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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七 章 金兰成死敌 怪客惊枭雄

    丁二爷用的是一种双重激将法。

    它的前半段,是针对高大爷而发。等于跟高大爷签下一份口头契约:这胡子如果不是受了你的唆使,如果你不是他背后撑腰的人,等会我丁二若侥幸放平这胡子,你就没有理由再跟我丁二为难!

    它的后半段,则是为了故意刺激胡三爷。

    他的目的是希望这位以暴躁知名的胡三胡子听了这些话,会气得火冒三丈,七窍生烟。

    他虽然自知不是这个胡子的对手,但这胡子如想收抬他,事实也没有那么容易。

    俗云:杀人三千,自损八百。

    他不想打如意算盘,他只想在气血上涌之余,功力打个折扣,来个两败俱伤。

    恻隐之心,人皆有知。他如果受了伤,高大爷一定不会再下毒手,说不定反而会因此救他一命!

    另一边,已经离开座位的穿心镖谷慈,当丁二爷和胡三爷针锋相对之际,这位受聘于丁二爷的杀手,一双眼骨碌碌地不停转动,一只右手也不期而然地慢慢移向腰际那只饱鼓鼓的革囊。

    就在这位杀手的一只右手将要触及革囊的刹那,身后忽然有人和悦地道:“谷兄,这是他们七雄间的家务事,你我身为客卿,又何必跟在后面伤这种不必要的和气?”

    发话的人,是魔鞭左天斗。

    魔鞭左天斗发话时,虽然面带笑容,但一只左手则已紧握在腰间的鞭柄上。

    他人姓左,用的也是左手。

    左手魔鞭!

    他跟穿心镖谷慈站立的地方,相隔约莫八尺左右,这正是一根长鞭易发挥威力的距离。

    任何一名行家都不难一目了然,在这种有利的距离之下,穿心镖谷慈若是不听劝阻,只怕他的穿心镖不及掏出,左天斗那黑黝黝的长鞭,就要像毒蟒似地缠上他的脖子了!

    穿心镖谷慈扭头瞟了魔鞭左天斗一眼,脸上的神色虽然不怎么好看,一只手则已慢慢地又垂了下去。

    这一边,丁二爷语音一落,高大爷和胡三爷果然双双中计。

    高大爷面现怒容,沉声冷冷地道:“你用不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实说:如果我高敬如想要你当场好看,你就是有十个丁二,也休想走出这座大厅一步!如今是老三找你问罪,自有他的理由;老三不是一个轻易受人唆使的人,他用不着别人为他撑腰。各人的事,各人料理,今天只要老三放过你,你就不必担心这座大厅还有谁跟你过不去!”

    胡三爷更是暴跳如雷,紧接着大吼道:“奶奶的!谁笑话我?你说!我胡三今天劈了你,就算是我胡三气量不够,这至少也比你勾搭一个野女人,暗算自己兄弟的行径要光明正大得多!”

    丁二爷阴阴一哼道:“难得难得,居然还知道自己的气量不够!嘿嘿嘿嘿。这么多年来,我总算第一次听你说了句人话。”

    这是一种断章取义的辱敌法,若是换了别人,自然不难在口舌上一下回敬过去。

    但是,这位胡三爷天生不是那种人。

    这位胡三爷除了在酒和女人方面还算有一手外,一旦发起怒火来,就只会拍台子,捋衣袖,骂粗话。

    火气越大,话越粗野。

    他被丁二爷这一损,直气得浑身发抖,连粗话也骂不出来了。

    丁二爷不放过机会,火上加油,又道:“光明正大?嘿嘿。什么地方光明正大?我丁二一年来不到蜈蚣镇两次,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我根本就不认识。谁知道这女人不是你们买通了的?”

    胡三爷额暴青筋,突然狂吼一声:“我操你祖奶奶的!”

    人随声起,一个箭步纵出,突然对准丁二爷面前一拳擂了过去。

    胡三爷的身躯高大粗壮,比矮矮胖胖的丁二爷足足高出一头有余,这一拳以居高临下之势挟怒擂落,其威力自是不问可知。

    不过,丁二爷显然并未为胡三爷这种骇人的气势唬倒。

    因为这正是他等待着的一刹那,胡三爷这一拳来势虽然威猛,但无疑早在他意料之中。

    丁二爷一身功夫,都在两条腿上。

    他练的是北派正宗十八弹腿。

    练弹腿的首要条件,必须下盘扎实稳重,他天生的矮胖身材,正好适合这种功夫。

    别瞧他人长得又矮又胖,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好像十分吃力,但只要拉开架势,踢出他那十八路弹腿,你就会对这位丁二爷另眼相看了!

    不过今天的丁二爷,却似乎并不打算施展他这一套看家的本领。

    这一点并不奇怪。

    因为他今天的对手是胡三爷。

    胡三爷的一身武功他既然清清楚楚,同样的理由,他这套玩艺儿,胡三爷自然也摸得透透彻彻。

    胡三爷一拳攻过来,虽说是出于一时之冲动,但从对方塌腰进身的步法上,不难看出这胡子显然已经提防到他的弹腿招术。

    这种情形之下,他如果仍以弹腿还攻,岂非愚不可及?

    大厅中鸦雀无声。

    人人都在屏息注视看这场刚刚展开的搏斗,就像在注视戏台上演出的另一个戏目一样。

    大家的心情,也跟看一场戏差不多。

    除了楼上那些姑娘们,每个人的脸上,神色都很平静。

    这一点,也并不奇怪。

    因为以今天在座诸人的身份阅历来说,这一战无论谁胜谁负,都算不上是个宏伟的激烈场面。

    也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人对这一战的胜负真正关心!

    如果一定要说有人关心,恐怕也只有一个艾四爷。

    因为在这一战中,倒下去的人如果是胡三爷,他将是第一个获得好处的人。

    胡三爷的地盘再过去,便是他的地盘。少掉一个胡三爷,他跟丁二爷的形势相等。

    丁二爷得罪了高大爷,无论胜负,都已完定?剩下来的好处,自是非他莫属。

    不过,艾四爷对这一点并不抱得多大希望。他知道在这一战中,倒下去的人,绝不可能会是胡三爷!

    倒下去的人果然不是胡三爷。

    倒下去的是丁二爷。

    丁二爷是自己倒下去的。

    因为胡三爷身躯高大,脚长腿快,在这种势如奔雷的一击之下,他无论朝哪一个方向闪开,都不是一个好办法。

    最好的办法,是原地倒下去。

    起手第一回合,便出现于这种场面,当然不雅之至。

    然而,丁二爷不在乎这些。

    今天他已丧尽颜面,多引起一阵讥消,对他并无多大损伤。

    如今对他最重要的是效果。

    他知道很多人宁死也不肯学他这种做法。

    他知道他这样做,一定会使每个人都感觉意外;别人感觉如何,他一点也不关心一他只希望胡三爷最好也有这种感觉。

    他的希望没有落空。

    胡三爷一拳挥出,一些正常化解招式,几乎全考虑到了,他单单就是没想到丁二爷会放弃抵抗,猝然向后倒下!

    如果他早知道丁二爷会来这一手,他这时只须再上一步,一脚狠狠地踩下去,准能将丁二爷一肚肥肠跌得从口腔里冒出来。

    但遗憾的是,他没有想到。

    因为他没有想到丁二爷会来这一手,所以当丁二爷倒下时,他一时收不住势子,仍在继续前冲。

    他的一只左脚,提起、落下,踩下去的地方,虽然仍是丁二爷那个圆圆鼓鼓的大肚皮,但因出于身不由己,所得到的效果,也恰巧相反。

    丁二爷背背着地,双肘反撑,力贯腰部,双腿一更一蹬,突向胡三爷胯下蹬去!

    这一着虽不属弹腿招式,但由于他在腿上下过苦功,这一下双腿齐蹬,力道自是不比寻常。

    大厅中不少人忍不住发出惊呼之声。

    胡三爷发觉上了恶当,一时又惊又怒。但是,形势不饶人,这时他胡三爷纵有霸王举鼎之勇,也不得不委曲求全了。

    总算这位胡三爷身手够矫健,情知无法全身而退,只得咬牙扭腰,避开下阴要害,而任由丁二爷双脚蹬中他的左内股。

    要害是避开了,但这下可着实挨了不轻。

    只听腾的一声,胡三爷身子歪向一边,被踢起三尺来高,才又啪的一声落了下来。

    胡三爷一条左腿虽然没给踢断,但在跃起后,脚步已是蹒跚之状,裤管也渗出红红的一大片。

    丁二爷当然不肯就此罢手。

    他一骨碌跳起,像滚球般追过去,身子一矮,出腿如风,一腿又扫向胡三爷那条完好的右腿!

    现在他使的是真正的弹腿招数。

    因为他如今已没有任何顾忌,这套弹腿已完全可以派上用场了。

    高大爷果然是个要面子的人,他虽然眼看着胡三爷已落下风,依然端坐不动,没有任何表情。

    负了伤的胡三爷,羞怒交集之下,活似一头疯虎。

    他勉强躲过了丁二爷的两腿,不知道由于行动不便,还是突然间发了狠心,当丁二爷如车篷旋转,继续扫出第三腿时,这位胡三爷竟然不再闪避,反而张开双臂,转向丁二爷扑了过去。

    这一次轮到丁二爷吃惊了。

    他的功力在腿上,胡三爷的功力则在一只手掌上,万一被这胡子沾上身子,不论对方腿伤如何,对他都极为不利。

    所以,他一见胡三爷舍命扑过来,第一念头便是避之大吉。

    丁二爷这个念头其实转错了。

    如果胡三爷扑过来时,他能沉住气,觑准对方心窝,飞起一脚踢过去,这一战他便赢定了!

    只可惜他一上来本有玉石俱焚的决心,不意占了上风之后,胆子反而小了起来。

    他忘了此刻是处身在一座空间有限的大厅中,并没有太多的地方,可待回旋。

    他也忘了如今他是趁胜追击的一方,他如果想躲避,必须先收回招式,在时间方面,是否来得及?

    等他想到这些,已经迟了!

    因为他有退缩之意,扫出去的第三腿,无形中为之劲力大减,胡三爷虽被扫中,但身躯只颠了一下,双手便如愿搭上他的双肩。

    丁二爷大吼一声,振肩想要挣脱?无奈胡三爷十指坚硬如钩,一把捏牢,死死不放。

    丁二爷双臂疼麻,渐渐失去气力。

    由于胡三爷使劲下压,他为了保持平稳,不让自己跌倒,双腿也因而失去活动能力。

    胡三爷嘿嘿冷笑道:“怎么样,肥猪,你还想不想老子那座玉矿?”

    丁二爷喘着气,面孔火红,他知道自己是完定了。

    胡三爷冷笑着又道:“你不是一”

    丁二爷眼光一转,突朝胡三爷身后大喝道:“快,小谷,打他脑袋!”

    胡三爷大吃一惊!

    现在他才突然想起,丁二爷手底下还有一个穿心镖谷慈。

    这位胡三爷头脑一向简单,他只想到丁二爷有个穿心镖谷慈,就没想到自己也有个魔鞭左天斗。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穿心镖谷慈如果想出手,魔鞭左天斗难道是死人吗?

    这位胡三爷吃惊之余,竟然不加考虑,一下松开双手,同时向一旁跳了开去。

    丁二爷死里逃生,哪里还肯放过此一千载难逢的机会,大肥伯一抖,手上已经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胡三爷受了潜意识驱使,一边闪开身子,一边扭头察看。

    丁二爷一跃上前,趁其不备,一刀疾刺过去!

    胡三爷一眼瞥及穿心镖谷慈垂手站在那里,根本没有发镖之意,才知道又上了丁二爷一个大恶当。

    这次上的当,比上次更惨了。

    等他感觉不妥,丁二爷那把七寸的匕首,已齐柄送入他的后肋窝。

    胡三爷痛极大吼,一条右臂不期然随着反摔出去。

    说来真是可笑,这位胡三爷正招未能奏效,如今无意中信手一摔,反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只听叭的一声,他的财节竟不偏不倚地撞在丁二爷的鼻梁上。

    丁二爷脸开红花,踉跄后退。

    胡三爷面孔扭曲,竟然一咬牙,拔出那支匕首,猛追数步,一下将匕首戮进了丁二爷的喉管。

    虽然演变出人意外,结果确无多大分别,最后倒下去的,果然是丁二爷。

    一场阋墙血战,终告结束。

    大厅中静悄悄的,仍然不闻一丝声息。

    胡三爷望着丁二爷龇牙凸眼,带着一脸能使人夜间发梦魔的表情,摇晃着向后倒下去,像是突然喝醉了酒似的,也带着一身血污,歪歪斜斜地向一旁绊了出去。

    魔鞭左天斗,眼明手快,连忙上前一把扶住。

    高大爷手一挥,立刻过来几名家丁,像戏后清场一般,有的移尸,有的扫地,有的则过去帮着魔鞭左天斗将胡三爷搀出大厅。

    仍然窘迫地站在那里,显得有点进退失据的穿心镖谷慈,则由总管公冶长含笑走过去揖让还座。

    戏文演唱停止,饮宴照旧。

    美酒佳肴,继续由家丁们一壶壶一盘盘地送上马蹄形的条台。

    在主人高大爷和总管公冶长的频频举杯劝饮之下,不消片刻,整座大厅中,便又充满了一片笑语之声。

    要不是亲眼看到,谁会相信,就在不久之前,这儿曾发生过一场溅血横尸的惨剧呢?

    当天晚上,万花楼的盛宴结束之后,一个惊人的消息,跟着便在蜈蚣镇上传了开来。

    那是高大爷在散席之前所作的公布:不论何人,只要能查出大前天那口棺材的来路,便可以马上到高远镖局领取白银一万两的赏格;查出放火的人,赏格加倍!

    消息一经传出,全镇为之轰动。

    很多黑道上的人物,本已准备离去,听到这一消息之后,不禁又都纷纷留了下来。

    谁舍得放弃这种只要鸿运当头,说不定不费吹灰之力,就会发上一笔横财的机会呢?

    第二天,镇上的一些酒家和茶楼,以及镇尾上的如意赌坊,全都生意兴隆,倍胜往昔。

    因为大家都认为只有在这种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才容易打听到一些特别的消息。

    由于人人都有这种想法,一些绘声绘形的谣言,便告应运而生。

    有人说:“送棺材和放火的人,都是丁二爷收买的,如今丁二爷死了,这些人正计划着要替丁二爷报仇。”

    所以,在这三两天之内,蜈蚣镇上可能还会有惊人的事故发生。

    至于这批报仇的人,人数有多少?落脚在哪里?是什么样子的一批人?则没有人能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也有人说:“丁二爷这次死得相当冤枉,送棺材和放火的人,其实是天狼会的杰作。花十八那女人将丁二爷一口咬定,事实上便是出于天狼会方面的授意。天狼会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理由非常简单:制造事端,削弱七雄实力,以便加以合作!”

    这一说,属于老生常谈。

    不过,这一说虽然不新鲜,但相信的人却很多。

    有人甚至进一步指出,天狼会这次前来蜈蚣镇主持大局的主脑,是该会的一名金狼长老;此人足智多谋,武功高不可测,而且精擅易容之术,故每次下手行事,均能不着痕迹。”

    这当然又是一篇废话。

    对方既然精擅易容之术,行事不着痕迹,你这些消息。试问又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以上这些谣言,虽然荒谬得不值识者一笑,但它们可着实替镇上一些玩乐场所,带来了一片畸形的繁荣。

    如意赌坊,便是一个例子。

    如意赌坊是高大爷的活财库之一。

    这座赌坊之所以能够财源滚滚,金蜈蚣高大爷的金字招牌,固然是原因之一;另一方面主持人黑心老八的经营得法,亦属功不可没。

    这座赌坊计有三大特色:

    一、不赌假。

    二、不限注。

    三、赌场随时负责大赢家的人财安全。

    尤其最后的这一项保证,深深受到赌徒所推崇。

    一个人走进赌场,输了一文不能少,赢了则带不出门,或是出门走不多远,便有挨刀的危险像这样的赌场,试问,还有谁敢光顾?

    在如意坊,你就没有这些顾虑。

    在如意坊,只要你不耍赖,只要你有运气,你即使赢个十万八万的,也用不着担心会出意外。

    如意坊支付的银票,夫洛道上任何一家银号,均能十足兑现!

    赢了钱,可以自己带着走,也可以指定一家银号,存人你名下的账户。

    总之,只要你认为哪种方式安全,赌场方面无不遵命照办。

    这些规矩,是黑心老八两年前接手主持如意坊订下来的。

    自从订下这些新规矩,这座如意坊的营业,便告蒸蒸日上。

    黑心老八在高大爷面前,也因此一跃而成为第一号红人。

    没有见到黑心老八的人,只要一听是黑心老八这个绰号,差不多便能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大致的形象:高大粗壮的个头儿,浓眉大眼,肩宽腰阔,大手粗腿,说话如打焦雷,敞开衣襟,全是一片黑漆漆的胸毛……

    谁要有这种想法,那就全错了。

    事实上这位黑心老八长得比一个整天与书卷为伍的秀才要秀气得多!

    这位黑心老八大约三十来岁,中等身材,五官端正,皮肤白皙,见人满脸带笑,永远一团和气。

    至于这位黑心老八是何出身?本来的姓名叫什么?何以被喊“老八”?“什么地方黑心”?

    大概只有高大爷一个人清楚。

    而高大爷则从来也没有在别人面前提过这位黑心老八的身世。

    高府上下人,则一律喊作八爷。

    每天黄昏前后,一向是如意赌坊的黄金时间。

    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黑心老八叼着一根象牙烟筒,斜靠在太师椅背上,缓缓地吸着旱烟。

    椅旁两边的小茶几上,分别放满了精致的果点,在工作时间内,这位八爷,向来滴酒不沾。

    这是楼上靠近楼梯口的一个小房间。

    黑心老八每天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消磨在这个小房间里。

    这是一个没有房门的房间。代替房门的,是一副竹帘。

    竹帘是特制的,隔着竹帘,外面的人无法看到房内的情景,而坐在房里的人,却可以透过帘缝,将楼下大厅中的活动尽收眼底。

    每天,楼下大厅中不管进来多少赌客,黑心老八只须随便瞄上几眼,便不难将形形式式的客人分成若干等级。

    哪些是不在乎输赢,只求玩得过瘾刺激的主儿?哪些是荷包有限,只巴望刮几文的混混儿?

    他全能一目了然。

    至于那些仗着有几斤气力,赢了嘻嘻哈哈,一输就想逞凶的角色,更是难逃他一双锐利的眼光。

    每次,他都能够事先加以安排,防患于未然。

    所以,自从他接管这间赌场以来,一直风平浪静,从未发生过任何一件不愉快的意外。

    不过,今天的情形,似乎有点异样。

    黑心老八的眼光,如今正盯在大厅中一个蓝衣汉子的身上。

    他的象牙烟筒,已自嘴角取下,脸上的神情,显得相当紧张。

    厅中那蓝衣汉子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衣着和长相,都没有特别的地方,四四方方的面孔,胡碴儿刮得很干净,如果要说此人与一般赌徒有何不同之处,那便是这人脸上的神色,似乎太冷漠了些。

    这也许正是引起黑心老八注意的原因,这个人似乎不是为赔钱来的。

    黑心老八皱着眉头,继续密切注视着这个汉子的一举一动。

    蓝衣汉子挤入人丛里,站在一张牌九赌台旁。

    他背着双手,只看别人下注,唇角不时露出一丝冷笑。

    黑心老八手朝肩后一招,轻声道:“花狼,你过来!”

    一个脸上长了冷瘢的伙计,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道:“八爷有什么吩咐?”

    黑心老八道:“今天六号台子上有没有毛病?”

    花狼朝下面大厅中望了一眼道:“张师父没有卷衣袖,表示台面上没有出现肥注,应该没有毛病才对。”

    黑心老八喃喃道:“那就怪了。”

    花狼一怔道:“什么奇怪?”

    黑心老八没有回答,沉吟了片刻道:“你去把第六级楼梯竖栏上的花纹转动一下。”花狼又是一怔道:“今天的六号台子,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许做手脚?”

    “是的。”

    “为什么?”

    黑心老八一扬手,说道:“别多问了,快去!”

    花狼忙道:“是!”

    黑心老八又道:“慢点走!”

    花狼停步回身,说道:“八爷还有什么吩咐?”

    黑心老八道:“你顺便到后面去叫鬼影子杨四来一下。”

    花狼道:“是!”

    六号赌台上的张师父,有个外号,叫张结巴。

    结巴的意思,就是说话口齿不清。

    艾四爷也是个结巴子。

    不过,这位张师父跟艾四爷虽然同是结巴子,实际上却完全是两回事。

    艾四爷是真正的结巴子。

    这位张师父则只有在赌台上,才会显得口齿不清,那是因为他一上赌台,两边腮帮里至少要藏四粒备用骰子的关系。

    所以,当台面上出现巨注时,你会经常看见这位张师父将一副骰子凑在嘴边呵气。

    这种动作,一般赌徒叫呵仙气。

    别人仙气不见得有效,这位张师父一口仙气呵上,十九灵验如神。

    张结巴也注意到了台边人丛中那个蓝衣汉子。

    他一眼便看出这汉子是个精明的角色,不过他不在乎。

    比这更精明的角色,他也对付过。

    同时,八爷和高大爷都有过交代,遇上这一类不好惹的角色,为求太平起见,只要对方不过分贪心,他也会放放水,让对方多多少少赢上几文。

    如果对方贪得无厌,实不识相,他就要不客气了。

    蓝衣汉子在人丛中观察了一会,慢慢排众上前,似有下注之意。

    张结巴只当没有看到,三十二张牌砌好,照样吆喝催注如故。

    其实,他这时的注意力,可说全放在蓝衣汉子一个人的身上。

    “下,下!”

    “快,快!”

    “要打骰子啦……”

    只听啪的一声,蓝衣汉子在天门上下了一注。

    张结巴看清后,神情不禁微微一变。

    原来蓝衣汉子搁在天门上的注子,赫然竟是五两重的金元宝!

    台子四周的赌徒。登时发出窃窃私议之声,如意赌坊名气虽大,像这样重的注子,还是少见得很。

    一出手就是五两黄金,如果赌上了火气,以后的注子还得了?

    张结巴虽然暗暗吃惊,表面上仍然声色不动。

    因为如意坊一向以不限注为号召,客人不论下注多少,骰子都得打出去。

    “下,下!”

    “快,快!”

    “要打骰子啦……”

    张结巴口里喊着,抓起两粒骰子,不期而然地就想送去嘴边呵“仙气”。

    就在这时候,他的脚面上忽然被人轻轻踩了一下。

    踩他的人,是看庄的小马。

    张结巴心中一动,不禁朝楼梯那边飞快地溜了一眼。

    这一下张结巴是真的吃惊了。

    梯柱上的花纹,是什么时候改变过来的?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怀着纳罕的心情,遵照警号指示,硬将两粒没有毛病的骰子掷了出去。

    骰子打的是五点。

    五在手,庄家的第一把。

    经过一阵答答的看牌脆响,四张牌又在台面上放好,四周鸦雀无声,人人神情都很紧张。如意坊的规矩,是庄家先翻牌。

    庄家牌一翻,惊啊四起。

    老猴子配铜锤,二点,短二!

    张结巴大喝道:“翻!有点不为小,吃尽天下一点!”

    看庄的小马依言翻牌。

    上门天九,下门长六,天门两张牌一翻,人牌配了三,竟真的是个一点!

    人丁一!

    正好输给庄家的烂污二。

    众人不禁又是一阵惊讶,同时一齐以带着惋惜的眼光,转向蓝衣汉子望去。

    令人吃惊的是,蓝衣汉子居然神色如常,似乎一点也不以输去五两黄金为意。

    众人大为钦佩!

    不仅这种赌注少见,这种赌角,也并不多见。

    小马出了一身冷汗。

    张结巴则笃定之至,三十二张牌,他张张认得,骰子的点子一打出来,他便知道天门吃定了。

    第二副牌,落空如前。

    蓝衣汉子仍然押的是一只五两重的金元宝,押的门子仍然是天门。

    第二把,庄家通赔。

    第三把,庄家通吃。

    由于骰子没有弊病,以后输输赢赢,胜负互见。不过,总结下来,庄家仍是吃多赔少。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蓝衣汉子一共输去五只五两重的金元宝。

    五五二十五,那就是二十五两黄金,折合白银,就是一千二百五十两!

    即使在如意坊来说,这也是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蓝衣汉子身上究竟带了多少黄金呢?

    答案马上就有了。

    就是这二十五两!

    但是,蓝衣汉子输光了二十五两黄金之后,并未停止下注。

    他接着押上台面的,是一张银票。

    赌场规矩,要是以银票作赌注,须经过一道验票手续,以防票券有假。

    任何大主顾或老主顾,都不例外。

    验票是小马的工作。

    蓝衣汉子的银票,是对折放上台子的,小马拿起那张银票一看,脸上登时变了颜色。

    他一声不响,顺手将那张银票交给了张结巴。

    张结巴伸手拿过来一看,也不禁为之神色大变。

    那是一张什么银票?

    事实上它根本就不是一张银票!

    没有铃记,没有花押,只是一张普通白纸,写了两行普普通通的墨笔字!

    虽然只是一张白纸,上面写的金额可不少。

    “凭票即付纹银三千两!高敬如。”

    这张纸条真是高大爷写的?高大爷手下的人,人人知道不是。

    因为高大爷根本没有念过书。

    高大爷字虽识得几个,但绝无法动笔,就连高敬如三个字,也得描上半天,写出来还不一定人人都能看得懂。

    张结巴也是个老江湖了,当下向汉子赔笑道:“这……这……这位兄台,可……可……

    可不可以等……等我们八爷来一下?”

    他如今口里就是没含骰子,恐怕也非变成结巴不可。

    蓝衣汉子淡淡地道:“当然可以。”

    其实,用不着等,黑心老八,就已经出现了。

    黑心老八人在楼上,已将一切经过瞧得清清楚楚,只差没看到那是一张什么样子的银票而已!

    现在,他看到这张银票了。

    他思索了一下,抬头道:“朋友这张票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蓝衣汉子侧扬着半边面孔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黑心老八当然不便明白说出自己的东家不能提笔。

    他轻咳了一声道:“因为……吱吱……我们东家文墨上的事,一向均由西席葛老夫子执笔的,在下觉得这似乎并非我们那位葛老夫子的笔迹。”

    蓝衣汉子耸了耸肩膀,说道:“那就太遗憾了!”

    黑心老八不觉一怔道:“遗憾?”

    蓝衣汉子缓缓道:“是的,非常遗憾。因为这种票子我还多得很,并不是单这一张。”

    他口里说着,右手一伸,掌心里果然托着一大叠。

    这一点黑心老八不感觉意外。

    一张票子,不过寥寥十来字,就是写上个百把张,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不过,他受了好奇心驱使,还是将那叠票子接过来点了一下数。

    票子一共十张,张张金额相同,合计是纹银三万两整。

    这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这人是疯子?

    可是,谁都可以看出来,这人的神智显然比谁都来得清醒而冷静。

    一向心计玲珑剔透的黑心老八,一时竟然没了主张,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这位怪客才好。

    但是,这时大厅中百十双眼光都在望着他,又不容他不作出一个决断。

    黑心老八无奈,只有将那叠银票又退回给蓝衣汉子道:“在下非常抱歉,兄台这些票子,我们这里无法使用。”

    蓝衣汉子道:“为什么?”

    黑心老八说道:“因为这些票子并非敝东家立书,我们如果接受下来,将找不着地方兑现。”

    蓝衣汉子悠悠说道:“高大爷这样说过没有?”

    黑心老八心中一动,宛如大梦初觉!

    他当初的观察没错,这厮果然不是为赌而来?

    当初他只看出了这一点,并没有能猜透这厮的来意。而现在,他明白了,这厮真正的目的,原来是为了想见高大爷!

    现在,他不明白的,只有一件事。

    在关洛道上,金蜈蚣高敬如素以好客知名,谁要会见这位高大爷,都不是一件困难事,这厮为什么偏要采取这种迂回而拙劣的手段?

    二十五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他为什么先要投下这笔巨资?

    如果是为了想借以博取高大爷的好感,又为什么要以高大爷的名义胡乱暗立这种银票?

    难道这里面还有别的文章?

    不过,不论这厮居心何在,都用不着他多操心,因为这已超出赌场管理的范围,他只须善予款待来人,据实转报一声就是了。

    黑心老八心念电转之下,立即换上一副笑脸道:“兄台贵姓?”

    “敝姓金?”

    “台前怎么称呼?

    “金四郎。”

    “原来是金四爷!”

    “不敢当。”

    经过这一番客套,气氛立刻缓和了下来。

    鬼影子杨四适时出现。

    黑心老八把这位鬼影子找来,原意是打算事后缀上这位任客,摸摸这位怪客的底细,如今局面已告明朗化,他正好移花接木,将通报的任务,交给那位鬼影子。

    于是,他转向杨四道:“老杨,这位是金四爷,有事要见我们东家,你快去请他老人家来一趟。”

    鬼影子杨四离去后,黑心老八又转向怪客金四郎道:“我们东家马上就到,金四爷先赏光去楼上喝杯茶怎么样?”

    高大爷果然马上就到了,同来的还有公冶长。他虽然已从鬼影子杨四口中获知怪客金四郎出现赌场的经过,但为了保持七雄老大的气派和风度,他并没有一见面就向对方提出责问。

    相反的,他也跟黑心老八一样,先来一番客套,说了一大堆“久仰”和“失迎”之类的场面话。

    他这样做的用意至为明显,他是要等对方自动说出这次前来如意坊借故生事的目的!

    经过连翻变故之余,他的行动虽然变得分外小心谨慎,但他这位金蜈蚣高敬如绝不是个怕事的人。这位金四郎如果不怀好意,那算他姓金的瞎了眼睛。

    别说他身边如今又多了个公冶长,就凭黑心老八的一手绝活儿,他姓金的就别想还能活着从如意坊正门走出去!

    高大爷说过场面话之后,立刻由鬼影子杨四递上一副水烟袋。

    这表示底下该轮到客人说话。

    他开门见山地道:“金某人今天来找高大爷,是为了谈两桩交易。”

    高大爷将刚刚燃起的火捻子,反一口吹熄,露出倾听的神气。

    金四郎缓缓接着道:“第一件交易,代价三万两,外加退还金某人先前输去的那二十五两黄金。”

    对方说有交易要谈,高大爷并不感觉意外。使高大爷感觉意外的,是对方所开的价钱!

    因为他悬出的两个赏格,最高的只有纹银二万两,如今对方一开口就是三万两,可见对方要提的事显与赏格无关。

    今天还有什么事比捉拿送他棺材和烧他宅第的人,更值得他高某人付如许重大代价呢?

    高大爷点点头,没有开口,等对方继续说下去。但金四郎竟也闭上了口。

    好像他要说的话,都已说完,现在就等高大爷讨价还价了。

    高大爷见对方不肯进一步说出交易的内容,只好轻咳了一声道:“金朋友预先以高某人名义书立三万两银子的票券,是否暗示高某人一定非得接受这桩交易不可?”

    金四郎道:“不错!”

    高大爷又道:“高某人付出这笔代价,会有什么收获?”

    金四郎道:“可以看到一样东西。”

    高大爷道:“只是看一看?”

    金四郎道:“是的。”

    高大爷道:“看过了这样东西之后,对高某人有什么好处!”

    金四郎道:“没有好处。”

    高大爷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但仍强忍着道:“如果高某人没有这份好奇心,不想接受阁下这桩交易,又有什么害处?”

    阁下两字,在书函中虽是一种尊称,但如在谈话时突被一方加以引用,气氛就不怎么愉快了。金四郎依然面不改色,从容如故地道:“也许有害处,也许没有。但如万一产生不良后果,大爷那时就是愿出十个三万两,恐怕也嫌太迟了。”

    这岂不成了敲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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