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阴谋
以下,是一段对话,看下去,可以看得出,对话是一段考试,一问一答,内容相当有趣,也十分紧凑。
一问一答,问的那个声音听来苍老、嘶哑、历尽沧桑,有一种难以形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倦,像是半个字也不想多说,可是又不得不说下去……申引开来,可以假定这个人早已对生活厌倦透顶,可是生命却并不肯离开他,所以他不得不活下去,在极度疲倦的状态下活下去。
可是答的那个,却恰好相反,声音听来年轻、嘹亮,生机勃勃,跃跃欲试,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和对生命的热爱,对前途有无限的希望。整个人生对他来说,只不过才开始,如同一柄新发于硎的利刃,可以穿过任何阻挡去路的一切。那股气势,在他的每一个字中,都可以感受得到。
在一连串的问答之中,这两个人都保持着同样的情绪,所以在问答之中,就省略了他们语气的形容。
“正常的情形下,对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生命!”
“对生命来说,最大的威胁是……”
“死亡!”
“那么,若是有一种力量,能主宰死亡,掌握死亡,是不是存在掌握这种力量的人?”
“存在!绝对存在!”
“这种人是……”
“除了死神之外,掌握死亡的人,称为凶手,杀人凶手,简称杀手!”
“你认为最可怕的杀手是……”
“第一号可怕的杀手是……我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根本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他是一个可怕之极的杀手,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他一定十分精于化装。他的杀人手法是下毒,他是现代的‘毒手药王’。他的第一次杀人纪录是二十三年之前,最近的一次是去年,可知他仍然在活动,当真是出神入化的死亡主宰者!”
“你真的认为他出神入化吗?”
“唔……似乎可以修正一下,他十分出色,唔,极其出色。他使用的毒药,独一无二,他只用那一种毒药。那种毒药,来自南美洲的一种小虫,这种被当地土人称为‘喀喀依’的小毒虫,不过只有黄豆大小,可是它体内的毒素,只需万分之一克,就足以杀死人!”
“被这种毒素杀死的人,毫无迹象可寻吗?”
“不!毒素直接破坏人体的神经中枢,所以中毒而死的人,全身都呈可怕的扭曲……正因这个原因,这第一号杀手每次行动,才都为人所知!”
“在这种情形下,你还认为这个杀手极其出色吗?”
“嗯……似乎又值得商榷……嗯,他虽然把自己掩蔽得极好,二十多年来,一直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是——他的行为却被人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被人找到……他不能算是极其出色的杀手。”
“真正的、出色之极,或者,如你第一次所用的形容词那样,出神入化的杀手,应该是怎样的?”
“应该是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完全不知道有这样的杀手存在!”
“那么他应该如何行事呢?”
“采用完全不为人知的手法!”
“可以说得具体一点吗?”
“可以,每一次行事的结果,自然是有人死亡,要使死者的死因,完全不涉及被杀!”
“可以再具体一些吗?”
“可以,例如安排成为意外……看来纯粹是意外。由于意外死亡事件极多,所以只要安排得好,受怀疑的机会,也就等于零。”
“你难道不知道,如今科学的鉴证和检查方法越来越精密周全,‘安排意外’被发现的机会,已越来越多了?这并不是最好办法,还不容易明白吗?”
“……”
“可以举出更好办法的例子吗?”
“可以,比安排意外死亡更好的办法,是安排死者自杀!每天都有许多人自杀,任何人都会自杀。虽然有些人,看起来无论如何不会自杀,但只要安排巧妙,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是自杀的话,就不会有任何怀疑。躲在黑暗中的杀手,也永远不会被人发觉!”
“很好的答案,但是要怎么样,才能令得一个被杀的人,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毫无疑问,是死于自杀的呢?”
“这……当然不能一概而论,要看具体的情形,具体的对象,灵活运用。”
“你可知道最好的方法,是由谁来下手杀人?”
“这个……当然是由死者自己下手,不然,就不是证据确凿的自杀了!”
“好极,明白了这一点,你就很懂得阴谋杀人的法门了。再问你一个题外的问题,你可知道这种杀人方法,一个十分成功的例子?”
“知道,若干年之前,苏联特工人员杀了美国的一个科学家,就是成功的例子!”
“可以把这个例子,约略介绍一下吗?”
“可以,杀手把死者每天的活动范围,记录下来,一连三年,锲而不舍,把记录下来的活动范围,用线条表示出来。同时,把一种土蜂一生的活动规律,也用线条表示出来,两者之间,十分类似。然后,再把两者的纪录,一起交给死者。死者一看,自己的活动,竟然和昆虫一样,生命一点意义也没有,他就厌世自杀了!”
“你可知这件事的经过,曾被详细记述过?”
“知道,记述这件事的人,是一位极著名的传奇人物,他用《规律》这个题目来记这件事。”
“你对这件事的评价如何?”
“嗯……这样的杀人方法,使死者自己杀死自己,那才真正称得上出神入化!”
“你能用同样的方法去杀人吗?”
“我愿意接受挑战,不过我希望先知道,我要杀的是什么人。”
“原振侠,原振侠医生。有没有问题?”
“……”
“被他的大名吓怕了?”
“不,可是我对他所知的不算很多。可否给我一段时间,去作进一步的了解,再来决定是不是接受这个挑战?”
“可以,你需要多久?”
“三天。”
这一段对话,到此结束。
以下,又是另一段对话。对话的仍然是这两个人,对话的时间是在三天之后。
对话的两个人,一问一答,两人的情绪,看来也没有任何改变,所以不必重复了。
“三天过去了,你对原振侠医生的了解增加了多少?”
“很多,知道了对我来说,十分有利的一点:他近来的情绪,极度低落,原因是他一个密友,超级女巫,女巫之王,因为施术上的问题,遭到了巫术可怕的反噬,如今下落不明!”
“这个女巫之王,对原振侠十分重要?”
“一定十分重要,这女巫一生之中只能有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原振侠!”
“那只说明原振侠对女巫重要,不能同时证明女巫对他也重要,是不是?”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可是实际上,原振侠近来,接连在和异性的关系上,受到严重的打击!”
“失恋?”
“不能这样说,原振侠不是普通人,自然也不能用普通人的情形去看他的问题。和他关系最密切的一个女人,曾经叱咤风云,是阿拉伯世界之中,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女将军黄绢……这位女将军,最近像是溶化在空气中一样消失了。据说是爱上了一个出色之极的男人,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还不能说原振侠医生失恋了?”
“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这样说……那要看他是不是爱她。如果他根本不曾爱过她,那么,就只是失落,而不是失恋。”
“别在词句上咬文嚼字了,他还受过什么打击?”
“比那个女将军更早……原振侠曾和一个身分极度神秘的美女,有极密切的关系。”
“所谓身分极度神秘的定义是什么?”
“嗯……一个大国,在情报和特工系统上,都有惊人的庞大组织和力量。据说,这个组织自小培养了一批出色之极的美女,接受各种严格之极的训练,结果,成材的只有十几个人,都用花的名称来作为姓名。原振侠相识的那一位,名字是海棠。”
“有趣之极,海棠小姐怎么样了?”
“海棠曾有好多次和原振侠在一起的纪录,可是从两年前开始,她就消失无踪了。她的消失,似乎更是神秘,完全没有任何线索可供追寻!”
“说了半天原振侠的资料,你的结论是什么?”
“再加上女巫的失踪,原振侠的情绪,低落之极。他开始酗酒,几乎不能工作,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完全变了样子,他正处于生命的灰暗期!”
“那岂不是要他自杀的最佳时机?”
“单从这一方面来看,确然如此。可是还有另一方面的因素,必须考虑。”
“那又是什么因素?”
“原振侠根本上,是一个对生命充满热爱,而且生活极其多姿多采的人。在他的思想之中,只怕从来也未曾有过自杀这个名词,他意志坚强无比,从不在困难之前后退。虽然他外型俊俏,给人的印象不是那么坚强,可是他实在是一个铁汉,这样的人,是最难对付的!”
“说了半天,你究竟是接受挑战,还是拒绝?”
“我接受。”
“好极,你何时开始执行?”
“这个自杀阴谋,已经开始了!”
“可以告诉我经过情形吗?”
“等到成功之后,会向你说及每一个细节!”
“祝你成功!”
“谢谢你!希望如此!”
只有前后两段对话,什么样的数据都没有。如果单凭这两段对话,是不是能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和什么事将会发生呢?
将会发生什么事是毫无疑问的了……原振侠医生,将会被人杀害,用的是出神入化的阴谋杀人法……要令他自己杀自己!
执行阴谋的会是什么人呢?会是对话之中,声音听来年轻的那一个。他是什么人呢?一无所知,只好称他为一个杀手。
那杀手接受了另一个人的挑战,去杀原振侠,那个人就是对话之中,声音听来十分疲倦,十分苍老的那一个,他又是什么人呢?也一无所知。而且,他好象并不是杀手,好象比杀手更高一级,如果有什么杀手训练学校的话,那么他的身分,倒有点像是教官,因为他一直在向杀手发问,而且也一直在纠正杀手所作出的答案,提供正确的答案给杀手选择。
这个人的身分,比杀手更神秘!
据杀手说:阴谋已经开始了!
整个阴谋的中心人物,原振侠医生,是不是知道,有这样的一个阴谋在进行呢?
当然不知道……所有的阴谋,都是在暗中进行的,不然,就不称为阴谋了。
对了,好久没有见原振侠医生了,安排一个什么样的时间和场合,让他和大家见面好呢?
根据他如今坏到极点的心情,原振侠医生的心情和环境相配合。他站在一株大树之下,时已深秋,落叶萧萧,落在他的头上、肩上,他也不去拂拭。他只是呆立着不动,双眼失神,而且布满了红丝……一般来说,酗酒的人都是这样,目光大都浑浊。
他的手中握着一瓶酒,不是一整瓶,而是那种精致的,专供酒徒随身携带的扁瓶子。他打开瓶盖,喝了一口酒,又将瓶盖旋上,虽然他知道,不到一分钟,他又需要再喝一口,他还是不厌其烦。
这也是一般酒徒的习惯,常重复地去做一些没有意识的动作。
原振侠是医生,自然深知酒精过多对身体的害处,可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他是如何在黄昏时分,来到这里的,他也很模糊。
他只是拿着酒瓶,信步所至地走着,从医院宿舍后面的小径,走向山上,有路就走,曲曲折折。到了黄昏时分,来到了那株大树下,他就停住了,目光呆滞地,怔怔地看着那棵大树。
开始的时候,他思绪浑噩之极,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巫术和玛仙。他想起,古托所中的血咒,被巫术转移到了一棵大树之上……古托所中的血咒十分可怕,每年到了一定的日子,他的大腿上就会出现一个洞,鲜血会不断流出来,原振侠曾亲眼见过这种可怕的情景。
然后,又极其自然地,从巫术,他又联想到了玛仙……爱神把玛仙带走之后,一点消息也没有。原振侠知道,玛仙决无生命危险,可是她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知觉呢?
原振侠这时,甚至有点后悔祈求爱神带走了玛仙,使得玛仙变成了虚无飘渺的存在。不像黄绢和李固,李固在变成白痴之后,黄绢至少还能面对着他,触摸他,拥抱他,虽然是痛苦,可是还是实实在在的痛苦!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心头又是一阵绞痛,他需要一点凭借,于是他又喝了一大口酒。之后,他踏前几步,张开双臂,环抱那棵树。
那棵大树的树干,一人环抱不过来,树皮十分粗糙。原振侠抱住了树干,把脸贴在树皮上,在这时候他想起来,人和树,都是一种生命的形式,人有思想、有感觉,和树的生命不同。但如果人失去了思想,失去了感觉,像中了“血魇法”反噬的玛仙一样,那么,玛仙的生命和一棵树的生命,岂不是一样了。
这样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也幸亏她已经没有了思想,不然,极可能会结束这种没有意义的生命,不让它再毫无意义地持续下去!
就在这时候,原振侠再喝下了一口酒,陡然想起了曾经谈到过的一篇记述:一个科学家发现自己的生活活动,化成规律之后,和土蜂完全一样,他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自杀了!
原振侠想到了自杀……当然,他这时想到了自杀,并没有和他自己发生任何联系。他只是想到,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的生命再也没有任何意义的时候,这个人就会自杀。
所以,人人都应该维持生机勃勃的意志。
可是,原振侠又突然想到:要是玛仙一直不再出现呢?要是玛仙的情形,再也得不到改善呢?自己是不是还能维持生命的乐趣?
那将是无趣之极的生命,是不是应该持续下去?
原振侠想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因为这是他一生之中,第一次有类似的想法……竟然想到了自己的生命,是不是应该持续下去!那真是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这种念头,在第一次兴起的时候,十分容易被击退。不要以为自杀者,是在一时冲动的情形下,作出自杀行为的。大多数的自杀者,都会一再思索考虑,最后,仍然不免展开自杀行动!
心理学家说,第一次袭上心头的自杀意念,十分容易被求生的意志击退。但当自杀的意念,一次又一次袭来的时候,力量就一次比一次强,终于会有一次,战胜求生的意志!
原振侠缓缓摇了摇头,叹了一声,缓缓转过身去。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一对青年男女,正互相偎依着,向他慢慢走过来。
原振侠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松开了环抱着大树的手臂。他没有立时离开,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时的样子,不是很受人欢迎,对方是一对沉浸在欢愉之中的情侣,何必去破坏人家的愉快?
那一对青年男女走到大树的近前,看到了原振侠,那女郎立时自然而然,靠得她的男伴更紧些,男伴也挺胸突目,作出一副英雄护美的样子来。
原振侠在这时候,实在忍不住,爆发出一阵轰笑声来,大踏步走了开去,令那一对男女,愕然地在当地呆立了很久。
原振侠实在没有法子不发笑,那一对男女,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普通之极。可是他们对他们平凡的生命,却又有如此非同凡响的自我感觉!
笑了没有多久,走出了几十步之后,原振侠也住了笑声,忽然感到了自己的不对……每一个平凡的生命,都有权这样做。生命毕竟是属于自己的最宝贵,为什么不能无数倍地提高自我感觉呢?反倒是自己,有过如此多姿多采生活的人,现在对生命的自我感觉,变得如此低调!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几乎想转身去,向那一对青年男女道歉。但他又想到,这种想法太深奥,人家未必懂,所以不打算道歉。
原振侠在那一-那,思潮起伏,思想的转变过程,别人自然是不得而知的。如果他不是思想有了这样的转变,径自下山而去,不调头去看那一下,以后事情的发展,就会大不相同……许多事都是这样子的,动作上的微不足道的一下改变,一下增添,或是一下减少,都会使事情发生根本性质的改变!
最简单的举例说明是:走在路上,一个人看到一个圆罐,不理会它,走过去就没有事了。忽然举脚去踢它一下,那圆罐是一个未爆炸的炸弹,那么,这个人就非死即伤了!
原振侠回过头去看那一对男女的时候,天色已经相当黑暗了,他和那一对青年男女,相距也超过了二十公尺,可是他还是可以看清大树下发生的情景。
大树下,青年男女正面对面拥抱,两人都侧面对着原振侠。那男的双手在女的背后,他的一只手上,竟握了一柄十分锋利,在昏暗之中也闪闪生光的利刃!
那是一柄匕首,在这种情形之下,这个男人的手,居然握着一柄匕首!他想干什么?
虽然体内的血液之中,已经有了太多的酒精,但是原振侠毕竟是原振侠,他还有足够的能力,去分析看到的情景:这男人想杀人!
他要杀那个女人!
可是,原振侠对所见的情景,虽然作出了迅疾的判断,他仍然不免摇了摇头,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酒喝得太多了……因为那个男人,要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杀这个女人,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山上十分荒僻,可是刚才他大笑着离开,那一对男女都不可能不知道有他的存在。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那男的还要下手行凶,不是太古怪了吗?
所以,原振侠张大了口,已经准备呼喝了,他还是略为犹豫了一下。也就在那一-那,那手握利刃的男人,突然略转了转头,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在这黑暗之中看来,那男人有着狼一样的眼光……凶残而阴森,令得原振侠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也就在那一-那,原振侠明白了!他明白自己一开始,就低估了这一对男女……他们不是普通人,至少,那男人不是一个普通人!
那男人会公然在他面前行凶,用意也十分明显,是想在杀人之后,嫁祸给他!
那男人可能早已蓄意要杀那个女人,但是决定这时就在大树下下手,却一定是见了他之后,才突然决定的事。
由此也可以证明,这个男人的脑筋,转得十分快。试想,杀了人之后,可以嫁祸给一个喝醉了酒,神经好象不是很正常的人,岂不是难得的机会!原振侠甚至想到,那男人在杀人之后,甚至还可以向警方作假口供,说他酒后行凶杀人!
确是一个很好的杀人决定,只有一个缺点:这男人遇上的醉汉,不是普通人,而是原振侠!
这一切转念,全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大约是那男人扬起刀来,略停了一停,还没有刺下去的一-那间,原振侠就陡然发出了呼喝声;同时,以猎豹一样的速度,向前冲了出去;又同时一扬手,手中那只扁平的酒瓶,也以十分强劲的去势,直飞向那男人持刀的右手。
这一切,都几乎是同时发生的。那男人做梦也未想到,刚才还脚步蹒跚,看来连站都站不稳的一个醉汉,忽然之间,会变得如此矫捷,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他冲了过来!所以他根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只是望定了原振侠……他被原振侠的来势吓呆了!
那女孩子也由于原振侠的一下呼喝,而转过头来。她也被吓呆了,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失神地睁大双眼。
也就在这时候,飞出去的酒瓶,已击中了那个男人持刀的手,“啪”地一声响,那男人手一松,手中锋利无比的匕首,落到了地上。
原振侠就在此际,赶到了他们的身前,他一伸手,就抓住了那男人的足踝……稍为要解释一下,那个男人的反应也十分快捷,他手中的利刃一被击落,眼看原振侠已经冲到了身前,便飞脚向原振侠踢来。所以原振侠一伸手,就顺理成章,抓住了他的足踝。
原振侠一出手,就占了绝对的上风,他略一转手腕,那男人的身子,就随之一转。原振侠再把手向前一送,那男人就直仆向前,原振侠踏前一步,一脚踏在那男人的背上,那男人就无法再挣扎了!在这个过程里,那女孩子后退了两步,看到了落在地上的酒瓶和匕首。
虽然已是暮色四合,可是落在地上的匕首,还是闪耀着象征死亡的寒光,看了令人不寒而栗!
具有一般智力的人,一看到这种情形,就可以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了。那女郎陡然叫了起来:“你想杀我?”
这一刻,令原振侠多少有点意外感的,是那女郎所使用的语言,是印尼语。
那女郎一面叫着,一面冲过来,抬脚就踢那男人的头。原振侠不提防她会有这样的行为,所以未及把她推开,令那男人挨了一脚。那男的本来受制于原振侠之后,并不出声,只是在竭力挣扎,这时被女郎踢了一脚,粗声骂了几句粗话,用的也是印尼语。
原振侠一伸手,把那女郎推开了一步。那女郎仍然在疾声叫:“你想杀我?谁主使你的?说,说!”
那男的却只是骂粗话,并不回答什么。那女郎向原振侠望来,虽然原振侠情绪不好,可是他高大俊俏,还是十分能令女性心仪。那女郎看了也不禁呆了一呆,她改用英语说:“先生,多谢你救了我!”
原振侠也用英语回答:“你一个人会下山?快去找警员来!”
女郎迟疑了一下,像是决定不下,是不是该去找警员。被原振侠踏住的男人,却已叫了起来:“美姬,别报警,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他叫的是印尼语,原振侠完全可以听得懂。但是原振侠也感到,这一对男女之间,有着许多纠葛,所以他假装完全听不懂。
事情一开始的时候,原振侠只当那一对男女,也是普通在恋爱中的男女,并没有加以什么注意。后来发生的事,又来得那么突然,原振侠也没有机会去打量他们。
直到这时,他心中起了疑,这才留意。他首先看到,那女郎的手上,戴着一枚相当大的红宝石戒指,看来宝石的质地十分好。她把戒指有宝石的一面转向掌心,那样做,显然是为了不想太炫耀。
这样的一枚戒指,说明这女郎相当富有。她的相貌十分普通,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她的身材,十分丰满健美,神情则又惊又怒。
那男的由于被原振侠踏住了背,所以看不清他的面貌。原振侠对他有狼一样的眼睛,有相当深刻的印象,他的双手,按在地上,正在想挣扎着起来。原振侠可以看到,他的左手,也戴着一枚戒指,形式十分奇特,看来是金属的,有一个一公分见方的平面,平面上,是一只人手形的浮雕。
原振侠看到了这只戒指,心中略动了一动……在他的记忆中,像是记得,有某种特殊身分的人,佩戴这种有人手浮雕的银质戒指。可是一时之间,他却又想不起来。
原振侠并不着急,因为他记忆之中,既然有这样的印象,只要略为花一点时间,就一定可以查出来的!
这一对男女,有特殊的身分,已经可以肯定。原振侠知道,自己是在无意之中,遇到了一件十分不平常的事情了。
那女郎盯着男人……刚才那男人称她为“美姬”,这自然是那女郎的名字了。她刚才还几乎死在那男人的刀下,可能到死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可是这时,她却并不胆怯,她恶狠狠地喝:“说!谁主使你杀我?原来你接近我,向我献殷勤,就是为了找机会杀我!”
她在这样责问那男人时,简直是声色俱厉。那男人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叫:“我会把一切告诉你,你先解决了那醉汉再说!”
男人肆无忌惮地这样叫,自然是以为原振侠不懂印尼语的缘故。听得那男人这样叫,原振侠啼笑皆非,心想你才要杀人,那女郎怎会听你的话?
可是,世上的事,真正有出乎意料之外的,那男的才一叫,女郎甚至连看也未曾向原振侠看一眼,手腕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和那男人刚才拿着要杀她的那柄,一模一样。而且,立时以极快的手法,一下子就刺向原振侠的咽喉,出手不但快,而且狠辣之极,那是一级杀人专家的手法!
这一个变化,当真是意外之极,原振侠在半秒钟之前,怎么想,也想不到有这种事发生!原振侠在事后,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说他一生之中,遇到过不少凶险的事,但是真正生死一线,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的,还得数这次遭到了那女郎的偷袭!
后来,原振侠自然也知道自己一直判断错误。例如他看到男的扬刀杀人,就以为男的在这种情形下下手,是想嫁祸于他……实际上,男的根本不想嫁祸,他以为在杀了女郎之后,又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这个醉汉也杀死。他是利用有人在旁,女郎不会料到,他会在这种情形下下手这一点,而下手的!如果原振侠只是一个普通的醉汉,早已和那女郎一起陈尸山头了!
后话休提,那女郎陡然发动了又快又狠的一下攻击,原振侠猝不及防,直到匕首的寒光,已到了眼前,他已完全来不及退避或是用双手来反抗了。匕首刺向他的咽喉,他只是来得及身形倏然一矮,一张口,咬住了直刺过来的利刃刀尖!-
那之间,那女郎现出了绝不可信的神情,像是绝不相信自己这一刀,会剌不中对方!
而也就在那一-那,原振侠已不给她去想一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机会了!他一脚踹出,绝不留情,踢在那女郎软绵绵的小腹上。
由于刚才险死还生,所以原振侠这一脚的力道也用得十分大,只见那女郎的身子一躬,就被踢得向外直跌了出去。
可是原振侠也立即看出,这女郎受过严格的徒手搏击训练。因为她在跌向外的时候,身子立时缩成了一团,这样就可以尽量减少受伤的机会。
可是由于原振侠这一脚的力度,实在太劲,又是踢在小腹上,所以那女郎仍然受创不轻。在滚了出去之后,身子仍然蜷缩着,一时之间,无法站得起来。
顾得了一,顾不了二……原振侠起脚去踢那女郎,略一分神,伏在地上的那男人,就趁势一跃而起,而且,立即转过身来。
可是还不等他对原振侠展开攻击,原振侠又出一击,将他制住了……原来那女郎中了脚,跌向外的同时,她手一松,并没有把匕首带走,原振侠仍然咬住了刀尖,这时正好用来对付那男人。一挥手,握住了匕首的柄,刀尖已经抵在那男人的喉结之上。
那男人大惊,脸色白得可怕,双眼的眼珠乱转,他急叫起来:“别刺我,刀上有剧毒的!”
急切之间,他叫的是印尼语,原振侠仍然伪装听不懂,作势要刺他。那男人吓得连声音都变了,这才又改用英语,又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原振侠冷笑一声……这么锋利的匕首,还要涂上剧毒,刚才那女郎的出手,又如此之狠毒,这一男一女,绝非什么善男信女,可想而知,他自然也不必手下留情了。眼下是他占着上风,不过以一敌二,始终担着风险,所以原振侠决定速战速决。
他一抬脚,膝头重重在那男人的小腹上顶了一下,在那男人痛得脸部肌肉扭曲的时候,他再扬起手来,在那男人的颈侧,重重劈了一下,那男人立时像一团湿泥一样,软瘫在地。
原振侠处置了这男人,知道他在两小时之内,不容易醒过来,这才去看那女郎。只见那女郎硬咬着牙,正在挣扎着想站起来,满面都是汗,显然她身受的痛苦,非比寻常。
原振侠想起刚才,自己如果不是应变得快,别说被她一刀刺死,就算割伤一些,看那男人对这柄匕首的害怕程度,刀上的毒一定十分猛烈,只怕也无幸理!在犹有余悸的情形下,他自然不会对那女郎产生什么同情,只是冷冷看着她。
那女郎好不容易,咬牙切齿,挣扎到了可以站直身子,她伸手扶住了身边的一株树。
原振侠绝不敢松懈,手握着匕首,盯着那女郎看。
这些日子来,原振侠情绪低落,精神十分不振。可是这时,几番打斗,事情的发展,又出乎意料之外,他全神贯注,大扫颓风,这时目光炯炯,神态戒备,看来英姿焕发,十分慑人。
那女郎站直了身子之后,仍然咬紧牙关,缓缓转动头部,向原振侠望来。原振侠沉声喝:“你们是什么人?”
那女郎急速地喘着气,好几次想开口,竟然都不能如愿,可知她所受的创伤,着实不轻。足足过了三分钟之久,才总算挣扎说出了一句话,却是在反问原振侠:“你……你是什么人?”
原振侠冷冷地道:“原振侠,医生!”
他在报出自己的名字之际,多少带着点自豪感。那女郎一听,身子陡然震动了一下,又跌倒在地,双手一起抓住了树干,才又慢慢直起了身子。
对于自己的名头,竟然能令对方感到如此程度的震动,原振侠也颇感意外。
他冷冷地看着那女郎,等那女郎进一步的反应。只见那女郎的脸上,现出了痛苦莫名的神情来,先把原振侠的名字,重复了一遍,然后,一字一顿,用极慢的语调道:“我真……该死!”
她忽然之间,自己这样责斥起来,原振侠也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只是冷冷地问:“你是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快说!”
这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幸而有上弦月,不然,山上林木众多,早已漆黑一片,不能视物了!那女郎又连喘了几口气,调匀了气息,才说出了一番话来。
原振侠听了,竟然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那女郎所说的话,竟然是冒险生活者,在发狠劲时讲的话!
照理,那女郎在中了原振侠的一脚之后,几乎已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有什么狠劲好发的?可是她居然讲出了那一番话来,可知她看来虽然不过二十五、六岁,可是闯江湖显然已经有相当一个时期了!
自然,她的话软中有硬,硬中有软,毕竟她是处于绝对的劣势之中!
她只是一声冷笑,笑声听来十分苦涩,接着道:“在神通广大的原振侠医生面前,还有什么人是人?我是小人物,微不足道,一时不察,居然胆敢冒犯原医生,本来是该死之至。不过原医生大人不记小人之恶,要是肯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我自然也感恩不尽,若是要下手处置,自然也无话可说!”
她说着,双手叉腰,忍着痛楚,挺身而立,竟然摆出一副豁出去的姿态!
原振侠虽然感到意外,可是他仍然坚持:“先说你的身分!”
那女郎现出倔强的神色:“没有什么好说的!”
原振侠冷笑:“好,我也没有兴趣知道,把你们移交给警方好了!”
他想起那男的,刚才在一听到报警之后,十分害怕,所以才这样说的。果然,那女郎神色变了一变:“原医生何苦逼人太甚?”
原振侠并不是轻易会发怒的人,可是这时,也不禁勃然大怒,喝道:“我刚才几乎死在你的毒刀之下,现在想知道你的身分,就叫逼人太甚?”
那女郎受了责斥,低下头去,这才道:“失了手,连工具也没有了的杀手,应该算是什么?”
原振侠呆了一呆,那女郎竟然称那柄又毒又利的匕首为“工具”!
可是,如果她不折不扣,是个杀手的话,那么这柄匕首,也就不折不扣是杀人的工具了!
原振侠冷笑地道:“你是杀手?职业杀手?”
女郎对于进一步的追问,却一点表示也没有,只是僵立在黑暗之中。原振侠又向那男人指了一指:“他也是一个杀手?”
女郎忽然长叹一声:“要不是我们内讧,也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局面。是的,他也是杀手,一个不算是很好的杀手。”
原振侠在这时,忽然心中一亮……那只戒指的事情,他记起来了,那是一个暗杀组织的标志!凡是这个暗杀组织的成员,都有这样的戒指……那女郎所戴的,却是一枚红宝石戒指,这是不是表示,她在这个组织中的地位特殊?
这个组织的名称是“极乐协会”……黑色的幽默,因为他们的主要行为,是把人杀死,而通常,杀人都会称之为“把人送到西方极乐世界去!”
这个暗杀组织自然十分神秘,神出鬼没。据说成员并不是太多,但每一个都是暗杀专家,保证完成任务,绝不拖泥带水!
据说,和“极乐协会”联络的方式,也十分特别,要在纽约、伦敦、巴黎三大城市的主要报章上,接连三天,刊登“寻人启事”。那么,“极乐协会”自然会有人找上门来,和你接洽杀人的买卖!
原振侠一想到自己在无意之中,竟然和这样一个杀手组织沾上了关系,不禁起了一种十分厌恶的感觉……不是害怕,只是厌恶!
他本来已经想把对方的来历说出来了,可是一转念之间,他改变了主意。他决定不再和这种以杀人为业的人,发生任何关系,所以也不必再去揭穿他们的来历。
对于那男的为什么要杀这个女郎,本来他有一定的好奇心,可是这时,好奇心也完全消失了。
他大踏步走过去,拾起了另一柄匕首来,向那女郎冷冷地道:“我把你们的工具,留在山脚下,你下山时可以很容易找到。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就只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说完之后,也不理会那女郎的反应如何,就径自走了开去。走出了几步之后,转过头来,看到那女郎扶起了男人的头,用手指在叩他的太阳穴……这正是令昏迷者快点醒过来的法子。
原振侠冷笑了一下,不再去看,继续向前走。可是他才走出了一步,就听得那男的,发出了一下杀猪也似的惨叫声来。
原振侠看得出,那女郎使用的是十分有效的,令人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方法。可是也未曾料到如此有效,那么快就令那男人醒了过来。
这又使原振侠慢了一慢……他知道自己刚才出手极重,那一下空手道的“手刀”,直劈在男人颈侧的大动脉上,足以令他昏迷两小时以上!可是那女郎一出手,就令他醒了过来,可知手法必有过人之处。
出于对武术探索的好奇,所以原振侠再度回头看了一眼。也就在他转过头去的一-那,他听到了极可怕的“啪”的一声响,接着,又是那男人杀猪也似的惨叫。同时,那女郎以十分凶狠的神情在逼问:“快说,是谁主使你杀我的?我可没有时间与你多泡,我的工具已经落在原振侠的手里了!”
她说得极快,用的也还是印尼语,可是她的声音十分尖锐,所以原振侠可以听得十分清楚。
令得原振侠吃惊的,倒还不是她的这番话……这番话表示,她的那柄匕首到了原振侠的手中,对她来说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看来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它夺回来。
她竟真的称那柄又锋利又有毒的匕首为“工具”,这令原振侠有异样的震撼。
同时,原振侠也知道,这一男一女,至今为止,还不知道自己是听得懂印尼话的。所以才明知他听得到,仍然肆无忌惮地说话。
令得原振侠吃惊的,是他刚才听到的“啪”的一下响。原振侠是医生,对于人体上一些骨头,在断折时会发生什么样的声音,自然十分清楚。刚才那一下响,和那男人的一下惨叫,说明了发生什么事……那女郎一下子就弄断了那男人的一根骨头,目的是为了逼供!
令原振侠震惊的是,那女郎的出手,竟然是如此的凶残!看来那男的,就算肯说出谁主使杀她的,也一样性命难保……这一点,很可以从她刚才突如其来的持刀攻击,得到证明!
原振侠正在考虑,是快些走开去,还是去阻止大有可能发生的杀人行动?
就在这时,只听得那男人挣扎道:“没有……”
然而,那男人只说了两个字,又是刺耳之极的“啪”的一声响,和那男人的惨叫声。同时,女郎的呼喝声更凌厉:“说不说?”
原振侠这一下子,忍无可忍了!
他自己的情绪极坏,坏到了即使他目睹那女郎把那男的杀了,他也可以无动于衷的地步。因为反正他们全是杀手集团中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原振侠却无法忍受,那女郎以那么凶残的手法逼供!
原振侠倏然转过身去,他的手中提着两柄匕首。他想发力将两柄匕首-出去,阻止那女郎再行凶,可是又怕匕首再落在两人的手中。那是他们用惯的“工具”,说不定自己反而会吃亏!
就在这一个犹豫之间,他听得那男的道:“我说了!”他一面竭力喘着气,看起来像是气力不继一样。
原振侠看过去,在黑暗之中,看到他像是用力想坐起身子来,颈子伸得很长,口中发出呻吟声。
那女郎看到了这情形,俯身去接近他,方便可以听清楚他讲什么。
一看到这个情形,原振侠心中就暗叫不妙……那男的吸引女郎接近他,一定是要施暗算,那女郎只怕要上当。
然而,就在原振侠看出这一点时,事情已经发生了。先是”噗”地一声响,像是那男人从口中,吐了些什么东西出来。
接着,便是那女郎一声长笑。她身子陡然挺直,扬着手,手指上拈着一样看不清楚,可是在黑暗之中,闪闪生光的对象,看来像是一枚钢针!
显然是,那男人引女郎接近,以便喷针杀她。可是女郎却早有准备,所以一下子就把针接到了手中!
在这时候,原振侠也已看清,那男人被折断的,是他的一双臂骨!
那女郎扬着手,厉声道:“你再不说,我就用这枝针杀了你!”
那男人先是嚎叫了一声,原振侠也在同时,陡然呼喝:“住手!你们要鬼打鬼,别在我面前打!”
那女郎对原振侠的呼喝,置之不理,一抬脚,已踏在那男人的断臂之上。那男人惨叫道:“我说了,是老刀!”
那女的一声冷笑,转身就走,竟不再理会那男人,大踏步来到了原振侠面前,脸上漠然没有表情,却提出了请求:“请把我的工具还给我!”
原振侠冷笑一声,不加理睬。那女郎的目光,先是盯着原振侠手上的匕首,但随即向上移,竟然直视着原振侠。在黑暗中看来,她的一双眼睛,简直就像是猫眼一样,有一种妖异的、幽暗的眼光。
她吸了一口气,胸脯起伏:“我不能失去工具,你带着它,我会阴魂不散地跟着你。不是说笑话,就算我真的死了,我的鬼魂确然会跟着你,不然我就不能投生。所以,你还是现在就给我了吧!”
这一番话,她说来十分认真,自有一股森严之气,叫人感到寒意。原振侠本来想把匕首放在山脚下,等她下山时自己去取回,可是这时,那女郎向他公然索取,而且,还说出一番这样类似威胁的话来。而且那女郎的行事手段,又如此凶残,令得原振侠反感之极。等她讲完,原振侠一声冷笑:“你自己去找吧!”
他话一出口,手臂陡然一振,手中的两柄匕首,在黑暗之中,闪起两道寒森的光芒,被-向半空。在半空之中,两柄匕首倏然分开,一左一右,没入黑暗之中。那是原振侠有意卖弄,在-出匕首的时候,运了巧劲之故,如果不是在武术上有过人造诣,就不能把劲度的运用,掌握到这样恰到好处!
只可惜原振侠自己,和那女郎,都无法欣赏到那美妙的一。而那一-,又几乎令原振侠送了性命!
看来,那女郎像是料定了,原振侠必然会将匕首,-入黑暗的山林之中一样,原振侠才一扬手,她已经出手。
人要扬臂发力-物,胁下就必然是个破绽,所以那女郎一下子,就攻向原振侠的右胁。
原振侠那时,劲度全运在右臂之上,一时之间,如何收得回来?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手指松开,先由得两柄匕首脱手而出。同时身子略斜,看清楚了那女郎只是空手来攻,就手臂向下一沉,准备在那女郎的手掌,攻到贴近身处时,就着手臂下沉之势,将她的一只手,挟在胁下,然后再出手攻击。
这一切,全是在极短时间内发生的事。就在原振侠的手臂,眼看要把那女郎的手,挟在胁下之际,原振侠陡然想起,那女郎的手上,戴着一枚红宝石戒指!
一个职业杀手,不会无缘无故戴一枚戒指在手……深信这枚戒指,对她的行动有帮助!
虽然在外表看来是一枚戒指,可是也能成为有效的杀人工具,自己岂可不防?一想到了这一点,原振侠硬生生收住了手臂下沉的势子,身子向后,疾退了开去!
他退得狼狈,那女郎趁势进攻,原振侠便没有再还手的机会。在双方的急速搏斗之中,原振侠看到,那女郎手中的戒指,在明显夺目的红宝石之下,有极短的尖刺显露出来!他不禁为自己又一次逃过致命的攻击而出冷汗!
那女郎的攻势十分凌厉,一直到原振侠避开了她第十四次的攻击时,才有机会还击。而一到原振侠有机会还击,情势便立时扭转。
那女郎勉强化解了原振侠的三次攻击,就发出一下充满了愤怒的叫声,一个转身,以极快的速度,奔进了山林之中,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这时,那男人已挣扎着站了起来,双臂下垂,满头大汗,神情痛苦之极,急急来到原振侠的身边,向他哀求:“原医生,请带我下山,不然,她再一现身,必然杀我!”
原振侠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向山下走去。那男人气咻咻地紧跟着他,一面还在不断说话:“我……等于死了九成,可是人总不想死的,有一线希望,也想活下去!原医生,你神通广大,我求求你救我,让我先在你的医院中躲一躲!”
原振侠只当没听见,大踏步向山下走。可是那男人的双腿并没有受伤,原振侠快,他也快,仍然紧紧跟着,气息更加急促,仍然在说话:“原医生,你肯救我,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原振侠只当那男人不存在,那男人哑着声叫:“我知道老刀要杀你。”
这已经是原振侠第二次,听到“老刀”这个名字了。
第一次听到的是他向那女郎招供,是“老刀”主使他来杀那个女郎的。现在,这家伙又说老刀要杀他。原振侠心中暗骂了一声,仍然不加理睬。
那男人哑着声叫:“是真的,原医生,我在无意中听到了老刀和他儿子的对话。老刀要他的儿子,成为和他一样的一流杀手,所以要他的儿子小刀,用出神入化的方法来杀你,是真的!”
任何人听到了有人说,有职业杀手要来杀自己,都不免要追根究柢的。若是在以前,原振侠虽然不会相信,但也必然会追问。
可是这时,他却心中干笑了几下,心想:若真是有人用出神入化的方法杀自己,那肯定不会有任何痛苦,是不是情形反而会比现在,无日无夜受痛苦折磨好一点呢?
那男人见原振侠完全无动于衷,急得如同干嚎:“你别小看了老刀,他是组织的首领。”
原振侠闷哼一声……能够成为一个大暗杀组织的首领,一定有过人之处。不过他自然也不会害怕……一个人在情绪低落,到了如同原振侠目前这种情形时,不会对死亡的威胁感到害怕!
那男人大声叫着,他甚至奔跑了起来,越过了原振侠。他在奔跑的时候,臂骨断折了的手臂,一定痛楚难忍,所以他的神情,十分可怕,面上的肌肉扭动,满是汗珠。
他叫得声嘶力竭:“你不肯救我,我死定了!”
原振侠只望了他一眼,连第二眼都不望,就在他的身边走了过去。那男人又大叫:“而且,你还夺走了老刀的女人的工具!”
原振侠有点厌恶得想呕吐……什么老刀、小刀、老刀的女人!杀手集团之中乱七八糟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听?在那一-那,他霍然转过身来,想用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令那男人不能再在他的身边聒噪!
那时,已经来到山脚下。原振侠才一转过身,那男人看到原振侠转过身来,也立时站定身子之际,斜刺里有一股强烈的光芒,射了过来,原振侠一眼看到,那是一辆警车。
原振侠没有出手,因为他知道,警员绝不会放过一个双臂臂骨断折的人,必然会盘问他,也会把他送到医院中去的,不必自己再出手了!
在这时候,那男人也发现了正有一辆警车驶来,他的反应,出人意料之极。
看到了警车,那男人先是大叫了一声,然后转身就奔。他双臂断折,根本奔不快,而且他一开始奔驰,警车的速度也加快,向他追过去。
那人一面奔,一面还在叫:“原医生,救救我!”
这时,警车在原振侠的身边驶过去,车中有两个警员,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呼喝了一句,像是在叫原振侠站着别动之类。原振侠叹了一声,想不到自己百般无聊,到山上去喝闷酒,会喝出那么多事来。
他这时,可以自顾自离去,而且,他也正准备那么做。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又令得他停了下来……那个在向前奔的男人,忽然转过身来,警车的灯光,射在他的脸上,映出了他的脸容,可怕之极。他张大着口,灯光似乎可以从他的口中,照射进去。他大叫了一声:“你见死不救!你不是原振侠!”
原振侠在他的冒险生涯之中,颇具侠名,得江湖人物的敬重。如果是在以前,虽然他明知对方是一个杀手,对他不会有好感,但对方既然受了伤,他也会先把对方送到医院去,不会如今那样不瞅不睬的。可是现在他自己都觉得生趣大减,心灰意冷,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救人助人的念头了。
原振侠一生之中,受过不少指责,可是指责他“不是原振侠”的,倒还是第一次。
他怔了一怔,想要好好想一想,自己究竟还是不是原振侠?却看到那男人一面叫着,一面疯了一样,咬牙切齿,非但不逃开警车,反倒迎着警车,急速地直冲了过去!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任何人都料不到。驾驶警车的警员,算是反应快的了,可是无法立时-车,“碰”地一声响,把那男人撞个正着。那男人的身子,被撞得飞起老高,一下子就出了车头灯照射的范围,然后,又向下落来,再进入灯光照射的范围之中。
当时的情景,十分怵目惊心……那男人落下来的时候,有一蓬血雨,和他的身子一起落下。那蓬血雨,在车灯的照耀之下,看来格外浓,格外红,奇诡可怖之极……鲜血是应该在身体之内奔流的,一旦离开了身体,就会给人以可怖之感,因为鲜血的流失,意味着生命的消逝。
然后,那男人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警车在撞了人之后,立时停下来,自车上跳下了四个警员来。两个人有点不知所措,另两个奔向前去,看那个男人,同时叫:“快召救伤车!”
原振侠在这时候,想起了自己是医生。
人到了连自己是什么身分,都要靠有联带关系的提示,才能想起来的时候,自然是心境极坏,精神恍惚的时刻。就像原振侠这时那样,听到警员叫救伤车,才想起自己是医生来!
他立时叫:“我是医生!”
他一面叫,一面冲向前,来到那男人的身边,俯身去看。那男人还没有立时断气,当原振侠想去翻开他的眼睑时,他居然狠狠地瞪了原振侠一眼。一个临死的人眼光之中,竟然充满了异样的恶毒,令得原振侠也不禁颤动了一下。那男人的双眼,就此瞪着不动,他死了,眼光中的那种恶毒,自然也消失了。
原振侠的手指,离死人那没有了光采的眼珠极近,他的手就僵在那里。那男人临死时的那种眼光,使原振侠感到了无比的震撼,从那种恶毒之极的眼光之中,原振侠像是听到了那样恶毒的诅咒。
原振侠并不在乎诅咒,他耳际又像是轰雷也似响起来的,是那男人撞车之前的叫嚷:“你见死不救!你不是原振侠!”
不是原振侠!那就是说他已经有了彻底的改变,变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令得原振侠震撼无比的是,他立即想到,当一个人变得已不再是自己的时候,这个人是不是还有再活下去的必要?他的生命,是不是还有存在的价值?
如果这时,原振侠在考虑的是另一个人,而不是他自己,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去死吧!”
如果人家问他为什么,他也会有相当充分的理由……人不再是自己,变得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要就浑浑噩噩,等待死亡的自然降临,要就自己去追求死亡。
可是,这时,原振侠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时考虑的是他自己的生命!如果他用同一个答案,那么,他就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自杀!
原振侠陡地震动了一下,这是他第几次想到自杀了?第二次?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想到以前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事?
原振侠对自己的生命已不再重视?由于原振侠已不再是原振侠?
当原振侠的思绪,陷于极度的困境中的时候,在一旁的警员,都惊诧得不知所措!
四个警员清楚听到原振侠叫“我是医生”,也曾在事前听死者叫过他的名字。原振侠医生大名鼎鼎,警务人员自然也如雷贯耳。
而伤者正需要医生,任何人都会以为,原振侠会有一连串的行动。
可是,原振侠一俯下身,才伸出手来,连碰都没有碰到对方,就僵住了,僵凝得如同一具塑像一样!而且,僵凝的时间,竟然如此之长!
在车前灯的照耀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原振侠的脸色,苍白之极,神情在惘然之中,有着深不可测的伤痛和悲哀。接着,汗珠一颗一颗,自他的脸上各处沁出来,又一滴一滴落下来!
四个警员看得面面相觑,骇然之极。其中一个年纪最轻的,忽然叫了起来:“喂!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医生?”
那警员一叫,原振侠已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之中,醒了过来,抬头向那警员望去。
那警员在“你是不是医生”之后,又紧接着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原振侠医生?”
古人有所谓“着魔”……原振侠本来就陷进了“自己不再是自己”的苦闷之中,已经是在思想上入了魔,进入牛角尖,难以转变的了。这时,再被那警员冒冒失失地这样一问,他更是大受震动,当时便张大了口,发出了极难听的一下叫声来。
那警员绝未料到自己的一问,会有这样的反应,吓得后退了一步。原振侠思绪一片紊乱,张大了口,又发出了一下吼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中郁闷之极,同时,也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内疚和后悔……若不是他对黄绢和李固的感情没有信心,他就不会请玛仙对李固去施巫术。那么,就不会有巫术反噬的悲剧发生,世界的一切,就依然那么美好,只要他思念,玛仙就会出现在他的身边。而不会像现在那样,杳无踪迹,而且还不知道,她是不是如同植物一样!
一想起这一点,原振侠就心如刀割,而且心灰意冷。他再发出了一下叫声,可是已不是吼叫,而是一下绝望的呻吟。令得在一旁听到的四个警员,在那一-间,也觉得彷佛天地之间,充满了灰意!
随着那一下呻吟声,面色苍白得可怕的原振侠,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那年轻的警员想去扶他,可是原振侠却一伸手,把他推了开去。
原振侠确然喝了不少酒,但是决计未到喝醉的程度。他这时行动如此不正常,多半是由于他的思绪十分紊乱,精神恍惚之故。
推开了警员,他甚至跨过了躺在地上那男人的身体。本来,作为一个医生,他至少应该检查一下那男人,确定他是不是死亡,而如今的情形是,他几乎没有一脚踏在那人的身上。
那年轻警员又大声叫了一声:“原医生,是不是需要帮助?”
原振侠全无反应,只是摇摇摆摆,向前走了出去。一个警员俯身检查着那个男人,抬起头来,大声道:“这个男人死了,他需要黑箱车!”他又向走开去的原振侠指了一指:“这个医生才需要救伤车!”
原振侠并没有听到这句话,事实上,他这时,什么外界的声音也听不见。他听见的是发自他内心的声音:“你不是原振侠!人人都说你不是原振侠!你不知道是什么人,或者,根本不是人!”
这些发自内心的声音,甚至令他全身发颤,他也根本不知自己在走向何处。
他走走停停,忽然站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到了医院的门口。医院门口灯光相当强烈,一辆救伤车正响着警号,驶进医院大门去,在救伤车后面,跟着那辆警车。
警车在原振侠的身边停下,一个警员探出头来,大声问:“医生,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原振侠茫然而立,那警员问:“你认识那个撞车自杀的男子?他是什么人?”
“撞车自杀”的说法十分怪,可是那男人死的情形,却又的确是他疾冲向警车,再被警车撞死的……并不是意外,可以说是自杀!
原振侠一听到了“自杀”两字,身子又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那个男子的身分是什么,说起来十分复杂,原振侠自己对甚么事都提不起精神,自然不想向警员作详细的解释。
而且,那警员的态度也十分恶劣,更令得原振侠反感,所以他冷冷地道:“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他!”
那警员却并不识趣,还在追问:“不认识他?他认识你是甚么人,你不认识他?”
原振侠冷笑了一声:“你也认识我,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你!”
那警员碰了一个大钉子,这才知道,不能在原振侠处问出甚么来。事实上,原振侠也根本不给他机会再问什么,他已经自顾自走了开去。
虽然,原振侠已经很久没有正式工作,但他在医院中的办公室还在。他精神恍惚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支着头,坐了下来,并不着亮灯。
过了一会,他记起抽屉中还有一瓶酒在,就打开了抽屉,取出酒来,在黑暗中慢慢喝着,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恶劣之极。同时,他又有一种极度的倦累感,像是一口气跑完了三个马拉松,什么都不想,只想休息。
这种其实并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心理状态上的疲倦,十分可怕,可怕到使人想永远地休息,也使人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来。
更可怕的是,这种精神上的疲倦,使人完全没有斗志,对一切的事情,都只会从最坏的角度去看、去想,而对任何事情,都抱绝望的态度,以致只有放弃,没有一丝一毫的进取精神。
原振侠的头脑,其实十分清醒。他也清楚地感到,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情形,糟糕之极。可是他却无能为力,无法改善这种糟糕之极的情形!
他曾自己安慰自己,情形不是绝对地坏,还可以有希望。玛仙被爱神接了去,虽然音讯全无,可是爱神神通广大,而且对玛仙负有一定责任,一定会尽一切能力去帮助玛仙,令玛仙在最短时间内恢复正常的。
可是,那又怎样呢?原振侠在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之后,就这样自己问自己:那又怎么样呢?
本来,他以为自己的情绪低落,只是由于玛仙的吉凶未卜,只要玛仙无恙,他就会和以前一样,兴高采烈地生活。可是这时,他却进一步知道,自己精神上受到困扰的严重性,比他自己所能想象的更加严重……即使玛仙如常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怕也不能驱除他发自内心深处的疲倦!
因为他有更严重的问题,无法解决!
事情其实并不算是复杂,原振侠在黄绢和李固的身上,看到了真正的爱情。而在这之前,他以为自己也曾深爱过黄绢,黄绢也曾深爱过他!
显然不是那样,他和黄绢之间,从来也未曾有过爱情。不但是和黄绢,他和海棠之间,也一样未曾有过爱情。要不然,海棠不会舍他而去,毅然把自己变成为一个异星人,永远离开了他!
玛仙呢?他是玛仙生命中的唯一异性,和玛仙在一起,他十分快乐。
玛仙出了事,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失落之至,悲哀莫名。但这是不是证明,他和玛仙之间存在着爱情呢?
原振侠十分清楚:没有!
他这时对玛仙的思念,多半是来自内疚……他做错了事,才令得玛仙有如此不幸的遭遇。玛仙就算完全复原了,也绝不等于会产生爱情。
原振侠在失落的情绪之中,开始了解到,他是一个没有爱情的人!
他自认各方面的感情都十分丰富,可是他竟然又明白,自己无法有爱情……绝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不知由于什么原因,他竟然无法产生爱情!
这令他沮丧之至,觉得他自己不像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口酒。在他的办公室外,好像有人走过,曾停了一停,但是却没有人敲门。
原振侠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上有一层浮油,人在身体疲倦的时候,会有这种生理现象,心理上的疲倦,也会这样子吗?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想彻底地休息,容易之极。在这医院中,他至少可以用十种以上的药物,使他在极短时间之内,毫无痛苦地达到永远休息的目的!
原振侠又苦笑了一下,他感到自己开始在自欺了……明明是又一次想到了自杀,却说什么达到永远休息的目的!
在这种情形之下,若不是原振侠有着过人的古怪经历,他说不定已经和许多自杀者一样,开始有行动了。因为他的精神,确然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一开始的两段对话,可以从那个“撞车自杀”的男性杀手临死的话中,理解为是一老一少的对话,老的可以假设是老刀,小的可假设为小刀。小刀曾对原振侠作了调查,曾推许他是生命意志十分坚强的人。
事实也确然如此,可是一个生命力再旺盛的人,也有一个极限。也就是说,也一样会达到崩溃的边缘……在崩溃的边缘上,只要再有外来的力量,稍微推一推,这个人也就会跌进死亡的深渊去!
原振侠本来已经在边缘,傍晚发生在山上的故事,等于是向他又推了一下,而且推得不轻,他已经很有可能跌下去。
而他之所以在那样恶劣的情形之下,还未曾跨出最后的一步,是由于他曾有一个极其特殊的经历,世上只有两个人有过这种经历!
除了原振侠之外,另外一个有这种特殊经历的人是年轻人。原振侠和年轻人,为了到幽灵星座去拯救公主,他们两个人的灵魂和身体曾经脱离。
他们灵魂曾远赴幽灵星座,又再在勒曼医院之中,和他们的新生身体结合。
(这一段曲折之极的经历,记在原振侠故事《黑暗天使》和《幽灵星座》之中。)
所以,原振侠十分肯定,当肉体的生命消失之后,灵魂会脱离肉体而存在!
灵魂就是人的记忆组,包含了一切的记忆……痛苦和快乐,生机勃勃还是死气沉沉,并不由身体决定,而由灵魂来决定。
消灭了肉体生命,绝不能使疲倦消失,得到休息……他十分清楚肯定这一点。单单消灭身体的生命,不足以改善他的困境,而他又找不出,可以令灵魂也得到休息的方法来。
这一点是原振侠生命最特别之处,也是小刀所无论如何想不到的!
正由于这一点,使原振侠明白,他甚至不能用普通人所用的方法,来使自己得到“休息”,那令得他更加痛苦和消沉……这是一个无法破解的矛盾,也是一个十分残酷的恶性循环!
原振侠在黑暗中坐了很久,也没有人来打扰他。正当他想缓缓站起来离去的时候,他看到桌上的一具电话上,一盏小红灯在不断地闪动,那表示有人打电话进来……本来,电话是有铃声的,但原振侠自精神消沉以来,对于突如其来的声音,十分敏感,所以他关掉了电话铃声,只让电话上的小灯,发出闪光。
事实上,原振侠根本不想接听任何电话。这时,他望着那盏不住闪动的小红灯,也一点没有接听的意思,他只是在想:谁会在这时候,打电话来找他呢?
他无缘无故,叹了一声,转过身去。当他在转身的时候,他无意识地挥了一下手,无意中碰到了电话的听筒。他立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自听筒中传出来,正在叫他的名字。
原振侠又望了电话片刻,心中才想:“莫非这是天意,要我听到这个女人的电话?”
他仍然用十分缓慢的动作,把电话拿了起来,那女人在不断叫他。他一听就听出那是什么人的声音:那个女杀手!
原振侠知道那个女杀手的名字是美姬,知道她的身分是“老刀的女人”。自然也是一个十分冷静凶狠的杀手,而老刀派了那个男人去杀她。
杀手集团之中这种丑恶的自相残杀,原振侠对之一点兴趣也没有。所以他一听到了那女人的声音,就感到十分厌恶,顺手就把电话放下。
可是那女人的另一句话,却令得他不能没有反应。那女人的声音,听来十分阴森:“原医生,你会死,死在我的剧毒匕首之下!”
那女杀手公然向他发出了死亡的威胁!
即使面临这样的威胁,而且原振侠知道,那女杀手说得出做得到,他也必须有反应,他的语调,仍然一点也不起劲。他只是有气无力地反问:“好,你什么时候下手?”
对方显然想不到,他竟然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怔了一怔,才厉声道:“你以为会有预告吗?我喜欢什么时候下手,就什么时候下手,你日日夜夜提防着吧!”
原振侠咕哝了一句:“何必提防?”
那女杀手又怔了一怔:“最好警告你那两个朋友,离你远一点,别在我下手的时候,连累他们也遭了殃!”
原振侠呆了一呆,他不明白那女杀手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所以自然也反问了一句:“我两个什么朋友?”
女杀手恶狠狠的声音,虽然是从电话中传出来的,可是也带着一股阴森的杀气。她道:“在你住所中的那两个人!你准备干什么?开化装舞会?他们为什么戴着那么高的帽子?要是的话,别忘了请我这个死神的使者……”
原振侠听到这里,忍不住大声叱责:“你乱七八糟,在放甚么屁!”
女杀手冷笑一声:“都说原振侠医生是一个君子,哼,怎么对女性说这种粗话?”
原振侠半句话也没有多说,就放下了电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个叫美姬的女杀手,会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他自然不会害怕,可是以他目前的心情,他也不想和这种女杀手周旋,但是又不能挥之则去……这种情形,更令他心情恶劣,所以他伸手,在桌上重重地敲了一下,以发泄心中的郁闷。
然后,他冲出了办公室,将门重重地关上,令得两个刚好经过的女护士,吓了一跳,一起站定,望着向外冲出去的原振侠背影发怔。原振侠是医院中所有女护士的偶像,大家也都知道,他近来的心情恶劣无比。
出了医院之后,原振侠又漫无目的地游荡了许久,一直到午夜时分,他才回住所。
他才一打开门,就呆了一呆,觉得有异。屋子中十分暗,在黑暗之中,他看到有两个人并肩站着,头上戴着看来像是圆筒形的高帽子!
原振侠不禁“啊”地一声,也立刻跨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上。
如果他是第一次见这两个人,他一定会讶异莫名,但是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们。
这两个人,在黑暗中看来,造型有点像传说中的无常鬼,是不知来自什么星体的异星人。若干年之前,当他们来到地球,和两个地球人相见的时候,确然被那两个地球人,当成了是来自阴司地狱的黑白无常了!
两个异星人留了一只盒子在地球上,那只盒子被投进了海中。几百年下来,由于海水的侵蚀而损坏,产生了一种力量(情形很怪,有点像是辐射外泄),使得接触到的生物,细胞染色体中的遗传密码产生错误的讯号,所以会使生物“倒退”,从现代生物,变成古代生物……有一家渔民,甚至变成了原始人!
原振侠被扯进了这件十分曲折的怪事之中。最后,这两个异星人在取回那个“盒子”的时候,曾和原振侠见过面,有过一番交谈。
这两个异星人和原振侠,可以说是旧相识了。所以,原振侠并不吃惊,而且,立即十分衷心地很高兴看到他们……和外星人交换意见的机会,毕竟不会有太多。
他挥了挥手:“欢迎两位,是不是不必着灯?”
那两个人立即回答:“是,不必着灯。嗯……你好象不是很高兴?”
原振侠知道对方有很强的感应力,可以知道他人的情绪,所以他忙道:“不,很高兴见到你们。不高兴是我另外有原因,和你们无关。”
那两个人“哦”地一声……原振侠在这时候,想起了那个女杀手所说的话,他心中不禁好笑:要是女杀手竟然向这两个异星人下毒手,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原振侠问:“两位来,当然是有事?”
那两人立时道:“对,我们对你上次所说的话中的一部分,感到相当程度的兴趣。”
原振侠知道,他们说话的用词有点怪,是“翻译”上的问题。那两个异星人,毫无疑问,是通过了语言翻译的装置,才能和地球人交谈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迅速地想了一想上一次和他们的交谈,然后问:“哪一部分?”
原振侠一面问,一面走过去,取起一瓶酒来,斟了一大杯,喝了一大口。
那两个人看来并不打算坐,原振侠就自己坐了下来。那两人道:“我们曾说到那个小装置,可以聚集许多你们所不知的力量,来完成一些事。”
原振侠又喝了一口酒:“对,地球人对于许多能量的利用,程度还十分浅。电能被发现利用,也还不过短短的两百年左右,强大磁能的利用才开始!”
那两人道:“可是,当时,你提到一个十分古怪的名词:巫术!”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名词,何古怪之有?”
那两人道:“在我们对地球的研究之中,竟然找不出这个名词来!你又提到巫术就是聚集一些力量,来做一些事的行为。很多地球人都会?”
当时,在海上,原振侠确然曾如此说过。原振侠这时,自然也知道,这两个异星人感到兴趣的是巫术,那是他们研究地球的一片空白。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不能说很多人都会,是若干人会聚集宇宙中的力量,来达成一些目的。”
两个异星人齐声问:“你会吗?”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会!”
异星人发出了一下相当古怪的声音,那多半是为了感到失望而发出来的。在这时候,原振侠忽然想到了一些事,心跳得十分剧烈。也就在这时候,异星人又问:“你知道什么人会?”
原振侠立时道:“知道,有一个女巫之王,和我有极密切的关系,由于巫术的神秘原因,她的生命之中,只能有一个异性,那就是我。她是实验室中的……产品,但又是不折不扣的人。可能在创造的过程之中,有些过程和地球人不同,使得她有极强的巫术能力……”
原振侠努力在介绍着玛仙,但是由于她的一切,那么奇特,而且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明白的,所以原振侠的话,听来不禁有点乱七八糟的感觉。可是两个异星人,却显然听得十分入神,而且,在逐渐向原振侠接近。
原振侠继续说着:“她的巫术能力,举世公认,这连创造她的人也没有料到。创造她的人,和你们一样,也不知来自宇宙何处……”
他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那两个异星人,已来到离他伸手可及的距离。
这两个异星人,曾在几百年之前,被人当作是黑白无常,原因是由于他们头上的帽子相似之故。而他们的脸容是什么样的,当时遇上他们的人,并没有看清楚。
而等到原振侠和他的朋友胡怀玉、陈克生见到他们的时候,不但是黑夜,而且海上有雾,他们也没有来到如此接近的距离。
这时,原振侠正说着,突然住了口的原因,是由于在近距离的情形下,他看清了这两个人的样子!
原振侠早就知道,异星人可以是任何样子的……样子可以完全超乎地球人的想象力之外。可是即使这种观念,早已在他的思想中成立,他清楚见了那两个异星人的模样之后,还是呆了一呆。
那两个圆筒形的“帽子”,约有七十公分高。“帽子”是一直连下来,看来是一种灰白色的金属,一直连下来,把异星人的头部,整个罩住。
所以,严格来说,原振侠看到的,不是那两个异星人的真正模样,而只是那种灰白色的金属面罩,所以更有诡异之感。
他们的脸容究竟是什么样的?自然也无法想象,只是在金属头罩上,有十五公分见方的一处,全是细密的网。透过网上的细孔,可以看到他们炯炯生光的眼睛……这种情形,有点和现代的西洋剑击运动,所戴的保护头罩相类似。
原振侠的注意,使那两个异星人明白,这一-那他在想什么。两个人一起伸手,指着“帽子”:“这是和我们脑部连结的许多装置,能帮助我们完成很多事。例如,没有它,我们就根本无法和你交谈!”
原振侠曾推测过这一点,所以他道:“我明白!”
异星人问:“这使我们的样子,看来很怪?”
原振侠道:“是,看来像是传说中的一种神灵。嗯,被叫作无常鬼,有操纵生死的本领,十分相似。”
原振侠的这番话,引起异星人的反应,十分奇特……是一连串十分古怪声音。
原振侠呆了一呆,心想:这难道是他们本身的语言?为什么他们忽然用自己的语言交谈?
想到这里,原振侠陡然明白了!他不禁由于惊诧,而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
他想到的是:传说不会无缘无故产生,就算是创作,也多少要有点凭借。会不会有一个时期,这一类异星人频密地在地球上出现,多次被地球人发现,渐渐传了开来,就成了无常鬼。而且也把他们的怪模怪样,留传了下来,逐渐定了型?
原振侠令自己镇定些,问:“你们来到地球,不止一次了,是不是?”
两个异星人并没有什么犹豫,就回答:“是……事实上,是许多次,我们每隔七十六年,就到达地球上一次。你应该可以知道,我们是依附一个什么天体在作宇宙航行!”
原振侠连十分之一秒都没有考虑,就叫了起来:“哈雷!哈雷彗星!”
两个异星人呵呵笑着(他们原来表示高兴,所发出的声音不知是什么样的?):“对了,这是我们的一大发现,也把这个经验,传授给了许多星际航行者。你提到那女巫之王的创造过程,我们也有所闻,那是许多星体上的高级生物,研究地球人的活动之一!”
原振侠的声音苦涩:“是不是有一所宇宙大学,把对地球人的研究,当作是一个学科?”
异星人摇头(高“帽子”随着摇):“不能这样说。但是在长期的星际航行中,发现一个星体上有生物,这种生物又不是十分成熟……”
他们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作了一下补充:“意思是——还没有成熟到,有长途星际旅行的能力。”
原振侠苦笑:“我不会见怪,因为事实的确如此。直到如今为止,地球人还没有飞出太阳系……即使是无人驾驶的宇宙飞船,都不曾飞出。”
异星人沉默了片刻:“其实,我们在做的,也还不能说是研究,只是各方面资料的搜集,而没有一个结论。地球人是一种十分复杂的生物,明明是同类,可是每一个都又有着自己不同的遗传密码,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完全相同的。所以严格来说,每一个地球人,都自成一类,可是实际上,又明明是同一类!”
原振侠曾听到过不少外星人对地球人的评论,可是能指出人类这一个大特点来的,倒还是首次。
那两个异星人又道:“所以,要了解地球人,就十分困难,非得了解每一个地球人不可,而那实际上又是无法做得到的。曾经有一个星体上的人,研究出了一套规律,把人分成许多模式,一个个套进去。但那也不过能计算出,这个人的生命的表面部分,至于人的内心世界,别说对外星人来说,是一个谜,即使是地球人与地球人之间,也无法知道对方的内心世界!”
原振侠听得同意之至:“是的,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都是一个谜!甚至对这个人自己来说,也是一个谜!”
两个异星人显然吃了一惊,失声道:“是吗?有这样的情形?怎么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所有对地球人的研究,都不能成立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正如你们所说,地球人的生命,复杂之至!真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内心世界,完全迷失在自我之中的。”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我就可以算是这样的人,至少,是在这种情形的边缘。”
两个外星人的眼睛,在黑暗之中看来,更是闪闪生光。他们说了一些话,令得原振侠暗自吃惊。
他们说的是:“地球人同类相残的情形,普遍之至,甚至构成了整个人类历史,这种情形,可以解释。刚才我们已经说过,每一个地球人都有不同的遗传密码,每一个人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所以,一个人杀另一个人,或一群人杀另一群人,严格来说,并非同类相残,而是异类相拚!”
单是这一番话,已令原振侠听得遍体生寒!他第一次听得这样的说法:人和人之间,不是同类……没有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是同类!所有的人,通通都是异类。
或许这是说明,何以人类那么喜欢残杀的原因!
人把另外一些人认作同类,从来就是一个美丽又残酷的黑色误会!
而接下来,那两个异星人所说的话,更令得原振侠心惊……原振侠本没有料到,从巫术的话题,忽然会转移到了生命的奥秘之上。
但这个话题既然如此吸引人,原振侠自然乐意听下去,因为那两个异星人的意见,并不是空口说白话,而是他们长期以来,对地球人的资料搜集和观察的结果。
试想,他们不知从多久以前开始,和哈雷彗星一样,每隔七十六年,出现一次。以致他们的形象,成了传说中的无常鬼。
要说对地球人的研究之深刻,他们自然是很有资格的了!
那两个异星人又说道:“地球人还有一个怪异到了极点的行为,和任何生命的原则相违背!”
原振侠已经隐隐感到他们想说的是什么了,所以手心有汗渗出来。
他们继续道:“任何生命的原则,是努力维持生命,直到自然消失!”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两个异星人说下去的,正如他所料:“只有人,会有意识地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才是真正的同类相残!试想,一种连自己的生命都会结束的生物,他人的生命还会有什么价值?”
原振侠一声也没有出,他甚至屏住了气息。而在那一-那,他确然有窒息的感觉。
异星人又道:“一个人会自杀,是不是连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的结果?还是人除了有极度的排他性之外,连自己也排斥?”
原振侠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无法回答。”
异星人对这个问题,显然有相当时间研究,他们又指出:“是不是由于人的脑,分为左右两个部分,所以每一个人,严格来说,绝不统一,可以分裂……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连自杀也不是同类相残!甚至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分裂!”
原振侠只觉得耳际“嗡嗡”作响,他的声音,软弱无力:“请别……再讨论下去了。我不能提供任何帮助!一点也不能!”
两个异星人又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音,听来又在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讨论着。但是维时极短,就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那位女巫之王,我们想见一见她!”
这也正是原振侠,想要眼前这两个人做的事。
虽然导致他目前情绪如此低落的原因,十分复杂,正如他刚才所说那样,连他自己都无法明白自己。但是玛仙的失常,却是主要诱发的原因。
而玛仙被爱神带走之后,音讯全无。原振侠的想法是,这两个无常是异星人,爱神也是异星人,托这两个无常去找爱神,是不是容易一些?
而在找到了爱神之后,就可以探听到玛仙的吉凶了……越和那两个异星人相处久了,原振侠就越觉得他们的外形像无常。而且,也正由于他们经常地在地球出现,才有了无常鬼这样造型的神灵出现,所以原振侠在心中想及他们的时候,索性就称他们为无常了!
自然,眼前的“无常”,并没有黑白之分,看来都是灰扑扑的……无常而有黑白之分,只怕是众口交云的传说过程中的“艺术加工”!
两个无常提出了要见玛仙,这正合原振侠的意思,他立时道:“本来绝无问题,可是她遭到了意外,现在的处境,十分不幸!”
两个无常有点愕然:“你说她掌握了巫术,而且巫术又是能聚集力量,来作成一些事的。那么,不论她在什么因境,都可以凭巫术解脱的!”
原振侠苦笑:“正因为是巫术的失灵,才使她这个巫术的女王,陷入困境的。经过的情形,相当复杂,你们能详细听吗?”
无常像是正对之感到极大的兴趣,所以连声道:“当然能,请详细告诉我们!”
于是,原振侠便把故事讲了一遍。他确然讲得十分详细,从白化星人李固来到地球讲起。(一双无常的反应是:多么落后的星际航行方法!)
当原振侠说到白化星人,后来已经进化到了没有形体的时候,一双无常便赞叹:“啊!竟有这样进步的生命形式!看来,宇宙间的生命,最终的形式,一定如此!”
原振侠摇头:“这样的生命,全然没有快乐,那个李固就充分体验了这一点!”
无常道:“快乐和痛苦是相对的,没有了快乐,自然也没有了痛苦。”
原振侠道:“是啊,生命之中既没有快乐,又没有痛苦,这还算是什么生命?这样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两个无常沉默了片刻,才道:“地球人的想法真怪!”
原振侠道:“根据你们刚才所说,每一个地球人,都有不同的想法,那只可以说:我这个地球人的想法真怪!”
无常显然急于听经过,所以不和原振侠再争下去,只是作了一个手势,请原振侠继续说。
原振侠就继续说。当说到他不相信李固和黄绢有真爱情,又怕李固在地球上兴风作浪,所以和玛仙商量,要玛仙去害李固时,两个无常发出了很多下感叹声来:“地球人之间,也有共同点,例如强烈的排他性,就是地球人的共通点!”
原振侠冷冷地道:“如果你们再听下去,就可以知道有例外的!”
原振侠说了玛仙用“血魇法”,令李固的脑部活动,全部停顿。又说了玛仙和他,同时发现了黄绢和李固之间的真正爱情,开始后悔。
而极度的后悔,是在他们发现,想霸占整个地球的野心家,其实只会是地球人,不会是异星人之后发生的。
无常插言道:“对啊,地球人没有离开过地球,就老觉得拥有整个地球,已是欲望之最了。在星际航行过的人,才知道地球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谁会希罕得到一粒微尘呢?”
他们说了之后,又作了补充。他们的补充是:“不是说所有的异星人都没有野心,可是为了地球,不是很值得。就像地球人,不会为一颗到处俯拾即是的普通小石子,而爬上一个山崖去拾取一样,因为不值得。”
刚好原振侠在说到那一段的时候,停下来喝了几口酒,所以也由得他们去发议论。原振侠没有表示赞成和反对,他这就说到了玛仙决定牺牲自己,成全黄绢和李固。
无常“啊”地一声:“这是人类行为之中,极其罕见的一种,在历史上有详尽记载的事例,更是寥寥可数!”
原振侠沉声道:“只要有一宗,那就证明‘排他性’,并非是人类的共通点!”
无常笑了起来:“你硬要把某种突变当成反例,这样的说法,自然也可以!”
原振侠有点恼怒:“我不是强辩,那也不是突变,是人性中存在的一种美德!突变?你什么时候见过,一只老虎变得只吃草不吃肉?”
两个无常之中的一个,发出了一下声响,可是却被另一个推了一下,他也就没有再发声。这种情形显而易见,是一个想说甚么,另一个阻止了他。
原振侠于是十分恼怒,立时道:“我以为我们之间,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
那一个叹道:“是,只是我不想浪费时间。他刚才想说,要老虎只吃草不吃肉,是十分容易的事,只要改变遗传密码中的讯息传达就可以了!”
原振侠呆了一下,才道:“可是人类的人性之中,确然有美好善良之处,不是由什么外来力量改变而形成的!”
这一次,两个无常噤若寒蝉,都不出声。原振侠就接着把整个故事都说完了。
双方静默了片刻,原振侠才问:“你们去寻找爱神,是不是容易些?”
无常想了一想才道:“当然会比你容易。我们感兴趣的是,你可知道那女巫的脑部,受了什么样程度的破坏?”
原振侠道:“我不知道,我正想问你们。以你们对生命奥秘的掌握,可以使人体细胞最神秘的组成部分,照你们的讯号而活动,你们有什么办法,可以使她复原?”
无常又静了好一会,才道:“我们甚至有能力,使她长出一副新的脑子来……可是那也没有用处,因为新的脑子,空白一如才出生的婴儿,没有记忆。自然她可以从头学起,不过这过程太长了!”
原振侠听得有点发怔,这两个无常竟然说,他们有办法令玛仙长出一副新的脑子来,只是那副脑子没有记忆而已。
在精神恍惚之中,原振侠脱口叫了出来:“那么她原来的记忆呢?她原来的记忆到哪里去了?”
无常道:“应该还在她现在的脑中,只不过被封固了,无法发挥作用!”
原振侠大声道:“那就揭开她脑部的封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