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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章

    这个顾虑实在大有可能,所以他只好默默地忍受着心中的煎熬。本来他可以离得远些,落个耳根清净。但他又不愿放过任何可以窥测敌人的机会,可能白费了精神,但也可能大有收获。总之,有机会接近敌人的话,决计不能放弃。

    所以他倾听着床上云雨之声,咬牙忍受痛苦的煎熬折磨,决不退缩,决不逃避。

    良久,只有粗大的呼吸传入他耳中,床上没有别的动静,这意味着已经云散雨收,他们正在休息。

    白英突然啜泣起来,男人用含糊的声音问道:“你怎么啦?”

    白英道:“你好久没有来啦!你可知道我天天都等你来?你喜欢我么?”

    男人道:“我当然喜欢你,否则我就不会冒险来找你了,但我却没想到你竟记挂着我。”

    白英道:“你为何不□掉面上的黑布?”

    男人道:“当我未曾真正把你娶到手以前,我决不取下面上黑布。你只要知道我是谁就行啦!”

    白英道:“你真的要娶我么?那就快一点,我真急死了。今晚如果不是那个姓薛的人,你还不会到此地来呢!”

    那蒙面人道:“你的消息灵通得很,可惜我们还没找到那个恶徒的踪迹。”

    白英道:“他是朱大侠的徒弟对不对?他长得怎么样?我想一定很丑陋可怕………但这可不一定,我记得朱大侠长得很帅,他的一个门人也很英俊呢!”

    蒙面人道:“不错,那恶徒长得很英俊,你若是见到了他,保证会爱上他。”

    白英讶声道:“真的?我可不信有这等事,难道凡是女人都会迷上他不成?”

    蒙面人道:“当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会被他迷住,但他的确很漂亮,极像他的母亲。”

    白英道:“可有女孩子不会被他迷住的么?”她没有兴趣听薛陵母亲之事,但薛陵却大感失望,因为他渴欲从朱公明口中多知道一些他从来不知之事。

    蒙面人道:“金明池提起过那纪香琼曾认识薛陵,但她倒底还是爱上金明池,没有被薛陵迷住。除了她之外,所有的女子都抵抗不了他的魔力,例如朱大侠家中的妻妾侍婢,个个如此。”

    他好像在说别人之事一般,毫无掩饰之意。薛陵大感迷惑,忖道:“现在已明明听得出是朱公明口音,但他为何对这等丑事也全不介意呢?莫非竟不是他?”

    薛陵正在寻思,忽然听到白英发出咿唔呻吟之声。他虽然平生尚未试过云雨情事,但亦听得出那是白英被蒙面人挑逗之时发出的声音,如此继续了好一会,帐摇钩动,发出一片风雨之声。

    这些声音透过那块木板,传入薛陵耳中,的确使他血脉贲张,心猿意马,难以收束。但他深知目下正是面临一生成败的要紧开头,假如他中心摇荡,被那无形无声的淫魔侵入他灵台之中,以后便很容易坠入欲海,断送了一生名节和人格。一个人若是有贪色好淫的弱点,最容易被敌人击败,甚至被敌人收买过去,成为不忠不义之人。

    此外,假使他神志波汤太甚,也很可能被朱公明这个老奸巨猾查听出来,此则是当前的危机。

    他用力收摄心神,把淫亵之声当作耳边风,听而不闻。片刻间,已恢复了冷静,忖道:

    “我本来大可趁这机会,悄悄掩出,狙杀这个巨奸首恶的仇人。但这条路好像行不通,一则不是光明磊落之士所应为。二则格斗起来,可能惊动了梁奉和本宅主人白阳,以致失手。三则我绝对不可再与白英见面,免得一旦堕入欲网,无法自拔。”

    这最后一点使他大为凛惕,决意放弃这个机会。不过他可舍不得就此离开,因为朱公明可能还会□露什么□密,让他找到空隙,制他死命。

    等了良久,床上总算又平静下来。朱公明道:“你当真是我平生最难忘记的女孩,内蕴之美,说得上天下无双,我总得想法子把你娶走。”

    白英娇媚地道:“真的么?但阿姨们都告诉我说,男人的话最不可靠,尤其在销魂之后,那些甜言蜜语若是相信了,非害死自己不可。”

    朱公明笑道:“你年纪虽小,但却懂得不少。”

    白笑道:“当然啦!她们说男人都是贪新嫌旧的坏东西,尽管口中说得十分甜蜜,但不多时就会厌倦,于是像丢弃破鞋子一般把女人扔掉。”

    朱公明道:“这话倒是实情,但在你来说,却不是这么回事,要知她们都是庸脂俗粉,纵然面貌很漂亮美丽,可是在床上,其实全无分别,只有你与众不同,你的禀赋与一般女人有异,能令人乐此不疲。这还不说,单单是你的身体,也有着一种魔力,好像火□一般,使男人都变成扑火的飞蛾,自甘焚身。”

    薛陵只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这话不知是真是假?但无论如何,白英在他这种动人言词之下,定要昏头转向,对他大生好感。”

    白英果然十分受用,给他一个热烈的吻,然后问道:“假使你真娶了我,我们住在什么地方?还留在这中牟县么?”

    朱公明道:“咱们得搬到别处,我本来在大名有屋子。但你却不搬到大名府,我带你到繁华的金陵城,买一座大住宅,有几十个下人供你差遣。你无事之时,可以驱车游赏名胜。

    总之,我让你过最豪奢的日子,使你知道嫁给我一点也不遗憾。”

    白英喜欢得媚笑连声,问道:“打算几时实行?”

    朱公明道:“我目下还有一件要事待办,弄妥之后,立刻实行。总之,一个月之内我要能办妥那件事,即使办不妥,也一定先娶了你搬到金陵去,我真是一刻也少不了你。”

    白英又问道:“你有什么要事?告诉我吧!我已是你的人了,该当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啊!”

    朱公明道:“说得好,这件事就是要杀死薛陵,假如一个月之内杀不死他,我就改名换性,与你长住金陵,永远不踏入江湖一步。那时候,你就可以见到我真正的面目,天下间只有你见得到,别的人几十年都只见到我的假面目。”

    薛陵大吃一惊,忖道:“如若这朱公明当真数十年来都未用过真面目与人相见,这等城府之深,心计之工,真称得上当世第一了。”

    这个无意中得知的□密价值之大,无可估量。第一点,朱公明将要隐遁的地点已经探出,那金陵虽然地大人稠,但总比南北十三省乱摸乱找好得太多。第二点,朱公明的真面目与他数十年显示世间的不同,若是以为他乔装改扮,那就大错特错了。

    第三点,他已迷恋上这个妙龄女郎的肉体,将来将携同她一道隐遁匿迹。

    有这三大线索,朱公明势将变成网中之鱼,□中之□,因此,薛陵内心中的高兴,真是难以言喻。

    忽听白英道:“你要走么?”

    朱公明道:“不错,我为了日后长久打算,现在不得不暂时抛下你,等我把事办好,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白英道:“现在离天亮不久,你在天亮前还会再来么?”她的语声中充满了饥渴之意,使人想像得出她的表情,定是十分诱惑。

    朱公明迟疑了一下,道:“我或者还会再来一下,咱们再欢好一次,免得又须等上好久,方能见到你。”他也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心中爱恋之意。

    房内寂然了一阵,薛陵默默想道:“朱公明虽是天下间第一等奸恶枭雄,但到底还是有人能使他念念不忘。这就是他的最大弱点了,说不定他将来便是因此而遭致败亡之恨。”

    正在想时,突然听到白英低低地“喂”了一声,他闷声不响,白英又道:“你且出来,我有话告诉你。”她声音之中,透□出她正陷在纵欲的深渊之中,她急需另一个男人填补她的空虚。

    薛陵迟疑不决,理智告诉他万万不可出去,以致陷入无边欲海之中。但内心却有一种出去的冲动。这刻正是他天人交战的重要关头,任何一个决定,都能够决定他的一生。

    白英悠悠地叹息一声,大有失望之意。这一声叹息有如一盆冷水一般,迎头浇在薛陵头上,使他完全冷静清醒。他迈开脚步,向黑暗中走去。

    大约走了里许,他推开另一道暗门,走出□道,头面和身上都被蛛网沾上。可知这条□

    道很久没有人经过。

    外面是一间空房,他出去查看一下,觉得还是不要冒险离开此地为妙。当下踅到别一座院落内,坐在石阶上,望着天上星斗,脑中渐渐泛起齐茵的倩影。

    她底俏丽的面容,立刻就赶走了白英那具充满魅力的胴体,而她这刻是否安然无恙,也令他十分忧虑。

    不多时,天边露出曙光。

    薛陵起身走动一下,望望天色,记起梁奉命白阳准备早餐之事,估计一下时间,便下决心趁这刻赶出城去。

    他在曙光迷蒙中,翻屋越瓦的迅快掠过,不一会儿安然出城,全无拦阻。

    直到这时,他才大大的舒口气,辨认一下方向,便落荒而走。大约走了七八里路,前面有一片树林。他直奔入林,拣了一株大树,跃上去找一处枝桠坐好,闭目休息。

    他耐心地一直等到太阳从西边坠下,这才出林,趁着夜色向前赶路。这刻他孤身一人,自然便利得多。三更时分,他已回到那座废寺。

    他跃入院中,齐茵迅即现身,扑入他怀中。两人紧紧地拥抱着,不必说话,已经体会出彼此的挚爱深情。

    良久,齐茵道:“阿平已经睡熟了,来,我们在干草上坐下,把你的经过告诉我。”

    他们偎依着在一层厚厚的干草上坐好,薛陵便把此行经过,细细说出,当他说到朱公明和白英合欢之时,齐茵满面通红,却又舍不得不听。

    幸好在黑暗中,薛陵瞧不见她的羞容,否则他一定会取笑几句。到他通通讲完之后,齐茵道:“朱公明真不要脸,六十多岁的人,还要娶二十岁不到的少女。那位白姑娘也是的,为什么她竟肯跟朱公明呢?”

    薛陵道:“我虽然没有经验,但也可以感觉得出她是个贪图肉欲之欢的女孩子。或者她自从数年前被朱公明诱奸了之后,曾经玩弄过一些男子,都比不上朱公明,所以她才肯死心塌地的想嫁给他。”

    齐茵可就不敢接腔,虽然她心中极想详询一些问题。薛陵又道:“朱公明屡次说她禀赋异于常人,也许在肉欲方面亦倍加强烈。总之,她本来是个清白女儿,无奈父亲是黑道中人,勾来了朱、梁这等奸恶之士,以致她碰上这等遭遇。犹如一张白纸,染黑则黑,染朱则赤,这刻已染上了颜色,旁人再也无法挽救了。”

    齐茵道:“幸好你还有收获,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薛陵道:“我已想了一整天,本来我们准备先去把金浮图之钥取到手中,免得纪香琼带走,给了金明池。但现在我们已落后了一步,假如纪香琼有这个打算,我们赶去也来不及了。所以索性抛下金浮图之钥一事,先以全力对付朱公明。”

    齐茵道:“话虽如此,但我们如何下手?”

    薛陵冷静地道:“我决意利用朱公明自已□露的□密,他说过以一个月为期,不管能不能杀死我,都把白英带往金陵卜居。我们就躲上一个月,然后前赴金陵。这时朱公明人单势孤,咱们就不难收拾掉他。”

    齐茵道:“此计虽好,但我却耽心你如何洗刷得清你的污名?”

    薛陵笑道:“还有梁奉可以利用呀!他深知朱公明的险谋,亦是我的仇人之一。退一万步说,即使不能利用他洗清我的名声,也不妨事。咱们只求心之所安,别人爱怎么说,都由得他们便是了。”

    齐茵喜道:“你有这等豁达心胸就好办了。你且说说看,我们这一个月藏在什么地方?

    我们定要去租一间屋子才行了。”

    她的话突然中止,惊慌地望住他,又道:“哎!老天爷呀,你别告诉我要藏在这个鬼地方。”但她从对方的神情上已证实了自己的可怕猜想,顿时大大□气,喃喃道:“好吧,既然没别的地方,就在这儿藏上一个月吧!好在有你伴着我。”

    薛陵很不忍心说出这句话,他道:“我不能陪着你。”

    齐茵惊叫一声,问道:“为什么?”

    薛陵道:“我非得出去一趟不可,希望找得到李三郎,托他代我钉梢着白英。这样,朱公明携她到金陵之后,我们早就晓得他的住处,也能够辨认出朱公明的真面目,这才稳握胜算。”

    齐茵道:“对,我陪你一起去。”

    薛陵摇摇头,道:“不行,我们走在一起,太难掩饰行踪,我一个人就容易得多了。再说咱们也不能抛下许平不管啊!你须得严格督促他练功,一个月之后,他一定变成咱们的有力帮手了。”

    齐茵没奈何,问道:“那么你几时动身?”

    薛陵道:“我打算躲上十天功夫,让他们到处都查不到我们,稍为松懈之后,我才出动就安全得多了。”

    于是他们在这座破寺中开始度过一段奇异的日子,许平和薛陵整天勤修苦练,齐茵则负责警戒,到傍晚之时,才由薛、许二人到最近的市镇上购买食物,每次购买总可以食个三五天之久,以免时时出去,不慎走漏了消息。十日工夫,晃眼便过,薛陵辞别之时,跟齐茵约定了许多事,对种种可能变化的情势都考虑过,定下对策,然后,他在齐茵含情脉脉的视线中消失了。

    齐茵心中不但充满了离情别意,而且还积压着一股沉重的忧虑。这股忧虑由两种情绪引起,一是担忧他的安全。另一种则是爱情的疑虑。

    她前此听纪香琼说过,照相法而论,薛陵已是桃花照命,定然碰上许多喜欢他的女孩子。这是躲也躲不掉的,命运注定,谁也没有法子。

    因此,薛陵此去会碰上一些什么女孩子?他会不会坠入一种无法自拔的情网之中?她一想起这次薛陵才离开她短短的一昼夜工夫,就碰上了浑身是火的白英。虽说薛陵是个不二色的鲁男子,但这等情况并非是他愿意,而是不得不进去。齐茵深悉薛陵对女孩子的吸引力,加上他的名声不太好,更增添了勾引女孩子的魔力,是以大为忧虑。

    要知世上之事,许多都出乎意料之外,例如一个人如若有贪淫好色的声名,照理说女性们应当避之若浼,但事实上全然不是如此,越是声名不大好的男子,越容易令女性好奇地瞧看,好像想从他身上探索出什么□密。

    这样自然危险丛生,因为既然是在这一方面声名不大好的男性,碰上送到口的美食,还能不舍弃大嚼么?此所以古往今来,许许多多着名的玩弄女性的人,反而艳福无穷。有等规规矩矩的男性,一辈子也碰不上这飞来艳福。

    薛陵自然没有想到这许多,他在夜色中直奔开封,此时城门已开,但高耸矗立的城墙却阻挡不住像他这等身怀绝技之士。

    他进入城内,毫不迟疑地向许家奔去。不一会,已到达了许家。时在深夜,他当然不便叫门,以免惊动邻近之人。同时他也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朱公明一定会派人在许家附近埋伏守候。

    他悄悄跃入许宅,眼视四方,耳听八面,小心地往前走,一举一动都十分小心。

    还未潜行到许老先生所居的书房,已发觉正屋最高之处,似是有人匿伏。他泛起一丝冷笑,忖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眼下若不是难以安置许世伯,我非痛惩这一干为虎作伥的家伙不可。他一想到许老先生,顿时火气全消,相度一下地势,晓得这许宅之内只须派两个人,就可以把全宅动静完全监视着。当下他针对着这两处位置,小心前进。他又深信经过十天的销声匿迹,朱公明虽然还留下人手在此处监视,但决不致于还派遣高手担任这等职务。

    所以当他须得穿过全无掩蔽的隙地之时,便以极快身法跃过。假如不是高手,绝难瞧出迹象。不多时,他已弯弯曲曲地绕到许老先生的书房,房内已全无灯火。薛陵迅即掩入房内,但见榻上有人睡着,发出呼吸的微响。他仗着一对夜眼迫近一瞧,果然是许老先生酣睡床上。当下伸手轻轻推他,摇撼了几下,许老先生突然大叫一声,静夜中叫声传出老远。薛陵几乎呆了,因为许老先生的叫声之中充满了惊惧,使人听了不禁联想到”哀鸣“”求饶“等字眼。他仍能当机立断,迅即出指点中他的睡穴,自己一下子就滚入床下。房外传入来极细微的声音,薛陵武功极高,当然察觉出来,当下沉住气细细思量。在他印象之中,许老先生乃是一位见多识广,性情十分沉着的学者,绝不应大惊小怪的呼号,除非他受过某种痛苦刺激,方会如此失常。他的思路很快转到朱公明身上,忖道:“是了,一定是朱公明曾经以毒刑修理过许世伯,他内心中才如此的充满了惊惧之情,哼!哼!朱公明啊!我跟你血仇如海,势不两立,咱们反正完不了。”

    房外的声音早就消失了,但薛陵却仍然晓得有人在外面暗中监视。他一点也不着急,脑中极力寻思许世伯曾经遭遇到什么事,过了好一会工夫,书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人走进来。

    此人手中提着明晃晃的长刀,入门之际用刀防身,招式十分严密。他四下一看,又晃亮手中火摺,发现许老先生仍然在酣睡之中,便返到门边,道:“老大,里面没有可疑动静?”

    外面的人沉声道:“会不会躲了起来?”

    门口的人道:“不会,再说这老头子应该连叫好几声方是被人惊醒,眼下他只叫了一声,又熟睡如故,也许是在梦中碰见了鬼。”

    外面的人道:“那么咱们回到原处,总之凡事须得小心,否则咱们纵然不被敌人杀死,也逃不过本门重罚。”他说到“本门重罚”这话,声音不觉微变,流露出他心中的畏惧,可见得一定是十分残酷可怕的刑罚。

    房内之人出去之时,顺手关住房门。

    薛陵记得房门一直没有闩上,心中一动,忖道:“难道这是朱公明的陷阱,他不知用什么手法,使许世伯一旦被人摇醒,就会惊叫不已。故此,他不准许世伯闩上房门。同时由外面到书房这一段路,亦不设防。以便让我或任何人容容易易进入此地。假使他部署了足够的高手守住此宅,则许世伯一旦惊叫,这个潜入之人,定必脱身不得。他想到此处,突然惊醒,迅即从床底跃出,先小心地检查全身,并无可疑之处,当下略略松一口气,忖道:“假如朱公明在床底下埋伏毒物,我这一躲进去,非上当不可了。”

    刚想到此处,目光已扫过屋角一处屏风,屏后恰好有一道缝隙,足以隐蔽身形。

    于是走过去,小心地向屏后查看。屏后黑黝黝的,任什么都瞧不见。不过他留心细查之下,鼻子中可就嗅到一点点腥臭之味。

    房外似乎真的没有敌人,他出去瞧过,果然没有,便回到许世伯的床边,低头忖想:

    “我明白了,朱公明乃是用一种药物,使许世伯夜夜酣睡,但若是有人不知底细而摇醒他,他就会发出惊叫之声……嘿!嘿!这陷阱倒是妙极,幸而天佑善人。”

    他寻思了好一会,决定了应当怎么办,便沉住气在书桌后的椅上静静的坐着。

    漫漫长夜在无声无息之中溜过,薛陵耐心地等候,直到天色已晓,鸡鸣处处,他才起身走到门后,贴墙而立。

    此处乃是一个死角位置,外面的人,除非入房才瞧得见。假如敌人踏入房内,他可就不必客气,非出手诛杀不可。

    但一直到天色已明,仍然无人来探看许世伯。薛陵越发敢肯定自己的推想正确不误。不久,许世伯转侧一下,醒了过来。

    他瞪眼望着屋顶,过了一盏热茶之久,眼珠才开始转动,打个呵欠,坐了起来。

    接着穿上衣服,□上鞋子。

    薛陵沉声道:“世伯你早。”

    许老先生闻声惊视,喜道:“咦!你又回来啦?”

    薛陵不等他询问,便道:“阿平没有来,免得发生危险。这些日子以来,可有人骚扰过你老?”

    他摇摇头,薛陵顿时放心,知道朱公明乃是采取暗中行事的手法。于是离开墙壁,随意落坐。一面道:“阿平这趟离开您老,大有所获,将来一定可以告慰您老。”

    他随即把许平误吃□王,以致脱胎换骨,具有异禀之事说出。这一段经过十分危险恐怖,许老先生也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薛陵最后说道:“他本来已扎下正宗内功的根基,现在脱胎换骨之后,又得到我们的指点,成就之高,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得到。不久,他就可以行道江湖,做一个度人济世的侠士。”

    许世伯喜得连连捋髯,道:“好极了,好极了。老夫不望他做官,但也想不出有什么出路。既然能做一个除暴安良,抑强夫弱的侠士,那就最好不过了。薛陵道:“这些日子以来,此处一点事故都没有发生么?”

    许世伯沉吟一下,才摇摇头。

    薛陵道:“许世伯何以沉吟一阵方始摇头?”

    许世伯道:“有一件事,连老夫也弄不清是真是假,所以决定不说。”

    薛陵忙道:“世伯别管是真是假,且说出来听一听。”

    许世伯道:“好吧!这是前天晚上之事,我在梦中忽然见到一个年青人,手中□着火摺,很惊讶地瞧着我。然后忽然吹熄了火摺,我在黑暗之中还记得是侧耳聆听着,房外传来两三个人的说话声,接着房门便打开了。”

    薛陵插咀道:“您老睡觉之前有没有闩门?”

    许世伯道:“有呀!每天夜里我都亲手闩门,但这只是作梦,当不得真。”

    薛陵道:“你老快说下去,这个梦有意思得很。”

    许世伯不解地瞧瞧他,才道:“我在黑暗中倾听着,两个人先后进来,点上灯火。但我只觉得有灯火而不大瞧得见其他景象。只知道他们在屏风后面把那年青人拖了出来。其中一个人兴奋地道:『瞧,这□准是薛陵那小子,可真是大功一件。』“”另外一个人呸一声,道:『别高兴了,这不是姓李的那个浪子么?』“”我彷佛见到那年青人双目紧闭,口角流涎,由得他们横拖直拽地弄了出去。“老人叹一口气,道:“老夫这一把年纪还作这等奇诞的梦,说起来不免有点难为情呢!”

    薛陵严肃地道:“你老不是做梦,这是千真万确之事,那个姓李的乃是小侄的一个朋友,他前天夜里无疑是被敌人擒去,只不知那些敌人们还说过什么话没有?”

    许世伯现出迷惑之容,道:“这件事如果不是做梦,那就奇怪极了,我何以还睡在床上而不起身瞧瞧?一切的经过如真如幻,次日早上起来,全无异状。”

    他用心回想了好一阵,才道:“记得他们好像在外面说过一些话,那是在拖出姓李的少年之后,他们在外面谈了几句,说什么等掌门人回来瞧瞧这□,目下别让他毒发身死等话。”

    许世伯只能记得这么多,但对薛陵来说已经是够多了,他已晓得李三郎落在敌人手中,目下中毒被擒,有性命之忧,因此,他必须这刻采取行动,免得李三郎死在朱公明手中,又知道朱公明前日还不在开封,只不知昨日曾否回来?

    反正若要营救李三郎的话,务须迅速,争取时机,便还有反击敌人的希望。

    许世伯出去弄早点,他凝眸寻思了许久,便起身出去,向许世伯说一声,一迳离开许宅。

    这刻时间尚早,他毫不迟疑地直奔龙亭。眼见亭内杳无人迹,当即走到龙亭左面第一棵树下,低头细瞧。

    这一处,本是他和齐茵以前约定传递消息的所在,说好假如因事不能如期赴约,可在树下留下刻字的瓦片,他晓得这件事齐茵曾经告诉纪香琼,而现在他就是想从这儿得到一点线索,藉以知道朱公明的动向和落脚之处。

    当然这个希望很是渺茫,第一点是纪香琼不一定会记得此事。第二是她即使记得,亦未必会留下消息。第三点是纪香琼怎会料到他会到这儿来找寻消息?

    这一点也不敢抱着什么希望,但树根上的一块瓦片却使他心跳加速,双眼大睁,于是迅即捡起来瞧着,反面果然刻有一些字迹,使他顿时如获至宝,欣喜欲狂。

    薛陵先深深吸一口气,举眼四望,发觉并无他人。当下细心向瓦片望去,但见瓦上刻着细而清晰的字迹,却是两个地址,第一个地址下面注明“主要”两字。

    他默默记住街名和号数,便把瓦片合在双掌中一搓,顿时粉碎。他更晓得这两个地方就是朱公明的巢穴,第一个自然是表示他经常居住的主要地方,第二个大约是他手下所居。

    有了地址,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满心感激地想起那智慧绝世而又美丽的纪香琼,假如不是得到她处处暗助,自己早就让金明池杀死,根本谈不到找朱公明报仇之事,假如不是她,时至今日,自己的□体恐怕早就全是蛆虫了。

    他迈开脚步,重回城内,街上行人已多,他从容地走着,两眼决不左瞧右望。

    果然全无事故发生,事实上他曾经碰见几个武林中人。但一则他穿着的十分斯文,二则他举止十分从容。任何人都不敢想像薛陵公然在开封街上行走,而且能目不斜视地走,是以这些武林之人根本也不曾注意他。

    他在一处街角停下脚步,大大方方地向一幢屋子瞧望,这儿是瓦片上第二个地址,以他想来,李三郎被擒之后,假使朱公明还未回来,一定由他的手下囚禁在这个地方。

    他知道自己越是大方,就越不会引起别人注意,所以他一点也不掩饰行藏,果然在街上以及街角有好些闲散的汉子,虽是不时注意四下别人,却对他毫不注意。

    薛陵瞧了几眼,便一迳走过这座屋宇,从横巷绕到后面。这时他立刻改为敏捷灵警,一面四下观察,一面利用周围可以隐匿身形的地方才停步。

    转眼间他已跃入围墙之内,他已查看出这个院落隔壁就是厨房,锅勺之声不绝于耳,此时他不但把长衫角拽起掖在腰间,同时长剑亦已出鞘,寒光闪闪。他那张俊美的面庞上,泛满了森森杀机。

    还好这座院落内堆放了好多杂物,并无人迹,他一迳从角门奔去,直闯此宅中心。刚刚踏上长廊,忽然听到人声,连忙闪在柱后的栏杆下面。

    两个人从旁边一道院门走出来,边行边谈。薛陵提聚起全身功力,蓄势待发。

    他们的语声飘送入薛陵耳中,左边一个虬髯大汉说道:“俺可不赞同把解药让那小子服下,宋老二你敢负责的话,你就送去给他。”

    右边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他泛起阴险的笑容,道:“老查,不是我宋二说你,你实在也太死心眼了一点,试想这个人犯何等重要,目下本门之中上上下下只有咱们两人晓得这回事。可见得掌门人如何守□,假如他受不了那毒药,突然死了,咱们休想活命。”

    老查道:“俺还是那句话,你说一句负责的话,俺就依你。”

    宋二眉头一皱,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听天由命,假如那□死了,咱们一块儿往阴曹报到就是。”

    这番对话只听得薛陵心焦欲死,从他们话意推测,这两人正是那一夜把李三郎擒回的人,他们必是朱公明的党羽无疑。关于“解药”这宗事,更加使他心焦,因为李三郎分明是被毒药弄倒,假如他们给他解药,则自己下手之时,当然方便太多了。

    可是那虬髯大汉老查却不肯听宋二之言,两人沿着长廊往前走去,薛陵深深吸一口真气,一面用心查听他们的步声,一面相度地势,瞧瞧如何跟蹑着他们。

    老查和宋二两人转入一座跨院,从一道月洞门走出去,穿过一重屋宇,俱都寂然无人。

    这一点对薛陵却是方便不过。最后眼见他们走入一座厅堂之内,等了好一会,尚不见他们出来,便悄悄掩到门边向内窥着。

    这座厅堂甚是高敞,里面杳无人迹。那老查、宋二两人已不知去向。薛陵下决心进去瞧瞧,当下提剑护身,跃入厅堂之内。

    他四下一查看,便转入左侧门后,那儿一排三间偏房,当中的一间隐约传出声息。他正要过去查听,第一间房门响处,有人出来。幸而薛陵反应极快,而且早就相度过地形,那人才一跨腿出门,他已提气跃起丈许,抓住横梁,身子卷缩如猫。

    那人是个中年劲装大汉,出来之后,突然跃到中间房门处,侧起耳朵,倾听房内的谈话。

    薛陵心中一喜,忖道:“原来他们也是对付朱公明的人。”便待弄点声息引他注意,以便与他会合。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因为那大汉身上装束,显示出是朱公明心腹手下,他以前在朱公明门下,虽然没学到功夫,但却时时见到这等装束的人去向朱公明密报要事。

    这个以后的印象提高了他的警惕,当下不动声色,继续瞧下去,看看他还有什么动静。

    隔了片刻,忽见那中年大汉迅快跃回去,缩入自己的房中。这时,中间房门悄悄打开,宋二走出来,眼光向两边一扫,不见有人,便蹑足走到第一间房门外,侧耳倾听。

    薛陵暗暗庆幸自己刚才没有造次惊动那中年大汉,照这等情形看来,这些同守一门之人,个个尔虞我诈,都在想法子探听别人的□密。假如有什些不恭之言或是不轨之行,他们就可以密告领功。

    像朱公明这等大奸大恶之士,手下之人有此表现,其实不足为奇。薛陵一时虑不及此,几乎上了大当。

    宋二窃听了一会,才一迳离开。薛陵忖想一下,便飘身落地跃到第一间房的门边,屏息静止,他预料房中那个中年大汉一定会再出来,但最要紧的是这刻不要有别人出现,以致惊动了所有的人。

    等了一会,但见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那个中年大汉闪出来。他早先在房中已听到宋二的步伐声业已离开,所以举步跨出门外之时,没有加意提防。

    薛陵手中长剑疾出,光华一闪,已戳中对方胁下要穴,那中年大汉向后便倒,竟不曾发出半点声响。薛陵揪住他,探头向房内望去,但见这个房间分为内外两进,外面幸好无人。

    立即架住那失去知觉的大汉,走入房间,随手掩上房门。

    内间传出一个嘶哑的口音道:“袁老大你又回来干什么?”

    薛陵鼻子中哼哈一声,赶快把袁老大放在地上,自己提剑迅即冲入内间。目光到处,但见这内间除了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之外,别无陈设。一个人坐在背向门口的椅上,从背影看来,又是个彪形大汉。

    薛陵一跃上前,提剑刺去。那彪形大汉想不到竟有敌人暗袭,到他发觉有异之时,业已被剑尖戳中穴道,顿时毙命。要知薛陵的身手功力,当世之间,已罕有伦比,即使是面面相对,尚未必能与他走上一台,何况暗袭,更是无法闪避得掉。

    薛陵除掉这两名敌人之后,这才安心观察,但见桌前的石地上,有一个长方形的入口,他从石阶拾级而下,底下便是一个丈许见方的地牢,用极粗的铁栅封住出口。

    地牢之内有一个人,盘膝坐在石地上,背向铁栅,所以没有法子看得出他的面貌。薛陵用长剑敲击铁板,发生铿锵的声音,但仍然没曾使那人回过头来。

    薛陵大感奇怪,便道:“房内的那位朋友可想离开此地么?”

    那人身躯动弹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反问道:“你是谁?为何要让我离开此地?是不是朱公明的意思?”

    薛陵心中暗喜,忖道:“此地果然是朱公明的□巢,隔壁想必亦与此房一样,李三郎无疑就在隔壁的地牢中了。”

    口中应道:“当然不是朱公明的意思,我是他的对头冤家。”

    年内那人哦了一声,回转头来。却是个中年人,相貌没有什么特徵,但面部饱满,精神充沛。

    他打量薛陵一眼,才道:“你是他的对头冤家?这真是大大出人意表之事。”

    薛陵道:“你这样说,我一点也不奇怪,以朱公明武功之高,心计之毒,这世上能够与他作对的,当真没有几个人。但这些话以后再说,目下还是快点行动的好。”

    他挥剑一劈,铁栅上的巨锁应剑而毁。薛陵拉开了铁栅门,望住对方,道:“好啦!”

    心中却在思忖这人养生有术,虽是被囚,却无丝毫憔悴之态,亦无蓬首垢面之象。

    那中年人苦笑一下,道:“朱公明敢是早知会被你闯入来?他前天才下令打断我双腿,现在简直寸步难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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