他眼中透注出强烈的好奇,极想快点儿得知这个女人是谁,也想知道她的来意。但最要紧的,却莫过于瞧瞧她的全貌,看她长得如何。
青莲师太用钥匙打开门锁,接着把门推开。
石室内那个男子,一见青莲师太的全貌,登时为之目瞪口呆。他的样子,一望而知是被她的艳丽容光所摄。
青莲师太也打量对方,这个男子,依然保持修长个子,分得很开而尖稍又微微垂下的双眉,和斜着瞧人的眼睛,显出一股不羁的味道。
他大致说来,相当好看,是个很受女人眷顾的类型的男子。也许是他的浪子格调,特别容易惹人注意的缘故。
青莲师太道:“董华郎,好久不见啦!”
他眼中现出一丝惶恐,但旋即洒脱地耸肩笑道:“你好啊,但我好像没见过你呢?”
他退后两步,作个请她入内的手势,又遭:“见过不见过有什么打紧呢,对不对?”
青莲师太晓得是因为自己从前与他相见时,总是女尼打扮,现下满头青丝,兼且换上色彩鲜艳而又适体的衣裳,所以他认不出来,实是理所当然之事。她步入室内,漫然地扫视里面的陈设。
董华郎道:“请坐,我在这儿款接贵宾,实是怠慢得很。”
青莲师太微笑道:“我了解你本意不想如此,也就够了。”
董华郎道:“这真是天大的奇事,我居然会有贵客来探视,心中当真感到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青莲师太道:“我也想不到竟是在这等地方,与你重逢。”
董华郎寻思了一下,终于抬起充满了迷惆的眼睛,向她注视,用恳求的声调道:“你究竟是谁?我们见过面么?”
青莲师太道:“何止见过面,你还曾对我不怀好意呢!”
董华郎搔搔脑袋,道:“那么我更该死了,为何想不起何处见过你?不过我决不后悔曾经对你起过歹念之举。”
青莲师太道:“你现在还是这样不成器么?”
董华郎一愣,道:“这话有人对我说过。”
“那就是我了。”青莲师太微笑道:“不过那时候我都是绷着脸说的。”
董华郎耸耸肩,道:“怪不得你故意一直含着笑容,每个人的面孔,在含笑与绷紧之间,差异极大。你不信就绷起来,我一定能认得出你。当然这须得是我曾经见过你才行。”
青莲师太道:“好啦,闲话休提,我且问你几句话。”
她把笑容收敛了,董华郎马上泛起了似曾相识之感。不过他敢肯定的事是只要他见过这么美貌的女子,他怎会轻易淡忘?青莲师太道:“你在等候山上的判决,对不对?”
“是的。
“那么你对自己的罪行,有何感想、’“没有感想。”董华郎答得很快:“我简直不敢回想,因为这些回忆,使我感到不安。”
“你为何不干脆脱离玄门,回到俗世中,与师门远远隔绝呢?”
董华郎道:“我不知道,也许我不想出力谋生吧!”
“假如你有足够的财产,不必辛苦为生计劳碌,你可愿远远走开,回返俗世之中?”青莲师太在椅上坐下,一本正经地问他。
董华郎道:“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想到过这等问题。”
“你现在想想看。”
“我大概愿意,唉,我也不知道。”
“若是不知道,可见得就含有未必愿意的成份了。访问什么事使你可能不愿接受呢?”
董华郎大感兴趣,想了一下,道:“或者是我想重返玄门之故。”青莲师太笑一笑,道:“做道士有什么好?以你的为人性格,应该到江湖上混,开妓院,设赌场……”
“不错。”他承认道:“但我又不想那样做,你可觉得开设妓院赌馆这等事,太没有出息吗?”
青莲师太道:“哈,难道你竟敢奢望得道成仙不成?”
“我为何不想,只是办不到而已。”
青莲师太道:“你究竟说了几句真话?”
董华郎道:“奇怪得很,我跟你所说的话,句句属实,我有生以来,还没有这么坦白地与任何人谈过话的。”
青莲师太道:“假如我放你出去,你说好不好?”
董华郎耸耸肩,道:“你有什么条件?”
青莲师太道:“我要你在好与坏之间,作一次最后的抉择。”
“这话怎说?”他不解地问道:“我一定得抉择不可么?”
“当然啦,这是条件。”
“听起来既有趣,又不易置信。”董华郎困惑地道:“你究竟是谁?”
青莲师太道:“你也许想像一下,如果我改为比丘尼的打扮,你认得不认得?”
董华郎跳起身,惊道:“什么?你是青莲师太?”
他接着拍拍自己额头,又道:“我早该想到是你了,错非是你,大哥岂肯让你进来?”
“我与定山不过是童年好友而已,你说得过火了一点儿,对不对?”
“一点儿也没有过火,你是他的魔障,岂仅止是童年好友而已。”“哦?”她如有所悟地点点头,脑海中浮现出王定山那副洒脱之神色。
“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青莲师太道:“我要你做一次贼,但当然很不容易。”
“你找别人吧,我虽然不是好人,但还不至于下流到这等田地。”“别客气了,你做一次又有何妨。”
董华郎现示一副啼笑皆非的神色,道:“你别寻我开心好不好?我们总算是旧相识,也曾一齐办过一些事情。总之,我们多少也留点儿交情,你何必还来此落井投石,打我这个落水狗呢。”
青莲师太道:“既然你不肯,我只好走啦!”
她起身向房门行去,董华郎连忙拦住她,道:“等一等,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莲师太道:“我不想打落水狗,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董华郎满不在乎她的讽刺,耸耸肩,道:“别挖苦我啦,请你解释一下好不好?”
“我打算托你去偷一样物事。”
“但是你又不是不知,小弟我出身峨嵋,平生没有学过什么神偷八法之类的技艺,偷东西可不高明呢!”
“我当然知道。”青莲师太道:“你自须动点儿脑筋,而这一点儿也正是我找上你帮忙之故。”
“听你说来,好像是这个脑筋只有我动得到,是也不是?”
青莲师太点点头,道:“是的,因为那个人的武功,宇内罕有敌手。这还不说,最要命的是他手段毒辣,动辄杀人。如果是用平常方法去偷,等如是去送死而已。莫说你是个外行,虽然是个贼祖宗,一旦前往,亦将有死无生。”
董华郎现出骇然之色,道:“这等厉害人物,叫我去下手,这算是啥名堂?”
青莲师太默然望着他,面上毫无表情。过了一阵,董华郎表现出屈服的态度,叹一口气道:“我去就是了。”
青莲师太道:“你考虑清楚没有?”
董华郎道:“当然是考虑清楚啦。”
“你会不会假意答应帮我,目的却只为了逃离此地?”
“老实说,有这等可能。”
这回轮到青莲师太大惑不解了,问道:“你何以如此老实,竟敢承认?”
“我只说有这等可能,并非说一定为了逃离此地,才答应帮你。”这个身量颀长的男人,举步向窗户行去,转眼已到了窗下,但见他一伸手,扳下一根铁枝。他回头说:“瞧,我随时可以逃离此地。”青莲师太道:“你稍安毋躁,我去去就回来。”
她很快就出室去了,剩下董华郎在石室内,不住发楞。
他知道青莲师太此去,乃是向王定山交涉借用自己,刚才她虽然进来过,与自己谈及这事。但她那时只是先行试探一下,瞧瞧能否信得过他。也探过他的口气,瞧他肯不肯出马?
现在她已猜得出答案,便须向王定山交涉。如果王定山最后还是拒绝释放他,问题就大了。
她会不会把窗门的秘密,告诉王定山呢?青莲师太见到王定山,道:“他答应啦,而且也大概可以信得过。”
王定山道:‘肯凭什么相信他?”
青莲师太道:“请不要迫我回答,反正我认为值得一试。”
王定山道:“他的罪行,恐怕会遭遇处死的严厉惩罚。这一点儿他当然晓得,故此他会设法使你相信。以我看来,他帮你是假,而企图逃走是实。我最明智的决定,是不答应放人。”
青莲师太一怔,道:“你说什么?”
王定山平静地道:“我不放他出去。”
青莲师太道:“可是你却让我去看他。”
“我是希望你发现他靠不住,自动放弃找他帮忙之想。谁知你居然为他所说动,相信他的说话。”
“真是岂有此事,我从今不理你啦!”
王定山泛起苦笑之容,却没有开口。那意思已显示他虽然很遗憾发生这等不欢而散的场面,便却爱莫能助,只好由得她生气了。
青莲师太忿然作色,道:“峨嵋派既然对这件大功德袖手旁观,我去找别的家派,一定有愿意仗义挺身之士。”
她离座而起,很快就走出厅门。
这时地忽然停步,忖道:“假如我不再回去,董华郎便知道王定山不肯放人,因而认为掌门人必是已判他死刑。在这种情形下,他当然利用那扇窗户逃走。以董华郎的为人,若非大彻大梧,逃得出来,不须多久,保证故态复发,做出更多的坏事恶结,不知将有多少人受害。因此,我是不是应该先把私人的喜怒放在一边,而将窗户的秘密,告诉王定山呢?”
另一念倏然掠过脑际,忖道:“万万不可,董华郎除了使我相信他的用心之外,同时亦认定我可以依赖,不至于出卖地,才示我以秘密。假如我把此事告诉了王定山,那么我变成一个什么人呢?岂不是好细还龌龊么?”
她内心为了这个矛盾,正在交战,一时难以委决。
只听王定山的步声,匆匆出来。
他看见青莲师太还站在厅门外,不禁一怔,道:“噫,你准知我会回心转意么?”
青莲师太摇摇头,道:“不,我正陷于困惑中,无法解决。”
王定山道:“峨崛派岂能后人,我决定担当这个风险就是。”
青莲师太道:“这话可是当真?”
王定山道:“我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青莲师太大喜道:“谢天谢他,我的难题也解决啦!”
“别高兴得太快,”王定山警告地道:“华郎此去,未必能够得手呢!”
“我不是说这个,”她道:“董华郎早已把窗户上的铁枝弄断,他其实随时随地可以逃走,我早先为难的是要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你?”王定山大吃一惊,道:“他随时逃得出那间石室么?”
“不错,他当场扳断了一根给我看。”
“那一定是他在未出事之前,已布置好的手脚。可见得他早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关在这间石室内。”
王定山话声一顿,又问道:“他为何一直不逃走呢?莫非还希冀掌门人从轻发落么?这是很不可能之事呀。”
青莲师太道:“这是他还忠于师门的证据,我凭这一点,才胆敢相信他而下这个赌注,但愿我的看法没错。”
她回到石室中,还是问董华即道:“告诉我,你何以一直没有逃走?”
董华郎见她去而复返,心知王定山是已经答应放人了,当下不答反问,道:“我大哥何以肯让你带我走?”
青莲师太道:“你问来作甚?”
董华郎道:“你先回答,我再解释。”
青莲师太在肚子里斟酌了一下,最后认为还是从实说出的好,当下说道:“他认为在这件危险的大事中,应该有峨嵋派的一份,所以他终于下此决心。”
董华郎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他那清秀的面上,慢慢地泛起了笑容。他道:“既然大哥不是因为私情而放我,我可就不能辜负他的期望了。”
“假如他是因私情而放了你,你反而不高兴么?”
“当然啦。若是为了私情放我,他只是纵容溺爱而已,并不是认为我有这等能力可为师门争光。”
青莲师太道:“你的看法,很是深刻,这真是想不到之事。”
她举步向室门走过去,一面道:“去吧,我们时间无多啦!”
董华郎道:“等一等!”
青莲师太讶然停步,回头瞧着他,问道:“还有什么事?”
董华郎道:“你要我设法接近厉斜,盗取他随身带着的刀经,然后交给你,是也不是?”
青莲师太道:“不错,你把刀经交给我,就没有你的事了。”
“假如厉斜发觉,当然会追究不舍,故此我虽是得手,但杀身之祸仍在,对不对?请问你得到刀经之后,用什么法子制服他?”
“这一点我自应向你解释,有一个青年,根骨甚佳,武功亦已获两家之长,虽然仍然打不过厉斜,但已经差不多了。他只要得到那部刀经,便可以得悉厉斜的刀法,找出破他魔刀之道。”
“他叫什么名字?要多久时间呢?”
“他姓沈名宇,相信不要很久的时间吧!”
董华郎苦笑一下,道:“这是会出人命案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沈宇究竟要多久时间?”
“我不知道。”青莲师太坦白地道:“恐怕他自家也不能回答。”
董华郎耸耸肩,道:“我若是接受这个任务,一定是失心疯啦!”
青莲师太禁不住回答道:“是的,不但你发疯了,连你大哥,我和沈宇等,凡是与厉斜为敌的,都是在发疯。”
董华郎道:“据我所知,魔刀乃是天下无双的绝学,练得成这门刀法之人,无疑是已得到武功之大道,就像是你佛家的金钢菩萨,我玄门中的仙真一般。沈宇虽然获得他的刀经,恐怕也无法击败他,除非沈宇自己也修练到登峰造极的境地,方可与之抗手。”
“但也仅仅是抗手而已,大概谁也赢不了谁,我看你们早点儿死了此心,我也不趁机怎样,还是在这儿等候师门法旨裁处。纵是判处极刑,也落得个心安理得,你说对也不对?”
青莲师太道:“如果我是你,横竖是死路一条,不如豁出性命,与厉斜周旋一番。”
董华郎道:“我晓得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劝你别叫我去。”
“你会怎样呢?趁机逃走到天涯海角?抑是与厉斜当真打成一片,反过来收拾我们?”
董华郎道:“与他打成一片最有可能。”
青莲师太道:“我愿意冒这个险。”
董华郎甚感不解,惊异地望着她,想了一阵,才道:“假如我幸获成功,我可以得到什么?”
青莲师太道:“你若是成功得手,那时只要我们能够付出的,你都可以得到。”
董华郎眼中光芒一闪,道:“我虽是有一个要求,却是你不肯答应。”
青莲师大道:“只要我能作主的,无有不可以答应的。”
董华郎道:“我的要求说出来,你可不许生气。”
青莲师太道:“我不会生气,你说吧。”
董华郎道:“我若是盗得那本刀经,给了沈字,希望能得到你做我的妻子。”
他的话声更然停歇,等待对方的反应,在意料中她一定会迎面啐他一口,并且加以呵责。
但这时青莲师太却神色不变,淡淡道:“你既是开出条件,便不得后悔变卦。”
董华郎忙过:“当然啦,我纵是碎尸万段,也不会后悔变卦。但你还没有答应我呀!”
青莲师太道:“好,我答应你。”
她如此干脆,使得董华即反而感到难以置信。但他不再多言,举步行去。
两人一道走出石室,到了厅中,王定山迎过来。董华郎上前行礼道:“大哥,小弟实在十分惭愧。”
王定山拂髯叹了一声,道:“老实说,愚兄一点儿也不相信你尚有知耻惭愧之心。”
他这话说得很重,任何人也很难忍受。可是董华郎只嘻嘻一笑,若无其事,青莲师太道:“定山,我们要动身啦!”
“但愿上天垂怜,让你成功。”
董华郎道:“这事成功不难,只不过小弟的性命,恐怕不易保存罢了。”
王定山泛起一抹含意深不可测的笑容,却没有再说什么。
青莲师太和董华郎乘搭在中的马车,直驶县城。在路上,青莲师太顺便把厉斜的情况,告诉董华郎。
董华郎对于厉斜居然能杀死陈伯威之事,还不怎样。但到了听说他与艾琳同行,而这艾琳竟是武功高强,美丽动人的少女时,可就显得特别有兴趣。尤其是沈宇与艾琳,居然又是少时好友,而又是仇人对,这等复杂关系,听得津津有味。
马车驶入城内时,已经过了午时。董华郎即当马车拐弯过街角时,便悄然跃到街上,开始他的行动。
青莲师太踏入客店之时,心中忽然忐忑不安起来,心想自己离开沈宇甚久,怕只怕厉斜在这一段时间,竟把沈宇加害了。
她急急奔到房间,推门而人,但见沈宇坐在椅上看书,态度悠闲自适。青莲师太这才放下心事,长长吁一口长气,道:“还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沈宇向她微微一笑,正要说话,青莲师太又道:“我回到店来之时,忽然十分担心,你说可笑不可笑?”
沈宇道:“你上街买东西,为何去了这么久?”
青莲师太一听这话,大有蹊跷,立即顺着他的口气,说道:“本来我不想告诉你的,但你既然问起,我便不瞒你了。我除了购买一些日用之物外,还到过几处亲友家中,以致耽误了时间。”
她眼见沈宇大有欣许之色,晓得自己的话说对了,便又说道:“我既然要跟你远离此地,不知何年何月,方能重返故乡,所以我到亲友家中,含有辞别之意。”
沈宇点头道:“这就是了,你吃过饭没有?”
“吃了一点儿。”青莲师太歉然道:“我实在辞不掉人家的坚邀。”她走向沈宇,接着以亲呢的声音,说道:“你可是一直在等我,所以还饿着肚子?”
沈宇道:“谁说不是,但不要紧,我等会随便吃点儿什么就行啦!”
青莲师太柳腰一扭,居然坐在他膝上,双手抱着他的颈子,道:“我回来了,你也不亲一亲我么?”
沈宇吃吃道:“我……我……你别胡闹,我什么时候亲过你?”
青莲师太娇躯扭转,作出撒娇之态,道:“好呀,这两天我们日夜黏在一块,你现在还说没有亲过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已经对我厌倦了?”
沈宇忙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却见青莲师太已把朱唇送到面前,嘘气如兰,道:哪么你……”
沈宇只好抱紧她,吻在她的唇上。
他们突然分开,因为床后发出一声冷笑,并且有一个人走出来。
此人一身白衣,背悬宝刀,步伐紧稳有力。这一现身,房中顿时被一股寒气笼罩,青莲师太惊异地转眼望向来人,接着失声道:“哎呀,你可不是厉斜么?”
厉斜冷冷道:“不错,听起来你与沈宇的关系,已经很不错啦!”
青莲师太这时才从沈宇怀中站起来,沈宇道:“没有什么,我们虽是亲密,但是……”
厉斜笑一笑,道:“不必说啦,你记得我说过,我有本事从你那儿,夺走所有的女人,对不对、’青莲师太道:“你就夺不走我。”
厉斜道:“夺取你的芳心,当然不易,但夺走你的人,使沈宇痛苦一下,却是轻而易举之事。”
青莲师太听了厉斜这话,装出震惊之容,颜色大变,道:“你打算把我抢走么?’厉斜道:“不错,如果你不想眼见沈宇死在我刀下的话,那就乖乖的跟我走。”
青莲师太转眼向沈宇望去,道:“沈郎,我们合力与他一拼,好不好?”
沈宇没有立即回答,蓦地里房间的温度更低了,阵阵森冷寒气,侵入肌肤。原来此是厉斜的气势锋芒,充弥全房所致。由此可知他已准备出手,只要沈宇答应青莲师太两人联手抗敌,他的宝刀必定同时出鞘。
沈宇也现出紧张的神色,想了一下,才道:“不行,我们纵是联合,也难抵挡。”
青莲师太皱眉道:“最多一死而已,怕他何来?”
沈宇道:“我尚可支持一段时间,但你却不出十招,定必殒命。”
青莲师太道:“我宁可死在他刀下,也不愿离开你。”
沈宇现出恍然大悟之状,道:“你不该这样说,假如你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我也表现出不在乎的态度,则厉斜可能不带你走。”
青莲师太道:“他故意使我们痛苦,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厉斜接口道:“我的三日之约,为的也是迫使你们黏在一起,发生情愫,现在你们虽然明白,可是已太迟啦!”
他举步向青莲师太行去,登时一股杀气,罩住了她。这股气势竟是如此凌厉威猛,以致青莲师太根本不必作假,也为之发起抖来,接着她已被厉斜抓住胳臂,感到他五指上内力源出,制住了脉穴,全身顿时失去了气力。
厉斜脾皖侧顾沈宇,见他满面消沉萧索的神态,不觉得意洋洋,仰天一笑,道:“沈宇,你枉为男子汉大丈夫,居然不能保护心爱之人,眼看着一个个被我夺走,仍然不敢挺身与我决斗,我瞧你还是早早自杀的好。”
沈宇面色一变,但他终于没有任何动作。
厉斜突然一甩手,把青莲师太推开。她连退数步,终于没能站稳,一跤摔在地上。
沈宇站起身,那意思是要过去扶起青莲师太。厉斜伸手一栏,冷冷道:“我忽然改变了心意,要带走沈宇你。”
沈宇道:“你要带走我?为什么?”
青莲师太跳起来,道:“不行,你不能带走他。”
厉斜谈谈道:“如果你敢拦阻或是跟着我们,我就当你眼前,把他劈为两片。”
青莲师太不敢作声,厉斜这才又遭:“艾琳不会向你下手的,你放心好了。”
沈宇征了一下,才道:“她为何不下手?”
“因为她很听我的话。”厉斜说道,同时侧头向房门点一下:“走吧,这个地方我可住得发腻啦!”
沈宇举步行去,距青莲师太只有两三尺时,突然停下来,凝视着她。对方的目光,也迎视着他,虽然没有说话,但双方面上的严肃沉重表情,已经道出了他们心中的离情别绪。
打从青莲师太踏入房间开始,她与沈宇之间,都是在演戏,目的是使厉斜相信他们之间,已有深厚感情,因而不采拔刀杀戮之法,而强迫他们分离,使他们尝受痛苦。
厉斜果然中计,不用魔刀对付沈宇。但目下要押走沈宇,此举在沈宇与青莲师太之间,当真泛起了无限离情,甚是依依难舍。
他们心中都知道,这一别去,重逢的机会,实在很是渺茫。虽然他们之间,没有超越友谊的关系,可是相处了这亲密的三天,互相都发生了深厚诚挚的情意。故此当此分别之际,如何能不黯然。
沈宇苦笑一下,转头跨步。当他踏出房间时,便听到青莲师太道:“沈宇,你多多珍重啊!”
他的步伐顿挫了一下,接着便大步行去,不再回顾。
但是青莲师太的声音,仍然在他耳边索绕。这一段奇异的情感,不但这刻感到凄迷动人,而且在往后很久的一段岁月中,他时时会回忆起来,耳边还仿佛听到这位佛门的女尼,对他嘱咐珍重的声音。
厉斜到了街上,便问旁边的沈宇警告道:“你若是打算逃走,当然有很多机会,不过我先告诉你,若是你遵照我的吩咐行止,我担保你在三个月内,没有丧命之险。如若不然,不独艾琳要追杀你,连我也得算上一个。”
这个警告,当然十分严重,思忖只以一个艾琳来说,就曾经把沈宇追得天涯海角的逃个不停。若是加上一个厉斜,他焉能进得出毒手?沈宇跟着他走了一段路,远远已看见那间客店。在他预期中,艾琳必定在店内等候了,因此他忽然一阵心怯,还有苦干痛苦成份在内。
他道:“厉斜,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你说来听听,但我可不一定答复。”
“我想知道,作为何迫我与你们同行?”
“问得很好,我也正在找答策呢!”
沈宇想了一下,试探地道:“你想使我处于难过和自危的境地中,对不对?”
“也许是吧!”厉斜道:“艾琳只要想起家门血恨,随时随地会杀死你。”
沈宇道:“如果我被杀死,你的保证又如何呢7”
厉斜心中失笑,忖道:“你如果被她所杀,还能够追究我的保证么?”
口中却答:“这是我的事,让我自己担心这个问题。”
沈宇道:“但性命却是我的呀!”
厉斜道:“那么你可以回到青青身边,我通知艾琳去探望你,好不好?”
沈宇没有作声,厉斜道:“你心中明知艾琳如果看见你与青青鬼混在一起,过得风流快活,她必定下毒手,所以你不敢说话了。”
他们边谈边走,看见已到了店门,厉斜忽然道:“我已经找出要同行的原因啦!”
沈宇心中暗感兴趣,口中淡淡道:“还不是想使我惶惶自危而已。”
厉斜道:“不对,敢情是我知道你与艾琳之间,有过相当感情,直到现在,还是如此。
所以我要你同行,假如我还能赢得她的芳心,这才是真情实意,永无怀疑。”
沈宇道:“如果我是你,决不考虑这等问题。”
厉斜道:“我既非你,你亦非我,所以咱们之间,想法大是不同。”
沈宇承认道:“这话不错。”
“所以你用不着劝我,”厉斜道:“我本身的问题,自有办法解决。正如你的问题,相信你也会找到解决之道,旁人无须操心。”
沈宇摇头道:“有些问题,乃是属于没有办法解决的。”
“那只是你的能力不行,或是没有毅力,或是不能把握机会而已。”
“这样说来,你竟是从来没有不能解决之事了?”
“可以这么说。虽然有些问题或困难,至今仍未能完全解决,但我没有放弃,仍然在努力中。”
他们一齐踏入客店,进得房间内,店小二彻了一壶茶送来,道:“那位姑娘,在对面的房间。”
厉斜点点头,等那店小二退出了,又呷了口茶,才说过:“你不知道那位姑娘是谁?”
沈宇垂头丧气地道:“我当然知道,除了艾琳,还有谁呢?”
“不是艾琳,”厉斜得意地道:“最近我似乎变上桃花运呢!”
沈宇讶道:“她是谁?你不怕艾琳晓得么?”
“艾琳早就晓得啦,这个女孩子甚是艳丽,你去瞧瞧就知道我没有骗你。”
沈宇道:“她叫什么名字?”
厉斜道:“她姓蓝,名叫冰心,长得很美。”
沈宇心头一震,因为蓝冰心的情况,他全知道,现下蓝冰心在此,当然是企图使用那口毒刀行刺厉斜。她以前也说过,为了要达到这个目的,将不惜献出肉体,务求接近厉斜。
由此可知厉斜的所谓桃花运,当然是指蓝冰心向他表示倾慕,可能已献出肉体,供他享乐,所以厉斜十分沾沾自喜。
沈宇心中泛起一股强烈的愤恨,因为这个冷酷无情的白衣刀客,不但杀死了那个丈夫,还好淫了他的妻子。
厉斜道:“你听过这个姓名么?”
沈宇摇摇头,道:“没有,但这个女孩子既然独自住在客店,大概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认为没有谈论的价值。”
厉斜不悦道:“刮胡说,人家是规规矩矩的人。”
沈宇讶道:“规规矩矩的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斜道:“她是陈伯威的遗孀,但非常年轻,二十岁还不到。”
沈宇不必掩饰他的惊讶了,虽然他惊异的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奇怪厉斜何以也晓得她的来历。
“现在你认为可有一谈的价值没有?”厉斜问道:“或者我们去看看她。”
沈宇一时之间,真不知如何是好。
从厉斜的口气中,沈宇猜不出蓝冰心可曾把相识经过告诉厉斜?更猜不透厉斜打算怎样做?是不是想当面修理蓝冰心给他瞧呢?抑是设法羞辱他,给蓝冰心瞧瞧,两者都有可能。
沈宇摇摇头,道:“这真是不可理解之事,她知不知道你是杀死陈伯威之人?”
厉斜道:“她当然晓得啦!”
“那么你要我跟你来,就是为了叫我看看她么?”
沈宇问这句话时,内心非常紧张,假如厉斜承认的话,那就是说,他打算利用这个女孩子,使他尝受爱莫能助的痛苦。
厉斜道:“你问得太多啦……”他抬眼望望天色,又道:“现在天气已冷,天黑得早,今日或者不动身啦!”
沈宇心想,只要你不再提到蓝冰心,我正是求之不得,谁还问你?.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娇脆的口音,道:“历斜,你到哪里去了?弄到现在才回来。”
沈宇听出那是蓝冰心的声音,看她竟是要进来的意思,而且口气亲呢,听起来似乎对厉斜已经全无仇恨一般,虽说她本是为了想报仇才接近厉斜的,但现在厉斜既然已知道她的身份,则报仇之举,大概已告放弃。再进一步推论,她可能是献身之后,忽然动了感情,竟至当真爱上了杀夫之仇。
他想到这里,心中被怀疑、好奇、愤恨、鄙视等情绪涌满,自己也说不出这等心情,是怎么滋味。
厉斜走到门边,把门拉开小半,伸头出去,道:“我去办了一些差事,现在我房中有一个客人。”
蓝冰心道:“啊,那么我不进来了。”
她在门缝向房内张望,只隐约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
但沈字却把她看得很清楚,只见她艳丽的面庞上,薄薄敷着脂粉,柳眉入鬓,风姿绰约动人。
她虽是美丽迷人,但沈宇却泛起厌恶鄙视的情绪,忖道:“她夫尸骨未寒,就打扮起来,甚是可耻。”
厉斜问道:“你可是坐得问了?”
“不,我要回家啦!”
她向这个男人嫣然含笑地说话,沈宇看了,越发觉得不顺眼。
厉斜道:“回去也好,我送你一程吧!”
他走出去,毫无顾忌地抱住她的纤腰,一齐向外面行去,人影渐远,但笑语之声,仍然随风送到沈宇耳中。
沈宇痛心地呆望不动,忖退:“女人真是太不可靠了,以蓝冰心的情形,就算退一万步说,她为了厉斜不计较他暗杀之事而感激他,从而消泯仇恨,可也不能继续投怀送抱,与厉斜当真要好起来呀!”不多时,厉斜回来,沈宇道:‘你不是说送她一程么?”
厉斜道:“正是,所以我回来告诉你一声,你不要走开,在这儿等我。”
沈宇道:“假如我逃掉了呢?”
厉斜道:“我自有报复的手段,但我知道你不会溜掉的。”
沈宇耸耸肩,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一时冲动,就跑掉了。”
厉斜深深瞧他一眼,不再发言,转身去了。
房间中现在只剩下沈宇一个人,他起先很安静地坐着不动,眼光穿过窗户上的雕花小格子,落在院落中。
他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见,心灵中正作深思冥索。由于他自己的处境,变得十分复杂,所以他需要想一想。
自从在东海之滨的渔村中,得见厉斜至今,虽然只是短短的几个月,可是变化之大,连他自己也有着难以相信之感。
沈宇脑海中,把已改变的情况及事实,-一思索。首先是他与艾琳方面,变化最大,在她来说,从一见面就绝对要杀死他,变成了不能肯定的状况,大概是因为多了一个厉斜,插入其中之故吧!
在他这方面,也从消极的绝望的逃避,变为积极的寻求解决之道,由于他与胡玉真和青莲师太的深谈,得她们的启发,果然发现这一仇恨很有问题,相信其中别有隐情。如果查得出其中秘密,想来必有解决之道。
在个人方面,他这几个月在一处隐秘的洞府中,有过一段奇遇,所以无论在武功方面,在江湖各种智识方面,都有很大的收获。例如他前些时与马忡昌于得时两人,用黑道中扒窃门的唇典语交谈,这等智识,便是这段奇遇中的收获之一。另外就是那把专门用以作同归于尽的短锋宽身的宝刀。
从这一把短刀,他不禁又联想起厉斜,因为此刀将是用来对付他,与他一同增亡的最后一着。
他沉重忖道:“到了我必须使用这口宝刀的话,我与他同归于尽,世间一切思仇,仅已一了百了。仅剩下艾琳一个人,对她无疑是一大打击。”
“只不知我今日的武功,与厉斜放手相拼时,情况又如何?我在这最后一战中,当然不惜违背誓言,使出师门绝艺,再加上我家传武功,全力与他周旋。但他的魔刀,实在精奇奥妙之极,恐怕很难有击败他的机会。”
他想到这里,心头烦躁,起身走了一圈,倒杯茶喝着,又坐回椅上,寻思道:“当日我不让青莲师太发动毒火大阵,虽是为了她的性命着想,但除此之外,也是因为厉斜可使艾琳暂时不杀我,所以设法说服青莲师太,留他一命。”
.他突然正然一惊,侧耳倾听。
远处一阵轻微的步声,从院门外的廊上传来,但转瞬间,拐转方向,到别处去了,并没有进入院中。
沈宇感到一阵失望,但也有轻松下来的感觉。
他蓦地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我正在等候艾琳,希望趁厉斜不在之前,与她见面。怪不得厉斜不怕我溜走,敢情他已经算定,我为了她的缘故,决不肯走。”
厉斜的猜想一点儿不错,沈宇不得不承认。
当下继续想道:“这个为了武功不顾一切的刀客,是不是明知艾琳将在这个时侯来到,故此故意躲开?如果是的话,他存着什么心思?是不是打算潜隐在近处,窥看我与艾琳见面的情况?”
外面廊上又传来步声,这回是两个人。
沈宇一听便知,所以并不放在心上,除非是厉斜和艾琳一同回来。但这点儿似乎不大可能。
那阵步声居然不拐弯,一直走入院内。这一来反而使沈宇骇了一跳,连忙转眼向院中望出去。
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那个店小二。沈守才松了一口气时,一个婷婷倩影,突然出现在他视线中。
这个倩影,身上穿着色彩鲜艳的衣服,乍看宛如灿烂的彩虹一般,非常夺目。加上体态袅娜,长身玉立,散发出慑人心魄的青春光影。
她正是艾琳,手中拿着一根金丝鞭子,顺着那店伙的指点,走到房内。
她没有立刻推门而人,回头道:“行啦,你出去吧!”
店小二欠身应了,转身自去。
艾琳唇角噙着冷笑,等店小二已走远,这才挥征敲门,道:“里面有人没有?”
沈宇硬着头皮,怀着一肚子紧张,走过去拉开房门,道:“我在这儿。”
两人目光相触,但见艾琳的眼睛中,一片冰冷,面上也泛起了憎恨的表情。
沈宇心中暗暗叹口气,垂下目光。
艾琳随手一抬,鞭丝如闪电般飞起,一下子卷绕住沈宇的脖子。
沈宇身子一震,但脖子已被地鞭丝卷紧,以她的功力身手,实是无法挣扎了,只好仍然垂着双手,看她如何处置发落。
艾琳冷冷道:“这回你确确实实在我的掌中了,再想逃走,只怕不易。”
沈宇道:“我并不打算逃走。”
他但觉得喉咙一紧,不但透不过气,同时由于颈上血管被勒得太紧,大有马上破裂的那种勒割之感。
任他如何英雄了得,何等不怕死亡。但这刻真真正正面对死神,心中亦不禁泛起了无穷的感慨。
艾琳见他面上出现熬忍痛苦的表情,登时一阵快意,手中内力源源涌出。现在对方的血脉受制,已经全无反抗之力,她可以为所欲为了。
她道:“有许多事情,往往是突然发生,突然决定的。正像现在的情形了。”
沈宇听得清清楚楚,但他连气也透不过,如何能够说话。
当然以他的深厚功力,若是只这样卷勒颈子,则一时三刻之内,他决对死不了。
艾琳冷冷的注视着他,又道:“你沈家可真把我害苦了。前有你父亲,害得我家破人亡,血仇如海。后有你沈宇,害得我在人家面前,抬不起头来。”
沈宇甚感疑惑,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艾琳又道:“我现在杀死了你,就回家去安排一下,以后我将托庇于佛门,永远不踏入尘俗世界中……”
她说到这儿,发现沈宇抬起眼睛,向她瞧看。他的眼色。含有疑惑询问的意思。
艾琳不知不觉摇摇头,忖道:“为何我会觉得他含有强烈的关切之意呢?他就算很关心,我也不必放在心上呀!”
沈宇已忘记了自身的生死,心中尽是疑惑,例如她何以说,他害得她在入前抬不起头来?她又为何在杀死自己之后,要投入空门,削发出家?可惜的是他喉咙被勒得紧紧的,全然发不出声音,根本谈不到发言询问。
艾琳面色冰冷如故,其实心中大是烦恼,一眼盯住沈宇的眼睛。
但见这个童年时的伴侣,被鞭丝缠紧脖子,勒得面色发紫,眼中也露出痛苦之色。艾琳突然发现自己下错手了,应该使用锋利的刀剑.给他一个痛快,而不是用这种缓慢的手法。
沈宇表现出的痛苦,竟然使得她心弦震荡,只片刻功夫,她就收回内力,那条金色的鞭丝,像灵蛇一般缩回艾琳手中。但听沈宇长长的呼吸了一下,面色迅即复原。
他摸摸脖子,道:“你为何不杀死我?”
艾琳秀眉一耸,怒道:“你可是以为我不敢?”
沈宇忙道:“不,不是这个意思。”
他小心翼翼,也筹思过说词,才又道:“不论是什么原因,使你暂时不杀死我,我仍然十分感激。”
艾琳冷冷道:“谁稀罕你的感激。”
沈宇道:“是,是。”
他生怕艾琳一言不合,再度出手或是拂袖而去,使他无从说出他的心事,故以惶恐得不知怎样接下去才好。
艾琳见他这两声是,显得笨头笨脑的样子,不禁失笑,道:“你知道就好了。”
她展颜一笑,美艳照人。沈宇仿佛感到春回大地一般,心中勇气陡增,恢复了常态,立刻道:“艾琳,你肯不肯给我半年时间?”
艾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可是说半年时间?”
沈宇道:“是的,半年一定够了。”
艾琳生气起来,道:“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其实片刻都不能等待。
马上就得杀死你。你为何不干脆要求我不杀死你?”
沈宇恢复了信心,所以不慌不忙,道:“我第二步就要作此要求了。”
艾琳皱眉道:“你今天怎么啦?是不是正在发高烧?”
沈宇道:“没有,我好得很,除了这儿还有点儿痛之外,其余都很好。”他用手摸摸脖子,表示是这个地方还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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