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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手足情深

    原来,昙宗因一腔激愤,竟然忘了师父"只能在普救众生苦难然而仅凭人力不济,或是妖孽魔鬼残害无辜生灵而凡力难以降服"两种情形下可用神功的告诫,在众僧合力最终还是能够降服活阎王的情形下,骤然出手使用神功,虽说并非滥用,毕竟也算违了天条,故而伤及五内……

    明嵩见状,清知师兄是发功用力受了内伤,急忙冲过来,为他把了一番脉,诊出虽有些许内伤,却也并无大碍,静静疗养几日便可恢复时,这才松了一口气,和觉远和觉范一起,给他灌下九死还魂丹后,命众僧抬回寺内……

    明嵩和觉范正为道广等人包扎伤口之时,突然,只见僧丰神色惊惶、气喘吁吁地一路跑来:"师叔,快,快来看啊,我,我师兄他、他昏过去了。"

    明嵩赶忙随僧丰来到几十步开外一丛草滩上,只见僧满靠在一块树干上,一手捂着腹部,脸色苍白,鲜血不停地从他的手缝里渗出,身上的僧衣僧裤全被血浸透了,人已经昏迷过去了。

    明嵩急忙将药囊打开,取出救生丹,打开水葫芦盖,把救生丹灌到僧满嘴里,又命觉范和僧丰把他放平了,拿剪刀豁开了僧满已经粘在身上的血衣——

    蓦地,僧丰一下子楞住了——就在僧满内衣里面的胸前,竟然挂着一片和他一模一样的半边月牙形银锁!

    僧丰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自己的半边锁还在啊!

    望着僧满胸前的月牙儿锁,僧丰突然呆住啦!

    他半梦半醒似的,望着明嵩和觉范为僧满又是上止血药又是包扎伤口的,端祥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僧满的一张脸儿,突然泗涕迸溅、全身颤抖起来,一时,又失声大哭起来!

    明嵩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别哭,你师兄还有救哪。"

    僧丰泣不成声地拉着正在给僧满包扎伤口的明嵩的衣角,急切地问:"师叔,师兄他,他,他流了那么多的血,他,他真的不会死吗?"

    明嵩点点头:"放心吧,佛祖会保佑他的!"

    僧丰突然跪在地上,连连给明嵩磕头,连声迭声地持号:"感谢师叔……阿弥陀佛,感谢佛祖,感谢师叔……"

    觉范真是丈二金刚——让人摸不着头脑!实在弄不明白,他们这一对师兄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夜半无人时,两人背地对练武功时的那副阵势,简直是仇人相逢、你死我活!招儿招儿辣狠,即使不致人送命也足以让人折骨断筋。这会儿,怎么突然又这样起来?

    僧满被抬回寺院后,僧丰开始须臾不离半步地日夜守在僧满身边,片刻也不肯让人来接替他。

    他伏在师兄床前,望望师兄的脸,一会儿念念有词:"嗯,哥的下巴像娘,哥的眉毛也像娘……"一会儿又取下自己脖子上的银锁,和师兄的拚在一起。

    他记得,当年娘送自己出家当和尚前,在自己脖子上挂这片月牙锁时曾嘱托他,说另一半月牙锁在他丢失的哥哥身上挂着。娘说,只要找到了另一半,就找到了哥哥……

    僧丰握着仍旧昏迷不醒的僧满的手,流泪呜咽道:"哥!原来你就是我亲哥!可是,你也见过我的这枚月牙儿锁的,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啊?"

    僧满昏迷了两天一夜后,终于苏醒了过来。僧丰摇着哥的手,高兴的又是傻笑又是哭的。

    因僧满失血过多,为了能让他早些恢复体力,僧丰和觉远、觉范三人每天都会来到村里,和秋婆婆一起挤一钵的羊奶,端到寺里哄僧满喝掉。再按明嵩师叔开的药方,轮流为他煎药燉汤。

    僧满的伤势终于开始好转了。

    苍白虚弱的僧满把自己的半边银锁取下来,和弟弟僧丰的半边锁并排摆放在手心,一边珍爱万分地抚摸着,一面对趴在他床前的僧丰讲起他所知道的有关这对银锁儿的故事——

    那是仁寿三年的事了。据今,已经有十几个年头啦。

    在伊河岸边的曹家湾,有两个从小长大、非常要好的本家兄弟。一个叫河蛟,一个叫山虎。河蛟比山虎只大一天。

    兄弟两人不约而同地暗暗喜欢上同村一位名叫菱角的姑娘。

    河蛟性情温柔,是个孤儿,行事为人像个长兄。山虎性情活泼,爱说爱笑。

    姑娘喜欢上了哥哥河蛟,于是,私下和河蛟悄悄好上了。姑娘把自己的一只圆月形银锁一剪为二,一半留给河蛟做信物,另一半戴在自己身上。

    两人约定下了:等嫁到河蛟家那天,两半月牙合阖重圆。

    可是,姑娘的母亲却更喜欢山虎。因为,山虎的母亲和菱角的母亲是同一个太姥娘的表姐妹,又嫁在同一村里,更乐意亲上加亲。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母亲虽知道女儿喜欢的是河蛟,却自作主张,和山虎的母亲两人一合计,便请了媒人、下了聘礼,硬把菱角许配给了自己的外甥山虎。

    当菱角知道娘把自己许给山虎而不是河蛟后,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把山虎家的聘礼扔得满地都是,还说娘若不把山虎家的亲事退掉,她最终的结局不是跳河就是上吊!

    菱角打小没了爹,菱角娘只有这一个独生女儿,娘儿俩一直相依为命。娘见一向温顺的闺女在自己的婚事上竟是如此执拗,非河蛟不嫁,实在感到意外。生怕再逼,把闺女逼出什么意外来,不得已,这才派媒人又把山虎家的聘礼送了回去。

    谁知,山虎把已经交换好的婚书揣在怀里,硬是不肯退还。不仅如此,山虎家又格外加了许多的聘礼,并且派人冒着大雨,又给送了回来。还带了话:三媒六证定下的亲,无是无非的,想要退婚没那么容易。等到天放晴路能走时,大家到县衙里听听老爷的判定,才能算数。

    菱角娘没了主意。正好,赶上这几天一直下雨,庄子外的洪水眼见着一个劲地往上涨,出村的路没淹在洪水里了。

    事情也只能搁在那儿了。

    这时,河蛟和山虎等一干丁壮都被派到堰上,轮流值守护堰。

    河蛟和山虎原本一对要好的兄弟,为了这桩婚事,彼此已经不说话了。虽说山虎心里也清楚,菱角喜欢的人是河蛟,可是,山虎也非常喜欢菱角。而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菱角娘又是自己的表姨,两家又是正明公德的通过媒人,下了婚书和聘礼的,岂肯放手?

    如果是几亩地几头牛的争执,山虎想,自己是决不会和河蛟哥争的。

    河蛟是个孤儿,他的爹娘十年前被一场大水泡塌了屋子砸死的。

    那天,凑巧轮河蛟在堰上看水,才算逃得一命……

    十年前的那场灾难,使河蛟对洪水有着与生俱来的格外的敏感。

    这晚,他人在护庄堰上,眼瞅着堰外的水越涨越高,不知何故,突然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其实,大堰年年修,年年加固,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决口子了。在这之前,几年里,雨都比今年下得大,下得久,大堰都没有出过大事儿。

    可是,他今年,今晚,河蛟突然感到心内有些说不出的慌乱和恐惧:菱角不会水,大堰一旦决口,水一旦漫过护庄堰,菱角想开门只怕都来不及了。

    他来到山虎跟前,望了望天,主动搭腔说:"雨怎么还不停?"

    山虎见河蛟主动找自己说话,也望望天,又望望大堰说:"唉!但愿龙王爷保佑吧。"其实,凭心而论,他觉得自己有一点对不起河蛟的感觉。毕竟,人家俩是自己相好的。可是,他心下就是舍不得菱角……

    河蛟问:"你饿不饿?"

    山虎抱着膀子说:"不大饿,就是有一点冷。"

    河蛟说:"我有点饿了,要不我回家拿些饼子咸菜来。今夜只怕咱们得在这儿守一夜了。我顺便给你捎件衣裳来。"

    山虎看着自己的脚说:"嗯。你去吧。"

    河蛟披着蓑衣,光着脚,一路趟着泥水,一路哗啦哗啦地回了村。

    河蛟进了村后却没有往自己的家赶,而是直接来在菱角家的院墙外——他强烈地预感到:今夜,护庄堰很可能要出事!他想提醒菱角一声,门要半开着,千万别睡得太死!

    来到菱角家时,他见菱角家的窗户已经黑了。想叫门,转而思量,天这么晚了,人家已经熄灯睡了,非亲非故的,一个大老爷儿们的敲人家孤儿寡母的门算怎么回事?

    正在犹豫着,忽听一阵喧响,河蛟一惊,往南一看,就见漆黑的夜空下,村子南面的堰堤那边,明明晃晃的一片白光,伴着轰轰隆隆的响声,朝村里漫了过了。

    不好!溃堤啦!

    河蛟大声擂着菱角家的院门:"啊!婶子!快开门!菱角!快开门啊!决口子啦!"

    说话间,水已经涌到了脚下。

    菱角和娘打开屋门又打开院门时,水已经淹到了腿脖子上。

    此时,村里早已是大人叫小孩儿哭的了。

    河蛟全身哆嗦着,急忙把自己身上挂的大水葫芦和蓑衣系在娘俩儿的身上。

    这时,水已经开始漫到了膝盖。

    河蛟打小就水性极好,他扶着娘俩儿,一面划着水,一面推着菱角娘儿俩,想把菱角娘儿俩推到没有水不易冲蹋的村东拐弯那一段堰上。水是往北冲的,那面的大堰格外宽厚,又不迎水势,一时半会儿的不会被冲塌,应该能逃得一时。

    划着划着,四周已经是汪洋一片了。

    菱角娘和菱角两人挂在一个葫芦上、飘在洪水之上,脚下早已踩不着硬地了,虚虚地浮在水面上,水冲过来时,不时沉浮一番。

    菱角娘又惊又慌地一面扒拉着水,一面流着泪说:"河蛟啊,今夜,菱角这条命是你救下的,大水下去以后,你就娶菱角当媳妇吧。你,你答应我,得好好替我护着菱角啊……"河蛟一面吃力地划着水,一面说,"婶子,你放心,我水性好,不会有事的!"

    河蛟在前面拽着葫芦的襻绳,忽听菱角惊叫:"娘,娘!啊——!河蛟哥,俺娘哪?俺娘哪?"

    两人四处去瞅,一片汪洋里,哪里还有菱角娘的半点人影儿?

    河蛟流着泪,哄着又是号哭又是弹蹬着,要去找娘的菱角,心下明白:刚才菱角娘说的那话,一定是怕这么大的水,一只葫芦漂不起三个人,到时谁也活不了。为了让河蛟和菱角能够顺当逃出大水,所以,交待完那番话后,不知何时悄悄扒掉了挂在葫芦上攀绳……

    河蛟抓紧了葫芦带,生怕此时乱踢乱挣的菱角也脱了襻,直到菱花哭乏、挣乏,一动不动地靠在河蛟身上再也哭不出声来……

    不知过了多久、漂了多久,最后,两人终于漂到一片山崖跟着,河蛟抓着树根,把菱角拽到了崖上的一根长藤边……

    雨停了,村庄啊房子哪里还有影儿?大河改了道,方圆几十几都成了一片汪洋。

    河蛟带着菱角,到处飘流,最后投奔到一个远房的姑妈家,靠租少林寺的寺田为生……

    再说山虎,那夜等了半夜也没见河蛟回来,后半夜时,忽听一声巨响,大水正好在离他几十步远的地方决了口。

    眼睁睁地就见那堰一段一段坍塌倒水里。

    山虎虽说身上也挂着水葫芦,可是,大水的力量仍旧可以把人翻到水底逃不出来。他拚尽全力跑到一棵大柳树下,死死地抱紧老柳树——这样,即使柳树被掀翻,人也不至于被卷到水底。

    转眼之间,堰便坍到了脚下。劈头盖脑地,连人带树就被大水冲走了老远。整个村子在他的面前生生地就成了一片汪洋。

    待水势小一些时,山虎半趴在树干上,直漂了几天几夜,末了,被人打救到船上……

    水下了,路干了,山虎返回家乡时,面前成了一大片望不到边儿的水泽边,哪里还有村子的影儿?

    他听说,他们同村在这场大水中逃出来的,只怕拢共不到十个人。而且,多是在堰上守堰,顺着没有塌的堰,才侥幸逃得一命的。

    山虎好歹平时也跟着爹学了一些正骨扎针拔火罐之流的手艺,懂得一点儿医术。他开始试着为人治病贩草药为生。后来,他在东京洛阳街头遇到了父亲当年一个病人的儿子。当年父亲去那家送药,都是带着山虎当帮手,一起去的。那人如今在大隋军队里做了个不小的长官。在街上一眼便认出了山虎。当问起家中的事,才知道山虎一家全被大水冲没了,眼下只剩下山虎一人独自漂泊时,即刻便提携山虎到了他的大营,做了军中医官的助手。

    山虎意外发觉菱角还活在世上,是在函谷关的那次庙会上。

    那天,他到关里去买几样生药,突然发觉人丛中有两个很熟悉的人影,正在给一个小娃娃买糖仁儿。

    他追了上去,这才认出,原来,那两个人竟然是菱角和河蛟,河蛟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

    原来,他们两个竟然还活着,而且,还做了夫妻!

    山虎看到他们两个的影子时,虽说心里又酸又苦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可是,那时他还没有滋生出要夺回菱角的心思。毕竟菱角是自己的远房表妹,她能活在人世,不管怎么说,好歹自己总算有了两个亲人。

    可是,当三人坐在一起,菱角流着泪说起那晚的事时,山虎听着听着,突然就变了脸。

    他把河蛟叫到背处:"菱角的娘是我表姨,菱角又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也是我表妹。你知道要决口子了,为什么不提醒我一声?凭什么该你去救菱角娘俩儿?"

    河蛟说:"你心里没有菱角!你要有她,你会时时刻刻心里装着她的!凭什么还要我提醒你去救她?"

    山虎怒不可遏,第二天,便带着几名士兵抢走了菱角。山虎对左右观看的众人说,他凭的是几年前那一张水淹汗渍已经破旧不堪的婚约。

    河蛟无处说理。山虎是驻军的医官,他惹不起,更何况,人家手里还握有一份婚约。

    大业八年,杨玄感和李密号令天下讨伐杨广。闻知杨玄感和李密大蓦天下兵马的露布后,河蛟把孩子放在嵩山脚下的姑妈家中,独自连夜上路,悄悄投了李密的义军。

    两年后,河蛟随部攻打函谷关。

    他已经听说了:山虎所在的兵营,一直都驻守在城里。

    顽勇作战的河蛟,希望有朝一日建下功业,能够重新夺回爱妻,很快便被晋为义军军官。

    函谷关历来易守难攻,两军伤亡都很惨重……

    河蛟所在的兵马终于破城而入。

    战事结束后,河蛟找到了居住在城里的菱角。

    一身重孝的菱角看到一身义军打扮的河蛟,咬着牙说,"原来,山虎是被你杀的!你竟然还敢再来见我?"

    "菱角,山虎他不是我杀的。"

    "你做了乱军的长官,还用得着你来亲手杀他吗?"

    "菱角,两军作战,不关个人私仇。"

    "你遂心了不是吗?"

    河蛟说:"菱角……听说山虎死了,我心里也不好受。"

    菱角突然流起了泪:"我也知道他不是你杀的。可是,他到底也算是你的手下人杀的。"

    河蛟无语。

    菱角拭了拭眼泪问:"你跟了叛军,小寒呢?"

    小寒是僧丰的俗名,生在小寒那天。

    "菱角,我跟的是义军,不是叛军!百姓起义造反,那是朝廷逼下的。"

    菱角说:"河蛟,我一个女人家,也不懂义军叛军有什么不同。我只知道,你们这一仗虽说胜了,城也攻下了,守兵也杀光了。可是,眼下整个天下还是人家大隋的天下啊。我担心的是,哪天朝廷率大军又杀回来了,小寒跟着你,必然也会遭到连累的……你犯那,那可是大隋律上满门灭斩的重罪啊!河蛟,你若还念些旧情,就请把小寒送还给我,好歹总能保他一条命。"

    "菱角,我今天来,是想让你跟我回去的。"

    "河蛟!山虎是死在你的人手下的,我再跟你回去,我还是人吗?再说了,你犯的可是灭族的大罪啊!我跟你回去,藏到哪里去?"

    "山虎不是我杀的!你不能把仇记在我身上!再说,当初,你是他从我身边抢走的,如今,他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能跟我回去?"

    "河蛟!你一身尚难保全,难道让我和孩子也跟着天天你流亡不成?"

    "菱角,昏君杨广十恶不赦,大隋迟早是姓李的天下。如今,我跟着魏国公李密打天下,将来一定能封将拜侯的。菱角,现在我也有钱了。你跟着我是不会再受苦受穷了。"

    "河蛟,我们之间的缘份已经尽了!我只求你把小寒送给我,我真的不会再跟你走了。"

    河蛟没料到菱角竟然如此绝情!多年的刀枪生涯,使他的脾气也变得火爆起来,他忍不住吼叫起来:"你,你,你竟这样无情无义?你还想再把小寒也从我身边抢走吗?"

    两人正争吵着,菱角和山虎十岁的儿子小寒忽地从屋里抓起一把镰刀,猛地就朝河蛟扑过来,一面大叫:"你杀了我爹,还敢欺负我娘?我杀了你!"

    河蛟又惊又气,他一把夺掉小寒的镰刀扔到房顶上,小满又扑了上来,对着河蛟的手背狠狠地咬了一口!

    河蛟看着被咬红的手,一面咬牙,一面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菱角惊恐万分地抱紧小满:"啊!河蛟!他,他还小,他,他还不懂事儿,求你,求你饶了他吧!"

    河蛟黑着脸、咬着牙说:"你听他说的什么?我杀了他爹?我欺负他娘?我饶了他,等他长大了好替他爹报仇?"

    "河蛟,求求你,他不会的,我,我会把事情给他说明白的……"说完,跪在地上,竟给河蛟磕起头来。

    河蛟跺了跺脚,怒气冲冲转身去了……

    河蛟又绝望又沮丧地一路返回大营,谁知,人还未进城门,却见城内已经乱糟糟的一片,不知发生了何事?

    待回到大营之后,才得知,原来朝廷前往讨伐高丽的大军,闻听后方杨玄感和李密叛军已经攻入东京,一面诏命从高丽紧急撤兵,一面调集各路大军朝东京一路扑来了……

    河蛟随李密撤退的路上,便被朝廷大军从四在八方团团围困。这天半夜,在突围途中,义军被冲散,河蛟的胳膊也被隋军砍了一刀,幸好乘夜逃走……

    河蛟带着刀伤连夜逃到少林寺附近的龙沟村姑妈家中,第二天,率军杀回东京的杨广便满天贴下布告,下令捉拿所有叛军。虽说姑妈家居在深山,河蛟仍旧担心会被人告发而连累姑妈一家。

    他决定先把小满送给菱角,然后远走高飞——听说魏国公李密眼下还活着,他决计隐名埋姓前往寻找。

    来到函谷关,他一人躲在城外的破庙里,令小满一人进城去找他娘菱角。不想,小满独自进了城,得到的消息却是:菱角把儿子小寒送人之后,一个人挂了脖子……

    河蛟万没有料事情竟是这么个结果!心想,一定是因为那天自己临走丢下的那句话,使菱角误认为自己会斩草除根,会派人来杀了山虎的儿子,所以才把孩子藏起来之后,自己挂绳自尽了……

    河蛟又悔又痛,臂上的刀疮骤然巨痛起来!虽说临出门时,姑妈从少林寺给他求来的有治刀创的药,他却拒不再敷用:事到如今,不如一命还一命吧!

    两天后,半夜时分,他用滚烫的手叫醒了小满,拉着他的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带着体温的月牙形银锁戴在他的脖子上,喘着气交待:"小满,爹要走了。爹有一件事要托付你:你凭着这半边银锁,一定要寻到你同母异父的弟弟曹小寒……他今年十岁了,寻到他,一定要替你娘……好好照顾他……爹走了之后,你就让你姑奶和你表叔送你到少林寺出家当和尚吧。记着,这一辈子千万不要当兵,当和尚……不仅能为爹赎些罪,还能多活几天……"

    爹去了,身上还给他留有十多的两银子。小满用银子给爹买了副薄棺将爹送走之后,按爹的嘱咐,又回到了少林寺附近的龙沟村姑奶奶家,求表叔引自己到少林寺当了和尚……

    听了僧满的故事,僧丰早已泣不成声了——

    在他的记忆里,十岁那年,轩辕城被义军攻破后,爹和所有的守城官兵尽皆战死了……

    几天后,家里突然闯来一个义军长官,不知何事突然和娘大吵大闹起来。他以为那人在欺负娘,便举着镰刀就朝那人冲了过去。那人一把抢过他的镰刀,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啊!小寒,小寒!河蛟!小寒还是个孩子,他不懂事儿,求你,求你饶了他吧!"

    那人咬着牙说:"饶了他,等他长大了好替他爹报仇?"

    正是这句话,僧丰把才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杀父仇人。

    那人走后,娘把他搂在怀里,又是发抖又是哭的:"天哪,你闯大祸啦。这可怎么是好?"

    娘一面哭,一面匆匆收拾了一番,领着他从后门出去,顺着一条小路一直跑到后山。

    娘领着他走到一座掩映于密林中的甘露寺。

    到了甘露寺门外,娘抚着他胸前的月牙形银锁说:"小寒,这个世上,你还有最后一个亲人,他就在是你一母所生的亲哥哥。这个银锁原有两半,另一半在你哥哥脖子上戴着。他比你大三岁另一个月,你哥是打小跟娘走散的。儿啊,你一直都享着娘亲娘疼,可是,你哥却是打两岁上就没了娘疼娘爱,你一定要想法子找到他,替娘去亲他疼他。儿啊,人常说,-一子出家,七祖升天-,娘今天送你出家当和尚,不为别的,就是指望你能替娘还清前世今生欠下别人的……"

    僧丰出家后,甘露寺的师父圆寂前,就把他送到少林寺,令他拜到慧玚为依止师,专习护法武功,恰好和僧满同师为徒。

    到少林寺后不久的一天,他又回甘露寺为师父祭叩时,遇到了一位上山还愿的居士。攀谈时,那位居士问他:"你在少林寺,你们寺院有个叫僧满的,你可认得?"

    僧丰说:"当然!他是我的同门师兄,上个月,我俩才拜在同一位依止师门下,修习护法武功呢!"

    居士对僧丰一下子亲热起来:"嗳呀,僧满跟俺岳母家还有点亲戚呢。俺是僧满的表姑夫。俺听岳母说,河蛟哥临死前,非要他儿僧满出家当和尚的。"

    僧丰忽听"河蛟"二字,即刻便惊觉起来:河蛟?哪个河蛟?是当年娘说的那个河蛟么?

    可是,天下重名重姓的也太多了。僧丰顺便问了一句:"僧满的爹为什么一定要僧满当和尚啊?"

    "说来话长,听说,河蛟哥生前和什么人有些未了的业缘,你们和尚不是有一子出家,七祖升天一说吗?我想,他是希望僧满出家,能帮他偿清冤孽吧。"那个居士不想细说,僧丰也无从得知。但他当即便断定了:僧满的父亲,也就是那个河蛟,当然是临死心怀愧疚,才让僧满出家的。

    僧丰却装做有意无意的样子,又打听出了,曹河蛟是在五年前死的。

    可惜,仇人已死了!

    造化真是捉弄人啊!原来,杀父仇人的儿子,竟然是自己同门同师的师兄!

    可是,他哪里知道:"杀父仇人"河蛟的儿子僧满,原来也正是自己苦苦寻找多年而不得的一母所生的亲哥哥啊!

    僧丰望着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僧满,记起了几年前的一件事来:那天的天闷热极了,僧丰约刚刚拜在同一师门门下的师兄僧满溜到山门外的少溪河里去游泳。他从甘露寺来到少林寺,人生地不熟的,师兄僧满处处关照于他,没几天,两人便形影难离了。

    那天,当他三下五除二脱去衣服,裸着膀子往河水里下时,僧满突然盯着他项上挂的月牙银锁,望定他的脸问:"这,这个,是什么?"

    "哦,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是个孤儿,我爹是被一个叫河蛟的人杀死的!"

    "啊?"僧满听此言,觉得异常惊骇,"你你,怎么知道是河蛟杀了你爹?"

    "我亲口听他说的:-放了他,长大后,好让他替他爹报杀父之仇?-"

    "你亲眼看到他杀你爹了吗?"

    "听我娘说,我爹就是死在乱军手中的。"

    "两军交战,不干私仇啊。"

    "怎么不干?他怎么会认识我娘?我早就猜出来了:一定是他想抢霸我娘,才派兵杀了我爹的。可是,我娘宁死也不愿跟他走!我都听到了。"

    僧满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僧丰又说:"我还有一个一母所生的亲哥哥,我娘说,这锁原是两半,另一半在我哥脖子上戴着呢。"

    "哦?"

    "唉!我娘送我出家那天说,我哥从小走失了,让我凭这半边月牙锁找他呢。唉,这茫茫人海,兵荒马乱的,也不知我哥在什么地方?我娘嘱托我找他呢,我可上哪里去找呢?"僧丰叹气道。

    僧满点点头,又叹了叹气:"唉!若是有缘,总会相遇相认吧?"

    僧满对僧丰说,"其实,从那天以后,我这个当哥的一颗心一下子就碎了——那天晚上,你睡着以后,我悄悄爬起来,把两半银锁拚在一起,流了大半夜的泪。望着熟睡中的你这个弟弟,不知道是认还是不认?认了吧,我竟成了你的杀父仇人的儿子;不认吧,爹临死前嘱托我的话,听你的话,原来还有娘,看来,老人临终前,都已悟透了恩怨无常,所以,都希望咱们兄弟两人能相逢相亲……"

    僧满说,从那天以后,其实他一直都在想,怎么找一个合适的机缘,和弟弟说一说上辈子老人们之间恩怨纠葛的来龙去脉?说明自己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

    不料,时隔不久,僧满突然发觉——有一天,僧丰从山下回来之后,对自己的态度一下子就生硬起来。虽说他嘴上也没说明什么原因,可是,僧满却能从他眼睛里时尔流露出来一种怨恨,一下子意识到了:僧丰很可能打听出自己的身世了!

    从此以后,虽说在外面前,两人并无异样,依旧同吃同住,同修武同参禅的。可是,有时僧丰偶尔流露出的眼神,好像恨不得一口生吞了自己才解恨。

    后来,僧满才知道,原来僧丰竟是从自家表姑父嘴里得知了自己父亲的名字!

    僧满不知道娘临死前究竟对弟弟说了些什么话?他也不清楚,弟弟是不是知道自己正是他苦苦寻找的哥哥?直到不久后的一天夜晚,他无意听见僧丰跪在佛前祈愿,才知道原来僧丰只知自己是他"杀父仇人"的儿子,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同时也正是他苦苦寻找的亲哥哥时,僧满越发震惊了!

    僧满也实在想不通,娘为什么没把这一个真相同时也告诉僧丰?

    僧满心烦意乱。他坐禅,练武,念佛,诵经,拚命劳作。设法躲着僧丰。

    可是,一切都无法使他真正平静下来。

    末了,他找到皈依师志操,把事情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师父志操,求师父能帮自己点亮心灯,摒却烦恼。

    师父志操沉吟良久后,阖目说:"机缘一到,心灯自明。"

    僧丰听了哥哥的话,越发泪流满面:"原来师父也已知道此事?唉!你们,你们竟都不肯对我挑明真相!哥,你就不怕我会误伤了你的性命?"

    僧丰突然呜咽起来!

    其实,他也看出来了:以往他每次挑衅,不知为何,哥总是不动声色地让着自己。哥的武功高自己一层,所以才能做到既可自防,又不致在过招时伤及到他。

    而且,原来爹娘之死的实情,根本不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

    唉!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缘化了。

    僧丰抚着哥的手说:"哥,你快些好吧,好利索了,咱俩就可以一起去给娘上坟去了。"

    僧满握着弟弟的手,使劲握了握:"嗯!娘的在天之灵一定会高兴的……"

    "嗯,哥,咱还要为咱们的所有亲人念几天的无量寿经,超度他们的亡灵不在受煎熬……"

    极少流泪的僧满,闻听此言,突然把手埋在弟弟掌心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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