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盒子被推开后,不但现出被压于盒子下面两幅人像的全貌,更现出了数行刻在岩石上的小字。
白辰不由向那具尸骨看了一眼,心道:“这些字及十三幅人像会不会是他留下来的?”
目光匆匆扫过那些刻于岩石上的字。
但见上面刻道:
“我乃墨门七十一代传人墨东风,与尊驾一样,为取冷心决而来……”
看到这儿,白辰先是一怔,忖道:“他怎知我是为取冷心诀而来?”
旋即明白,若非取冷心诀,又有谁会进入这个洞穴之中?不由好奇心大起,继续往后看道:
“也与尊驾一样,我被困于此洞,虽奋力搏杀,但最终仍无法冲出洞穴。”
另起一行,又写道:“我已受伤,伤势甚重,更无法退出此洞了,尊驾能看到我留下的手迹,足以说明修为不逊于我,可惜此洞乃有进无回之地……”
“与它相搏数次,虽未能击败它,却也悟出几式掌法,我所剩时间不多,倒不如将掌法记下,能为尊驾所用,亦是天意……”
“尊驾若能脱困,两部武功心诀自是为尊驾所有,此乃墨门规矩。但我妻花轻尘不听我的劝告,已强练惊心诀,尊驾若能念及同属墨门,将冷心诀授与我妻,以防她走火入魔,墨东风纵是在九泉之下,亦感激不尽。”
白辰忍不住“啊”地一声低声惊呼,忖道:“原来刻下这些字的人竟是小草的父亲,亦即花轻尘的丈夫!他临死之时,还念念不忘其妻,足见其情深义重。听他所言,似乎在花轻尘手中已有惊心诀,而且一旦在未习成冷心诀之前习练惊心诀,会走火入魔。
莫非,花轻尘下半身不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顿了顿,又忖道:“岩石上所刻的‘它’又是代表何物?居然能击败小草的父亲,真是太令人匪夷所思?”
下面继续刻着:
“此套掌法是由墨门绝学‘无为掌’演化而成,‘无为掌’乃祖传绝学,故无人敢擅改,我乃将死之人,倒也无甚顾忌,由‘无为掌’之谦和化为至刚至猛,与它相斗,倒也有用……”
最后一行字刻着:“若尊驾能将我胸前玉坠交于我妻花轻尘,不胜……”这最后一行字的印痕越来越淡,“不胜”二字之后,只有一横画,不难想象,墨东风定是写到此处时,再难支撑下去,“不胜”二字后面,多半是“感激”之类的字眼。
白辰心道:“原来这十三式掌法是由墨门的武学演化而来的,墨门当年既然是与风宫、水族相抗衡的帮派,必定有着非凡武学,若是能加以揣摩,倒大有裨益。”
白辰看完向尸骨施了一礼,忖道:“前辈,惊扰之处,还望多多包函。”思罢,他在尸骨旁翻找了一阵子,果然找到了一块玉坠,不及细看,便将之放入怀中。
他向那十三幅人像匆匆看了几眼,想到自己此刻仍身处危险之中,不敢再作延误,忙捧起地上的铁盒,欲将它打开,看看其中是不是冷心诀与惊心诀。
他将烛火放置于岩石上,用双手扣住铁盒,正待找到机括将之打开时,却听得“咔”地一声响,铁盒一侧突然陷下一块,白辰先是一喜,还道是自己无意中触动了机括,铁盒自动开启了,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这声音并非机括启动的声音,而是铁盒的一侧因为受他的手所压,被压得坍塌出一个窟窿。
白辰微怔之下,立时明白过来,原来铁盒放在圆石之中,倒也无妨,但自从被取出后,日久天长,海水的湿气比普通水气的锈蚀性更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虽是铁盒,也已铁锈斑斑,几乎洞穿,此时再受白辰一压,立时破了。
初时白辰还未在意,伸手就要从那窟窿中掏出冷心诀和惊心诀。
他的手甫一伸入,神情忽然一变,顿时僵立当场,目光立即扫向那块圆石。
因为他想到铁盒一破,若是要携带冷心诀与惊心诀离洞,势必会被水浸坏,但那块圆石也已四分五裂,大概是被第一个取出铁盒的人以掌力震裂的,亦已无法藏放秘笈。
忽地,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自己用来装火石、火绒、火蜡的竹筒,竹筒是经巧匠精心制成,将竹筒筒身与筒盖一合,立时滴水不浸,若将秘笈装入竹筒中带出去,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白辰心中一宽,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铁盒打开。
铁盒打开之时,里面果然有两本薄薄的线装书册叠放其中,上面一册的封面赫然写着“惊心诀”三个字,笔迹纯朴,超妙入神,白辰出身世冢,不由暗赞一声,但此时他已无暇对书法留意更多,心中却在思忖着:“所幸书册甚薄,想必应能放进竹筒之中。”
这么想着,他已伸手取出上面的那一册惊心诀,双手一卷,欲将它卷成筒状,以方便存放。
孰料,只此一卷,便见惊心诀已碎如乱蝶,从他腰间纷洒而下,一册书卷,立时成了无数碎纸。
白辰立时呆若木鸡。
半晌,他方从极度震愕中回过神来,心中大为懊恼,他已明白惊心诀为何突然化为无数碎纸的缘故,因为惊心诀最初放入洞穴中时,已是在八十年前,放入此洞穴后,再无任何人对之保养,八十年过去了,它已变得极脆,几乎是一触即碎,更别提将它卷起了。
八十年时间可以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何况区区薄纸?纵然纸上记载的是武林绝学,亦不能例外。
在此之前,无论是花轻尘还是白辰,都私下设想,取到墨门秘笈时可能会受到种种艰难险阻,没想到真正让白辰束手无策的却是看似微不足道的事。
白辰望着一地碎片,心中颇不是滋味,亦暗暗自责不已,忖道:“惊心诀让墨门多名高手为此丧命,必是武林奇珍,没想到最终却如此轻易地毁于自己手中!”因为他一心欲恢复功力,重练武功,故对诸般武学亦格外珍视,此惊心诀虽不会为他所有,但他亦感到扼腕不已。
剩下的冷心诀,又该当如何?
白辰望着冷心诀,不敢轻易碰触,以防冷心诀步入惊心诀后尘,但见“冷心诀”三字刚劲雄猛,气势宏伟,与“惊心诀”三字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怔神之中,白辰忽地心中一亮,闪过一个念头:“我若是能将冷心诀铭记于心,离开此洞,再将它复述于花轻尘,岂不两全?虽然我本不宜观瞻,但此时是迫不得已,只好用权宜之策,至多我只是将它记下,不去习练就是!”
事不宜迟,他未及多想,当下一手执烛,一手小心翼翼地翻开冷心诀,当他翻过封面时,封面已开始破碎。
白辰不由忖道:“看来,此书册只能看上一次,翻过即毁,需得将它牢牢记住!”目光落在了首页,但见上面以隶书写道:“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相离则死,心之在体,君之位也,九窍有职,官之分也,心处其道,九窍循理……”
白辰身在世家,少时除了习武之外,尚要熟读诗文,记性颇好,否则在风宫中时,他亦无法习成诸门诸派的武功,甚至连仅在他面前施属一次的“霸天刀式”,他也能大致习成。
此时心知此书翻过之后,就绝无回头重看的可能,故一字一句,无不是全力默记,不敢有丝毫分心。
冷心诀本是合八十年前三位绝世高手之心智合创而成,参研冷心诀可化去人心浮躁,使身心静如止水,波澜不惊。书中蕴含三位绝世高手的心得,自是饱含至理,白辰全心研读,不知不觉已沉浸其中,冷心诀本是敛神静心的无上心法,更可让白辰物我两忘,心神与冷心诀相通相融。
他的身心已完全沉浸其中,屏息而凝神,不知不觉中,已如无声无息。常人自是无法如此,但白辰有药物相助,可以在水中不呼不吸,此时他除了心神未曾竭止外,躯体的其他功能已几乎完全消失,他的身子也变得一片冰凉。
如此境地,无形中已与冷心诀所企求的境界暗相吻合。
白辰沉浸于冷心诀中,浑然未知在他身后的水中,已有一双硕大的眼睛注视着他。
这是一双森寒可怖的眼睛,眼中所射出的幽幽光芒,隐藏了可怖的杀机与诡谧之气,这种眼神,只有死神方有。
不知为何,这如死神般的眼神中,此刻又平添了一丝疑惑之色。
这绝非人的双眼,它足以比人的双眼大十几倍,在双眼之间,是暗黄色的鳞甲。
它,赫然是一只水中异兽!
它是否是被白辰吸引过来的?
如果是,它为何还不向白辰发动攻击?
莫非,是因为白辰此时已无声无息,让它已无法感受到这是一个活着的生命体,因此它才有惊疑之色?
白辰背向着它,他看过一页,右手便自然而然地翻过一页,这已是下意识的动作,根本未经思虑,以手翻过冷心决与被风吹过一页,并无区别。翻过一页,那一页就无声无息地化成碎片,但其中的文字却已在白辰的心中根深蒂固。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轻则先本,躁则失位……”
此时,白辰已全心全意融入冷心诀中,他已忘了这是在危机重重的洞穴中,忘了自己为何而来,甚至,他忘了他自己是谁,如今他的心中只剩下冷心诀为他带来的空灵之境,那种意境,只有一片祥和,绝无浮躁……
他自然也不会去顾及手中的烛火,其实,若非他此刻无呼无吸,只怕烛火会在他未将冷心诀看完时,就已熄灭了。因为人之呼吸,必定会消耗虚空之气,而此洞穴上为石壁,下为海水,洞穴内空间有限,虚空之气迟早会被消耗殆尽,而烛火亦会因此而灭,不过如此道理,时人尚未懂得。
所幸冷心诀不过五页而已,言精意骸,白辰终于看到了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写道:“其道即得,其知其为之;其功即成,其名其释之.藏之无形,天之道也。”
下面又以另一种字体写道:“皇、儒、天三门共创冷心诀,但求能助墨门祛邪归正,四门共行维世重责!”
白辰看完心道:“没想到世间除了墨门这个我从未听说的门派外,还有皇、儒、天三个门派亦是我闻所未闻,不知今日这三个门派是否还存于世间?看来多半已不复存在了,否则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所谓‘维世重责’又是何意?不过可想而知,皇、儒、天三门应是正道门派,而墨门本与他们关系密切,但后来却有了变故,所以才有‘祛邪归正’一说。”
此时,他已将冷心诀悉数记于心间,总算略略松了一口气。他对武学如饥似渴,这时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岩石上的十三幅人像。
还未等他能细加揣摩,忽地一声惊天动地的怪啸声在他身后响起,声震洞穴,其声之可怖,足以让人心胆俱裂,若是平时,如此突如其来的怪啸声,亦足以让白辰惊骇莫名,但此时他的心神尚在冷心诀那玄奥之境,显得极为镇定。
“哗”地一声暴响,是冲水而出的声音,白辰立时想道:“水族的攻击终于来了,却不知怪啸声又由何处而来?”
不及细想,立即转身,右手一翻,“铮”地一声脆响,离别钩已自腕间弹出。
就在白辰转身的一刹那,他赫然发现一个浑身长满了暗黄色鳞甲的庞然大物穿水而出,向自己悍然扑至,此时它的身子离开水面已有近丈长,却仍未完全现身,但见它头部凹凸挣狞,双目如灯似戟,触角横生,血盆大口张得极大,露出森寒如刀的利齿,让人望而生畏,在它的上半身,还有—对锋利无比的利爪,正挥舞着向白辰这边抓来。
白辰大惊失色,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是龙!”
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此怪物虽然与传说中的龙有些相像,却绝无龙的气势轩昂,而是充满了凶邪残忍之气。
惊变仅在电闪石火之间。
白辰不敢怠慢,立时将自身功力提至最高境界,双足一点,身形斜斜掠出,堪堪闪过那异兽一爪,右足在岩壁借力,反身倒掠,离别钩已向异兽的颈部划去!
极为诡异的撞击摩擦声响起,离别钩迅速抹过了异兽的颈部,却并没有白辰所期望的热血四溅的情形,他大吃一惊,因为离别钩并非寻常兵器,其利无比,没想到竟无法划开异兽鳞甲。
一征之下,“嗖”地一声,腰间一痛,竟已被异兽抓出一道血痕,血肉翻涌,痛不可当,半边衣衫立时湿了。
白辰钢牙猛咬,忍痛旋身疾出一腿,腿快如风,自一个极为刁钻古怪的角度向异兽右眼踢去。
这一腿,他用是的蔡氏堂的腿法。
异兽猛一甩头,白辰快捷一腿未中其眼,却重重踢在它的两眼之间,发出沉闷响声,那异兽受痛狂嘶一声,洞穴上边的浮石顿时“哗哗”震落,甩头之际,在白辰的身上重重一撞,白辰痛呼一声,立时如弹丸般被撞得倒跌出去,砰然落地时,已摔得苦不堪言。
这时,那只小小火烛早已灭了,洞中一片漆黑。
白辰甫一着地,立时侧身翻出,以防止异兽随之而上,果不出他所料,他的身躯堪堪闪开,便觉一股冷风自身侧疾划而过,随即便听利爪划过地面时的尖锐磨擦声响起,令人闻之心惊。
白辰未做丝毫停滞,双拳齐出,拳势刚猛狂烈,正是狂拳门拳法,他习武甚杂,情急之下,已下意识地使出两派武学。
双拳准确无比地击中目标,在拳面与异兽相触的一瞬间,白辰就知不妙,双拳击实,如同击中铁板,他的双拳立时鲜血淋漓,剧痛刻骨铭心。
“吼”地一声,白辰只觉一股腥热之气扑面而至,他虽不能视物,却立即猜知异兽噬咬而至,若是被它咬中,蔫有命在?生死攸关之际,白辰竟突然灵机一动,足下一勾,凭着记忆,向铁盒所在之处勾扫过去,他的判断颇为准确,在他右腿的牵带之下,铁盒平地飞起,向异兽的血盆大口迎去。
异兽毫不犹豫地一口吞噬了向自己迎来的猎物,暴响声过后,异兽的身躯突然疯狂扭动,海水被搅得水浪滔天,发出惊人的扑击声,想必定是铁盒子让异兽大吃苦头了。
白辰没作丝毫懈怠,单掌在地上一拍,人已贴着地面飞出一丈开外。
惊魂甫定之际,只听那异兽发出如疯如狂般的怪吼声,叫了十余声,方静止下来,随即黑暗中有水浪声传入白辰的耳中。
白辰心中疑惑不解,忖道:“它为何不继续攻击?莫非……莫非它只习惯于在水中?而不擅于岸上与人相斗?若是如此,倒是一件好事!”但想到即使如此,自己仍是只能从水路离开此地,不由大为垂丧。
那异兽悄然没入水中,暂时隐而不动了。
白辰忖道:“莫非数十年来,将潜伏此洞的墨门高手悉数截杀的竟是这头丑怪水兽?看来这种可能性极大。前来此洞的墨门高手,其功力必定大打折扣,因为他们要腾出一部分真气维持生机,不像自己这般身具异能。若是如此,那么洞中这具尸体的右腿荡然无存也不足为奇了,多半是被异兽吞咽了。”
随即又忖道:“它守候于水中,我岂非永无脱身离去的机会?纵使它不再攻击我,我亦难以幸免,最终必将困死于此洞中!”一时不由大为苦恼,而腰肋处所受的伤亦隐隐作痛。
正当白辰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想起那岩石上所刻的十三幅人像,心中忖道:“是了,墨东风前辈说这些人像暗含一套掌法,而这套掌法是由墨门的‘无为掌’演化而来,‘无为掌’乃墨门绝学,想必这套掌法也颇不寻常,更何况墨东风前辈又说掌法刚劲,适合对付它,看来岩石上所刻的‘它’,就是指刚才那头异兽……此处颇有些奇怪,此兽皮厚肉坚,以刚烈掌风对付,如何反而更为适宜?”
旋又想道:“无论如何,不如姑且一试,总比坐以待毙强!”
想到这儿,白辰静下心来,在黑暗中辩明方向,小心谨慎地摸到刻着人像的岩石上,在地上摸索了一阵子,找到火烛,但无论如何也摸索不到火石与火绒,气馁之余,忽然想到人像是以利器刻在岩石上的,而非以笔画成的,不由心中一喜,伸手在岩石上摸索着寻到了第一幅人像,以指肚顺着刻痕慢慢划动,借此来分辨人像所描绘的武功掌法。
要想以这种方式辩察武功,本是绝无可能的,但墨东风刻下这些人像时,已是危在旦夕,故人像线条极为简单,加上白辰已看过了人像,凭着他对武学超乎寻常的记忆能力,虽然是匆匆过目,却仍是有了一些印象,这亦有助于他辨别人像,更重要的是他默记冷心诀,身心因此而进入祥和之境,眼前虽无光亮,心中却有明烛。若非如此,他亦无法在凶险如此的环境中潜心辨别人像。
与他默记冷心诀时一样,白辰受到冷心诀的影响,很快进入物我两忘之境,不知不觉中,他的气息已悄然无声,脉搏,心跳亦几近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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