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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上梁不正劳燕飞

    宇文杰于当天下午,赶到渌口柳家,柳老太太拉着他,询长问短,探热究凉的话个不休,他一问及婉贞姊弟时,老太太即赞不绝口,说道:“好一个能干姑娘,粗细都来,什么全会,性情也好,我家青青若跟她学一辈子,也学不完,她现在青青房里,白天里忙了一天,晚间让她们闲散吧!若知道你回来,她们还不来吗?”

    宇文杰见婆婆对姑娘,甚是喜爱,颇自高兴,他也明白,这全是由于她为人乖巧,善体人意,才能逗起婆婆的欢心。

    柳家人众,连日为婆婆前往武昌,忙个不停,又向河下包了一艘双桅大船。

    动身这日,老太太领着孙女青青、婉贞姊弟,及宇文杰等,一行五人,由柳氏兄弟护送上船。

    宇文杰又将黑马牵入船头板舱里放置,旋即开船,顺流下驰。

    老太太住在中舱,每日里有婉贞、青青两姑娘陪着,颇不寂寞,那黑孩儿却是第一次坐这大船,更觉高兴。

    只有宇文杰,除了睡觉时,由于人生灵感,已入梦境,无法自主外,其余时间,他脑际直萦绕着那“伽南宝塔”的玲珑塔影,后应向何处去寻获此物,始能确知谁是双亲的仇人?

    船行三天,已进入洞庭湖湖面,眼前一片烟波,天水相连,涟漪荡漾,宇文杰独立船头,看得不禁心旷神怡,情态一爽。

    那高踞船蓬的黑孩儿,手向前指,一声惊呼,道:“大哥,你看!前面也来了一只大船。”

    那迎面来的,也是一艘双桅大船,转眼间,已驰近左前方七八丈远湖面处,正破浪前进,突听得那船上有人发话高声呼道:“那船头上,是宇文家的杰哥儿吗?”

    宇文杰心头一震,急扭头望去,只见那船上立着一位白须飘胸的道士,只见那道士,扬臂向上一摇,又听他高声说道:“霞儿有事相托,你一问便知。”这时,两船相错,已各去老远。

    他呆立船头,见这道士,好似面善,一时又想不出是谁?沉思良久,猛一领悟过来,失声惊呼,道:“唉呀!难道他………竟已看破红尘,出了家吗?”心头一阵怅惘,不觉呆在船头,黯然伤神。

    不日船抵武昌金口码头靠岸,宇文杰向岸上要来三乘凉轿,两名挑夫,老太太与两位姑娘,坐轿起程,其余箱笼行李,由黑孩儿押着挑夫,跟着前进,自己一马飞回官塘,先去报信。

    田文俊夫妇,接进宇文杰,又知柳老太太也来了,不禁大喜,田文俊马上外出,向金口大道迎将上去,田磊婶也忙着收拾房间,准备饮食。

    宇文杰一面盥洗,一面问道:“大婶,中粒大哥的生意,现做得怎样?”

    大婶说道:“若非你上次一力主张,要他自己做生意,他到现在,还不是为人雇工,有什出息?真感谢你,生意做得挺旺,除了原来那家杂货店外,还在隔壁兼营了一家米行,就是人忙一点,看他也挺高兴的。”

    宇文杰笑道:“他还没讨个婶婶吗?”

    大婶见问,轻声叹息,说道:“这事,谈何容易,一时又要向哪里,能找个合适的人呢?”

    宇文杰又笑道:“大婶,我为中粒哥哥,带个嫂嫂回来了,正随婆婆一路,马上就到,你准备怎样谢我?”

    田大婶先还不禁一怔,随即高兴地眯眼直笑,说道:“文俊父子和我,全是沾你爹妈的光,享宇文家的福,我能有什么谢你,到那天,只有命中粒,向你多磕几个头吧!”

    宇文杰听得也笑了,随又说道:“大婶,这姑娘也姓柳,能干得很,人更生得标致,若帮着中粒哥哥经理生意,真是个好管事,不几年,保管可以发财,等一会,那人来了,你一看便知!”

    两人谈论间,不一会,那田文俊已领着老太太轿子行李来到,田大婶迎着婆婆,进入后厅。

    她又唤来两个佃户媳妇前来帮忙,张罗一切,让婆婆住了宇文杰爹妈的房间,宇文杰住在后房,两个姑娘黑孩儿,则均在楼上居住。

    婆婆一进到房中,睹物生情,不禁悲从中来,又伤心落泪,两姑娘从旁极力劝慰,始才停止哭泣。

    那田大婶暗中不断向婉贞打量,见她生的玉首蛾眉,明目皓齿,自是心喜,又见婆婆对她十分器重,疼爱得不减于孙女青青,便知姑娘为人,必定不错,当晚,觑了空,便向婆婆当面为儿子中粒求亲。

    婆婆对婉贞姑娘的过去未来,已听得宇文杰说过,今见她当面恳求,即一口应允,并作为自己孙女出嫁。

    当下田氏夫妇及宇文杰等,一闻此讯,心喜不迭。

    接着田氏夫妇,一切在婆婆指点之下,忙着办理中粒与婉贞两人婚事,三天后,姑娘虽已正式作了男家媳妇,除了夫妻相得,孝顺翁姑之外,仍对婆婆侍候的殷勤周到,一如往昔。

    这一天,婆婆清检房中杂物,打开一具红木小箱,取出两支钢镖,唤进宇文杰,说道:“孩子,这个,就是贼人当年杀害你爹妈的凶器,你随身带着,凭此亦可寻出那贼人的下落。”

    宇文杰接过一看,是两支燕尾透风镖。

    镖上还刻有品字形的圆圈三个,最奇特的,是镖尾缀有猫眼大的响铃一只,稍一摇动,即“当当”作响,他暗自忖道:

    “此镖一经打出,即发响声,一面是令人闻声躲避,一面是使镖之人,凭深厚功力,将镖迅速推出,能令对方,虽闻声亦猝不及防,而终于受伤,由此看来,这仇家,无论是男或女,均是个武功绝高而极难缠斗的人物。”

    他既睹物伤情,又感仇人厉害,想到此处,不觉一时呆在当地默然无语。

    婆婆不明白他的心意,大热天,见他面目泛白,呆立不语,以为他是累了,急忙温和说道:“孩子,连日家里的事也忒多,累得这个样子,你快去休息吧!晚间没事时,再到我房里来一趟,有事问你哩!”

    当晚,宇文杰踱至婆婆房中,问道:“婆婆!唤我何事?”

    婆婆将房门一掩,回身低语,说道:“孩子,婆婆找你来,没别的,你已这大的人了,宇文家在这一代,只有你这一条根。婆婆的意思,是想早日寻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为你娶亲完配,如你心目中,已有了合适的人,不必害羞,也老老实实的讲,婆婆自会为你作主。”

    宇文杰起先,以为婆婆要他晚间来,不知有什么大事相商,只急得两眼盼不到天黑,闻言,真没料上她怎会急于提及这事。

    一时竟臊得不知所措,双颊绯红,木讷无语。

    在婆婆想来,孙女青青,生的秀外慧中,天仙化人,论年龄品貌,与宇文杰确是天生一对,有心为他俩撮合。

    又悉宇文杰在外闯闹恁久,心目中或已有了那家姑娘,是以,乃唤他进房,有此一问,如问出他没有人时,这一下,还怕不是一门亲上加亲的喜事。

    她见他那种木讷样子,知是害羞,遂又温语说道:“孩子,这有什么害羞呢?尽管对婆婆讲嘛!”

    宇文杰乃蹑声说道:“婆婆!我们现在不谈这个,好不?”

    婆婆立即将面容一沉,说道:“孩子,你要知道,婆婆已有这份年纪,不趁婆婆今日健在,为你订下一门亲事,一旦婆婆撒手归西,谁来替你作主?”

    宇文杰说道:“现在还早得很,我想,待报却爹妈大仇,和寻着那姨娘回家之后,再提亲事,还不迟嘛!”

    婆婆笑道:“你心目中,已否已看中了哪家姑娘,这一点,先告诉婆婆,有什么要紧呢?”

    宇文杰见她逼得恁紧,看样式,好像非讲不可似的,只得老着脸皮,道:“我自从下山以来,已先后认识了三个姑娘,一个是扬州的施鸣玉,她生得挺美,年龄虽比我大-点,可是,与我最合得来。一个是浙江江山的柯灵玉,奇怪的是这姑娘与扬州的施鸣玉,生得一模一样,年龄比我略小,婉贞姑娘曾见过她的。另一个却住的很近,是武昌青山的傅雨霞,年龄也比我大些,亦长得很美,可是,性情高傲,脾气忒坏,虽然对我很好,我可不敢招惹她。”

    婆婆笑道:“这不成了吗?将来,你于这三家中,决定哪家姑娘之后,我们就请人前去求亲就是。”

    是夜,宇文杰好久没能入睡,因晚间经婆婆那一问,挑起他的心事,十分惦念傅九公父女的安危,亟欲前去一探,躺在床上,直盼到天亮。

    次日绝早,宇文杰辞过婆婆,急奔武昌渡江,迳扑汉镇双义镖局,与局中众人,一一颔首为礼,直入后堂。

    见翁一苇夫妇,正对坐闲话,连忙向前分别见礼。

    翁氏夫妇,见他来到,即起身让坐,并问他,一去扬州,怎玩的半年方回。

    宇文杰接声笑道:“我在扬州,也没耽搁多久,就走了,前天是由湖南回来的。”随将别后情形,逐一告诉了翁氏夫妇。

    他们听他所说,那些离奇的情节,都惊讶无已。

    宇文杰问道:“翁伯母,霞姐姐有事找我吗?我前天路过洞庭湖时,邻船有今老道喊我,当时,一看那人,好像是傅伯父,但是因两船相错,行得太急,没多说话,怎么,他出家了?”

    翁太太见问,不禁连连摇首,重声叹息,顿时眼眶尽赤,泪如抛豆。

    宇文杰惊得心头猛跳,扭头一看。

    又见翁一苇,也满面戚容,垂首不语,便知事态不平常,忙又问道:“翁伯母,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嘛?”

    翁太太伤心了半晌,方才凄声说道:“杰哥儿,你莫忙,待我取件东西,给你看看便知一切。”

    她随说随由房中取出一封信来,向他手中一递。

    宇文杰起身接过信来,见信套上面,写着“留交宇文杰先生”七个大字,字迹娟秀,想是傅雨霞姑娘的手笔。

    又顺手就信套一捏,信内装着,像似制钱般的硬物一件,他急忙拆开信封,取出信笺一看,还未看毕两行。

    只见他双手一松,身向后仰,“扑通”一声,倒于太师椅上,接着又听得连声卡喳,那张坚硬异常的楠木靠椅,立时腿背四散,宇文杰也就随势下挫,摔卧尘埃,面如金纸,人事不知,显已昏死过去。

    翁氏夫妇,一见不由大惊,翁一苇一把将他搂起,枕在膝上,托着他的项背,嘶声呼唤着。

    翁太太又忙绞来一个热水面巾,为他擦拭脸上的冷汗。

    半晌,宇文杰才悠悠醒转,翁一苇将他送向另张太师椅躺着,刚一落座,立即伏案痛哭。

    翁氏夫妇守在两旁,再三劝慰后,宇文杰始渐收声泪。

    但肩头仍兀自抽搐个不已,良久,猛一抬头,哽声问道:“翁老伯!霞姐姐,是怎样死的?”

    翁一苇复又沉声一叹,说道:“那青山铁螺岭后,容家咀的容太公,这个人你可知道吧?”

    宇文杰点点头。

    翁-苇说道:“那容太公的大女儿,玉屏姑娘,于今年正月出阁,姑爷是江陵武举韩郁秀。韩家是江陵大户,广有钱财,那韩郁秀原是个武孝廉,家中又有的是钱,那就没有不爱武功的道理。是以,他结识的一般武林朋友极多,道路不分黑白,朋友良莠全有,例如:江陵弥陀寺的大方和尚,万柳庄的千里追风方镇,都是他的座上客,这还是与他长一辈的忘年之交,至平辈的朋友更多,一时也说不清楚。其中以江陵四海镖局的少镖主,玉狮成策,和方镇的大弟子,玉面狻猊濮剑青,与他最为莫逆。由于他有个玉麒麟的绰号,一般人称他们为江陵三块玉。”

    宇文杰忽问道:“这与霞姐姐的事,有什么关连呢?”

    翁一苇面容一整,说道:“这事的起因,就在那韩家,话……不能不从头说起!由于霞姑娘,是那玉屏的闺中腻友,玉屏远嫁后,对她思念不已。大概是那三块玉,于平时言谈间,玉屏获悉成策,尚没家室,遂锐身以媒妁自任,夫妇双双赶来武昌,面向九公为成策求婚作伐。因同业之故,那四海镖局的老镖主,白羽箭成公然,向与江东双义交往颇多,孩子成策,我们亦经常见面,人品既好,武功尤高,不然,怎有玉狮之称,是以,九公见玉屏夫妇,这么当面一恳求,便对这头亲事,一口允了。”

    宇文杰皱眉跺脚地说道:“唉呀!那容玉屏姑娘,我曾见过数次,与她哥哥容公望,全是笑里藏刀,狡诈百出的人物,我如在家,一定要反对这门亲事。”

    翁一苇说道:“杰哥儿,你莫错怪好人,在玉屏姑娘之意,以成策与韩郁秀既称莫逆,霞姐姐与她,又系闺中良友,这门亲事成功后,则成韩两家,不显得更亲吗?来意并不坏呀!坏只坏在姑娘出家前夕,办理奁妆的时候,因傅公仅有这么一个女儿,是以,将家中所有值钱之物,全给了姑娘陪嫁,内有一只虢国玉鼎……”

    翁一苇语音一停,由房中取出高约五寸,粗如茶盅的翡翠玉鼎来,摆在桌上,指着玉鼎对宇文杰说道:“这鼎是一对,我师弟两人,当年行道江湖时,于崆峒山中,由一座古刹废墟里掘获,鼎分上下两截——”

    他随手握着玉鼎,向两头一拉,顿成两截,又道:“内中镌有一篇文字,不易参悟,经多方考证,始隐约知道,这具鼎文,是指寻一幅地图的藏处。

    九公那具鼎文,是指用地图,再寻找一件武林奇珍的藏处,由于我们才疏学浅,不能参透全部文意,致无法下手,遂各分一鼎。搁置至今,已将卅年,当晚,九公在灯下对姑娘解说玉鼎奥秘之际,不料,暗中却有人窥觑。”

    宇文杰惊问道:“这人是谁?”

    翁一苇轻声叹息,接又说道:“次日,由鲁守成及丫环小翠,伴送姑娘出嫁,我们当时送姑娘出河登船,出出进进,忙个不休,全没在意,事后,才发现家里小厮,金钟儿已经失踪。”

    宇文杰不禁闷哼了一声,说道:“昔日,我初上铁螺岭时,即发觉那金钟儿,不是好人,见他一切行为,全是乔装做作。无奈,那父女不察,终蒙其害!”

    翁一苇说道:“事后,我们得玉屏姑娘及丫环小翠传述:那成家花烛之夜,客散人静,新人尚未成婚前,新郎成策,在柴房里被人点了睡穴,剥下衣袍,混进新房,撬开皮箱,窃走那只玉鼎。临行,将新郎衣袍,盖在姑娘被上时,那贼无意中,却遗落了一面圆形金牌在姑娘床上,姑娘给你信中装的,就是那件东西。”

    宇文杰由信套中,倒出那面金牌一看,大约寸许,厚约两分,圆形金黄,正面镌有一匹双翅飞马。

    反面中间,格一横线,上端镌有戊己全字,下端镌有丑干两字,他看不懂,仍旧归于信套,向桌上一扔。

    翁一苇接着又说道:“那日五更天,成策在柴房里醒转,见身上衣袍,被人剥去,心知遭了暗算,急忙奔回新房。一眼瞥见衣服,在自己床上,又见姑娘酣睡正甜,顿萌疑念,遂闷声不响的披衣外出,撇下姑娘,径自走到书房睡觉去了。”

    他说至此际,顿了一顿,略又沉思,遂接声说道:“次日,姑娘起身铺床,发现那面金牌,以为是新郎之物,即拾起揣在怀中,又发现牛皮箱被人撬开了,不禁一惊,忙开箱一看,一切未动,单单不见那只玉鼎。她沉思良久,回想昨夜情景,在朦胧之中,似觉新郎脱下衣袍后外出,而衣袍又怎的不见。心头虽十分纳闷,还以为玉鼎系新郎取去,一时不便声张。一连几晚,新郎均未入房睡觉,第四天清晨,成策因事进房姑娘乃问道:‘箱中那只玉鼎,是不是你取了。’谁知新郎竟面容一沉,怒目相向,破口骂道:‘放屁!谁要你这贱人的什么金鼎,玉鼎?’骂完反身径去。姑娘那种火爆爆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在娘家一向娇生惯养,几曾有人如此骂她,可是,今天已是成家的媳妇,不是傅家的大小姐了,怎能随意使性呢?没奈何,只气得倒在床上,伏身大哭。天没黑,就关门睡觉,她重新又回想花烛那晚情景,断定夜间进房的,不是新郎,而是另有其人,冒充新郎。混进新房,盗走玉鼎,遗落金牌,心念及此,不禁心头一懔,冷汗直冒,所幸,尚未失节,犹能保个清白女儿身……”

    稍顿,继又道:“那成家婆婆江氏,见儿子自成婚以来,即独睡书房,心头犯疑,又见天未黑,新娘已经自关门睡觉,不觉大怒。她立身房外,始则冷言数说,继则敲门谩骂,姑娘一听,心头更气,闷声不响地起来,轻轻将门闩拉开,又回床去睡。

    她的意思是:门已开了,就让你们随便进来吧,偏偏事又碰巧,那老婆子在房外,不知门闩已落。竟猛劲敲门,冷不防,两门大开,一头撞进房来,摔倒尘埃,跌个鼻破脸肿,口齿进血,乱骂姑娘使坏,而跌她一交。新郎见状大怒,扶起妈妈后,奋身向前,抓过姑娘就打,并言三语四的,骂姑娘带着野汉子出嫁,现又使坏,想摔死婆母。姑娘至此,已忍无可忍,见他打来,遂亦出手还招,当被镖局里众镖师,将新郎拉走,才暂告无事。当晚,姑娘对眼前情景,越想越怕,遂于三更天,穿屋越脊,寻至韩家,将连日经过,对玉屏一说。那韩郁秀夫妇,极力相劝,并允于次日来寻成策,数说他不是,姑娘道:‘阿姨!我如有三长两短,你要出头为我作主啊!’玉屏姑娘,也拍胸允了。次日一早,成家母子二人,在堂厅中,又冷言谩骂,说姑娘昨晚三更半夜,竟抛下新婚丈夫不理,出去与人私会。谁知姑娘此时,已萌死念,闻声虽然有气,反而不哭了,径取过笔墨纸张,写下两封绝命信来。一是与父亲求诀,一是给你,请你根据这金牌,为她寻贼报仇,她将写好的二封信交给丫环小翠,嘱其将来亲手转交父亲后,乃回房拔剑自刎。”

    宇文杰不禁以拳击掌,唉声叹息,说道:“记得去年,我辞别她父女,由青山回家,她送我下山时,曾说:今后恐怕不易与我再晤,不料,竟告永诀。”言下频频摇首,又泪如涌泉。

    翁一苇继又说道:“阴差阳错,那日,霞姑娘进了闺房,韩家夫妇,始由韩家赶来镖局,成家母子见有客来,始停声未骂,玉屏瞥见房门未开,以为姑娘还在闭门生气,遂高声呼唤。久久不应,始知有异,众人破门而入,睹状大惊,姑娘死了,媒人当然脱不了关系,何况又是闺中好友。当下玉屏,就在成家大吵大闹,不料,那不懂事的成家母子,反说姑娘如何不贞,昨晚犹自外出,与人私会。那玉屏大怒,斥道:‘她昨晚系寻我去了,你们胡说些什么?’成家母子,仍与她持蛮争论。结果,气得玉屏召来稳婆,当着成家母子验尸,证明姑娘仍是处女,对方始哑口无言,不说脏话了。不数日,玉屏索回姑娘妆奁及丫头小翠,差人送来,并写信相告,我们才知道以上情节。信后还说两个原是好友,劝我们不要因此与成家为仇。本来,九公在姑娘出嫁后,即打算出家,为我夫妇苦口劝阻,乃罢。自姑娘去世的讯息,一到汉镇,他当时连哭也没哭。只黯然伤神的默默无语,次晨即不见人踪,始知已于半夜间走了,显已回转武当山,做了老道。你在洞庭湖中遇见的,想必就是他,他对亲生女儿这事,既撒手不管,我做盟伯,怎好过问?”

    宇文杰听罢,只气得剑眉倒竖,目暴精光,一拳将桌面擂得“蓬”然作响,复拿起姑娘给他那信,连同金牌,向怀中一揣,起身说道:“我先去汉阳,见过裘老伯,即赴江陵,我要踏平四海镖局,扑碎江陵三玉,为霞姐复仇,然后,再去寻那盗鼎贼人算帐。”

    翁一苇一把将他拦住,说道:“裘大人已调任洛阳了,你不知道吗?”

    宇文杰一怔,问道:“几时的事?”

    翁一苇说道:“仅个把月的光景,那一溜烟苗青,也被带去了。”

    宇文杰说道:“好吧,汉阳不去了,明天去江陵,也是一样。”

    他回到家中,当晚,就对柳老太太说道:“婆婆,我昨晚对你所说的那个傅雨霞姑娘,死了。”

    柳老太太问道:“年轻轻姑娘,怎样死的?”

    宇文杰不禁重重地长叹一声,说道:“我于正月里离家外出后,不久,她即远嫁江陵,不幸,为婆家母子两人,生生将她逼死,我想明天去趟江陵看看,顺便探听一下那仇人讯息。”

    次日一早,宇文杰背了一个小包裹,带上长剑、软甲等物,辞过家中众人,由金口渡江,然后沿江西直扑江陵。

    不日来到地头,先落店休息,当下暗忖:“那四海镖局,自姑娘死后的情景如何?不如先去问问那玉屏姑娘,摸清了底细,方好下手。”

    遂带上房门,离开客店,沿途打探那韩郁秀的住址,他乃是江陵有名的武孝廉,且又是本地大户,住在西门大街,是以,一问便着。

    时当夏令,天气酷热,三更天,那韩郁秀还未睡觉,尚在院中纳凉,陪着友人聊天,他的太太容玉屏,这时,正有事进房,刚一掩上房门,来到床头问,忽觉身后灯光一晃,即瞥见有条人影,横映床头。

    心头吓得猛跳,回头一看,不禁大惊,果见有个玄装少年,当床而立,正待呼叫“有贼”!

    旋听那人低声说道:“容姑娘!你不认识我了?”

    姑娘一听,语音好熟,再运神盯去,这才看清来人形貌,遂亦悄声说道:“噫!原来是你!”

    那人又低声说道:“你可否拨出一点时间,将霞姑娘被害情形相告?”

    姑娘连忙摇手,示意噤声。

    那人已知房外,另有人来,即忙暗中行功戒备。

    旋听得房外“砰砰”连声,有人敲门,姑娘一步跨进床头,然后,向外问道:“谁呀?”

    即听得房外有人说道:“是我,要进来取件东西。”

    姑娘应道:“我正有事哩,你先去吧!待我替你送来,好了!”

    接着,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已渐去渐远,房中那人,始知敲门的,乃容姑娘的丈夫——玉麒麟韩郁秀,随即将两臂功力散了。

    姑娘款步轻轻的走至那人肩前,悄声附耳,说道:“此地人多,讲话不便,你于明日正午,在北门外,约三里处岔路口间,一株大松树下等我。”

    她略一踌躇,又说道:“我今晚,怎样走法呢?”

    那人轻声一笑,回道:“我怎样来的,就怎样走嘛。”

    她先扇熄桌上灯光,打开房门,只觉一阵清风,掠身而过,即瞥见一条黑影,如猫狸般,扑向厅角暗处,眨眼已消失所在。

    姑娘送走那人,心头犹兀自跳个不住。

    宇文杰于次日晌午,来到北门外,果见前面不远岔道口处,正有株独立大松树,形如伞盖。

    这时,正当烈日映空,火伞高张,途中来往行人,在树下乘荫纳凉者颇多,他遂亦闷声不响地来到树下,等候容姑娘,看她如何前来与他相晤。

    约莫过了一盏热茶的工夫,见城中那厢,来了一乘凉轿,至树前停下,果见容姑娘,手中提着一串香烛纸马,步出轿来。

    她命轿夫,在树下守候,虽一眼瞥见宇文杰,立在树前,也不理会,即独自一人,径向东面山径,款步行去。

    宇文杰见状,知她有所不便,遂亦装着行人,又前进几步,一看前后没人,乃急步折身向东,两个起落,已扑进山来。

    遥见姑娘玉立亭亭的,站在一处山坡前相候,他来至临近,问道:“霞姑娘的坟墓,可是在此?”

    这时,容姑娘早已眼圈双赤,哽不成声,只用手向前一指。

    宇文杰顺着她的手指,向前看去,见一座坟包前,立着一碑,上镌“侠女傅雨霞之墓”,他睹物伤情,不禁悲从中来,肃立墓前,哭拜于地。

    姑娘赶来焚化香纸,奠祭一番,旋即劝道:“杰弟弟!霞姑娘已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过于悲伤。只是,她临终奉书相托那事,你打算怎办呢?”

    宇文杰止住哭泣,沉声说道:“容姑娘,请你放心,那金牌现在身上,我随时打探,不寻着那贼,决不放手。但愿得,她英灵有感,佑我早日成功,为她雪恨,我今天,先去会会那玉狮成策再说。”

    姑娘说道:“那四海镖局老镖主,白羽箭成公然夫妇,自霞姑娘死后,深惧江东双义,前来寻仇,早已命儿子玉狮成策,走避洛阳,你寻去也是无益。”

    宇文杰一阵冷笑,说道:“我不怕他飞上天去,洛阳地方,我自会到得,他既不在家,先去打杀他的爹妈,出气也好。”

    姑娘还要出言相劝,他又抢口说道:“容姑娘,你莫怪,我听说江陵三块玉,在一起儿为非作歹,听了非常有气,准备见面后,将他们三人,一并打杀。现既知那玉麒麟是你丈夫,看在你的面上,将他放过,请你善言转告,劝他以后不要滥交匪人,免招是非。”

    姑娘黛眉紧锁,俯首沉吟。

    她深知宇文杰武功高绝,嫉恶如仇,一要杀人,决不缩手,诚恐自己丈夫,少年任性,卷入漩涡,那时,自己夹在中间,实难安排。

    宇文杰见她沉吟不语,似有难言之隐,遂问道:“容姑娘,你有何困难?不妨明讲嘛!”

    姑娘见问,不禁连声叹息,说道:“杰弟弟!没有旁的,只恐你在江陵,闹起事来,将外子牵入漩涡,他乃是个任性之人,若与你照面之后,决无好果,那时,叫我夹在中间如何得了。”

    宇文杰闻言,乃毫不犹豫地说道:“容姑娘,这样好了,只要他不参预四海镖局之事,我向你说过,决不寻他,万一找我生事,看在你的面上,我也要让他三分,不过,还要请你善言相劝,以暂避出头最好。”

    姑娘又说道:“杰弟弟,我知道你的武功了得,大可不必为你耽心,不过,四海镖局老镖主,武功既好,尤擅长那独门暗器白羽箭,实不可轻视,他自霞姑娘死后,为防有人上门寻仇,除将儿子遣走暂避外,并约有对江弥陀寺的大方和尚、智方和尚,及西乡万柳庄的千里追风方镇,经常出入镖局策应,你更须当心!”

    宇文杰说道:“容姑娘,谢谢你的好意!请不要耽心,我自理会。”他旋用手一指那坟,问道:“墓前这石碑,想是成家立的?”

    姑娘说道:“这碑,是我要成家如此立的,你是疑那碑文,有点不伦吗?因为她虽已嫁到成家,可是,于花烛之夜,就闹婚变,不数日,即玉殒香消,死后验尸,还是处子,根本算不上是成家的人。是以,我就决定镌用她本来姓名,看得顺眼些,这坟,成家是不会理的,傅家那边也没人,只要我活着,一年四季,亲来为她上坟一次。将来如有子孙,我还要逐代下传,命将此坟,当我韩家祖坟祭扫,方不枉我们两人自小相好一场哩。”

    他别过姑娘,即舍开大道,翻山越岭,突起忽落,径向城里方面而去。

    容姑娘也循着来路,登轿回家。

    这时,日影虽已偏西,因夏天昼长,故辰光仍早,宇文杰已知四海镖局,开设在南关外河街,遂由北而南,穿越而过,来到河街,寻至四海镖局门前,于盛气之下,即昂然而入,将及中门,左边已闪出一个,年约三旬的劲装大汉双臂一张,挡住去路,扬声问道:“朋友!此来会谁?”

    宇文杰偏头向那人扫了一眼,厉声说道:“我要会那白羽箭,你挡住去路,待要怎的?”

    那人暗忖:“这小子好横!”

    遂说道:“阁下请留下名来,待在下通禀之后,再见如何?”

    宇文杰又暴声喝道:“好大派头,会个保镖的,还要通禀?”

    那人亦暴声喝道:“你不先通姓名,我就……不准你进去。”

    宇文杰今天是存心找事而来,那还抱半分客气。

    当下见那人挡住不放,不禁大怒,只左臂一扬,轻轻向外一挑,即将那人掀了个四脚朝天,元宝滚地。

    其余三人见状,齐声喝道:“这小子,是存心来找茬的,来!围上!”三人随即同身上扑。

    他见三人,系分品字形势围来,马上滴溜溜,斜刺里,将身形向前一转,早转到三人身后。

    于穿过人群时,顺手一下,扣住当中一人的右腕脉门,往外一扫一甩,又将这人掀出三丈,跌了个懒牛向日,伏身啃草。

    前面拥身上扑的两人,只觉眼角黑影一闪,已失来人所在,心头不由一惊,暗自忖道,:“这小子,好快!”

    急忙刹势停身,回头一看,后面又倒了一个,遂不约而同,又拧身反扑。

    左边一人,身法较快,武功亦高,一拧转身形,即同时出手,一招“黑虎偷心”,直奔宇文杰当胸一拳击来。

    右边一人,扑来虽然较慢,但他却于中途变计,拔起身形,凌空飞起一脚,直踢宇文杰下阴。

    两人攻势既急,宇文杰更不怠慢,只见他,竟于两人中间,将身形向右一转,右臂由背后抄去。

    一把扣住了那“黑虎偷心”的腕子,左手向前一压,就抓着了飞来腿的脚胫,双手同时加力一紧,如抓小鸡般,对着中门,向镖局后面院落一扔。

    那两人飘悬空中,风车似的向前直转。

    宇文杰与四个镖头,在前面大闹,早惊醒了正在后进房中午睡的老镖主,白羽箭成公然了。

    听得前面传来,阵阵掌风,及一片吆喝,大惊,急忙翻身外出。

    他刚一跨进院落,即瞥见自前面镖局中门内,飘出两条人影,由半空向院中直落,定神一看,原是局里镖头。

    急飞步上前,飞臂一扬,将两人接住,向地下一放。

    他来至中门口外,向内一张,正有个玄装少年,面当中门,叉腰而立,再看镖局厅中,地下还躺着两个镖头,哼声不绝,一见之下,不禁恼火。

    他先向来人脸上,略一打量,然后,沉声说道:“尊驾为何无故闯闹镖局,并殴伤多人?”

    宇文杰一见来人,是个身材高大,年近五旬,颏下微须的红面大汉,遂厉声说道:“我因有事,要找那白羽箭,那知这几个镖师,借故阻挡,并寻我拼斗,四打一的,怎反说我,无故伤人?”

    成公然说道:“请问尊姓大名,在下就是白羽箭成公然,找我何事?”

    宇文杰听说来人就是成公然,精神不禁一振,说道:“我叫宇文杰,得悉你夫妻父子一家人,逼死武昌傅九公的爱女傅雨霞,特来找你偿命。”语音未尽,立即飘身外出,横立院中。

    这时,另有许多镖头,及成公然的妻子——江氏,均立在后厅檐前遥望。

    成公然先听来人道出姓名,心头不觉一怔,后又听出是专为傅雨霞寻仇而来,更感一惊,心知来人不好沾惹。

    正筹思如何应付,方使事态不致扩大,弄的更糟之际,不料,那个不知死活,正立在檐下观望的江氏,早就因为傅雨霞死了不打紧,却逼走了自己的儿子,一肚皮没好气,在家不断与丈夫吵闹,无法开交。

    今突见这一少年,无故撞来,毁物伤人,更加冒火,不禁一手插腰,一手戟指着宇文杰,高声吵道:“咄!看这个年轻的娃儿,好没分晓,我家媳妇死了,乃是我姓成的家事,傅家尚且不管,要你一个不相干的人来过问,为的是什么?”

    宇文杰已早知这个婆子,就是罪魁,先还以为闺中妇女,不易寻找,正感有点为难,今见她竟自行出头,并为此声色俱厉地数说自己。

    当下不禁暴怒,遂大喝一声,跃身上前,左臂向前一探,一下子扣住她的腕子向怀中一带。

    右掌一扬,“叭、叭”,就是两记耳光,打得那婆子,像杀猪般叫喊,顿时两颊尽肿,口齿全落,胸前项下,遍是血迹。

    廊下众人,因其平日为人不甚贤淑,群情厌恶,今虽见她挨打,竟不理会。

    那白羽箭成公然,虽是个闯闹江湖数十年,道字号,称英雄的人物,可是,素有季常之癖,平时对这位尊妻,遇事要谦让三分,以致儿子成策,在慈母一味溺爱之下,弄得管教失严,骄纵无忌。

    不然,傅雨霞姑娘事件,决不致产生如是后果。

    他虽是有点惧内,今一眼瞥见有人当面打他的太太,就是泥人,也有个土性。

    宇文杰正纵身扑向江氏之际,暗道:“不好!”

    深恐妻子吃亏,急忙拧身一跃,斜刺里直奔宇文杰,动作虽快,仍惜迟了一步,没有截住,及至赶到临近,对方早已出手,人已受伤。

    他一看,这个气可就大了,今又一击不中,忙将推出去的右臂,双掌为戳,向宇文杰左肋,并指急进。

    宇文杰打了江氏后,忽听耳后风生,知那成公然已来,忙旋步转身,提起江氏,迎着成公然一晃。

    哪晓得成公然戳出的一指,因为去势太急,无法刹式,一下却点向了江氏的背心,只听得一声惨叫,她登时昏死过去。

    宇文杰随手将她向地下一扔,身形跃退三尺,蓄势以待。

    这一下,那成公然可气炸了肺,冲着宇文杰,沉声喝道:“娃娃,你年纪轻轻,居心竟如此狠毒,老夫今天与你拼了!”

    他语音一落,随即扭头向廊下人群望去,竖起两指,又朝大门外一点之后,即有两人急急起身,匆匆外出。

    宇文杰见状,看在眼里,也没在意,随开口一笑,说道:“老头子,是你自己出手伤人嘛,能怪谁来?你我是单打独斗,还是出尽你的镖师一起来,都成,我今天要不踏平你这四海镖局,誓不离开江陵,你如立即交出玉狮成策来,饶你一命亦可。”

    成公然暴声喝道:“娃娃!你好大的口气,若群起而殴,未免道我以大压小,依众凌寡,来!你与老夫先走三招看看。”

    语音未落,即“呼”的一掌向宇文杰当胸拍出,同时,右腿一抬,向他裆下又扫出一脚,一时手脚并施,两招齐至,端的迅捷已极,凌厉绝伦。

    宇文杰身形,只一闪,早转到成公然右肩下,猛翻手腕,一把扣住他的脉门,随即加力一紧。

    成公然那庞大身形,立即抗力全失,蜷伏在地,混身直么发抖。

    廊下众镖头见状,齐声暴喝,一拥而上。

    宇文杰将成公然带得一转,扬掌作势,厉声喝道:“你们再前进一步,我即将他立劈掌下。”

    众人正被他一言镇慑,无法下台之际,全扭头向外一看,这时,已由外面匆匆进来两个人。

    引起院中众镖头,齐又欣呼道:“好了,倪师父来了。”

    宇文杰闻声向院口中门瞥去,两人中,一个是刚由此地外出的镖头。

    另一人却是个肩插一拐一剑,年约三旬的劲装大汉,心想:“这人,定是由那镖师邀请来的。”

    来人一拉中门,即停身未进,略现沉吟,他因一见老镖师腕子,已被人吃住,自忖:“若是出手,如一击不中,势必伤及老人。”

    是以,投鼠忌器,煞费踌躇,半晌,忽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遂迈步上前,抱拳问道:“请问,高姓大名,不知成老镖师,因何开罪兄台?尚祈一并赐教!”

    他是计出缓兵,以待后援。

    来人既如此以礼相见,宇文杰当然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当下亦忙颔首为礼,说道:“我姓宇文,是特为昭雪傅雨霞姑娘冤屈而来,你是否有意相阻?”那人笑道:“哪里,哪里,兄弟倪剑雄,系来自万柳庄千里追风方老侠处,今闻讯赶来,想与你们劝和而已。”

    他抬出千里追风的牌头,想震慑对方,使其就范。

    谁知宇文杰,根本不理会这些,只厉声说道:“这人命关天大事,怎能和解,我是不见真章不算。”

    倪剑雄见他说话恁横,也兀自有气,遂亦沉声说道:“如此说来,你是受那傅九公之托?”

    宇文杰还不大明白这语意的分量,究有多重,只坦率说道:“那傅家早已没人,其父九公,亦上武当山出家去了,我受谁托来?”

    倪剑雄又问道:“然则,兄台是武当山来的?”

    宇文杰见这人如此-嗦,微现愠意,遂厉声说道:“什么五当、六当山,我乃路见不平,代抱不平,你今如此叨唠,意欲何为?”

    倪剑雄于说话间,两眼不住的向场中二人身上直转,数次想乘其不备,速下煞手,终因有所忌惮,息了此念。

    今又因多言,已激起对方怒意,默察此事,似难善罢,而己方后援,怎此时还不见来?心头也有点焦急,现只有极力按捺,设法先将对方稳住再说。

    遂又强颜推笑,拱手说道:“兄台对这昭雪傅雨霞姑娘冤屈一事,除了行凶伤人之外,不知有无其他较善办法?”

    宇文杰闻言,略一寻思,说道:“如能依我大事三桩,要我放却这老儿一命,自然也可。”

    倪剑雄说道:“只须近情合理,三件亦不为过,但愿闻其详!”

    宇文杰说道:“这第一件:即日邀请高僧高道,为姑娘作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可能办到?”那倪剑雄根本无意接受什么三庄大事,只是想稳住来人,拖延时间而已,闻言,也不假思索,忙出声问道:“还有两桩呢?”

    宇文杰又说道:“第二桩大事,要那玉狮成策,在姑娘墓前,苦守三年,不得擅离一步。”

    倪剑雄说道:“那成策早已外出无踪,生死不明?这如何办到!不过,还有第三桩呢?”

    宇文杰说道:“这桩么……要四海镖局,即日收市关门,不准营业!”

    倪剑雄这一下可难住了,心想:“除第一桩,还可商酌外,其余两桩,均乃无法办到之事,这怎能代人作答?”

    遂又一想:“这三事,或许主人愿意接受,也说不定,在后援未至之前,还是以不动手为宜。”

    遂对蜷伏在地的成公然,问道:“成老镖主,你乃主人,这三件事,能否接受,请直言回答吧!”

    宇文杰握着他的手腕一摇,说道:“你讲呀!”

    成公然仰面向上一盼,说道:“既要我讲……你就放手!”

    宇文杰冷笑一声,说道:“好吧,我也不怕你飞上天去,你有手段,可尽管使!”说罢,将手一松。

    同时,身形外闪一步,退后三尺。

    那成公然蹲身地下,试一调气行功,觉未受内伤,心头一宽又暗自忖道:“这娃儿使的一手什么功夫?竟然令人如此难耐,却又无伤?”

    他将息了一阵,眼角向四下一扫,观他神情凝重,似已下了最大决心,要与来人一拼,当即双脚一蹬。

    一势“旱地拔葱”,身形斜刺里向外一窜,已飞临院角,离开数丈,脚一着地,只见他拧身扬臂,打出几缕丝丝白光,一批过去,第二批又连珠而上,悄无声息,如急风骤雨般,冲宇文杰,当头撞至。

    他是家传秘技,有名的白羽箭,“百步穿杨”这东西每支只长有四寸,纤香般粗,尖头锋利,尾附白羽,出手时毫无声息,令人防不胜防。

    成公然秘技独步,不但一次能打出六支,且可双手齐发,更能连珠发射,故他在江湖上,早有白羽箭之称。

    这时,中门间的倪剑雄,已掣下拐剑,亦向当场纵身上扑,直取宇文杰。

    宇文杰一见,暗自骂道:“你这两贼,好歹毒,原来是算计将我稳住之后,来下手夹攻呀?”

    他虽恨在心头,亦无暇多费思索,忙将身形一鹤冲天,拔起数丈,迎着当头飞来的箭雨,向前一冲,径疾扑那成公然。

    那两蓬白羽箭,第一批六支,临近宇文杰肩头,只一飘,便偏向外飞,第二批六支,齐被宇文杰胸腹顶回,摔落院中。

    宇文杰身临成公然顶头空际,身未落,手先出,凌空向下,劈出一掌。

    那成公然见暗器无功,对方已扑近当头,急忙抡开双臂,迎着来势,向上一挡,拼力硬接他这一掌。

    宇文杰一掌击出,招式尚未落尽,身悬半空,见状,急将掌势,变推为拿,一下又扣住了对方的脉门。

    同时,耳后风生,知那倪剑雄,已由身后袭至,瞬即左手横臂一扬,将刚才接过的两支白羽箭,向后打出。

    只听得一阵闷哼之后,即有兵器摔落声,与身形跌地声,响成一片。

    这时,宇文杰才两脚着地,扭头一看,只见那倪剑雄,已扔脱兵刃,双手捧着两颊,蹲地直哼,显然,那两支白羽箭,已钉上脸了。

    原来那倪剑雄,是个擅长心计的人,他见成公然,脱离对方掌握后,迅自出手,打出了他那名播江湖,百发百中的白羽箭,也就抡动拐剑,由侧方直扑宇文杰,取夹击之势,不料,一眨眼,身前已失敌踪。

    扭头一看,见对方已扑向成公然去了,遂又折身跟进,想趁宇文杰身形末落以前,拐剑齐施,给他一计“枯树盘根”,将他扫落尘埃。

    双臂刚一展开,脸门即着了两箭,痛得他扔掉兵刃,急忙拔下箭头,捧着双颊,伏地直哼。

    宇文杰一手扣住成公然脉门,厉声说道:“你这纵妻为恶,容子行凶的老贼,我也不打你,更不愿要你性命,我只废掉你的武功,并要你今后见人低头三尺,以忏悔你的罪恶,就够了。”

    他一面数说,一面用了个奇妙手法,向他左右腰眼,各捏了一把,又向他胸前拂了一掌,然后将手一松,摔倒成公然。

    回身对众镖师,高声说道:“我就住在城内东关大安客栈,你们如有不服,今晚或明天,可随时找我,后天即对不起,我就走了。”

    他抛下众人,纵身外出,当门而立,扭头见到大门横楣上那方“四海镖局”的金字招牌,不禁又掀起了心头一阵暗恨。

    即横臂上挑,向那招牌劈空一掌击出,只听得“哗刺”一声暴响,那块已经悬了卅余年老招牌,震得粉碎,撒了一地木屑。

    这时,路上来往行人,见这个少年,无故砸毁人家的字号,奇怪,店中有人,竟没一个上前向他理论,均感诧异。

    一时驻足围观者,途为之塞。

    宇文杰打了成公然夫妇,砸罢四海镖局招牌,颇感心头一畅,精神一爽,仰面嘘了一口长气之后,即闪身离开镖局。

    仍由南门进城,在一家酒楼,用罢晚餐,这时,已是夜景朦胧,华灯初上之时,他一路跌撞行来。

    暗察途中不时有人向他偷觑,一视即走,且内有一人,似在那里晤过,苦思良久,竟想它不出,转眼已到客栈。

    这时,店中各类赶场的生意人,包括歌妓、星卜、小贩、乞丐全有,熙熙攘攘,嘈杂异常,他一见心烦,打开自己房门。

    店伙送来灯亮、茶水后,即开门准备睡觉。

    他立身房中,刚一解下肩头长剑,偶然向后窗瞥去,不觉一惊,急步跃过床头,震开窗门,飘身外出。

    回过头来,探首向内,手擎长剑,轻敲床架,沉声说道:“是那路高人光临,何妨请出一见,不然,即休怪在下无礼了!”

    语音一落,突见床前灯下旋出一团黄影,扇的灯光直闪,旋影过去,即现出一个年约六旬上下,面容清癯的黄袍和尚。

    立身房中,面向窗口,合十当胸,说道:“小檀越,好机警!”说毕,即返身去开房门,似欲离去。

    宇文杰见他想走,急忙退后三步。

    双脚一登,刺空斜飞,穿过屋脊,沉身下落房门口外,见和尚正开门外出,即迎步拱手,说道:“大师父!你就走吗?”

    和尚见状大惊,又双手合十,说道:“小檀越,好俊的轻功,令人衷心佩服,今不让贫僧告退,敢问,意欲何为?”

    宇文杰抱拳说道:“大师父,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想法驾莅此,谅有所为!何妨请进房中,宽坐片时,并请将尊意赐告!”

    和尚面容一整,双目陡睁,黑暗中,暴泛精光,沉声说道:“如此,你我挽手而行!”语音一落,探臂握住宇文杰的左腕,并肩进房。

    两人一搭上手,和尚暗自一惊,忖道:“这人适才所显的轻功,先还以为是,时下一般绿林少年,所崇尚的专技,不料,他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较之自己,实有过之无不及,我那师弟,做事好莽撞!”

    两人来至门口,和尚将手一松,先自入内,宇文杰随后跟进,分宾主落座,立即捧茶敬客。

    宇文杰问道:“请问大师,上刹何处,法号如何称呼?”

    和尚又合十当胸,轻轻宣了一声佛号,说道:“贫僧大方,现在江陵对岸弥陀寺出家,请问小檀越,可是姓宇文,大名杰?”

    宇文杰说道:“不敢,宇文杰即是在下。”

    和尚笑道:“现在江湖上,无论黑白那一道的朋友,一见你这身穿着打扮,与年龄形貌,多半认得是你,这叫做‘人的名树的影’,小檀越,年纪轻轻的,竟有如此成就,煞是可喜。”

    宇文杰亦极力谦虚,说道:“在下年幼无知,还盼大师,不吝指教!”

    和尚展颜微笑,接又轻声叹息,说道:“佛家渡世,素重因果,我佛虽然更重前因,但亦并不漠视后果。今天四海镖局成公然夫妇,伤于小檀越手下,依贫僧看来,似觉因果倒置,稍嫌过当,成公然本人,犹有可说。其妻江氏,乃一女流,小檀越对之,似不应如此!”

    宇文杰闻言一怔,急声辩道:“大师有所不知,我那义姊傅雨霞姑娘,嫁给成家,未满五日,即遭他夫妻父子三人,生生逼死,连一场法事也没做,草草掩埋,不问不闻,只气得她娘家父亲傅九公,弃家出走,披发入山。再说那成公然之妻伤势,系成公然自己下的手,这只归咎他技艺不精,误手伤人,怎能怪我。”

    和尚呵了一声,说道:“这就难怪了,还有此说。”

    宇文杰又说道:“至于成公然纵妻为恶,任子行凶,已是死有余辜,在下对之,仅不过废掉他的武功。使其以后不致恃技妄为之意,并末要他性命,不然,早已一剑诛却……大师此来,想系为他讲情?”

    和尚又连连摇首,轻声叹息,说道:“贫僧此来,为他讲情事小,倒是为免除地方,又要造出一番浩劫者大……”

    宇文杰心头,不觉又是一怔。

    和尚接口说道:“师弟智方,乃成公然的方外之交,那万柳庄的千里追风方镇,亦与他素称莫逆。小檀越今日大闹四海镖局后,两人均闻讯赶去,见你已走,遂决定今晚深夜,来此寻仇,为友雪耻。贫僧力劝无效,乃只身前来,预伏房中,以待事发,当场再为两下调解,不料,瞒不过小檀越的机警,识破形藏,致预定计谋,难以实现,想来亦是前因。”

    宇文杰听来不禁动容,遂亦慷慨陈词,说道:“大师慈悲,实在令人心感,在下为义姊复仇情切,已经抱破釜沉舟之势,今晚来人无论是谁,只要动手时,只有恕在下一切无礼了。”

    这一僧一俗,正挑灯对话间,宇文杰突然一掌,扇熄灯光,旋即衣不飘风,足不扬尘,悄无声息的穿窗外出。

    和尚先还不禁一怔,及至听出屋面有了异声,始惊服这少年的内外武功,实高不可测,暗忖:“以自己数十年的修为,只不过听得屋面异声而已,他竟能听出来人,在未至之前的声响,除非具有精湛绝伦的上乘内功,怎能及此?奇怪,小小年纪,打哪里获来的此等功力,真不可思议?”

    心念一落,亦跟身穿窗外出。

    宇文杰纵身上屋,运用眼神,四下一扫,见前后瓦面,黑影幢幢,人数还真不少,其中果有一和尚,和另一老人形态,最为显著。

    他立身屋脊,正蓄势戒备,屋檐下又冒起一条人影,仔细一看,却是大方和尚,也接着来了。

    大方和尚,飞身上屋,即冲着来人中的那个老者,合十当胸,说道:“方檀越,果然言出不爽,说来就来。”

    那老人闻言,似已一怔,旋听他说道:“大师及时来此,实出在下意外,待将那娃娃处置后,再向你赔罪。”

    宇文杰不禁气往上冲,身向前进,正准备迎敌一击,忽听得大方和尚,说道:“不可,此地乃商贾云集之区,我辈行为,怎能惊人骇众。如有伤人,岂不拖累店家,依贫僧之见,你们两下,果真无法善罢,不如约朝择地较技,分个胜负如何?”

    那老人又说道:“如此,未尝不可,不过,在下得先会会那姓宇文的,要将今日之事,理论一下再说。”

    大方和尚说道:“女子的,方檀越、韩檀越、濮檀越、师弟,以及这面的宇文檀越等,我们一同不妨到房中坐坐,其余众位檀越,暂请先回。”

    和尚一步来至宇文杰身侧,说道:“宇文檀越,先请一步,可回房准备迎客。”他边说边将袍袖一展,示意急行。

    宇文杰回至房中,亮起灯火,命店伙准备茶水侍候,自己也肃立迎客。

    众人随着大方和尚,鱼贯进房,宇文杰遂一一拱手相迎,等那老人跨进房来,一眼瞥见宇文杰,不禁噫了一声,说道:“适才有人传说,我还不信,今一见面,果然是你,姓宇文的,今日我们两下,来一笔旧帐新算,也好。”

    当场,除那老人及另一姓濮的之外,其余众人闻言,全不禁一怔,连宇文杰本人,也不明所以。

    宾主落座毕之后,宇文杰即满面堆笑,当胸拱手,问道:“不知老英雄,为何认识在下?”

    大方和尚,一见当前情景,暗感有点不妙,深恐两下因旧事重提,先弄翻了脸,则今日之事更糟。

    忙压住众人无话,代为引见后,命店伙奉茶敬客。

    那千里追风方镇,冲着两和尚及玉麒麟韩郁秀一拱手,遂扭回头来,向宇文杰说道:“宇文朋友,今日四海镖局之事,我们暂且搁下,难道去年,在那陕州凤陵渡,劫马伤人一事,你不记得?”

    宇文杰说道:“呵……那马原来是你的,方老英雄,今日旧事重提,不知阁下意欲何为?”

    方镇厉声说道:“我不但要追回原马,还要报当日一掌之仇。”

    宇文杰闻言,又双手一拱,接又开口一笑,说道:“方老英雄,请你不要多心,只怪我当日。一时失手,伤了你一掌,你如此高龄,我本应尊你是位武林前辈,不敢目你是我手下败将。

    这样好了,不管是旧帐新算,或是两帐归一,我今晚在此,练趟功夫你看,练罢之后,你如能照样练,我当场认输,凭你如何处置,决无异言。不然,不但不得旧事重提,且今日四海镖局之事,请亦不要过问,各位!这个办法如何?”

    那智方和尚,似欲发话,大方用手一拦,将他止住,即颔首赞道:“这个办好极,宇文檀越!就请你当众,一显身手。”

    宇文杰又扭首问道:“方老英雄之意?”

    那方镇见己方已经有人首赞成,且一般武林朋友,对这一类较技练功的勾当,怎肯后人。

    不过,今晚此事,却是由这个少年发起,心有不甘而已,当下只得说道:“方某以微未之技,今晚愿陪高贤,一较身手。”

    宇文杰即命店伙,送来三支抬烛,两根长香,和几大张白连史纸。

    他先燃起三支抬烛,一字摆在窗前桌上,烛与烛之间的间隔,约有三寸,然后,对众说道:“我先练一趟‘择灯灭焰’,再练‘隔纸熄灯’,这头一趟功夫,由我距离抬烛一丈远处,运出一口真气,吹灭中间那支烛光。同时,两旁烛光,如闪动一下,即不算功夫。”

    言罢,只见他,立身丈远处,面对桌上抬烛,徐徐吹出一口长气,中间那支烛光,立即熄灭,左右两支,即丝毫未动。

    房中宁静的鸦雀无声,众人暗里,亦各自捏了一把冷汗。

    他重新燃起已灭烛光,取过一张连史纸,按着三烛间隔,在纸上一字摆列,烧了三个制钱般大小的三个圆孔。

    用两根香棍,扎在白纸两旁,向桌面横缝间一插,那张白纸,即竖立如一面屏风,三支抬烛,隔在纸屏外面,约距五寸远近。

    由纸孔中可见烛光,他又对众说道:“我今站立床前,相距不止三丈,只须对那纸屏,劈空一掌,要三烛齐灭,如震破白纸,即不算功夫。”

    言毕,只见他退立床前,平伸右臂,对着那纸屏,徐徐推出一掌,他动作虽如此缓慢,但一掌推出之后,即感一阵清风掠过众人身前。

    似潜挟着一缕强劲无边的力道,向前撞去,只见那纸屏微微一晃,屏外三支烛光,立即熄灭。

    宇文杰练罢之后,从新将抬烛燃起,回身抱拳说道:“献丑、献丑,各位如有兴趣,请都不妨下场一试!”

    此言一出,可真够损,连置身事外的大方和尚,也不得不来一试了。

    众人先练“择灯灭焰”,方镇与智方两人,都吹灭了两烛,大方功力,却较两人高了甚多。

    他吹灭中间一支烛光时,左右两支,仅不过一连闪了几下而已,其余韩郁秀、濮剑青,均有自知之明,不敢尝试。

    再练“隔纸熄灯”,方镇与智方的功夫,两人不相轩轾,三支烛光,虽被一掌击灭,同时,那白纸屏风,亦被震倒焚毁。轮到大方,又自不同,除一掌击灭三烛之外,仅将纸屏震破数块而已。

    众人一场较技之后,功力修为,优劣立判,既有约在先,自然无话可说,当下只气的千里追风方镇,须发倒竖,双目尽赤,闷哼了一声,随即起身告辞,冲着宇文杰略一拱手,说道:“朋友,今晚之事,老夫自认栽了,但愿得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将来总有再会之期。”

    他又扭头对众人说道:“我们走吧!那四海镖局之事,让它去,不用管了!”

    宇文杰送走众人,轻轻嘘了一口长气,心情随之一松,他既感今日对四海镖局,处置得十分痛快。

    又觉得适才,本是将有一场激剧的拼斗,而竟能如此收场,实来人非别人,正是那飞刀柳如烟,她款步轻盈,跨进客堂,冲着宇文杰敛衽一礼,然后,黛眉双锁,轻绽朱唇,说道:“宇文大侠,你知我姑姑,因甚得罪于你,又下此煞手,她偌大年纪,怎禁受得住?”

    宇文杰闻言,一手指着玉清,向她说道:“姑娘,你问问她看,究是谁下煞手?”

    姑娘见他面有愠色,知刚才失言,忙展颜嫣然一笑,说道:“我姑姑是个好人,请你将她放了,我向你陪罪,如何?”

    说罢,又敛衽为礼。

    宇文杰说道:“姑娘,那一个杀人放火的是你舅舅,这个向我暗施煞手的又是你姑姑,你的亲戚,尽是些如此好人。放她可以,你舅舅今在何处,可能见告?”

    他将手一松,那玉情即蜷伏在地,一时无法动弹。

    姑娘急身上前,将她扶起,旋见刚才为宇文杰开门的那个青年女道士,已步进客堂,将玉清扶走。

    宇文杰见玉清已走,遂双手一让,说道:“姑娘请坐,昨夜三更,火烧黄土岭晏家,想姑娘定也在场?”

    柳如烟故意一惊,说道:“宇文大侠,你莫冤枉好人,我由湘潭刚才到此,不知这回事呀?”

    宇文杰轻声叹息,说道:“晏飞与你柳家冲,究有何深仇,来人怎的如此歹毒,竟一把火,将他烧的片瓦不存,无家可归,我今天就是要寻那老贼薜猛,不怕他上天去,你们不讲,我自会寻他。”

    姑娘见他神情,已是怒不可遏,遂婉言说道:“宇文大侠,那火烧晏家之事,如果真是我舅舅所为,这样好啦,我回家去,定要我爹爹重新为他,重建新房,治酒陪罪,你看如何?”

    宇文杰复又叹息,说道:“这倒不必,不过,追根溯源,你们两下这场了无结日的纠纷,只是为了李香娘那个女子,你们何必不让她去好好从良,为什么不惜杀人放火,苦苦逼她呢?”

    姑娘听他提及李香娘,不禁心有所感,接着双眼一红,哽声说道:“宇文大侠,你有所不知,她乃是我的姨娘。因不容于我妈,乃由我助其逃出柳家冲,她如从良跟个好人,谁不欢喜,怎的跟个赃官,又作姨娘去?”

    宇文杰轻声冷笑,说道:“她现在可好,关在监里,想作姨娘,也不成啦!”他说至此际,顿了一顿,复向姑娘脸上扫了一眼,又说道:“我倒想为她寻个归宿,只怕你们柳家冲,又不放过她手,再招来像尚书巷杨家那样的麻烦。”

    姑娘说道:“宇文大侠,只要李香娘活着,能跟个好人,我敢担保柳家冲那面决不生事,不过,那秦永湘等四人,是我的师兄弟,又将怎办呢?”

    宇文杰说道:“你舅舅,已将晏家的房子烧了,这样吧,我暂时放过,只要他以后不再为非作歹,我也不再找他,但须李香娘嫁给晏飞为妻,你们柳家冲的人,亦不过问此事如何?”

    姑娘闻言,毫无犹豫,说道:“这敢情好,我决劝我爹妈,不再过,伺此事,只是那秦永湘等四人,怎办呢?”

    宇文杰略一沉吟之后,说道:“杀人偿命,国有定律,秦永湘自难逃一死,至其余三人,我尽力替他们说项,办个活罪,不过,徒配是难免的。”

    姑娘这时,乃重重的叹息一声,说道:“这事,我也明白,李香娘与秦永湘两人只能救活一个,事已至此,也没办法!”

    她言罢,俯首寻思,良久,良久,才又说道:“宇文大侠,好吧!我们就这样做去,但愿得将来晏飞夫妇,白首偕老,子孙绵绵,我们柳家冲绝不向他寻事。这个请你放心!至于狱中三人之所以如此,全是因我而起,还要请你从中多多照应,则感谢不尽了。”

    她随即两臂交胸,冲着宇文杰又是一礼。

    宇文杰忙抱拳相向,起身告辞,姑娘随身送至庙外,殷殷道别,备极亲切。他就庙前翻身上马,一出朱家巷,扭头向内望去。

    犹见姑娘伫立巷中,频频挥手,状至缱绻,他在马上,不觉轻声叹息,暗自忖道:“好个姑娘,怎落生在强盗之家?真是可惜!”

    他来到郡衙,与毕治中密谈了一阵,那毕郡守因其系父亲救命恩人,对他今日所提的要求,怎好推卸,遂一一承应。

    宇文杰见诸事已毕,乃又寻来晏家,对晏飞说道:“晏大哥!贼人虽未寻着,但我却另外为你办了一事!”

    晏飞不由一怔,急声问道:“大清早,你又为我办了什么事?”

    宇文杰笑道:“我刚与毕治中谈了好久,君子尚书巷的血案,即日了结,凶手秦永湘,秋后正法,劫狱三贼则流配新疆。李香娘出狱后,暂住郡衙后院,恭喜你,晏大哥,那毕治中硬要作主,与你撮合,我因他的盛意难却,当面只好替你应了。你就看在我的面上,准备择吉迎娶吧!”

    晏飞闻言大惊,急声说道:“这怎么成,老弟,那柳家冲的人,多难缠哪!”

    宇文杰笑道:“你怎恁急,听我慢慢讲嘛!柳家冲那面,我也与柳如烟姑娘讲妥啦,据她的意思,只要是李香娘嫁你为妻,她拍胸说过,今后决不与你难,我看,你这喜酒,我是赶不上啦,我准备现在转道渌口,即日由水路启程回家,你我弟兄,今日暂别,后会有期。”

    说罢,一躬到地深施一礼。

    晏飞以如此良朋,乍逢即别,不禁黯然不舍,知他因亲仇在身,急于要去,多留无益,只得对他连日来相助之意,深深致谢。

    宇文杰当下辞过晏老太太之后,遂与晏飞互道珍重,抱拳分袂,一马径赴渌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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