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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回 惆帐断魂空出峡 只怜飞絮已无家

    筷子袖箭,同时坠地,显然是功力悉敌,难分轩轻。那匹白马早已逃入林中,看不见了。

    呼延龙脸上无光,悻悻说道:“好个大胆小子,居然还敢逞能!嘿嘿,云家那野丫头哪里去了?你是给她抛弃了吧?哼哼,你和那野丫头双剑合壁,或许我们还有点儿顾忌,如今谅你也难逃出我们的掌心了!”四兄弟一齐下马,排成一排,步入茶馆。

    呼延龙的说话可并非虚声恫吓,陈石星曾经见识过他们剑阵的厉害,情知没有云瑚与自己双剑合壁,那是决计难以抵敌的,但事已如斯,慌也没用,“大不了拼掉这条性命,伤得一个就是一个。我倘若身亡,龙成斌这小子的身上最少也得给他开了一个窟窿。”如此一想,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倒是坦然无俱了。

    龙成斌最后一个踏入茶馆,看着陈石星那副紧张戒备的模样,心里甚为得意。此时虽是初寿时分,天气仍然相当寒冷。他好整以暇的轻摇折扇,打了一个哈哈,说道:“陈兄,你真是个多情种子,琴音寄意,还忘不了云姑娘吧?但可惜是从今以后,你恐怕是再也见不着她了。”

    陈石星讥笑道:“我弹我的琴,关你什么事”

    龙成斌纵声大笑,呼延豹故意问道:“龙公子,你笑什么?”

    龙成斌道:“天下最好笑的事情莫过于自作多情,哈哈,哈哈,哈一哈!哼,姓陈的小子!我笑我的,可也与你无关啊,你又何须如此着恼?”陈石星给他气红了眼睛,待要发作,蓦地翟然一省:“我可不能中了他激将之计。”要知高手搏斗,最忌心粗气浮,害怕或者恼怒,都足以影响自身。陈石星冷静下来,先把古琴收好,只待敌人一动,立的施展无名剑法,随机应变,后发制人。

    茶馆的老板丘迟忽地挺身而出,笑道:“难得贵客光临,请坐请坐,大家先喝几杯。你们和这位客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让小老头儿作个鲁仲连好不好?”

    龙成斌斥道:“我们的事情不要你多管!”呼延龙却笑道:“公子,这酒倒是好香,咱们也不妨先喝个痛快,再动手也不迟。”他们四兄弟都是嗜酒如命之人,料想陈石星已是决计难以逃出他们的掌心,乐得抱着猫儿戏鼠的心情,喝着美酒,看他在一旁惶急。

    龙成斌心想:“不错,让这小子临死之前多受一点折磨,方能消我心头之恨!”于是淡淡说道:“也好!”

    呼延龙把桌子移动位置,三张桌子品字形排在门边,等于是堵住了陈石星的道路。兄弟四人分占比较靠近陈石星的两张桌子,龙成斌独自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

    丘迟说道:“客官恐怕还要赶路吧,我给你们先来两壶如何?”

    呼延龙看着陈石星桌上的那只酒坛,心里想道:“这小子都能够喝一坛酒,我可不能输了给他。”说道:“用不着你替我操心,给我们每个人拿一坛来!”龙成斌道:“我不喝,四坛够了。”

    丘迟说道:“是。刚才我不知道你们几位客官都是海量,请莫见怪。”进去片刻,捧出四坛酒来,一坛酒是十斤,连同酒坛的重量,四坛酒的重量总有六十多斤。丘迟一手托着两坛,两坛相叠,坛口窄,坛底宽,上面那只坛子不免有点摇摇晃晃。但丘迟步履沉稳,却是举重若轻。呼延龙心里想道:“这老头儿臂力倒是不小。”

    丘迟放下四只酒坛,笑道:“幸好这位公子爷不要喝酒,小店刚好就只剩这四坛酒了。”

    呼延龙馋涎欲滴,赶忙拔开塞子,闻了一闻,说道:“这酒真是不错,比陈年的汾酒还香,公子,你多少尝一点吧?”

    龙成斌忽道:“且慢。”呼延龙正要喝酒,愕了一愕,说道:“公子有何吩咐?”

    龙成斌忽道:“叫他先喝,他喝过了的那一坛酒你们才可以喝。”

    呼延龙翟然一省,说道:“对,防人之心不可无。老头儿,每坛酒你给我先喝一碗!”

    呼延虎笑道:“这糟老头儿未必能有如此海量,大哥,你要他喝四大碗那是强人所难了,叫他换过小杯,喝四杯算了。”丘迟拂然不悦,冷冷说道:“你们怕这酒中下了毒药不成?小店规模虽小,可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不是谋财害命的黑店!”

    龙成斌喝道:“叫你喝你就喝,罗唆什么!”原来当他进来的时候,看见丘迟坐在一旁陪陈石星喝酒,他是个疑心极重的人,自是不敢不防。

    丘迟一言不发,捧起一坛酒就“喝”,张开大嘴,仰起头来,凑近坛口,那坛酒简直是倒入他的口中的,当真似是鲸吞虹吸,片刻之间,把十斤装的一坛酒喝得点滴不留,呼延龙等人几曾见过如此喝法,看得呆了!

    丘迟接着捧起第二个酒坛,依样画葫芦的鲸吞虹吸,不过片刻,又把这坛酒喝得点滴不留,拍了拍肚子,冷笑说道:“你们害怕是毒酒,就让我都喝光了吧!”接着捧起第三坛酒,又往嘴巴里倒。

    他起初陪陈石星喝酒,最少也喝了半坛,如今又喝了两坛,即是少说也喝了二十五斤烈酒下肚了。陈石星不禁也是看得又喜又惊,“原来他不仅是个风雅的稳士,还是个身怀奇技,名副其实的高人!”

    呼延豹蓦地想起他这店子只有最后这四坛美酒,连忙叫道:“别喝了,我不怕你毒死,倒是怕你醉死!”

    丘迟抹抹嘴角的酒涎,说道:“我还没尽量呢,人总是难免一死的,与其病死,醉死又有可妨?”放下第三个空坛,又捧起第四坛酒。

    呼延龙好奇心起,说道:“别阻拦,看他能喝多少?”此时丘迟的肚皮已是涨鼓鼓的好像一个大酒坛。

    呼延豹是个酒鬼,急得顿足叫道:“他喝光了,咱们就没得喝啦!”伸手抢那最后一坛美酒。

    陈石星趁他们看得目瞪口呆之际,突然一跃而起,捷如飞鸟的从品字形的前面两张桌子飞过,扑向坐在靠近大门那张桌子的龙成斌,他人在半空,剑已出鞘,一招“鹰击长空”,凌空刺下。

    只听得“喀嚓”一声,原来龙成斌己是钻进桌底,掀起桌子,恰好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挡住了陈石星凌厉的一击。他是一直保持着冷静,提防陈石星的突袭的,不似呼延四兄弟那样为了“奇事”分心。

    呼延龙叫道:“不好!”呼延虎呼喊着同时把桌子踢得飞了起来,撞向脚尖尚未沾地的陈石星。呼延龙立即拔剑出鞘,一招“盘斩”的剑法,算准了陈石星落脚的方位斩去。

    陈石星拔起宝剑,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双足一分,“乓乓”两声,把两张桌子踢得飞向门外,剑尖一挑,不差毫厘的恰好把呼延龙卷地扑来向他伏击的长剑挑开。龙成斌顶着桌子,早已滚出门外。呼延兄弟立即布成剑阵,四面合围。

    陈石星叫道:“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到外面打去!”

    呼延龙冷笑道:“你这小子想要逃跑,那是做梦!”冷笑声中,四剑齐挥,剑阵发动,攻得更紧!

    陈石星怒道:“好,在这里打就在这里打,你当我怕你们不成,大不了拼掉这条命,我怕的是打坏人家的东西。”丘迟叹口气道:“唉,我认命了。反正我这家当值不了几文钱,你放胆打吧。我这个人最公道,他们四个人欺负你一人,这场架你是被逼不能不打的。打坏多少东西,我要赔偿也只能叫他们赔偿,不会要你来掏腰包。”

    呼延豹骂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和我们评理?待会儿我要你赔掉这条老命!”

    丘迟道:“唉,你这个人真是一条蛮牛,敢情你不是吃米长大的!”

    呼延豹怒道:“岂有此理,你骂我是畜牲!”

    丘迟说道:“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这样骂你。”

    呼延龙不禁又是眉头一皱,连忙说道:“三弟,你这是怎么啦,事情也不分个缓急轻重,和那老家伙吵什么呢?”

    剧斗中呼延龙一剑刺空,剑底出拳,猛的捣去,陈石星已经几乎贴着墙壁,在无可转身之处滑开两步,“轰隆”声响,呼延龙这一拳竟把泥墙打穿了个窟窿。幸亏不是青砖墙壁,但他的拳头也已碰得皮破血流了。

    呼延龙怒喝道:“看你这小子还能抵挡多久,抓住了你,把你剥皮拆骨!”

    本来躲在一角抖抖索索的丘迟忽然摇摇晃晃站了出来,活像一个脚步踉跄的醉汉,叫道:“气死我也,气死我也,这位客官的骨没有给你们拆掉,我的屋子先要给你们拆掉了!”

    陈石星连忙叫道:“老伯你快躲开!”虽然他已知道丘迟大概身有武功,但敌方的剑阵实在太过厉害,他可不敢让丘迟闯进这剑阵之中。

    丘迟忽地拍拍自己涨鼓鼓的肚皮,叫道:“哎呀,不好!美酒啊美酒,三大坛的美酒啊,你在我的肚子里,我可没有对不起你啊,为什么要造反了?”

    呼延龙喝道:“醉鬼,发酒疯走远一些!”

    丘迟叫道:“哎呀,你真是迫不及待就出来吧!”突然把口一张,一股“酒浪”喷了出来。呼延龙首当其冲,给喷得满头满面,连忙闭了眼睛。

    他喝了三十多斤酒,这一喷当真有如“黄河之水天上来”,白练也似的酒浪,滔滔不绝。呼延四兄弟运掌成风,东挪西闪,酒花仍是两点般的落在他们身上。说也奇怪,他们都有一身横练的功夫,但被雨点股的酒珠洒在身上,竟然火辣辣的作痛。这还不算,他们身上的衣裳,酒珠洒落之处,竟然穿了一个个小孔,有如蜂巢,倘若功力稍差一些,只怕皮肉也要受伤。在这片刻间,呼延四兄弟都怕伤了眼睛,不由得都是闭了双目。陈石星是被他们围在当中的,有他们作为“屏障”,而丘迟所喷的酒浪又似受他的意念指挥似的,到了最内一圈,势道便即减弱,陈石星的剑法使得泼水不进,倒是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呼延四兄弟闭了眼睛,只能凭着听风辨器之术,一面躲避酒浪,一面抵挡他的剑招,到了这个时候,再胡涂的人也知道这个茶馆老板是身怀绝技的了,何况呼延龙这样的江湖上的大行家?呼延龙连忙叫道:“风紧,扯呼!”

    丘迟叫道:“唉,糟蹋了满肚皮美酒,真是可惜!不过可也舒服多了。”突然一抓抓住正在夺门而出的呼延豹,喝道:“你们打坏我的东西还没赔呢,就想跑吗?我说过的,非要你们赔偿不可!”呼延豹给他一把抓住,竟然脱不了身,呼延龙已经跨出门槛,连忙回过身来,反手一剑,喝道:“放开我的三弟!”四兄弟中他的本领最强,丘迟倒也不敢太过轻视,掌上略一运劲,把呼延豹推得转了一个方向,向着呼延龙的剑尖撞去,喝道:“你不赔,我就不放!”只听得声如裂帛,呼延豹的上衣给撕了下来,哗啦啦东西落了满地。呼延龙连忙收剑,把兄弟扯过一边,说时迟,那时快,陈石星已是一剑刺来,仍然是那招“三转法轮”,呼延龙只一个人如何抵挡得了,双剑相交,给陈石星一翻一绞,长剑登时脱手,当的一声,插入木柱。不过呼延龙却也拉着他的兄弟跑出门外了。

    丘迟叫道:“待我看看,收下的钱够不够赔,唔,似乎还差一点。”

    呼延龙也不知是害怕丘迟真的追,还是身上没带暗器,把手一扬,一锭十两重的元宝挟着劲风,向站在门边的丘迟飞去。

    丘迟把手一招,那锭元宝四平八稳的落在他的掌心,笑道:“有了这锭元宝,大概是差不多了,让你去吧!”呼延四兄弟唯恐他们追来,连忙跨上坐骑逃走。至于龙成斌则跑得更早,此时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丘迟拾起地上的碎银,哈哈笑道:“想不到我还发了一点小财。这些破破烂烂的家具换了二十两银子有多,这个生意倒是划算。”

    陈石星又惊又喜,当下向丘迟重新行过了礼,说道:“请恕晚辈有眼不识高人,多谢老伯相助之恩。”

    丘迟笑道:“你是我的客人,客人有了麻烦,做主人的哪有不出头之理,谢什么呢?哈哈,现在好了,刚才我和你说谁请客都无所谓,现在是大家都不用争啦,有人大破悭囊替我请客了,咱们再来喝个尽兴。”

    陈石星道:“他们却是又怕还会再来。老伯,您这店子恐怕要受我的连累,保不住了。”

    丘迟说道:“我早已不想开这茶馆了,如今我的搬家费也有了着落,还怕什么?乐得找个地方归隐。我也不用急于搬家,你留意没有,他们是向回头路跑的?”

    陈石星道:“那个‘公子爷’是九门提督的侄儿,从大同出来追踪我的。他们给老伯的绝技吓破了胆,想必是要回去搬兵才敢再来。”

    丘迟说道:“那就最少还要两天他们才能再来,你大可以放心多留一会,陪我喝酒。”陈石星应道:“是。”他心里也正是有着一些疑问,想向丘迟问个明白。

    丘迟接着笑道:“要不是你的剑法那么精妙,我肚子里的这几坛酒只怕也对付不了他们的剑阵呢。对啦,我还没有问你,你这张古琴——”

    陈石星道:“还好,没有受到损坏。”

    丘迟说道:“那我就安心了。家具损坏,算不了什么,你这张古琴可是稀世之宝。说老实话,刚才我之所以非出头不可,固然因为你是我的客人,但也是因为你这张古琴的缘故。”

    陈石星道:“老伯请恕晚辈尚未禀明,老伯说的那位老琴师正是我的爷爷。”

    丘迟哈哈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是陈琴翁的孙儿了,除了陈琴翁的后人,谁还能弹得这样好的琴?来、来、来,快来帮我收拾屋子,咱们再喝。”

    陈石星把破破烂烂的桌椅搬过一旁,打扫干净,丘迟捧出了一坛酒,笑道:“这是我珍藏的三十年以上的老酒,幸亏没有给他们糟塌掉。刚才我说只有最后四坛,乃是骗他们的。”当下重整杯盘,与陈石星喝酒。

    丘迟喝了两杯,说道:“我和你的爷爷一别二十年,从没得过他的消息,这些年来,他……”

    陈石星道:“自从我出生那天起,我就是和爷爷相依为命,隐居在桂林七星岩下。我的爷爷四年前已经死了。”

    丘迟道:“你的父母呢?”

    陈石星黯然说道:“我是遗腹子,爹爹在我出世之前,早已身故。妈妈也因难产之故,在我嘤嘤坠地之时,就断了气。我真罪孽深重,祸延父母……”

    丘迟忽地一拍桌子,大声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可惜!可恨,可恨!”

    陈石星吃了一惊,惶然问道:“丘老先生,你的意思是?”要知丘迟为他父母之死而感“可惜”,他是容易明白的,但何以又是“可恨”呢?他却是不懂了。

    丘迟怔了一怔,说道:“你爷爷从来没有和你说过么?”

    陈石星更惶惑了,连忙问道:“说什么呀?”心中不由得蓦地起了疑团:“难道我的爹娘也是给人害死的?”他自小与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很少谈及他的父母事情。他只道是因为自己从没见过父母之面,爷爷不想惹他伤心之故。如今听了丘迟的说话,方始起了思疑。

    丘迟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的父母也许并非直接给人害死,但倘若不是当年他们有了那一段不幸的遭遇,我想他们是不应该这么早死的。”

    陈石星道:“不知我的爹娘曾有什么不幸遭遇,爷爷从没和我说过,老伯可以告诉我么?”

    丘迟说道:“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令祖不肯告诉你,自有他的缘故。令你们一家遭受不幸的那个人亦早已死掉,我想你也元须追究了。”

    陈石星离座而起,跪在丘迟面前,说道:“纵然事过境迁,为人子者对生身父母之事倘若知而不详,心中总是难安……”

    丘迟将他扶起,叹口气道:“我既然说了出来,让你知道一点,那也难怪你要求知道全部真相的。我就告诉你吧。”说至此处,喝了满满一杯,继续说道:“我和你的爷爷虽然只是见过一面,交情却是非同泛泛,刚才你曾问我,为何隐于荒村酒肆,说起来和你爷爷父母的遭遇正是大有关系…’

    丘迟所说的事情,一半是在陈石星意料之中,但另一半却仍是在陈石星意料之外。他早已料到丘迟和他爷爷决非泛泛之交,竟然是和他的一家有莫大的关系。听了此言,不觉大为吃惊,忙问其中缘故。

    丘迟回忆往事,亦似甚为感慨,喝了满满一杯,缓缓说道:“二十多年之前,我是御林军的一个军官。人家说官场是个大染缸,军中任职虽然比较好些,也是不能例外,像我这样孤僻的人,居然在那个大染缸混了许多年,老弟,你大概意想不到吧?”

    陈石星陪他喝了一杯,说道:“确是想不到。”

    丘迟继续说道:“那时你的爷爷早已是天下知名的第一琴师,那一年他也正在京师,不过起初我却并不知道:“

    “我有一位朋友,官职武功都是远远在我之上,更难得的是他的志趣也是与我相同,在官场中我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好朋友。说起来或许你也会知道这个人的。”

    陈石星道:“余生惭愧,上一辈的英雄人物,所知甚少。不知老伯说的乃是何人?”

    丘迟说道:“他是正统年间最享盛名的武状元,姓云名重。武状元三年一个,并不稀奇,但他这个武状元却是例外,他曾在瓦刺堡之役皇上蒙尘之后,助兵部尚书于谦力抗瓦刺,挽回危局,终于逼瓦刺释放皇上回京,为朝廷立下大功,其后却又弃尊荣如敝履,辞官归里,终老田园。特立独行,天下共仰。”(云重故事,详见拙著《萍踪侠影录》。)

    陈石星又喜又惊,“老伯说的这位云状元可是大同云大侠云浩的尊人么?”

    丘迟说道:“正是。我料你必然知道云家,果然没有料错。”陈石星心中苦笑,“岂止知道,我和云家的关系,恐怕比你还更深呢。”

    丘迟继续说道:“有一天晚上,云重忽然跑来我家,和我说道,你愿意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做一件事情吗?这件事情,可能令你失掉官职的。

    “我说你要我做的事情,一定是义所应为的事情,莫说失掉官职,就是掉了脑袋,我也会去做的。但不知你可以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吗?”

    陈石星听到这里,恍然大悟,说道:“云状元说的想必就是我的爷爷了?”

    “不错,就是你的爷爷。”

    “我爷爷不过是个琴师,他在京城碰到什么危难之事,要惊动武状元云重出头托人救他?”

    “这件事情,倘若发生在别人身上,那是求也求不到的‘好事’,但对你的爷爷来说,却是个天大的麻烦,当时有个太监名叫王振,想必你也曾经听过父老说过这个奸宦吧?”

    “听说他是弄成土木堡之役惨败的罪魁,正统皇帝就是因为宠信他的关系,以致几乎亡国。”

    “不错,你的爷爷就正是因为得罪了这个权势滔天的奸宦,以致惹下了天大的麻烦。”

    “我爷爷是个流浪江湖的琴师,和这奸宦风马牛不相及,何以会招惹上他?”

    “你爷爷到了京师,不知怎的,给王振知道。王振慕他天下第一琴师之名,召他到私邸演奏。”

    “我爷爷素来讨厌权贵,他是一定不肯为这奸宦弹琴的了。”

    “你料得一点不错,令祖匿藏在一个小客栈里,王振请他不动,就要派锦衣卫去把他抓去。连同你的父母也要一起捉去。他发出命令,令锦衣卫在那天晚上执行。这个消息给云重知道,云重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有人注目,不便亲自去给令祖通风报讯。”

    陈石星听至此处,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所以云状元要托老伯帮忙。”

    丘迟说道:“不错,云重和令祖本来也是并不相识的。他是”佩你爷爷的气节,是以不愿令祖受王振之辱。”

    陈石星大为感动,说道:“云状元和丘老伯的高义古风,真是足为后辈楷模,令人钦仰。”

    丘迟喝过了酒,继续说道:“当时已是将近三更时分,事不宜迟,我就和云重说道,好,这事你交给我办好了,你赶快回去吧,免得给王振的爪牙发觉你的行踪。

    “云重一走,我匆匆忙忙的写了一封信,告诉令祖,王振要抓他,叫他赶快逃走。

    “我到了那间小客店,令祖正自独对青灯,还未睡觉。我用江湖人物惯用的留刀寄柬之法,飞刃入室,把书信穿在刀尖之上插在他的床头。

    “令祖看了我写的信,惊疑不定,连忙叫醒你的爹娘,大家商议。他们是住在相连的两间房间,里面有门相通的。

    “你爹爹说,王振手段毒辣,尽人皆知。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难得有这位义士通风报讯,咱当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今祖说媳扫的身体不大好,我只盼能够在此休养些时,如今仓惶出走,只怕会累病了她。

    “你爹娘都说事有缓急轻重,要是犹疑不决,王振当真派人来抓,那时咱们三人义不受辱,那只怕连性命都要赔在里头,还能保得什么身体平安。

    “令祖叹了口气,说道:没有办法,那咱们只好马上走了。

    “我看他们肯走,这才松了口气。不料他们刚刚溜出后门,王振派来的爪牙也踏进前门来了。

    “为首的这个鹰爪来头可是不小,他是锦衣卫都指挥章铁夫,练有铁砂掌的功夫,在王振手下,武功可算得是数一数二的。他带来的两个锦衣卫士,则是擅长于用暗器的人。

    “我一想要是给他们发觉令祖逃走,令祖跑得未远,一定会给他们追上,救人须求彻,要让令祖能够平安脱险,就非得拖延他们一些时候不可。

    “于是我偷偷进入令祖那间房间,穿上令祖由于匆匆出走未及带走的一件衣裳,躺在床上,蒙头大睡,故意发出鼾声。

    “章铁夫果然中计,推开房门,喝道:“陈琴翁,你敬酒不吃那就只能请你吃罚酒啦,起来吧,乖乖的跟我走!他一揭开被窝,我就给他一掌。

    “他的铁砂掌果然厉害,但还是给我的掌力抛出房门,摔了个头破血流。”

    陈石星听得眉飞色舞,斟满了酒,与丘迟干了一碗,叫道:“痛快,痛快!”

    丘迟继续说道:“可笑章铁夫那两个手下,还不知死活,同时出手,居然敢用喂毒的暗器打我,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们的暗器反震回去,结果受了暗器所伤的不是我而是他们。我也不管他们死活,立即离开那间客店。那时已经找不着你的爷爷了。”

    陈石星道:“他们知道是你干的么?”

    丘迟说道:“黑暗中他们根本就没见着我,不过我知道章铁夫是个大行家,他的铁砂掌被我所破,迟早会猜得着是我干的。”说至此处,哈哈一笑,跟着说道:“就这样,我从一个御林军的军官变成了这间茶馆的老板,每天喝喝自己酿的酒,倒也乐得逍遥。”

    陈石星道:“丘老伯,你为晚辈一家断送了前程,你虽然是施恩不望报,晚辈可是过意不去。”

    丘迟一皱眉头,说道:“你怎么也说这样的俗话,什么前程,在那样混浊的官场中,岂能容我施展抱负?想要‘前程’只有昧着良心干伤天害理的事而已。我早就想离开的了。现在过的这种日子,可要比做什么御林军的军官惬意得多。唯一感到遗憾的只是我没能向云重辞行。我也是当天晚上溜出京城的。”

    陈石星道:“可惜你现在过的这种日子也给我累得不能过了。”

    丘迟笑道:“这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虽然不做茶馆老板,自己酿的酒还是每天都能喝的。”

    “从此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云重。不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未到半年,我倒是见着了你的爷爷。”

    他似乎是在回忆当时见面的情形,又再喝了三碗酒后,方始说道:“我这间茶馆开张未久,那天有三个外地口音的异乡人进来喝酒。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爷爷。上次在客店里我虽然没见着他的脸,但他是背着这张古琴的。跟着他的一对中年夫妇也都带着乐器。小兄弟,不知你是否知道,你的娘亲也是一位擅于弹奏琵琶的女乐师。”

    丘迟接着说道:“小兄弟,其实你曾经到过这里的,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陈石星怔了一怔,说道:“二十年前,我还没有出生。”

    丘迟笑道:“不错,你是还没有出生,不过你已经在妈妈肚子里了。”陈石星一想,笑道:“不错,我今年虚龄正是十九岁。”

    丘迟继续说道:“那天他们进来喝酒,可把我吓了一跳。”

    陈石星道:“为什么?”

    丘迟说道:“你爷爷和爹爹都是形容憔悴,我看得出来,你爹爹似乎身上还有内伤,令堂大概是有三个月身孕的样子,脸上也是带着病容。”

    陈石星好生难过,想道,“他们被奸宦逼害,天地虽大,却不如何处可以容身,怎能不精神颓丧,只怕没有病也要气出病来。唉,想不到我还未出生,就连累爹娘如此受苦。”

    丘迟说道:“小兄弟,当时普天下的百姓,谁不受那奸宦的逼害,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你也不必如此难过了。”一声长叹过后,喝了满满的一大碗酒,继续说道:“我招呼他们坐下,心里可在踌躇,要不要和他们说明真相?谁知我还没有说话;你的爷爷却也知道我是谁了。”

    陈石星诧道:“爷爷那天晚上并没有见着你,他又怎么知道?”

    丘迟说道:“我刚刚从御林军军官变成茶馆老板,自是难免有点牢骚。茶馆开张之时,我写了一首陆游的词作为补壁。”

    说至此处,他把挂在墙上的一张熏黄的残旧布幔揭赵,只见里面罩住的是一副条幅,写着南宋词人陆游作的“诉衷情”词。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做何处?尘睹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陈石星恍然大悟,说道,“爷爷认出了你的笔迹?”

    丘迟说道:“不错,令祖眼力端的厉害,我给他通风报讯那封短柬他一直留着,只凭这封短柬,就熟悉了我的书法。给他看破,我也只好承认了。

    “在京师那晚,我们其实并未会面,这次方是正式相识。一相识大家就像老朋友一样谈起来了。

    “谈起来我才知道,原来你爷爷一家三口,非但给王振逼害得不能在京师立足,要想流浪江湖,也是难以容身,就在两天之前,他们还碰上王振的爪牙。”

    陈石星道:“我爹敢情就是给王振的爪牙打伤的。”

    丘迟说道:“幸亏他们碰上的那个爪牙不是锦衣卫的高手,他要捉你爷爷,你爹和他拼斗,受了一点内伤,终于将他赶跑。但令堂受了这场惊吓,却得了病。我本来要留他们多住几天,把身子调好了才好走的,他们害怕还有王振的爪牙追来,怎样说也不愿意再连累我,那天我们只得畅饮一场,听你爷爷弹了一曲,就分手了。”

    陈石星心里想道:“怪不得爹娘早死,原来都是给王振这厮害的。”

    丘迟说道:“王振在土木堡事变之后,不久也就死了。你爷爷想必是因事过情迁,不愿与你再提。”

    陈石星道:“可恨这奸宦早死,我不能亲手替爹娘报仇。那个章铁夫呢?”

    丘迟说道:“章铁夫倒还活着。不过听说他已换了一个主儿。他的新主人是九门提督龙文光。”

    陈石星恨恨说道:“刚才来的那个‘龙公子’,就正是龙文光的宝贝侄儿。可惜这次他只是带了呼延四虎出来,章铁夫没有给他‘保驾’。”

    丘迟叹了口气道:“天下的好人是杀不尽的,坏人也是杀不尽的。今后你行侠仗义是应当的,却也不必老是记挂着报仇了。唉。朝廷的乱七八糟,何尝不也是像二十年前的样子!”

    叹息过后,丘迟继续说道:“那天你爷爷临走的时候,也曾给我留下一幅字迹,你要看么?”

    陈石星连忙问道:“在哪里?”

    丘迟揭起另外一张残旧的布幔,现出和右面这张一般大小的条幅,书法苍劲,正是他爷爷的笔迹。写的也是陆游的一首词,词牌名“鹧鹕天”,词道:

    “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斟残玉瀣行穿竹,卷罢黄庭卧看山。

    贪啸仗,任衰残,不妨随处一开颜。原知道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少!”

    这是陆游晚年之作,虽然息影田园,仍有不甘老骥伏枥之志。“玉溪”是美酒的别名;“黄庭”本是道家的经典,《唐书-艺文志》,据云老子著有《黄庭经》一卷。在这首词中则是指晋代书法大家王羲之手书的《黄庭外景经》,即世传王羲之书此以换鹅者。

    丘迟以军官身份埋名匿迹,做了荒村的茶馆的老板,天天喝自酿的美酒,等于是另一种方式的隐士;而他又是文武全材,喜欢字画。所以琴翁写陆游这首词送给他,对他的身份也是颇为合道的。

    丘迟说道:“令祖那天在微醉之后,颇有几分感慨,他说他也很想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过这下半生。看来这一首词,他固然是写来送给我的,但他的心境却也正是和这首词的作者陆游相同,这些年来,他在桂林七星岩下隐盾,也可说是得偿所愿了。”

    陈石星叹道:“人间哪得有桃源,我的爷爷虽然是想过与世无争、与人无件的隐士生涯,却又何尝得如所愿!”

    丘迟心里想道:“陈琴翁遭受丧子之痛,抚养孙儿成人,晚年的生活,相必过得不甚如意。”

    他只道陈石星是因此兴嗟,不想令陈石星难过,于是转移话题,说道:“陈世兄,我有一事未明,想要请教。”

    陈石星道:“老伯请莫客气,不知要问何事?”

    丘迟说道:“你的剑法,精妙绝伦。似乎不是出于家传?”

    陈石星道:“小侄的确是另得名师传授,不过老伯的赞语,小侄可是不敢当了。”

    他正在思量,要不要把前辈大侠张丹枫为师之事告诉丘迟,丘迟已先自说道:“云重后来弃官归隐,不知他有没有和你的爷爷见过面?”

    陈石星道:“据我所知,他们似乎从未见过。”

    丘迟若有所思,半晌说道:“这倒奇了。”陈石星道:“老怕什么事情觉得奇怪?”丘迟说道:“不知我猜得对不对,你的剑法是张大侠张丹枫传给你的吧?张大侠是云状元的妹夫,我曾经见过他的剑法的。”

    陈石星本来不想瞒他,给他说破,便道:“老伯法眼无讹,小侄的确是得自张大侠的传授。”

    丘迟又惊又喜,问道:“张大侠还活在人间?”

    陈石星道:“家师不幸,正是在收我为徒那天仙去?”他这才有机会说出前事,包括云浩与张丹枫先后去世的消息。

    丘迟叹口气道:“因果报应之说,本属无稽,但冥冥之中,却又似乎颇有天意。”

    丘迟又再喝了一大碗酒,说道:“当年云重与令祖素不相识,不借为了令祖与权势滔天的奸宦作对;令祖与他的儿子云浩也是素不相识,同样的不惜为了一个陌生人累得家破人亡。虽然救人没有成功,可也都是同样的高义可风!”

    陈石星道:“丘老伯,你也是以一个不相干的人卷入漩涡,侠义的行为,更是值得晚辈佩服。”

    丘迟笑道:“你也何尝不是如此?你帮云家的大忙,事先你也并不知道云重曾于你家有恩的。嘿嘿,再说下去就变成互相标榜了。喝酒,喝酒!”

    陈石星道:“小侄量浅,委实是不能再喝了,老伯自便。”

    丘迟把酒坛子翻转过来,喝尽余沥,哈哈笑道:“不知不觉喝了最后一坛,再喝可没有了。”

    陈石星道:“时候不早,小侄也该告辞了。”

    丘迟道:“再待一会。我向你打听一个人。”陈石星道:“是谁?”丘迟说道:“一柱擎天雷霞岳是桂林人氏,你想必知道?”

    陈石星道:“知道。我的爷爷和他也是曾有交游的。丘老伯可是与他相识的吗?”

    丘迟说道:“闻名已久,没见过面。但我知道他是个慷慨好义的豪杰,所以觉得有点奇怪。”

    陈石星道,“什么奇怪?”

    丘迟说道,“刚才你说令祖与他颇有交情,我想了起来,令祖当年不愿托庇大理段家,宁可相信江湖上的朋友,他说的这位江湖朋友,想来就是指一柱擎天雷大侠了。你们碰上云浩那桩事情,为何不向他求助?”

    陈石星由于曾先后听得“云夫人”与丘迟对一柱擎天推崇备至,是以虽然心中藏有疑团,却也不愿在丘迟面前再提起了。于是淡淡说道:“或许爷爷不想连累他吧。”

    丘迟说道:“说起这位雷大侠,我倒是有件心事末了,觉得有点愧对于他呢?”

    陈石星诧道:“丘老伯不是与他素不相识的吗?”

    丘迟说道:“不错,我是和他没见过面,但我也曾许下一个诺言,要帮忙他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并没有做到。”

    陈石星好奇心起,说道:“请恕小侄冒昧,敢问是什么事情?”

    丘迟说道:“二十五年前,那时雷震岳出道未久,在江湖上是个后辈,当然,也还未有一柱擎天的外号。

    “他的成名是有一次帮忙老金刀寨主周健抗击瓦刺的入侵,把守一个要隘,和他并肩作战的一队义军伤亡殆尽,他独个以一柄金刀,劈杀瓦刺十八名武士,终于等到援军来到,赶跑敌人,因而成名的一柱擎天的外号,也是在那次战役后得到的。”

    陈石星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颂扬他的人拿桂林的独秀峰来比喻他的呢。”

    丘迟说道:“这个说法也没有错,他后来在桂林定居之后,由于慷慨好客,庇护了不少在中原站不住脚逃亡到桂林的人,是以也就有许多人用你刚才的那个解释,称他为一柱擎天了。不过最初的得名由来,却是由于那次战役而起。嗯,话题拉得远了,唯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在那次战役过去之后大约三个月,我寿命到大同公干,由于我一向仰慕金刀寨主的为人,公事勿完之后,我偷偷到雁门关外与他相会,云重和金刀寨主的交情很好,金刀寨主早已从云重口中知道有我这个人的。是以虽然初次相会,却是一见如故。无话不谈。

    “那时雷震岳早已不在金刀寨主那儿了,不过我们当然还是不免谈起了他。

    “金刀寨主说起雷震岳有个心愿,希望能够得见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客张丹枫,他不敢奢望张丹枫收他为徒,但求得张丹枫指点他几招剑法于愿已足。

    “听了这番言语,我就和金刀寨主说道,他有这个愿望,或许我可以帮他完成。当时我是这样想的,张丹枫是云重的妹夫,以我和云重的交情,转请云重帮他的忙,说不定还可以求得张丹枫收他为徒呢。

    “哪知回到京城,见到云重,才知道张丹枫已经在江湖销声匿迹,连他也不知道张丹枫的下落了。

    “虽然我没有直接答应雷震岳,但这个愿却是我亲口向老金刀寨主许下的,直至如今,都还没有做到,我总是觉得欠下一柱擎天的一份人情的。”

    说至此处,丘迟把最后的一碗酒喝完,说道:“老弟,我要你帮个忙了。”

    陈石星已是料到几分,但仍然说道:“老伯是我家的大恩人,有甚要小侄效劳之处,尽管吩咐就是。如此客气,倒是教小侄担当不起了?”

    丘迟说道:“要是你见到一柱擎天,请你把张大侠所传的剑法演给他看,让他得偿所愿。””

    陈石星的祖父虽然是“一柱擎天”的朋友,但陈石星对“一柱擎天”的生平却是并无所知,此际听罢丘迟讲的这段有关“一柱擎天”的往事之后,不由得心乱如麻,“原来他是曾经和老金刀寨主并肩抗敌的英雄,我的怀疑恐怕是冤枉好人了,不过人心难测,一个英雄,有时只怕也会干出坏事的,据丘老前辈所说,雷震岳嗜武如命,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得到我师父的剑法,那一次的事情,会不会是因为他知道云大侠藏有我师父的剑谱,而云大侠在我家里养伤出想谋夺剑谱,利令智昏,以致连累我爷爷也受他的谋害呢?待我回去先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倘若他真是我的仇人,我和他比武,把师门剑法全部抖露之后便即杀他,也算得是答应了丘老前辈的要求了。”

    丘迟把两张条幅取下,交给陈石星,微喟说道:“最后一坛酒都喝完了,这店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我舍不得丢下的了,除了你爷爷的这幅书法如今交给了你,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了。”话虽如此,对这间与他相伴二十年的茶馆,一旦分手,仍是不禁有点黯然。

    两人走出茶馆,陈石星一声长啸,不过片刻,那匹白马闻声觅主,已是来到他的跟前。丘迟赞道,“你这匹坐骑倒是很有灵性。”

    陈石星道:“老伯打算归隐何处,但愿小侄还有机会可以再聆教益!

    丘迟说道:“我在后山有间茅屋,但愿能在白云深处,度过余年。”

    陈石星一揖到地,拜别丘迟之后,便即跨上白马,继续他的行程。

    一路无事,七天之后,他已是到了贵州省内,这天来到了一个小镇,景物十分熟悉。原来正是龙成斌的家乡,他来的时候,曾经在这里遇盗,几乎落难他乡,后来碰上龙成斌,都是在这个地方。

    此时天色已晚,陈石星本来不想在这小镇歇脚的,也只好进去投宿了。

    他到原来的那家客店投宿,店主人居然还认识他。

    那店主人一看见他,呆了一呆之后,便即满面堆欢的说道:“你不是那年在小店住过一晚的陈相公吗?什么风把你吹来的,真是稀客啊!请,请!”就像天上掉下一个活宝贝似的,招待得甚为殷勤。

    此时的陈石星和四年前当然已是大不相同,骑的骏马,穿的虽然不是华眼,也很光鲜,不过这店主人的态度改变得比他的衣着还更厉害、却仍是出他意料之外。笑道:“多谢你还记得我,你不怕我没钱付帐?”

    店主人有点尴尬,连忙说道:“难得陈相公再次光临,这是小店求也求不到的。请陈相公允许我做个小小的东道,随便相公喜欢住多久就多久,别提付帐二字。”

    陈石星笑道:“那我不是变成了白食白住的霸王了吗?这可不行!”

    店主人道:“就只怕小店招待不周,惹相公生气。要是相公住得还舒服的话,随你高兴打赏一点便成。要是说付房饭钱的话,小的可不敢受了。”

    陈石星心想这不是换个名目而已吗?但也不愿和这些俗人一般见识,便道:“好,你给我一间干净点的房间。”

    店主人诺诺连声,带引他进入一间上房,说道:“这是小店最好的上房,不知陈相公合意么?”

    陈石星道:“很好。没什么事了,你出去吧。”

    店主人却没出去,讪讪的说道:“陈相公请恕小人多嘴,请问相公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陈石星怔了一怔,说道:“你以为我会和什么人一起回来?”

    店主人道:“那年相公在小店投宿,请恕小人有眼无珠,不知你老是龙公子的朋友。龙公子那天和你一起离开家乡之后,至今还未回来,我们都在猜想,这两天他应该回来的。”

    陈石星方始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想巴结豪门公子的朋友!怪不得对我这样好。哼,要是他知道我不但不是龙成斌的朋友,还是他的仇人,不知他又是如何一副嘴脸?”笑道:“原来你以为我是和龙公子一起回来,但为什么你会猜他在这两天‘应该’回来呢?”

    店主人似乎有点诧异,“陈相公不知龙提督龙老大人已经衣锦还乡么?”

    陈石星经过几年来的磨练,已经世故得多,暗自思量:“常言道得好,逢人但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何况是对这等趋炎附势的小人!”淡淡说道:“富贵不回故乡,有如衣锦夜行。龙大人做到九门提督,当然免不了要回来荣宗耀祖一番罗。不过我最近这次见到龙公子,还未知道他的叔父离京的消息。”

    这话倒并非说谎,但听在那店主的耳中,却以为陈石星果然是和“龙公子”时常见面的老朋友,也知道他的叔父要回家,不过没料到这样快就回来而已。

    店主人想了一想,说道:“听说龙老大人是因为大同的敌寇已退,这才能够抽空回来扫墓的。陈相公,你是龙老大人的侄公子的好朋友,要不要小人前往龙府——”

    陈石星连忙截断他的话,说道:“我要找龙大人,自会去找他,下必你费神了。”说至此处,顿了一顿,拿出两颗金豆,继续说道:“今晚我想舒舒服服的睡一个觉,不希望有人打扰。要是有人来打听我的话,你可别说我在这里。”

    店主人本来想给他通报与龙府的人,希望得一点赏赐的。但一想自己不过是个小客店掌柜的身份,跑到龙府,龙府那些如狼似虎的家奴,也不知会怎样待他。说不定讨不到好处反而招辱,得了陈石星的厚赏,自是乐得少管闲事了。他接过金豆眉开眼笑的说道:“龙府在这小镇西边凤凰山脚下,前后都有花园,中间几十栋青砖大屋,很容易找的。”说罢告退。

    陈石星洗了个澡,吃完晚饭,便即关上房门。恐防有事,不敢熟睡。

    二更时分,忽听得蹄声得得,来到门前,戛然而止。盘龙镇是个人口不多的小镇,又非商旅必经的冲要之地,陈石星不禁心中起疑:“怎的这么晚了,还有人来?”

    过不多久,又听得蹄声得得,那个骑马的客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竟然走了。显然只是和店主人交谈片刻。

    陈石星大为奇怪,“看来并非投宿的客人了,难道是龙家的人么?但龙成斌远在大同,他的叔父决不能知道我的行踪,怎的我一到此地,他就会派人查店,店主人也没有出去过,是谁通风报讯的呢?”

    正在他百思莫得其解的时候,听得两下轻轻敲门的声音,店主人道:“陈相公,请开门。”

    陈石星打开门,店主人说道:“请恕打扰,我见房中还有灯火,陈相公似乎还未安寝,我才敢敲门的。”

    陈石星道:“有什么事么?”

    店主人道:“我来禀告一事情,果然不出相公所料,刚才有人来找你老。”

    陈石星道:“是什么人?”

    店主人逍:“是个外地口音的,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陈石星诧道:“是外地人?”

    店主人道:“是呀,我也觉得有点奇怪,起初我还以为龙府的家人来迎接你的呢。不过他向我打听人,无疑却是相公。”

    陈石星道:“此人什么模样,可有告诉你他的姓名?”

    店主人道:“是个和相公年纪大约相差不多的少年人。他没有把姓名告诉我,不过他骑的那匹白马,说来奇怪,倒是和陈相公你的那匹坐骑一模一样。”

    陈石星吃了一惊,说道:“哦,有这样的巧事?”

    那店主人道:“他向我打听,有没有一位姓陈的客人,年纪和他一样,骑的白马也是和他一样的往在这里?他说他是来找寻朋友的。”

    陈石星道:“你怎样回答?”

    店主人道:“起初我也感到有点为难,要是他当真是你的朋友,我不说实话,恐怕过后你要见怪。”

    陈石星忽忙说道:“我已经吩咐过你的,不管来的是什么人,今晚我都不见。你也不能说我住在这里的!”

    店主人一听此言,知道自己做得对了,便换上一副邀功的神情,馅媚笑道:“是呀,我怎能忘了你老的吩咐。所以——”

    陈石星道:“所以怎样?”心情倒是不觉有点患得患失了。

    店主人:“所以我非但说没有他打听的这个人,而且我推小店业已客满,不让他在这里投宿。小人这样做不知对不对?”

    陈石星道:“好,你做得很好。”随手掏出两颗金豆,说道:“你为我少做了生意,这两颗金豆你拿去吧。”

    店主人扭扭捏捏的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口里这么说,心里却是开了花,早就伸手把金豆接过去了,“相公还有什么吩咐吗?”店主人问道。

    陈石星道:“我记得这镇上似乎只有两间客店,对吗?”

    店主人道:“不错,相公你的记性真好。还有一家叫做云来客栈,就在前面那条横街的转角处。相公,你是不是要查究那个人是谁,明天我可以找云来客栈老板打听打听,他一定是在云来客栈投宿的。”

    陈石星一皱眉头,说道:“不,用不着你多事了。”

    店主人讪讪说道:“是。那么请相公早点安歇,小人告退。”

    店主走了之后,陈石星关上房门,却是不由得心乱如麻了。

    心中暗忖:那个操外地口音的陌生少年,骑的是一匹白马,和我的坐骑一模一样。

    这少年是谁呢?

    在店主人的眼中,这少年是个陌生的异乡人,但在陈石星的脑海里,却浮起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形象。

    女扮男装的云瑚!

    他打开窗门,天上一弯眉月,月色朦胧;几点疏星,星光黯淡。是将近三更的时分了。而这天色,也正是适宜于夜行人出没的天色。

    “待我去看看她,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云瑚?”他抑制不住心中的一股冲动,终于披衣而起了。

    “倘若真是云瑚,那又怎样?”‘唉,我只要看她一眼,最好还是不要让她知道!”

    在月色朦胧之下,他悄悄溜出客店,施展轻功,奔向这小镇的另一间客店——云来客栈。

    刚刚走到云来客栈所在的那条横街的转角处,忽听得屋顶上有衣襟带风之声,陈石星是个行家,一听就知是有另一个夜行人出现。

    他躲在暗角,那夜行人却没发现他。

    微风飒然,从他头顶的瓦面掠过,这夜行人的身法也是端的轻快之极,眨眼间,就掠过了几重瓦面。

    可是就在这瞬息之间,陈石星已是瞧得清楚了。

    虽然没有看见她的粉脸,但只是从她的背影,陈石星也可以认得出来,她是女扮男装的云瑚,决不会错!

    这刹那间,陈石星几乎要失声叫了出来,但毕竟还是忍住了。

    “奇怪”,陈石星心里想道:“她为什么跑到我住的那间客店呢?莫非她是不相信店主的话,我来找她,她也来找我?”

    于是陈石星回过头来,暗地跟踪,他的轻功比云瑚还更高明,保持在百步以内的距离,云瑚仍然没有察觉。

    云瑚到了他住的那间客店,脚步一停,陈石星知道她要进去,不料她只是略一迟疑,随即又是加快脚步,向前跑。

    这一下又是大出陈石星意料之外:“她要去哪里呢?”抬头一看,月亮己过天心,而云瑚的背影也已在百步开外了。陈石星心念一动,蓦地想了起来:“龙家不正是在这小镇的西边吗?”而此刻的云瑚,正是朝着月亮落下的方向跑的!

    一个往前奔跑,一个在后面跟踪,不知不觉已是出了这个小镇,到了一座山下了。

    虽然月色朦胧,但那婉蜒如带的围墙,在一里开外,已是隐约可见。

    一点不错,正是店主人给陈石星仔细描绘的那座龙府建筑。

    陈石星方始恍然大悟,原来云瑚乃是前往龙家。

    “龙文光衣锦还乡,在这小镇是件大事,想必她在云来客栈,也听得有人说了。龙文光是她家的大仇人,怪不得她要前往寻仇。”陈石星心里想道。

    “龙文光身为京师的九门提督,手下岂能没有能人。云姑娘心急报仇,却也未免把事情看得太容易。”

    果然心念未已,密林深处,蓦地出现一条黑影,刚好拦住云瑚的去路,一抓向她抓下。

    此时陈石星已是加快脚步,躲在云瑚背后的一棵树后,一见那人的擒拿手法,便知云瑚虽然不会败给此人,但却是难免会有一番纠缠,陈石星有心暗助云瑚,随手捏了一颗小小的泥丸,便弹过去。

    那人也是太过自恃,满以为一抓之下,便可手到擒来。他想抓到了“奸细”,再加拷问不迟,是以并没有呼唤伙伴。生怕一出了声,吓走这个奸细,就要多费许多气力,反为不妙。

    哪知一抓抓空,云瑚的刀锋已是劈到了他的面门,刀光闪闪,耀眼生辉。那人也好生了得,在这危机瞬息之际,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腰向后弯,硬生生的使出“铁板桥”的功夫,刀锋在他面门削过,却没有伤着他,说时迟,那时快,那人脚跟一旋,避开快刀斜削之势,倏地长身而起,一个勾拳竟然是从云瑚想不到的方位,反打她的左胁。

    对方的掌头尚未打到她的身上,她的宝刀也还没有劈着那人,那人忽地身形一晃,“卜通”便倒。云瑚生怕有诈,迅即一脚踢出,那人哼也不哼一声,显然是给她踢得晕过去了。云瑚不由得满腹疑团,“以此人的本领,何以会在这样紧急的关头,突然自己跌到?”

    她不敢擦燃火石,审视那人是否另外受伤,只好再加一指,点了他的穴道。叫他在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醒转。她却哪里知道,即使她不点这人的穴道,这人也是不会动弹的人。因为陈石星那颗小小的泥丸,正是在刚才那个“紧要的关头”,打中了那人“环跳穴”的。

    云瑚选择好地点后从后园进入,在那园门外面,也有两个卫上穿梭巡夜。不过这两个卫士本领却是比刚才那人弱得多,云瑚从暗处一跃而出,抓着了最适当的时机,当他们正在走到面对面的时候,一个个左右开弓,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点了他们的穴道。当下身形一起,捷如飞鸟,掠过墙头。到了里面,云瑚方才知道是自己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这园子大得出乎她的想像之外,享台楼阁,星罗棋布,一幢幢的房屋,更是东一座西一座不知多少?围墙之内的建筑物比那个小镇还多。云瑚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要在这许多房屋之中找一个人,谈何容易?用“海底捞针”来比喻或许是夸张一些,但倘若是一间间搜索的话,恐怕最少也得个三天三夜!

    正当她感到无从入手之际,忽听得有脚步声隐隐传来。云瑚躲在假山洞后,只见是两个挽着篮子的少女。篮子有盖,式样小巧玲珑,那是富贵人家用来装食物的,看来似乎是两个婢女给主人送宵夜的点心。

    只听得一个婢女说道:“彩姐,真是不好意思,要你陪我。说实在话,我真是有点害怕,园子这样大,比咱们在京师的那个园子还大得多,白天都是阴阴沉沉的,晚上更令人提心用胆,要不是有人陪我,我一个人决计不敢行走。”

    那个被叫做“彩姐”的说道:“咱们是好姐妹,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说不定明天晚上这差使是落到我的头上呢,那时我还不是一样要你陪我!”

    那婢女道:“老爷也真是的,三更半夜还要喝什么参汤,可就不知咱们做丫头的受苦?”

    那“彩姐”叹口气逍:“谁叫咱们是生来的丫头命呢?不过老爷每晚喝参汤,却是有个缘故,你知道吗?”

    那婢女道:“什么缘故?”

    此时那两个婢女正好在假山洞口经过,那“彩姐”悄悄说道:“夫人本来是在这个老家住的,老爷这次回来,听说就是想接她回京去的。”说到这里,她的同伴插口问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夫人,听说她是五年前已经回来了,对不对?”

    彩姐道:“不错。”

    那婢女道:“为什么咱们到了这里,这里的上下人等,没有一个提起这位夫人?这么多天,我也没有见过这位夫人?”

    “彩姐”低声说道:“夫人早在老爷回来之前大约半个月光景,独自离家走了。”

    那婢女吃了一惊,说道:“夫人是偷走的?”

    彩姐说道:“是呀,所以大家都不敢提!”

    那婢女道:“夫人为什么偷走的?”

    彩姐道:“我怎么知道。但既是偷走,想必也是见不得人的丑事了。”

    那婢女冷笑道:“想不到他们富贵人家,也有这样见不得人的丑事!”

    彩姐“嘘”了一声,说道:“你别乱说话,给人听见,可不得了!”

    那婢女道:“这里怎会有人?守夜的卫士都在外边。”

    彩姐说道:“总是小心一些为妙,提防隔墙有耳!”跟着说道:“老爷就是因为夫人的事情,气在在心里说不出来,身子比在京师的时候衰弱多了,晚上也睡不着觉。所以天天晚上要喝参汤。”

    这两个婢女谈论云瑚母亲的事,云瑚听了,心里虽然很不舒服,但却得一个意外的收获,确实知道了她们所说的那个“老爷”就是她的仇人龙文光了。

    于是云瑚一跃而出,先点了那个“彩姐”的穴道,然后抓着那个婢女,明晃晃的宝刀在她面前一晃,沉声喝道:“你一声张,我就杀了你!”

    那婢女吓得魂不附体,颤声说道:“你杀了我吧。只求你别告发我。”她只道云瑚是府中卫士,听见了她们刚才的话,要拿她到“老爷”跟前究办的。与其受酷刑的折磨,那倒不如给人一刀杀死了。

    云瑚知道这个婢女性格比那“彩姐”倔,而且是对“老爷”心怀仇恨,不忍吓她,收了宝刀,说道:“我不是要杀你,我是要杀你的老爷!”

    那婢女这一惊非同小可,呆呆的望着云瑚,说不出半句话。

    云瑚在她的耳边说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连累你的。我只要你给我带路,到了你那个‘老爷’的住处,我就放你。你可以迟一枝香的时刻才送参汤,那时你的‘老爷’已是决不能够审问你了。但假如你一定要保护你的‘老爷’,不肯给我带路,那我就非杀你不可了!”

    那婢女心乱如麻,终于咬了咬牙,说道:“我为什么要保护老爷,我的爹爹是给他逼债逼死的,我爹死了,他的管家还要把我拿来抵债。好,我带你去。”

    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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