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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七回 疑幻疑冥

    念自昔红亭翠馆,怅十载盟鸥,便教飞散。数遍乱山荒驿,甚时重见?乡关此后多风雪,怕黄昏画角吹怨,相思空记,寒梅一树,和香同剪——

    吴枚庵

    焦云叹口气道:“但愿我是猜疑错了,否则恐怕咱们不仅没有报仇的机会,连性命也要赔在这里呢?”

    道士皱了皱眉头,说道:“不管韩将军是要独自领功也好,愿和黄总兵分享也好,朝廷将他从大理调来,他就非得攻打小金川不可。黄总兵纵然败了一仗,也只是小挫而已,我不相信小金川的乌合之众,抵挡得了朝廷的两路大军!攻破了小金川,还怕孟元超跑得上天?那时咱们先杀了孟元超,再联手对付段仇世,定必能报你的杀兄之仇!嘿嘿,刚才说我长敌人的志气,如今我瞧你倒是灭自己的威风了。”

    云紫萝在破庙后面偷听,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一个概梗。心里想道:“原来段仇世已经杀了‘滇南四虎’之中的三虎,而这两个家伙则是被派遣去和一个从大理来的‘韩将军’联络,准备两军合作,夹攻小金川的。奇怪,他们说的这个‘韩将军’难道不是给程新彦杀掉的那个‘韩将军’吗?我从大理一路来到此间,也从未发现官军的踪迹,这支官军又是从哪里来的?”

    云紫萝当然不会知道,这个‘韩将军’是李麻子冒充的。而焦云的猜疑也的确是完全猜错了。

    要知李麻子虽然擅于改容易貌。也会模仿别人的口音,但此事关系义军成败,毕竟还是要小心谨慎的。他又怎敢和曾经见过那个正牌将军的焦云过份亲近,多说话呢?

    不过在墙外偷听的云紫萝,她最关心的还不是“将军”的真假,而是她的儿子的下落。段仇世已经杀掉焦家三虎,他把徒弟抢回来了没有?

    大雨仍在倾盆而下,云紫萝继续偷听下去,不久,这个谜底也揭开了。

    只听得焦云苦笑说道:“你可知道段仇世和卜天雕那个姓杨的徒弟,其实并非场牧之子,而是孟元超的亲生骨肉么?”

    那道士道:“早知道了,怎么样?”

    焦云说道:“你要是能够把这孩子保全,带来这里,咱们就可以用来要胁孟元超了,即使报不了仇,也用不着提心吊胆,怕他加害。”

    那道士愤然说道:“你知道我为了这个孩子,如今已是不能立足于崆峒派么?”

    焦云说道:“这孩子与你们崆峒派有何关系?”

    那道士说道:“这小娃儿当然不会和我们崆峒派有甚牵连,但段仇世却是我的师兄丹丘生的好朋友!”

    焦云吃了一惊,说道:“听说丹丘生是你们崆峒派的第一高手?”

    那道士苦着脸说道:“就是呀,所以他虽然不是掌门,掌门也得听他的话。那天我抢了孩子先跑,本来想送到昆明去给石朝玑的,不料中途在红崖坡就碰上了丹丘生,也不知怎的,他的消息这样灵通,一见我就责骂我抢了他好友的徒弟,要不是苦苦求饶,武功都几乎给他废掉。”

    焦云道:“啊,那孩子又给丹丘生抢去了?”

    那道士说道:“我还敢抗拒他么,当然是给他要回去了。不仅如此,他还擅自作主,替掌门人执行戒律,把我逐出了崆峒派呢。这件事我知道他一定会告诉段仇世的,我也正是为此,没有第二条路好走,只好跟着石朝玑跑来小金川。想不到在军中碰见了你,更想不到石朝玑又失了踪。”

    焦云说道:“听说石朝玑是前几天和楚天雄一道去侦察军情,就此没有回来的。以他们二人武功之高,大概不会失事。失踪之说,言之过早。”

    那道士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莫说对方的首领冷铁樵和萧志远了,孟元超的武功依我看来也不会在他们二人之下,他们失事,又有什么稀奇?”

    焦云说道:“要是石朝玑当真出了事,咱们也就是失掉了靠山了。我看留在这里恐怕凶多吉少,还是溜之大吉,再去找个靠山吧?”

    那道士道:“孟元超在小金川,你不想杀掉他报仇么?”

    焦云说道:“小金川若给官军攻下,官军自会杀他,依我之见,韩将军的信,咱们也不必带回去了。”

    那道士道:“这不好吧,碍了朝廷的大事,咱们不是给小金川帮了忙了?”

    焦云说道:“我可以另外想个办法。”但他想来想去,仍是没有好的办法想得出来。

    云紫萝已经知道儿子的下落,可不耐烦再听他们说下去了。当下身形一起,飞过墙头,冷笑说道:“碰上了我,你们还想走么?”

    焦云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跳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云紫萝的剑尖已是指到他的咽喉。焦云霍的一个“风点头”,判官笔使了一招“举火镣天”,往上招架,“当”的一声响,焦云左手的判官笔损了一个缺口,只觉头皮一阵沁凉,原来是给云紫萝的剑锋从他头顶削过,削掉了他的半边头发。

    崆峒派那道士喝道:“哪里来的泼妇,胆敢行凶?”拔剑出鞘,剑招未发,先自飞脚踢起一根燃烧着的干柴,云紫萝一侧身,一团火光从她身旁飞过,恰好飞到了焦云身上。

    云紫萝懒得答话,一领剑诀,吐出碧莹莹的寒光,立即朝那道士的胸前刺去,武学有云:“刀走白,剑走黑。”意思是使刀的应走阳刚的路子,宜于正面交锋,明刀亮斫;使剑的属于阴柔的路子,宜于偏锋迸招,很少踏正中宫,向前刺击的。云紫萝和对方一照面就用这个打法,这在武林规矩中简直是一种藐视。那道士不禁勃然大怒,长剑猛力就磕下来。哪知云紫萝的剑术奇妙莫测,这一招竟是虚招,那道士磕了个空,云紫萝已是一个“拗膝搂步”,绕到敌人右侧,剑招倏变,奇快如电,青钢剑向上一撩,反挑敌人右臂。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那道士的衣袖已是给剑锋割开,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了。这还幸亏是他闪避得宜,否则这条手臂只怕已是要和他的身体分家。

    道士又惊又怒,叫道:“好狠的婆娘,你,你是谁?”焦云在地上一个“懒驴打滚”,把火扑灭,此时才刚刚站了起来。说道:“这臭婆娘正是云紫萝。”

    云紫萝冷笑说道:“你死到临头,还要骂人!”青钢剑向前疾刺,声到人到,一招“白虹贯日”,剑锋竟是向着他张开的嘴巴迳刺进去,焦云双笔遮拦,兀是遮拦不住。幸亏那道士来援得快,长剑刺向她背后的“风府穴”,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云紫萝反手一剑,荡开他的长剑,焦云趁那空隙,忙即窜开,这才能够脱出险境。但他还未来得及还招,云紫萝一招逼退了那道士,第二招又已指到了他的胸前,当真是如影随形,他的脚跟都未站稳!

    那道士长剑横扳,双剑一合,合力抵御,方始勉强顶得住云紫萝的攻势。焦云大喝道:“好个臭婆娘,我与你拼了。”

    云紫萝的轻功比他高得多,这是他领教过的。他自知决难逃脱,把心一横,索性就硬着头皮和云紫萝拼命。那道士也是同一心思,他们两人这一拼命,云紫萝虽不至于挫败,急切之间,却倒是难于取胜了。

    要知云紫萝是在产子之后,刚满一月,却又跋涉长途的。她从北方的三河县来到了南方的小金川,路程数千里之遥,一路奔波劳碌,产后还未曾调养得很好的身子,武功不论怎样好,健康也难免多少受了影响了。焦云和那道士联手抵御,三十招之前只有招架之功,三十招过后阵脚稳住,到了五十招开外,己是渐渐没有了反攻之力了。云紫萝剑法渐形迟滞,竟似颇有力不从心之感!

    道士大喜叫道:“这臭婆娘气力不济了,咱们加一把劲,把她宰掉!”两人转守为攻,越攻越狠!

    云紫萝咬了咬牙,心里想道:“看来我也是非和他们拼命不可了!”剧斗中焦云判官笔左右一分。“双风贯耳”,左笔虚点云紫萝面门,右笔便直指她的华盖穴。云紫萝身形一晃,对方双笔走空,她抓紧时机,唰的一剑就刺过去。这一招本来极为精妙,可惜她的气力差了那么一点儿,差了三寸剑尖没有刺着对方要害。高手搏斗,只争毫厘,说时迟,那时快,焦云的判官笔已是疾向她的“云台穴”点来,那个崆峒派的道士长剑划了一道圆弧,迅即把她的身形圈住。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玉带围腰”,乃是崆峒派独门剑法的不传之秘。

    这道士只道她已是决计难逃,大喜叫道:“废她武功,留她性命!”想要将她活擒,拿来要胁孟元超。不料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霎那,倏听得云紫萝一声清啸,身形平地拔起,弓鞋竟朝焦云猛插过来的判官笔一踏,借着这一踏之势,整个身子翻腾起来,疾如飞鸟!

    说时迟,那时快,云紫萝掠过焦云的头顶,不待双足落地,已是使出“白虹贯日”的绝招,凌空刺下。焦云连忙一缩头颅,把判官笔交叉护住顶门。哪知云紫萝这一剑是用足气力的,又是从上面冲击下来,剑势凌厉之极。焦云的双笔被青钢剑一磕一震,云紫萝的剑尖虽未刺着他的头颅,他的判官笔却给震得反插回来,插进自己的脑袋了。

    那道士听得焦云临死前裂人心脾的惨叫,吓得魄散魂飞,哪里还有斗志?一个转身便逃。

    云紫萝冷笑道:“你不是要废我的武功的么?”飞身疾扑,一招“玉女投梭”,刺他后心。

    那道士觉察背后金刃劈风之声,明知不敌,本能的反手一剑遮拦,“当”的一声,道士长剑断为两截,背上中了一剑,负伤狂奔。

    云紫萝追出庙门,一剑伤了这个道士,正要施展“燕子三抄水”的轻功追去,忽地脚步一个跄踉,险些摔倒。

    原来她刚才力毙焦云,气力耗损太甚,已有如强弩之未,难以为继了。

    云紫萝深深吸了口气,心里想道:“这恶道业已受伤,以一敌一,我纵气力不加,也可把他杀掉。他是给清军搬救兵的,我可容他不得。”于是又追上去。

    此时雨势已经小了许多,但还未停止。天色如墨,伸手不辨五指。但那道士受伤之后,脚步沉重。云紫萝就跟着他的脚步声跑去追他。

    山路本就崎岖,大雨过后,更是路滑难行。那道士一足踏空,骨碌碌的滚下山坡。云紫萝喝道:“往哪里跑?”正要加快脚步,过去结束他的性命。忽地一条黑影突然从她旁边的乱石堆中窜了出来,一刀向她劈下。

    云紫萝惯经阵仗,临危不乱,迅即还了一招“玄鸟划砂”,那人赞道:“好剑法!”刀剑相交,火花四溅,那人退了一步,仍是拦住云紫萝的去路。云紫萝虎口一震,青钢剑几乎掌握不牢!

    那人大叫道:“快来人呀!”不但叫嚷,而且还发出了一支蛇焰箭,蛇焰箭是用作夜间报警用的,一溜蓝火,升上半空,附近数里之内,都看得见。

    云紫萝急风暴雨般的连攻十六八剑,那人也会听声辨器的功夫,在黑夜中招架她的凌厉剑招,竟是丝毫不乱,一一都化解开了。

    云紫萝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心里想道:“我的气力即使未经损耗,只怕也未必胜得了他。想不到清军之中还有如此高手。但何以他却似乎是让我三分,未尽全力呢?”

    此时云紫萝运剑如风,已是急攻了他四五十招,那人兀是只守不攻,随着云紫萝的剑势,东遮西挡,见招拆招,见式解式,紧紧的守稳。但云紫萝要想从他身旁窜出,却又总是给他拦住。

    开首数招,那人可能是由于尚未知道云紫萝的实力如何,慑于她的精妙剑法,只好认真对付。数招过后,业已觉察云紫萝的气力不加,他使出来的力道也就相应减弱了。

    那人的蛇焰箭射出之后,才过不久,果然就有一小队清军骑兵,快马奔来,从山上望下去,可以看见蜿蜒交错的点点火光,那是他们手中提着的风灯。

    雨夜黑林,山峻路滑,他们不知上面埋伏有多少敌人,竟是不敢上山,只敢在山下呐喊。

    崆峒派那个道士骨碌碌滚下山坡,大叫:“我在这儿,快来救我。”

    云紫萝的敌手看见官军来到山脚。”而那道士也还未死,这才松了口气,忽地虚晃一招,低声说道:“云女侠,请随我来!”转身就跑。奇怪的是,他并不是向山下有火光的地方跑,而是跑进黑黝黝的地林之中。一面跑一面叫道:“哎呀,好厉害的贼婆娘,救命,救命!”力竭声嘶,装得像极了业已受伤的模样。

    云紫萝疑云大起,心里想道:“此人力足胜我,他要害我,用不着再布陷阱。好,且看他弄的是甚玄虚?”侧耳静听那马群践地的蹄声渐去渐远,料想是清军已经救了那个道士,但却不敢上山,故而收队回营了。

    到了密林深处,那人说道:“行啦,就在这里吧。”擦燃火石,云紫萝看清楚他的面貌。此时雨已止了。

    只见这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穿的是清军服饰,云紫萝不敢放松戒备,按剑问道:“你是谁?”

    那人说道:“我叫刘抗,是孟元超的好朋友。缪长风和我也是相识的,听说他和云女侠一道,怎的却不见他?”

    云紫萝吃了一惊,心中半信半疑,冷冷说道:“我听说刘抗是一条好汉子,你为什么却替鞑子卖命?”言下之意,当然不相信他是真的刘抗了。

    那人说道:“怪不得云女侠见疑,此事说来话长。我先告诉云女侠一个消息。”

    云紫萝道:“什么消息?”

    那人说道:“武端兄妹已经来到了小金川,武庄告诉我她在大理多蒙云女侠照顾,分手那天,又得云女侠指点她到小金川应该做些什么,我们的事情,得到云女侠如此关怀,我也是十分感激的。武庄只道你和缪大侠不来小金川了,是以她见了我虽然高兴,也还感到美中不足呢!”

    这番说话,听来似是“闲言”,其实却是刘抗用来证明自己的身份的。他以武庄的未婚夫自居,而且说得出云紫萝与武氏兄妹分手之时的说话,这些说话按之常理,武庄除了未婚夫之外,是决计不会和旁人说的。

    云紫萝这才相信无疑,说道:“刚才那道士和滇南四虎中的焦云一起去搬取救兵的,焦云我已杀了,那个道士本来也是跑不掉的,不知刘大侠何故却要救他。”

    刘抗笑道:“实不相瞒,我是奉了萧、冷两位首领之命,必须保护他们的,幸亏你只杀了一个焦云,要是连这道士也都一并杀掉,那就糟了。”

    云紫萝莫名其妙,说道:“为什么?”

    刘抗说道:“他的身上有一封大理‘定边将军’的公函,这封公函,是约那个黄总兵来会师的,我们必须让这封公函送到敌人统帅的手上!”

    云紫萝诧道:“大理那个姓韩的‘定边将军’不是已经给程新彦杀掉的吗?程新彦和他的女儿是和武氏兄妹一起来小金川的,难道你没有见着他们父女吗?”心想纵然没有见着,武庄也应该把这件事情早已告诉他了。

    刘抗笑道:“不错,真的‘将军’是给杀掉了,我们冒牌的‘韩将军’是李麻子冒充的。”

    云紫萝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们是要诱使敌军上当。”

    刘抗说道:“这个秘密并不是我们所有的兄弟都知道的,尤其是远离大寨的哨所弟兄,而且近来经常有侠义道的朋友投奔小金川,那两个人要是给不知个中原委的朋友碰上,恐怕也会发生意外。是以我才奉命暗中去‘保护’他们,确保那封公函平安到达敌人手里,大伙儿才能放心。”

    云紫萝清楚了来龙去脉之后,笑道:“原来如此,险些给我坏了你们的大事。”

    刘抗又再次问道:“缪大侠来了没有?”这个问题,云紫萝一直尚未回答他的。

    云紫萝强抑心中的悲痛,说道:“长风他不来了,我也不准备长留在小金川,待你们大捷之后,我见过了盂元超就要走了。”

    刘抗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他与云紫萝刚刚相识,却也不便交浅言深,当下说道:“元超不在大寨,这两天恐怕正在和清军大打呢。你是急于要见他吗?”

    云紫萝道:“他不在小金川,我已经知道了,我刚听到他的一个消息,是焦云和那道士说的。”

    刘抗道:“他怎样了?”

    云紫萝道:“听说他打了一个胜仗,但他自己也受了伤。”

    刘抗吃了一惊,说道:“真的?”

    云紫萝道:“这是他们说的,他们并没亲眼看见,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刘抗说道:“孟大哥倘若受了伤,我是应该去看他的。但我有公务在身,必须赶回原来的防地,准备歼灭前来‘会师’的清兵。李麻子他是只能做冒牌将军,不能指挥军事的,云女侠,只好麻烦你替我走这一趟,看护他了。”

    云紫萝道:“扶桑派的掌门人林无双来了没有?”

    刘抗说道:“早已来了,不过她现在是和吕思美一起,留在小金川训练女兵,并非是在元超身边。”

    云紫萝道:“好,请你告诉我,元超的作战地点应该怎样走法。”

    刘抗说道:“从这里向西走,翻过前面一座山,大约要走六七十里路程,有一个山谷,叫做葫芦谷,元超就在那里埋伏。”他怕云紫萝不够清楚,一面说话,一面折了一技树枝,在湿透的泥士上给她画了一个地图。

    黑漆的树林里有了亮光,不知不觉是第二天的早晨了。雨过天晴,东方的太阳也开始升起来了。

    云紫萝和刘抗分手之后,又再独自登程。

    雨过天晴,但她的心情可还是阴晴不定。

    “我已经知道华儿无恙,我去见他,不是多此一举么?”

    “但万一他是真的受伤呢,林无双不在他的身边,谁来为他看护?”

    终于她抛开了心中的顾虑,迎着朝阳,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走过了六七十里山路,没有碰见清兵,没有碰见义军,什么人也没见着,山谷静得出奇,云紫萝感到了不祥之兆。

    葫芦谷终于到了,在她的面前,展现了一幅厮杀过后战场上悲惨的图景。

    无数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黄沙绿草,还未凝结,在地上缓缓的向前流动,血腥气味,熏得她直想作呕。头顶上盘旋着一群一群的乌鸦,好像是赴盛筵。

    “元超,元超!”云紫萝大声的叫。

    没人回答,她也没有在尸堆中发现孟元超。

    他是在伏击战成功之后回去了呢,还是受了重伤隐匿在她所未曾发现的战场一角呢,还是,——唉,她连想也不敢想的,业已杀身成仁了呢?

    她从谷口一直深入侦查,有战马倒毙路旁,有刀枪散满地上,有旌旗委弃泥沼,有血渍断断续续的像一条线伸向山边,……渐渐,尸体没有发现了,血线仍在向前伸展。她仍然没有找着她的孟元超。

    密林深处,孟元超渐渐有了知觉,似梦非梦的醒了过来。高逾人头的野茅和一枝枝刺向天空的树枝,映入他的眼帘,好像是无数长枪利剑;黑压压的丛林里好像有千军万马奔驰。当然这只是他的幻觉,实际上那不过是嗓耳的鸦声。

    似梦非梦,兵器碰击的声音,战马哀鸣的声音,厮杀的喊声,恍恍惚惚的,幽幽远远的,还好像在山野之间回旋起伏。“我还活着吗?这是什么地方?”

    他想起来了,他是追杀敌军的主帅,中了敌兵的弓箭的。

    “那个黄总兵倒是很能打仗,不过他终于还是给我们打败了。”孟元超从心里笑了出来,不过他却是不能动弹。他不知道他已是昏迷了多少时间。

    “我的弟兄呢,为什么一个也不见?他们是在继续追杀敌人吗?”

    他不知道这场狙击战早已结束了,他的这支部队击败了多于他们五倍的敌兵,伤亡也很不小,为了恐防敌方的主力来援,他们已经撤退了。在那个杀得昏天黑地的战场上,不可能找到每个受伤的战友,他的战友以为他武艺高强,早已突围了。他们是按照原定的计划,从不同的方向撤退回小金川的。

    “水,水!”孟元超感到咽喉冒烟。受伤的人不会觉得饥饿,但焦渴却是十分难受的。他发出微弱的呻吟,只盼能有一滴甘露润润他的喉咙。

    渴得实在难受,这是比死还要难受的折磨。孟元超以前也曾多次受伤,有一次伤得甚至可能比这次还重。昏迷了三天两夜才醒过来,但一醒来就有他的师妹吕思美在他的身边服侍他,早已替他敷上了止痛的金创药了。用不着他开口说话,就知道拿水给他喝。而现在他却是孤零零的躺在血泊中,周围莫说人影,连野兽的影子也见不着。因为它们早已在两日之前就给大军的厮杀吓跑了。荒山寂寂,唯有偶尔从头顶飞过的乌鸦发出噪耳的啼声。幸而他还没有变成腐尸,这里受伤的又只是他一个人,没有别的尸体。否则那些乌鸦也会飞下来啄他了。

    “水,水,我要水喝!”他的喉头咕咕作响,可就是叫不出来。但就是叫得出来又有什么用处,根本不会有人听见他的。

    “要是无双在我身边,那就好了!”孟元超心想。林无双本来要跟他一起,参与这次战役,是他强迫她留在小金川的。因为这次战事的凶险早已在意料之中,他不愿意林无双跟他也冒凶险,但现在他却禁不住想起她了。

    “马革裹尸,战士正当如此!”孟元超心里想遁:“只要能够打败敌人,我还有什么遗憾?”

    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么?这霎那间,他平生的经历一一都涌上了心头。“紫萝现在不知是在什么地方,但愿她与缪大哥能偕白首。她这一生遭受许多苦难,这都是我连累她的。她得到了幸福;我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伤口在痛,喉咙在冒烟,心里则在胡思乱想。孟元超越来越是感到难受,终于抵受不住苦痛的前熬,神智又在渐渐迷糊了。

    “水,水,我要水喝!”迷迷糊糊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奇迹发生,孟元超只觉遍体清凉,当真就似有甘泉流入他的口中一样,说不出的舒服!

    孟元超用力张开眼睛,神智尚未恢复过来,眼前只见一团模糊的人影。那人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在他耳边低唤:“大哥,大哥,你醒来呀!”声音这么熟悉,那是谁呢?但他已经感觉得到,摸抚他的是女性的温柔的手了。

    是吕思美么?是林无双么?他再一用力张开眼睛,终于认出来了,不是吕思美,不是林无双,竟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云紫萝!在他自己以为将要死了的时刻还在想念着的云紫萝!

    这怎么可能呢?孟元超疑幻疑真,以为自己是在作梦了。云紫萝等了许久,这才等到他醒了过来。但见他的目光似是一派迷茫,好像连自己也认不出来了。云紫萝又是欢喜,又是心痛,放下了水壶,说道:“好了,你醒来了。你看看我是谁,我是紫萝呀!”

    当真不是梦了,孟元超心头大跳,用力叫道:“啊,紫萝,果然是你!”可惜,他虽然用尽气力,仍是叫不出声来,云紫萝只听得他的喉头咕咕作响。

    云紫萝柔声说道:“大哥,你莫说话,我替你治伤。”伤口她早已洗干净了,当下便以熟练的手法拔掉插在孟元超身上的两枝利箭,敷上了金创药。孟元超嘴角挂着微笑,哼也不哼一声。云紫萝却是不禁胆战心惊,晴自想道:“孟大哥真是铁铮铮的好汉子,这枝箭倘若射歪少许,只怕就要插入他的心房啦。”

    云紫萝把从死尸身上搜获的一包炒米嚼烂了喂他,又给他喝了几口清水。孟元超稍稍恢复了一点体力,说道:“紫萝,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缪、缪大哥呢?”声音细如蚊叫,但云紫萝已是隐约听得见了。

    云紫萝说道:“大哥,你莫忙着说话,听我说。”给孟元超盖上一张军毡,说道:“咱们的华儿在崆峒派道士丹丘生那里,丹丘生是段仇世的好朋及,段仇世已经去找他了。他们都很爱护华儿,华儿一定可以长大成材的,大哥,你用不着挂虑了。”

    段仇世抢了他的儿子做徒弟,这是孟元超早已知道了的,但丹丘生是谁,他可就不知道了。听了云紫萝的说话,他只道是段仇世暂时把徒弟交给好友照顾,不觉有点儿奇怪,心想:“紫萝应该知道我是放心得下把孩子付托给段仇世的。”

    但他实在是心力交疲,不能用神思想了。他现在想要知道的是缪长风在哪儿,是不是已经和云紫萝在一起来了?云紫萝却没有告诉他。

    “她是怕我妒忌,所以没告诉我他们的事呢?还是她根本没听见我在问她呢?其实她若是真的爱上了缪大哥,我只会为他们感到高兴的。”孟元超心想。

    云紫萝道:“大哥,你太疲倦了。你应该好好的歇息,什么都不要想。听我的话,闭上眼睛睡吧。”孟元超只盼能够多看她一眼,惺松的睡眼仍然是在睁开。

    云紫萝笑道:“你说过听我的话的,怎么又不听了?我给你唱一支曲子,你乖乖的睡吧,睡吧。”

    云紫萝柔声唱道:“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蒙蒙,垂柳阑干尽日风。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拢,双燕归来细雨中。”

    这是欧阳修所写的吟咏西湖的十首小令之一(词牌名“采桑子”),也是他们以前在西湖泛舟,云紫萝曾经在船上唱过的。

    孟元超神思恍惚,又似回到从前的日子了。他和云紫萝和宋腾霄雨后游湖,云紫萝按拍低歌,宋腾霄吹萧伴奏,只有他不发一言,却是和云紫萝心心相印。“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这境界真是何其美妙!

    “但她为何单独挑这一首来唱呢?群芳过后,狼藉残红,西湖虽好也是好景难留了。难道她是要向我道出:天下无不谢之花,也无不散之筵席的寓意么?”

    云紫萝再唱下去,是黄庭坚的一首小令“清平乐”:

    “春归何处,寂莫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哗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歌声当真似是出谷黄鹂,孟元超听得心神如醉,也不去思索词中的寓意。不知不觉闭上眼睛。

    云紫萝笑道:“你从前告诉我,小金川的春色不逊江南,如今我相信了。要是我早生几百年,我会告诉黄庭坚,并非没人知道春的去处,春天是从江南来到了小金川了。”忽地发现孟元超已经睡着,她出了一会神,眼角沁出了晶莹的泪珠。此景此情,依稀往日。但此际她所感受的是幸福还是辛酸,却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了。只是孟元超已经睡着,她也无须对他强颜欢笑了。

    天色渐渐暗了,夕阳虽好近黄昏,她的心情也随着无色阴暗

    像是一尊石像,她一直坐在孟元超身旁怔怔出神。

    忽地有空谷足音踏破荒山静寂,将她从迷茫的境界中惊醒过来。

    来的是敌兵呢,还是小金川的弟兄呢?云紫萝霍然一省,连忙跳起,来的若是敌人的话,她可不能让孟元超给他们发现啊。可是已经迟了,那两个人来得好快,就在她惊起之时,他们已是上了这个山头。

    双方打了一个照面,不觉都是一惊。原来来的乃是连甘沛和炎炎大师,这两个人都是北宫望手下的一等一高手!

    连甘沛曾在西洞庭山上吃过云紫萝的亏,事后想起她那凌厉的剑招,兀是犹有余悸。此时突然碰上,也是不禁骤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云紫萝已是一剑向他刺去。

    这一剑又快又狠,只听得当的一声,连甘沛右手的判官笔歪过一边,云紫萝这一招是用足了力道的,余势未衰,剑锋直指到他的面门,连甘沛虽然不是她的敌手,武功亦非泛泛,百忙中使出一个“大弯腰,斜插柳”的身法,避招进招,还了一招“横架金梁”,猛力砸她剑锋。

    云紫萝自知气力不济,必须速战速决,将敌人各个击破,这才能够保护得了孟元超的安全。上次她在西洞庭山,是五十招之后,方能击败连甘沛的,此时当然是不能容他再走五十招了。为了急于求胜,云紫萝冒险突出奇招,身形平地拔起,一招“鹏搏九霄”,凌空刺下!

    炎炎和尚走在后面,和云紫萝的距离稍远一些,正当云紫萝突袭连甘沛之时,他刚好发现躺在地上的孟元超。他和连甘沛正是奉了黄总兵之命,来搜查孟元超的。那日黄总兵受伤而逃,几乎被孟元超活擒。但他也看见孟元超身上中箭,料想孟元超亦必伤得不轻,但恐怕孟元超本领太高,还没有死,是以派出两名高手,重来搜索战场。

    炎炎和尚突然发现了孟元超,这一喜非同小可,也顾不得同伴正在和敌人,激战,登时就跑过去,哈哈笑道:“我找着啦,我找着啦!哈哈,哈哈!一点不错,果然是孟元超这个小子!”

    云紫萝一剑凌空刺下,本来是可以刺着连耳沛的头颅,令他不死也得重伤的,突然听到炎炎和尚的狂笑声,不由得心头一震,这一剑就削歪了。

    虽然削歪,剑锋还是几乎贴着连甘沛头皮削过,把他的半边头发削掉。

    连甘沛在地上打一个滚,跳起身来,只觉头皮一阵沁凉,吓得魂飞魄散,生怕云紫萝乘胜追击,急忙叫道:“炎炎大师,快、快来救我!”

    炎炎和尚这才猛地省起救同伴要紧,心里想道:“这倒是我糊涂了,看孟元超的模样,恐怕他已经死了。就是不死,也是受了重伤,还怕他跑得了吗?”心念一动,便即回过头来援救连甘沛。

    云紫萝更是恐怕炎炎和尚伤了孟元超,哪里还有余暇去取连甘沛的性命?她向孟元超那边奔去,炎炎和尚则向她这边跑来,两人碰个正着。

    炎炎和尚练的是火龙功,一掌拍出,热风呼呼,云紫萝几乎为之窒息,但她仍是抢攻。

    剑走轻灵,云紫萝脚踏穿花绕树的步法,使出变化莫测的剑术,虚虚实实的一口气攻了炎炎和尚十多招,突然由虚化实,一招“白鹤剔翎”,剑挟寒风,刺他胸口的“璇玑穴”,炎炎和尚收掌护胸,云紫萝倏的变招,剑锋斜指,刺向他的掌心。这一招的变化十分奇妙,是从炎炎和尚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的。

    只听得嗤的一声,炎炎和尚的袈裟穿了一洞。这还幸亏是他躲闪得快,否则只怕掌心也要给利剑刺穿。炎炎和尚练的独门功夫,掌心的“劳宫穴”正是他真气积聚之处,“劳宫穴”倘给刺穿,真气渲泄,他的火龙功就要废掉了。

    炎炎和尚吓出一身冷汗,骂道:“好狠的婆娘!”

    连甘沛忽地叫道:“大师不用担忧,这臭婆娘虽然凶狠,气力却是快要用完啦!最多不过五十招,咱们一定可以擒她!”原来连甘沛在惊魂稍定之后,这才省起云紫萝和他两次交手的不同之处。这次的招数虽然比上次更为狠辣,但仍然伤不了他。连甘沛本来是个武学行家,把先后两次的交手一加比较,立即发现了云紫萝的气力已是远远不及从前,于是他也大着胆子退而复上,与炎炎和尚联手夹攻云紫萝了。

    炎炎和尚试了几招,哈哈笑道:“连老弟,你说得不错,这臭婆娘是不行啦,不过这臭婆娘虽然凶狠,长得倒是标致。俺出家人慈悲为怀,倒是舍不得伤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儿呢。”

    连甘沛跟着笑道:“出家人也有怜香惜玉之心,连某岂能没有?嘿嘿,云紫萝,我劝你还是投降了吧,这次可不比是在西洞庭山,没有缪长风来给你做帮手了。”

    炎炎和尚笑道:“她倒是还有一个姘头在这里,可惜她的这个姘头孟元超却是半死不活,帮不了她的忙啦!”两人一唱一和,想把云紫萝气得急怒交加,他们就更容易取胜。

    云紫萝咬牙苦斗,炎炎和尚看出有机可乘,一个“游空探爪”向她抓下,便想把她活擒。不料云紫萝忽地喝道:“着!”剑光疾闪,迎着他的手臂便削。原来这是云紫萝故意卖的一个破绽。

    可惜她毕竟吃了气力不济的亏,这一剑只是把炎炎和尚小指的一节指头削掉,长剑就给连甘沛的判官笔架开了。不过虽然只是削掉一节指头,那阵剧痛也够炎炎和尚受了。

    炎炎和尚本想把她活捉,不料反而给她伤了一指,大怒之下,远足了火龙功,呼的一掌,猛劈过去!云紫萝已是心力交疲,哪里还能禁受这样猛烈的掌力?她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闪开,脚步未曾站稳,一股排山倒海似的力道涌来,登时把她抛出数丈开外。虽然不是打个正着,但那股力道已是震得她爬不起来了。

    云紫萝心头一凉,不是自己怕死,而是害怕孟元超落在敌人手里。“我可不能眼看孟大哥受敌人的侮辱!”当下就想自断经脉而亡。

    忽听得炎炎和尚的狂笑之声突然停止,喝道:“来者是谁?”

    这个人来得非常之快,当真说得是声到人到,炎炎和尚刚刚说到一个“谁”字,谜底立即揭开。

    云紫萝躺在地上,看不见来的是什么人,但却已听到了这个人熟悉的声音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林无双。

    林无双给眼前的景象吓慌了。大惊之下,失声叫道:“云姐姐,你怎么啦?孟大哥,他、他、他——”

    云紫萝精神一振,挣扎着就想起来,叫道:“孟大哥还活着!”

    林无双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说道:“云姐姐,你别动,我给你打发这两个贼人。”

    炎炎和尚和连甘沛不知林无双的厉害,见她是一个比云紫萝还更年轻的女子,不约而同的都笑起来。

    炎炎和尚说道:“你这小丫头也敢口出大言,难道你比这臭婆娘还更狠么?”

    话犹未了,陡然间只见寒光疾闪,耀眼生辉。林无双喝道:“好,你们笑吧!”剑招连发,剑气如虹,左刺连甘沛,右刺炎炎和尚。出手快到极点,这两个人都觉得林无双的剑招好像全是向他刺来一样。饶是他们联手抵挡,还是给杀得个手忙脚乱!

    炎炎和尚这才知道林无双果然是比云紫萝更“狠”,忙把架裟脱下,袈裟一抖,好似飞起一片红云,护着身体。

    连甘沛没有这样功力,百忙中使出连家“双笔点四脉”的绝技。左笔一拖,右笔一带,一招之间,遍袭林无双的太阳、少阳、厥阴、阳矫四大脉络的八处穴道。

    他这一招不知曾经伤过多少成名人物,哪知连林无双的衣角都没沾着,林无双冷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以为就只你会点穴么?”

    林无双身与剑合,剑如飞风,翩若惊鸿。对方的剑势指向何方连甘沛都还未曾看得清楚,四脉八穴便都中剑,正是他刚才要刺林无双的那些穴道。

    炎炎和尚见她剑术如此精妙,吓得心胆俱寒,想道:“我只道女流之辈容易对付,谁知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否则待到那臭婆娘气力惭复,只怕我可是性命难保了。”

    不料就只林无双一个人,他想跑也跑不了。

    林无双的轻功与云紫萝不相伯仲,比他高明得多。他转了几个方向,林无双都是拦在他的前头。转眼间林无双的剑光霍霍展开,使出了虬髯客真传的一个“大须弥剑式”,炎炎和尚全身受剑光笼罩,哪里还能冲出光圈之外。

    炎炎和尚冲不出去,唯有硬着头皮和林无双拼斗。袈裟抖开,旋风忽舞,全身好似包在红云之内。而红云之外,则是裹着白光。说也奇怪,他和连甘沛联手之时,给林无双攻得险象环生,如今他单打独斗,反而似乎好转一些。虽然仍是未能突围而出。但林无双却也攻不进去。

    其实林无双的本领并非比云紫萝高明很多,她之所以能够在数招之内刺伤连甘沛,一来是因为连甘沛业已恶斗一场,正如刚才的云紫萝一样,气力不加了。二来林无双的那路剑法,得自虬髯客的真传,她以剑尖刺穴,正是连甘沛使的判官笔的克星。三来炎炎和尚震惊于她精妙的剑法,只顾保护自身,连甘沛得不到他的助力,名为联手,实际还是单打独斗。不过若是只论剑法,她的剑法变化奥妙精微,倒是确实在云紫萝之上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炎炎和尚一见她出手,便即为她所慑的原因!

    到了炎炎和尚情知逃跑不了,拼死力斗之时,形势又不同了。武功是各有所长的,轻功和剑术,炎炎和尚当然远不及她。但炎炎和尚有数十年的功力,这却又是林无双比不上他的了。

    炎炎和尚的袈裟越舞越急,反弹之力相应加强,被林无双剑光造成的包围圈子也渐渐扩大了。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怯意一消,登时看出对方弱点,心里想道:“原来这丫头的功力并不如我,我为什么还要怕她!”此时云紫萝气力尚未恢复,背靠一棵大树歇息。炎炎和尚阵脚已经稳住,意图侥幸之念不觉又是油然而起。

    炎炎和尚把袈裟当作盾牌,舞得泼风也似,护住全身,右掌在袈裟掩护之下伸出来,呼呼呼连发三掌,他这火龙功蓄势已久,全力施为,就似从鼓风炉中喷出来似的,热浪迫人,林无双料不到他突然反攻,不觉退了三步。

    炎炎和尚心头大喜,想道:“只要能够打败这个丫头,孟元超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不过我必须速战速决,否则那泼妇的气力一旦恢复,只怕又是夜长梦多。”

    正当炎炎和尚在打如意算盘之际,云紫萝忽地叫道:“走乾门,奔坎位,刺他劳宫穴。”

    原来云紫萝由于曾与炎炎和尚剧斗多时,对他的掌法步法早已了然于胸,而林无双的上乘轻功和她的穿花绕树身法也是颇有相通之处,一样脚踏五行八卦方位的。旁观者清,是以她能够指点林无双的制敌诀窍。

    林无双也正是要诱使敌人出手攻她。不过尚未知道炎炎和尚的命门要穴是在何处罢了,一得云紫萝提点,立即如法施为,走乾门,奔坎位,一招“玉女投梭”就刺过去。

    炎炎和尚倘若只守不攻,纵然终须落败,但林无双想要刺中他掌心的“劳营穴”,却也并不容易,炎炎和尚意图侥幸,想不到一念之差,便遭杀身之祸。

    只听得嗤的一声,炎炎科尚的袈裟脱手飞出,掌心的劳宫穴已是给林无双锋利的剑尖刺了一个透明窟窿。林无双废了他的武功,斥道:“饶你不死,还不快快给我滚开!”

    只见炎炎和尚拔足狂奔,但不过跑了几步,却又忽地停了下来。林无双道:“咦!饶你不死,你为什么不走?”

    炎炎和尚喉头咕咕作响,口吐白沫,就似受伤的野兽临死之前在作挣扎狂嗥,忽地手舞足蹈起来,状如疯汉。

    原来他练的“火龙功”乃是邪派功夫,劳宫穴一被刺穿,还不仅仅是武功被废这么简单。真气渲泄,热毒攻心,他自己也无法克制,终于自食其果,毒发身亡了。

    林无双见他毒发身亡的惨状,亦是不禁触目惊心,当下就不忍再杀那连甘沛了。

    连甘沛已经被她桃断四条经脉,武功亦已废掉。林无双点了他的昏睡穴,将他一脚踢下山坡,说道:“明天醒来,要是你不给野兽吃掉,那就是你的造化了。”

    血雨腥风过后,荒山又复旧于静寂,黄昏的夜幕笼罩大地,如眉的新月已经开始出现天边了。

    云紫萝想起刚才的恶斗还是不禁有点心惊,只有孟元超还在梦中,对刚才的一切,好似全无知觉。

    林无双走近他的身旁,不觉又是担忧起来,说道:“刚才打得那样激烈,怎的他还是没给吵醒?”

    云紫萝道:“他恐怕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了,刚才醒了一会儿,神智似乎还未清醒过来,又睡着了。不过,你可以放心,他的呼吸比我发现他的时候已经舒畅许多,脉息也调和了。依我的经验,他的危险时期已经过了。你瞧,他不是睡得很好吗?”

    林无双定下心神,这才发现孟元超的脸上依稀绽着笑容,身上的伤口也全都包扎好了。说道:“你说得不错,他真的像是正在做着一个好梦。”

    云紫萝笑道:“我猜他是正在梦中梦见了你。”

    林无双面上一红,说道:“云姐姐,多亏你救了他。我很抱歉,如是来迟了一步了。”有两句话她本来要说,忽地瞿然一省,恐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因而不便说出来的话是:“他要是作梦,也该是梦见你。”

    云紫萝道:“你不是来得正合时吗?你不但救他,也救了我啊。”

    林无双道:“我本来可以早一点来的,我不知道他受了这样严重的伤,昨天我在小金川整整等了他一天。”原来林无双是等待战场上的伤兵差不多都回来之后,还没发现孟元超的踪迹,这才着急赶来,连夜动身的。

    云紫萝道:“就只你一个人来么?”

    林无双道:“冷、萧两位首领率领全军出动,今日一早,赶往东路和早已在那里埋伏的一支义军会师,准备全歼进犯小余川的清兵,倘若不是为了找寻孟大哥,我本来也要跟他们出发的。云姐姐,你怎么知道来这里找孟大哥呢?”

    云紫萝道:“在东路埋伏的那支义军,是不是李麻子和刘抗他们?”

    林无双道:“正是,原来你都已知道了。”

    云紫萝道:“昨晚我碰见刘抗,还和他打了一场呢,我是今早才和他分手的。”当下把昨天晚上,在那古庙之中的遭遇,说给林无双知道。

    林无双忽道:“缪大侠呢?我知道他已经来了,怎的又不是和你一起?”

    云紫萝怔了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他已经来了?”

    林无双说道:“我们有一小队受了轻伤的弟兄,在退回小金川的途中,遭遇敌兵包围,幸亏缪大侠恰好路过,拔刀相助,助他们杀出重围。其中两个受伤较重的,缪大侠还给他们敷上了金创药呢!”云紫萝呆了一会,好像还不敢十分相信似地说道:“他当真已经来了?”林无双道:“怎么不真,我就是刚才在路上碰上那两个受伤最重的弟兄,他们亲口和我说的。他们虽然没有见过缪大侠,但从他们描绘的那个人的样貌和武功来看,绝对是缪大侠无疑。我还以为你们是一起来的呢。”林无双不觉也有点诧异了。云紫萝道:“他没说过要来,但我知道他会来的。”林无双说道:“缪大侠现在可能已经到了小金川了。不过或许他到东面战场去帮刘抗也说不定。因为他已从伤兵口中得知战场情况,而他的师侄武端兄妹也正在刘抗那边。”

    云紫萝心乱如麻,转了好几个念头,忽地说道:“双妹,照料孟大哥的事情,我想偏劳你了。你一个人送他回去,怕不怕会有危险?”

    林无双道:“双方的兵力都已集中东面战场,这一带已经没有敌兵,百姓又是帮忙我们义军的,我想大概不至于有甚危险。但云姐姐,你——”

    云紫萝心里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想,我现在也该走了。”

    林无双只道她是急于和缪长风相会,于是笑道:“好的,你放心去吧。我瞧缪大侠恐怕还是在刘抗那边的可能大些,但愿你们早日相见。待到打了胜仗,过几天咱们在小金川的庆功宴中再会。”云紫萝心中苦笑:“你们摆庆功宴之时,我已不知在什么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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