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冷笑道:“多谢你告诉青青的消息给我,再见了。”
言毕,大步走开,一副倚势凌人的样子。
远方,他高歌道:
“去吧,去吧!忧烦、悲怆一场空。
自有古来杰士,把目对青天。”
白衣人走后,微翠似乎抑制不了心田积压过多的难过,一声不响,掩着面孔在流泪。
白衣人离开俊美少年、郑芳清、申微翠三天后,满心不是味道,一路低首疾行,回到了太湖帮暂设总坛的客栈里,几日来,每每想起未婚妻叛他而去,都感觉到刺骨锥心的痛苦。
他是自尊心很高的少年,自己坍了台,也不愿出气在情敌身上。酒后,他胡言乱语,喃喃地说:“唉,钟鼎山林,各有其志,不可强也,如此下贱的女人,我何必去想她……”
他回帮后,一直是闷闷不乐。太湖帮的弟兄们见他如此,心中都也十分担忧,平常瞧他眉心常有一股愁虑之色,不知是饱经忧患,抑或是有说不出的难题纠缠着他。大伙儿没事时,经常交换意见,猜忖他的心事。
林传福、罗文仁自从随他在龙王潭吃了一次苦难回来之后,在帮中的地位也显著地提高不少,自认谓为帮主大人的心腹,此刻离众而出,说道:“小的们见帮主沉郁不乐,心中都很痛苦,若不嫌小的低能,愿付出性命去帮助帮主……”
没等他们把话说完,白衣人就摆手制止了。他锐利的眸子环视了在场众人一眼,突然仰天狂笑道:“哈哈哈哈,难道我堂堂七尺之躯,就毁在妇人之手不成……”言罢脸上突浮上坚定的神色,自语道:“我必须抛开她,必须抛开妇人之手……。”
很奇怪的,经此一来,他多日来的闷郁突地消逝一空,他道:“大家听我吩咐,没有命令,不许擅自离开。”顿了—顿,接道,“林传福、罗文仁你俩去街上选购十套衣裳,要最好最贵的上好衣料!”
林、罗两愕然领命而去,不多时已搬来十数套上好布料的服装,白衣人挑选十余位精壮手下穿上,自家转身入房,不多时,又命人搬来一面大古铜镜子。
精细别致的龙头帮主房内,他取出铁府大将军的画像,对镜梳穿。他的脸形轮廓与铁府大将军极为相似,只是铁府大将军眉毛较浓,颔下蓄有短须。他按照画像用墨笔把眉毛涂浓,然后剪下一撮头发,用树脂贴在颔下。化装完毕之后,斗然间向镜中一瞟,镜中人赫然铁府大将军其人。
一刻间,他由一个英俊的少年人,一变为威严肃穆,目闪威棱的中年人,凭镜自赏,雍容富贵,兼而有之。
他又拣了一套华贵的锦服穿上,头罩丝绸避风巾,足登绵丝薄履,腰间悬佩一柄长剑。八月晚秋,风起啸声,只见那淡黄之色丝隐,飘扬如舞,越增加他不比凡人的气派。他极力地化装着,待自家人也认不出是自己时,忽地赫然大笑起来,笑声十分难听,显然并非出自真情,令人猝听之下,被一种蕴藏的悲愤激动心怀,脸色为之一变。
他扬掌推开房门,早见十余位显赫的手下愕然守在外面,瞧各人的打扮,真比普通富家弟子还要突出。
他暗中满意地笑了一下,命令道:“佩上长剑,跟本帮主出门,其余的人留在此地,不许乱自行动。”
途中,行人频频注视,不知何方贵人打从这儿经过,白衣人查颜辨色,肯定自家的气魄是够用场了。
偶而回头一瞧,见众人仍是一副愕容,不禁笑道:“你们别胡思乱想了,本帮主要如此做,必有目的。尔等不管遇到什么场面,都不必露中奇异之色,尽管冷眼旁观,尤其严禁出声,泄露秘密,知道吗?”
众人同声喝喏,迅速收起一股傻相。
经过一家木具店,白衣人心中一动,便将店外陈置的一辆花轿买下,刻意布置了一番,由四人扛着,他则大摇大摆安坐轿中,耳听余外六人整齐的步伐,打从心底生出一种快慰的想法。
日已西沉,林木如沐,三十里的路途并不算远,但在这般武林人的心目中,却不当是一回事儿。
走进城中,暮帏已全部拉了下来,白衣人掀帘一瞧,毅然下令道:“往东走,在平蛮大将军府前停下。”
这时,大伙儿已知此行的目的地了,但这猝然的一句话,未免令他们怔仲了一下,心相:“嘿,帮主竞选中了这种地方,真出入意料之外!”同时大家也释然想到,怪不得,帮主命令大家化装,敢情出入侯门将府,非如此不够派头!这般粗人想得很简单,索性打点精神,昂首阔步,大步而去。他们为的是维护当家的一点尊严而已,白衣人当然了解众人的心情,私下感激不已。
平蛮大将军官邸就在眼前,这批粗犷的江湖汉子,生平未经这种场合,不禁微感紧张。大伙儿抬头望去,但见门庭广大,石墙高筑,戒备森严,非凡人能居,不约而同生出一个意念:“俗话云将门侯府登龙攀风,风云聚集之地,看来果然其深似海!”
行至铜门之前。早有三个手持长戈的官兵走来。正在这时,白衣人也大声命令道:“停下。”
众人齐喝道:“遵命。”大模大样地把轿子放在平蛮大将军门前,三位官兵一瞧来人派头不小,冰冷冷的脸色也和缓了一下,心想:“这次可不能大意喝叱了,说不定是何方要人,有事要跟大人见面,自家万须小心,得罪这种人,可是吃不消兜着走的……”
慢说三位官兵正立不动,这一群江湖豪客也毕直恭立着,静待轿中人出来,三位官兵跟随平蛮大将军甚久,有的是官场经验,此刻不禁暗叫一声侥幸,心想:“果然不出所料,轿中人是大有来头的,自己幸无粗鲁行事……”
白衣人缓缓走出轿子,先不走进,一摇三摆走近门前,刻意打量一下,口中尚不停地自语道:“不错,不错,申老朋友住的地方还算不错,嗯,哈哈,尤其是这副对联,跟他老弟倒很相配得来,哈哈……”
他一面说,一面缓缓点头指着对庭的对联,细细念着:“群兽臣服,啸起风;世人仰德,麟藏雨。”念了两遍,忽微笑道:“申老弟真是自负顶天立地的汉子,光凭这一副对联,已能使人意味到申老弟官邸是卧虎藏龙之地,哈哈哈哈……”
他这一说不打紧,却吓坏了三位官兵,各在心中打了一转,齐疾走上两步,必恭必敬地行了一礼,口道:“大人请,正在房内……”
白衣人只当没听见,害得三位官兵暗打了个哆嗦,心想:“这般大爷子,最难侍候,我看还是小心点才好!”三人心情忐忑,再恭敬地说了一遍,白衣人才“哦”的一声,似乎此时才听见他们三人的话,道:“这是申大将军的规矩吗?非要本人去见他?……”
三位官兵闻言吓了一跳,暗暗忖道:“不好,这大人架子不小,可不是等闲人可比!”忙转变口风,恭敬地说道:“小的该死,冒犯了大人,望大人千万原谅,小的这……就去请将军出来,请大人稍待片刻……”
白衣人缓缓点了一下头,道:“好的,你快去禀请吧!”
官兵如获重释,说声“多谢大人”,飞似地奔进室内,不一会,一个紫面浓髭,目闪精光,步伐沉健的长者疾步走来,面上微现紧张之色,因为白衣人的架子大,使他心头震撼了一下,以为某朝廷大员降临,赶忙出来迎接。
他一出现,凡是白衣人所带领的江湖汉子,俱感将门侯府果非平常。原来光随他出迎的丫鬟奴婢,就有二十多人,围绕在紫面长者四周,虽未出声,却有一种令人威严的气魄。
白衣人目光接触了紫面长者的脸孔,一霎间,胆气尽消,几乎不敢按照计划行事了,转念一想:“不行,这种妻叛夫的耻辱,我绝对不能忍住,非与他讨论个结果不行!”回忆起三姐申微翠与俊美少年同处荒庙里的情景,全身热血为之澎湃,他暗自振作了一下,离群而出,大步走向平蛮大将军。
是时,星辰满天,天边一抹新月,也升拔了起来。在霜白的光线下,平蛮大将军看清了来人的面目,斗然间,他吃惊地叫了一声。尽管多年争斗于朝廷之中,修养已非普通之人能比,但他猝然遭遇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离别了廿多年的故友,亦感有无法容纳得下的诧讶。
环绕他身边的丫鬟奴婢,以为大人遇见了比他地位还高的官员,心中一震,不约而同地都拜了下去,那几位官兵更是惊得面无人色。
白衣人的手下也惊异交加,暗中忖道:“噢,当家的原来跟平蛮将军是认识的,怪不得知道他敢装模作样,迫吓官兵了,当冢的真了不起……”
白衣人嗓子忽然一变,变得低沉有力,像空山里的春雷,一字一句皆震撼着大地,他仰天笑道:“哈哈哈哈,老申,怎么啦,不欢迎故友吗?”
平蛮大将军申无畏勉强压制了心底下的诧讶,大步走来,重重拍了白衣人的肩膀一下,也自仰天大笑道:“老金,你这小伙子,多年不见,尚这般年轻,倒是我这老糊涂不行了,哈哈哈哈……”
白衣人聪明绝顶,当下立刻知道当年爹爹跟他的交谊,故也露出放荡不羁的样子,拍着申无畏宽厚的肩膀,笑道:“老申,你是显然老了一点,但要知古来英雄豪杰,本来就无法抗拒岁月的侵蚀呀。多年不见,你那直爽的脾气,似乎也被岁月改变了许多,真差劲。”
紫面将军道:“老金,你那毛儿腔又来了,真跟你二十年前一样,改不过来。走,走,走,老金,我为你贮藏的陈酒,也快发霉了,不喝掉它,心中直感不乐。”
白衣人道:“老申真够朋友,想不到你为我贮藏的酒,仍然健在,我想,你并非怕它发霉,而是嘴馋,天天想去动它……哈哈,为了我的关系,你又不好意思独自开了享乐,是以心中直感不快,老朋友说的对么?”
紫面将军微红了脸,也不否认,大笑道:“我说你小伙子脾气一直未改,果然不出所料,一来就疑神疑鬼的。说真的,老金,我想念你多年,你却无情无义,不来看我,有时候我真的发誓叫天雷打你呢!”
两人多年不见,情感却有增无减,见面便放肆地说了一大堆,是以场面极是欢欣。只有紫面将军手下的人,感到诧异,因这位将军,平素有铁心之称,做事一丝不苟,生活严谨,从不轻易谈笑,不想今天却出奇地放浪形骸,未免令人惊奇不已。
两人把手言欢,大步入室,手下们俱守在门外,不接命令,不能擅自入内。
紫面将军褪下黄袍,穿了一身轻便晚服,命人取来陈酒菜羹,就在八仙桌上,大事畅谈起来。
“老金,二十年来,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害得我老哥哥几乎害了相思病!”
“无畏,人生变化难卜,二十年来,我躲避仇人结党追袭,所受的风尘之苦已是够多的了,哪像你,关起门来享福!”
“老金,我不是早就说过,像咱们这种身份,何必再涉人江湖,与那些不伦下类的江湖人打交道呢!”紫面将军诚恳地说,“老实说,我非常不赞成你在江湖中乱搅恩怨,好好的官儿不做,真令人想不通,你为的目的是什么?”
“别谈这些了,我们幸有再相会之日,多亏老天有眼,我想问你,二十年前,你究竟做了什么大事,有何风险没有?”
“唉,这年头太平日子,咱们还会有什么风险,别谈了,我申无畏已平凡了二十多年,想起来,真觉得羞愧。”
“哈哈哈哈,时事造英雄,也能毁英雄,老申,你别老是抱怨好么!”白衣人忽觉颔下假胡被震动了,渐有脱落的可能。于是赶忙利用喝酒的机会,用手贴紧一点,他的动作异常巧妙快速,是以紫面将军根本就没怀疑到面前的友人是假冒的。白衣人悠闲地夹了一块肉饼,送进口中,细细咀嚼了一下,咽入肚里,然后用净白的布巾拭去唇边油脂,微笑着说:“不得意的事情少去想它,避免招来无谓的愁虑,老申,你也是聪明人,还不看穿世间的冷暖不常,及时行乐?”
他高举玉杯,大声道:“来,我们干杯吧!”说着,仰面便干,紫面将军忙也随干一杯。他道:“金兄素有海量之称,喝酒不过十坛,绝不醉倒,咱们今天见面即是无上的快乐,来,咱们换杯为坛,不醉不休。”
白衣人不善饮酒,先前喝了两杯,面上已现红色,闻言不禁大吃一惊,暗叫道:“爹爹啊,你为何生下个不会饮酒的儿子。糟糕,看样子,马脚非露出来不可了。”且说他暗觉不妙,紫面将军已差人搬来廿多个酒坛,他也许感到太高兴了,也许真是人逢知己,干杯还嫌少,一掌拂去坛盖,道:“金兄,咱们也不用猜酒令了,大家都是知己,我喝一坛,你也须喝一坛,反过来说,你喝下一坛,我也绝不会托赖,来,莫让这些存放了二十多年的酒伤心,我们痛快地畅饮吧!”
紫面将军也是一条直性汉子,说喝就喝,双手捧起酒坛,咕嘟咕嘟,直往口中倒。白衣人衡量了一下场面,这酒是非喝不可了,暗中把心肠一横,捧起酒坛,也如紫面将军一般,大口往肚里送。
他也知道,存放越久的酒,其性越烈,待一坛饮下肚里后,迎着窗口飘来的轻风,脑中已有昏浊浊的感觉。
大凡不善饮酒者,饮下少许的酒后,脸色必然发红,但是饮下过量的酒,脸色由红变青,此刻白衣人脸色青白,猝眼望去,还当是具有海量的人呢。
紫面将军扬声豪笑道:“金兄饮酒豪态,仍与从前一样,脸不变,色不动,哈哈哈哈……”说着他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白衣人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支持不住这股力量了。
若在平常,千斤大力,休想迫他脚步移动半寸,可是,酒后他已没有这份能耐,幸而紫面将军大意之下,没有发现,否则马脚当场便得露了出来。
他昏昏沉沉,极力把握一丝灵智,思忖着对付当前危急的计策。
紫面将军拣了一根肥嫩的鸡脚,大口咀嚼着,片刻从他口里吐出许多鸡骨头。他又打开两坛陈年花雕的盖子,道:“老金,二十年,我好不容易等到你来了,不管如何,你非要在我这里住上个几天,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你若敢推诿不受,嘿,瞧在老朋友份上,非好好地与你打一场不可。”
白衣人道:“你这地方,环境不错,不须你说,我已早有留意了。”
紫面将罕道:“够意思,来,把这坛喝干。”也不等对方说话,抢先捧起酒坛,往肚里倒下。
白衣人喑叹道:“想不到区区一小坛酒,也能使我屈服了!”在这种场面里,不禁深刻地感到英雄无用武之地。
这时,紫面将军已把一坛陈酒喝干,抬目见白衣人犹豫不决的样子问道:“金兄怎么了,你是否有心事?”
白衣人摇头道:“没有,没有!”情不得已,捧起酒坛,一饮而尽。这次,是他生平喝酒最多的一次,酒后的畅谈,已被过于勉强的饮酒所打消了,在他眼前,大厅里一切的陈设,仿佛都在旋转。
不久,紫面将军的人在不停地旋转了,他不自觉地捧着头,喃喃自语道:“爹爹,你留下的嗜好,实在……令我承受不住……啊……可恨的微翠,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毕生恨你……”
紫面将军听不真切,猛然一掌抓去,口道:“金兄,你说什么?”一股大力撞去,白衣人坐立不稳,噗通一声,跌在地上。忽然,一片灵光闪过心头,他一挺而起,口中大叫道:“老申,你真该死,抓住我肩上要穴,幸亏我略懂一点解穴之法,否则我要被你害死了。”
紫面将军脸上疑容消逝一空,一变为满面歉色,拱手道:“金兄,是我不对,粗手粗脚的,几乎伤了你!”
趁此大好时机,白衣人疾运内功,将腹内水酒,迫出口腔之内,张口喷溅而出,然后说道:“嘿,好危险,当时你触中我肩上要穴时,我已及时将穴道封闭了,只有少许真气受了些震动,现在把翻荡的酒物喷出,已不碍事了。”
紫面将军不疑有他,仍赔不是,白衣人听多了便皱着眉假作生气地道:“咱们相交数十年,可说知面亦知心,还用什么俗套,老申,你也未免太小气了!”说话时,腹内的酒经内功迫出体外后,头脑心胸随之清明不少,再不像先前混混浊浊的,连话也说不清楚。
紫面将军为了消除心中歉意,便又劝他喝下一坛,白衣人至此如逢魔缠,万难摆脱,只有极力压制心中不快,再度喝了一坛酒。
他用内功压制着,但强烈的酒力上涌,却使热血加快奔行,斗然间想起了三姐,一股怨情随之而生,不禁朝紫面将军说道:“老申,二十年不见面,孩子大概都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何不令她出来,让我这个做伯父的与她见见面!”
起初,紫面将军愕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大声笑道:“我真糊涂,忘记了咱们是朋友以外,还是亲家,哈哈!”顿了一顿,接道:“小女幼居深闺,不懂礼数,待会来了,如有不是之处,尚请亲家包涵。”说完话,便向厅内垂手恭立的丫鬟命令道:“把三小姐请来,说金伯父要与她见见面,叫她快一点来。”
白衣人暗中冷冷一笑,暗想:“贱人,我又将与你见面了,哼,这次你非向我下拜不可。”
耳边,紫面将军笑道:“亲家,我也极想见见你那公子一面,可惜你没带他来此……”他表示十分遗憾地摇了一下头,接道:“不过,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是有的,既然你没带来,也就算了,我虽未见到令郎,可是心里也有个谱儿,我想,以亲家的风度仪表,令郎也决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紫面将军笑道:“金兄怎地客气起来了,大家心照不宣,不是更好。”
说话间,一位亭亭玉立、风华绝代的少女推开门而人,来到紫面将军身边,先朝他福了一福,口道:“爹爹您好!”接着,移动莲足,向白衣人拜将下去,口称:“伯父大人在上,侄女儿微翠这儿有礼了。”
她说话的声音有如黄莺鸣春,十分悦耳,但听在白衣人心里却有如针刺,浑身上下皆感到不舒服。
一种情绪的变化,使他怔了许久,直到他锐利的目光落在她粉靥上时,才霍然从极远的地方,拉回到现实跟前来。他虽不耻于她,但在这场面里,不得不称声赞道:“不错,不错,侄女儿美丽无双,伯父高兴得很,好了,起来吧。”
三小姐缓缓起立,行至一旁,默然而立。
白衣人向紫面将军说道:“侄女儿不愧是天下灵秀,聚集一身,想我那愚钝劣子岂能配得上她,亲家的,侄女儿实在太被委屈了。”
紫面将军道:“亲家的,你再如此说,可别怪我说你不是了!”
白衣人道:“承蒙申兄盛情抬爱,实令小弟惭愧得很,至此——”他故意将语气拉得很久,令人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果然不出所料,平蛮大将军是直性的汉子,忍不住插口道:“金兄尽管说出来,大家无论如何,都可商量的!”
白衣人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装出愧疚的样子说道:“不瞒吾兄,劣子自出娘胎之后,便因气候不调,药疗无效,成了有缺陷的废人!”
闻言,紫面将军大吃一惊,急问道:“令郎的缺陷是残废了么?”
白衣人沉声说道:“除了不能讲话以外,还带了点疯话!”说此话时,偷眼瞧了三姐一眼,只见她芳容变色,娇躯颤抖,心中大感快慰,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紫面将军颓然倒在椅背上,满面痛苦之色,半晌才幽叹了一口气,黯然道:“这也不怪吾兄,唉,命运如此,我怎能怪你……”他好似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把这话说出口,这时,他的神态仿佛苍老了数十年,他已有老年人的沉痛、龙钟,他痛苦地抽搐着,低低说道:“金兄,我不是背义的人,我将遵守诺言,将女儿许配令郎。金兄,我们不会因此破坏友情的,我要向你保证,金兄,我们不是仍在快乐地饮酒,天下有什么事能改变我们呢……”
他极力装出一丝笑容,但那黯淡的笑容,落在白衣人眼里,直比哭还难看。他捧起酒坛,一坛坛往口里倒,最后有三个空坛子从他身上滚落,摔了一地碎片。老将军渐显苍老了,他蕴于心内的心病同时爆发,旁边的人,只听他辗转地梦呓着:“是的,命运如此,我家女儿俱是薄命之人……”
白衣人十分同情他,但想了三姐给他的刺激,他就生平抹杀了一次良心,装做没看到的神色。
忽然,微翠三小姐跚跚向他走来,他直觉到了,仍装没见着的样子。最后,微翠轻拉着他的衣角,并轻呼伯父,他便不能装糊涂了。遂低声说道:“哦,侄女儿,你有什么事要向我说?”
三小姐极力止住滚落的泪颗,轻轻地说道:“伯父,我可以请你到花园里坐一下吗?”
白衣人道:“可以,可以。”
来到了花园,清凉的轻风,驱走了他的烦恼,他假意十分关心地问道:“侄女儿,你说吧,伯父替你做主。”
三小姐道:“你可以欺骗我爹爹一下吗?”
“这……怎么可以,我与你爹爹相交数十年,从未说过一句谎!”
“伯父!”微翠轻轻呼了一声,仰着脸望他,明亮的月光下,白衣人清楚地看到她的泪颗已流到了唇边。她抑制悲伤,恳求道:“您一定要帮侄女儿的忙,您就为侄女儿说一次谎,侄女儿会永生感激您的!”
白衣人道:“你先说出来,让伯父考虑一下。”
三小姐凄凉地说道:“伯父,我……我自己委屈一点不要紧,但我极不愿连累爹爹伤心,他老人家为了膝下四个女儿的遭遇,几乎要发疯了,伯父,我恳求您,骗我爹爹一下吧,说您的儿子是健全的,刚才的话,就当喝酒完了开他玩笑的,伯父您千万……”
三小姐的胸襟湿了,没有更大的事比她爹爹伤心更令她伤心的,她的手紧拉着白衣人的衣角,满面俱是由衷的恳求之色。白衣人心中有点感动,故意说道:“我儿子耳聋、口哑,患有疯病,你能忍受吗?”
三小姐点头道:“我能的,伯父,我命运如此,你为何要这样问我呢?伯父,您是我一生中最尊敬的人,您千万要帮我这个忙啊……”
这一番话,有如杜鹃啼血,说得哀怨绝伦,白衣人固执己见已深,此刻也不由得改变了一点,道:“好的,我答应你,但我必须说一声,你不能受的苦,千万不要勉强,要知这事会使你一生痛苦的……”
“我谢伯父您的好意,我会永远感激的!”三小姐哀怨万分的时候,仍然不忘爹爹有变态,催促道:“伯父您快去,迟了,他老人家会……”
白衣人点头道:“好的,我这就去!”走了几步,忽似想起了什么,回头说道:“侄女儿,明晚我将考验你的心志是否坚定,因为我不信你能为了爹爹,付出这么大的牺牲,记住,明晚我吩咐劣子与你见面……”
三小姐咬着芳唇,毅然说道:“伯父,您放心吧,侄女儿将忍受更大的痛苦来安慰爹爹。”
白衣人心中冷冷一笑,也不多说,举手推门而入,果见平蛮大将军倚在椅背上,喃喃自语着,如中鬼魔,他走近了也没察觉。
白衣人重重拍了他一下,大喝一声:“老申,你真差劲,快起来吧!”申无畏猛然一惊,睁开血红醉眼,道:“金兄别管我了,我很痛心……让我休息……”
“老申,你真受不了打击,看样子,我们这门亲事还是算了吧。”
“这话怎说?”
申无畏猛地跳起来,大声道:“金兄,你竟把我看成这种人,不行,不行,这门亲事,誓必决定下来,我们之间最重信诺。换句话说,我的女儿生来就有难言的缺陷,你也会叫儿子忍耐的!”
白衣人朗笑一声道:“老申,我是怀疑你的为人,老实说,刚才完全是小弟的戏言,试试你我交情如何,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老申,你真是生平知己!”
“什么?”平蛮大将军刚坐稳身体,忍不住又跳了起来,匆匆说道:“金兄,适才一番是开玩笑的?”问这话时,不知是惊,抑是喜,使他黯淡的紫脸忽然又开朗起来,犹如返老还童的老人,现出了他不服老的生气。
白衣人点头道:“是的,小弟的目的无非想试一试离别多年的老友改变了没有,哈哈,老申,咱们真是好朋友呀!”
申无畏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声笑道:“不错,不错,金兄一向很风趣的,多年的分别,几乎使我把你的脾气忘了,哈哈……”
三小姐悄悄走了进来,一见爹爹满面喜容,芳心底下,说不出的欣慰,抑或是辛酸,忍不住背过头去,偷偷落了一把眼泪。
这时,一个年约四旬,仪态大方的妇人走了进来,抬头便看到了白衣人,她怔了一会,惊道:“哎呀,什么风把金将军吹来的,噢,多年不见,金将军你一向可好?”
白衣人应变真快,转眼便猜出来人的身份,忙回笑道:“夫人可好?多年不见,夫人发福了,哈哈……”
中年美妇脸孔微红,想是十分欢欣所致,她道:“金老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几年来,害我日思夜想,惟恐断送儿女的青春,你来的正好,请问令郎可随来没有?我家的翠儿年纪已经不小了,您也应该实际行动为今郎完婚了!”
白衣人道:“夫人别忙,这事正是我来此的目的,当不会草草忽略的。”
中年美妇还想说话,门外又走来两人,一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一是俊美的少年人,白衣人很快地就认出那白发苍苍的老妪是申无畏将军的母亲——铁面婆婆,那俊美的年轻人他在路途上曾见过一次面,正是自家的情敌,与微翠同行的男人。
他内心忽然不快起来,见了他,仿佛见了自己失败坍台的样子。
他温文有礼地向老妪请安,然后自恃身份,很不客气地指着俊美年轻人问道:“老申,这位是令郎?”
紫面将军摇头道:“他是我朋友的长子,年纪虽小,一身武功却不能轻视。此子忠厚知礼,做事不苟,十分得我欢心!”顿了一顿接道:“我第四位女儿整天吵着要学武,迫得我没办法,只好请他来此传她武功……”
铁面婆婆道:“青青找到没有?老身很为她担心,万—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紫面将军道:“娘且请放心,孩儿业已派出大批江湖高手查访去了,想不多日,必能找她回来的。”
中年美妇叹道:“这孩子未免太任性了,唉,说起来也是你管教不严之故。”
申将军道:“娘,您老怪我,不想我正为此事,急得六神无主。”
又朝俊美少年道:“你且过来拜这位伯父,要知金伯父亦是怀有绝技的高人,当年解救皇上一难,甚得天子器重,你有暇时,不妨多向他请教,定然受益不浅!”
俊美少年细细打量了他一眼,恭恭敬敬地朝他施了一礼,白衣人手掌一拂,道:“不必多礼。”
说着,目射精光注视他一眼,道:“你年纪尚轻,能有此成就,实属不易,还须多加磨练,以不负申将军期望。”
俊美少年频频点首道:“多谢伯父教言,小子定当永记不忘。”
白衣人暗想:“这人温文有礼,口齿伶俐,果然极得人喜爱!”想着,无意向三小姐飘去一眼,但见她眉宇含忧,芳唇紧闭,心知她心里十分痛苦,不禁冷哼一声,自语道:“你也有今日,嘿……”
当晚,他便在申将军家中过夜,直到天时明,假称出外散步,老晚才回到将军官邸,恰巧三小姐迎面走来,满怀感激地叫他一声“伯父”,他微微一笑,道:“我已告诉劣子了,约定今晚在外面树林里见面,侄女儿与他谈谈吗?”
三小姐道:“我答应伯父的事,决不会改变的。”
白衣人颔首笑道:“好的,黄昏将至,你准备动身吧,伯父是不能同去的了。”
三小姐应声而去,回室对镜,也不化妆,只默流泪水。
夜暮低垂,大地如洗,金将军假称身体疲倦,辞别了申将军,回房休息去了。
回房之后,他立刻脱下衣裳,换了随身带来的一套夜行服装,轻轻推开房门,翻房越墙而去。
经过一条小溪,他倏然停止前进,蹲将下来,捧水洗面,顷刻间,便恢复了原来的面目。
他得意地哼了一声,拿起画笔,往脸上乱划,一刻间,一张清秀俊脸忽变成了个污秽不堪的大花脸。
他又拔出长剑,划破树皮,将流下的树脂涂在脸上,并把衣衫撕破,让它千疮百孔地飘飞着……
这些似乎还不能满足他报复的野心,索性拂乱头发,让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令人猝然间见到了他,如同遇上山精海怪一样的可怕。
一切准备妥当,也便放开脚程,往不远之处,一片密不见天日的林木丛中飞奔而去。他的脚程极快,不到片刻,便摸进了林内。
果然不出所料,在暗淡的光线下,他斗然发现了一个比他先来的人影,他慢慢向她走去,并噘着嘴唇,直扮怪脸。
待双方距离还有三丈之时,他忽然止步不前,“哇”“哇”地发出刺耳难听的叫声,这种叫声落在三小姐耳里,不觉浑身上下直打哆嗦。委实,那声音比夜枭叫还要难听,她养尊处优,从未担当过这种风险,私下芳心砰然加快在跳动着。
终于,她定下心来,问道:“你……是金伯父的公子吗?”
此声一出,她又感觉是多余的,因为对方只是个哑吧,根本.就听不懂她的问话,想到这里,芳心为之一酸。
白衣人哇哇乱叫,向她走近。月亮下,她仔细打量一下,芳心猛颤,几乎昏厥过去,一种无声的侮辱充满心田,几想拂袖而去……
但是,这是她许下的诺言,不容许改变的,她是有志气的少女,不得不硬着头皮撑下去,但暗底里却哀恸欲绝!
多少王孙公子,才子贵人向她提亲,她都不屑一顾,现在,做梦也没想到,她终生伴侣,会是这样龌龊的人。
她几乎想自刎,一了残生,但为了爹爹,不得不暗吞泪水。
怪物一把抓住她的玉臂,哇哇乱叫着。三小姐一个踉跄,几乎跌进他的怀里,想不到此人不但长相奇丑,连动作也野蛮得可怕,三小姐脸色如同死灰一般。
突然,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平日的矜持、自负,在这里完全成了泡沫,连仅有的自尊心,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荡然无存。
她性情至为贞烈,当下奋然挣脱怪物的手掌,不顾一切,猛往大树撞去。
她不愿再活下去了,活下去她会发疯的。
怪物手脚敏捷,一掠而去,将她拦腰抱住,并像一个色情狂般使劲轻薄着她。三小姐威严失去一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气得尖叫道:“滚开,妖怪,金伯父怎会生出你这样的人……”
怪物却不知她在说什么,努力吻着她的粉颊,并轻狂地用力抚摸着她的胸脯,三小姐羞愤欲绝,扬掌打了他个耳光,连声叱道:“禽兽,禽兽,你简直比禽兽都不如……”
怪物被掴,哇的一声,似乎激起了潜伏的凶暴性格,粗暴地捧着她的脸孔,用力在她檀口亲吮着,三小姐魂飞胆散,只觉脑海混沌一片,轰然一声,昏厥过去。
白衣人把她安置在柔嫩的芳草上,自个儿仰天望月,喃喃自语道:“贱人,你受不了么?嘿,这便是爱情呀……”
他冷笑道:“既然那少年能跟你亲热,我是你的未婚夫,难道就没有这种权利吗?”
他细想了一会,暗道:“这是你自作自受的,怪不了我,须知我金遗龙不是好应付的人,嘿,你嫁人吧,我不来干涉你了。”
说着,他飞掠而去,像一团魅影,眨眼便到了溪旁,他解开水袋,装了一袋水,准备泼醒三小姐,然后恐吓她一下,放她回去。
然而,他却大惊失色,因为三小姐芳踪已不见了。
他急速地在四周搜查了一遍,结果毫无所获。他肯定必有路过的武林中人顺手挟她而去,若是她自己自动醒转逸去,绝对逃不过他一双夜眼的。
想像中,那夜行武林人,轻功定然不下于他,否则十丈之内落叶飞花,都别想瞒得过他,何况来人还挟着一个女人!
他突然焦灼起来,倒非为三小姐的失踪担忧,而是无法向她父母交代。
情急之下,不由分说,选中了一个较有可能性的方向,疾追而去。
一路风掣电闪,转眼间,计算一下,自己已奔行了三十多里路,但仍不见三小姐芳踪,猝然间,他感到事态的严重,非寻常可比。
这夜,他没回去,在荒僻的野外宿了一宵,清晨,他便匆匆起身赶路,甚至早饭尚未沾唇。
少年人火气异常之大,昨夜一夜,他承认自己坍了台,犯了老实人挚脾拗气,暗中发了个誓愿,非把三小姐找回不可。
三天后,他饱受风尘之苦,也自消瘦了许多,但他这种人,非到黄河不肯死心,认真起来,倒有一股常人所不能及的毅力。
隆昌是古来兵拥将集之地,更是江湖中人争执最烈的地方。白衣人闻名赶来,但却一无所获,渐渐地他的主意打到附近的山峦丘岭上了。他知道大凡兵家争执之地,是非最多,奇人高士也最多,而且这些人行动乖张,与人不同,性喜觅洞而居,孤僻一生。
朝阳晒在光秃秃的岭上,倍增寂寞之感,岭上大大小小的石头,大部分由黑色变成黄色,这些岩石不管风吹雨打,依然无声无息地屹立岭上。
白衣人抛下手中的树干,舒一口气,现在他已站在山麓。
他呆视丫片刻,便向岭上奔去,忽见岭上洞穴甚多,这么大的一座山岭。如果四面俱是一样,则最少也有千余个洞穴。
却见朝阳照射之下,地上的石头,许多都映着光芒,一看而知这些石头因有什么虫蛇之类爬过,留下黏涂晒干,是以会有这种反光。
他忽然记起当地百姓称此地为死亡岭百虫之穴,不消说这岭上一定是毒虫甚多,故此别无生物,因而谓之死亡岭,推论下去,人类也难在此岭生存,若有,那必是身怀绝技的奇人。
走了几丈,忽见一个洞穴,隐在一座岩冈之后,他想了一下,便走过去,只见洞口一丈之内,俱是幼细洁白的砂,极是干净,连一块石子也没有。
忽地,前面有三个人低头行来,行至近数,各向白衣人盯了一眼,他心中怦然一动,暗叫:“好锐利的目光,这三人是什么来头的?”
三人中有个年约五旬,面如红枣的长者,指着他道:“小娃儿回去,别去试了,留下性命多活几年吧!”
闻言,他怔了一下,道:“老伯,这话怎说,难道山上有什么厉害的东西?”
红面老者道:“老实告诉你,上面住着的人,便是打败玉面飞戟的鸠面老人,此人刚来红极一时,武林中人闻者丧胆,小娃儿你回去吧!”
“不行,既然来了,岂有空手回去之理!”白衣人是聪明的人,心知不用办法套出话来,对方是不肯讲的,是以心中一转,便故装知道这事的内容了。
红面老者怒道:“适才,鸠面老人已发下重誓了,不管你有什么宝物,他都不肯接受了,要得他武功,何等容易,哼,小娃儿,你有千年蛟龙之角没有?如果没有,妄想去求武术,势必遭他毒手。”
说完话,三人尽不再理白衣人,疾行下山去了。
白衣人恍然大悟,暗想:“鸠面老人真不死心,竟想出这种妙策来对付持宝之人,嘿,用心不能不谓毒极,幸亏自家没将得宝的消息传扬出去,否则真会有一些不怕死,欲得他武功传授的人,前来冒犯呢!”
又想到:“鸠面老人荼毒生灵,不来则罢,既然自家踏上此山,誓必跟他较个生死,就算非他之敌,死于非命,也不耻于先父了……”
忽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嗅闻到一种花叶清香,但眼前这洞中寸草不生,干净之极,这阵香气,从何而来?
他猜疑了一会,决定入内一探,便不再犹豫,直往洞中走去。
大约深入五丈,光线豁然开朗,原来又是一个石室,这个石室也如外面一般,空空荡荡,四壁俱是光滑白石,干燥明亮。在人室后近角边的壁上,赫然有一个大白石花盆,浮嵌在五尺高处。
这个花盆端的奇异,悬在半空不说,且盆内贮有泥沙,植有一株水仙似的绿草,不会是水仙,刚才闻到的香气,正是这株绿草发散出来的。
白衣人颇感兴趣地细看那个白石花盆,花盆作六角形,一端黏附在石壁上,毫无嵌痕,因此,他推测这个花盆,一定是昔年居住此洞的人,开辟洞府之时,因势乘便,将壁上突出的一块石头,雕成花盆。
但令人不解的,便是这个石室中连一张石几也没有,昔年开辟洞府之人,纵然他迁或仙去,但总该留下一些笨重的家俱,诸如石几、石椅等物。
那种浓郁的香气,把他薰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便把它连根拔起,握在手中,看它谢去之后,仍发香吗?
照他心意看来,完全是一种不信邪的心理作祟,心想它无水能活,拔起来难道仍然会活下去吗?
他动了好奇心,遂耐心地守候着。因为太阳照射,绿草很快地就枯萎了,但奇怪,叶根中间,突然冒出一个青绿的头子,不停地生长,活像经人拨动一样,不断地向上冒。过了一会,那绿头已现出整个身体,原来是一个果实。
浓香没有了,自从果实出来之后,那几片叶子便自动地脱落地上。白衣人突觉这果实奇异至极,非是凡品,便一把将它抓住,存放于怀中。
他信步走出室外,向另—条路走去。
突然,在一块光滑晶白,高约五丈的大石壁下,一个石床上盘膝坐着一个目陷颧突的老人,他背脊却倚在壁上,仿佛好梦正酣。他微微一怔,想不到鸠面老人斗然间出现在眼前。
他止步不前,怀有敌意地注视他,鸠面老人也不理不睬,兀自闭目倚在石壁上,相持了半晌,谁都没有说话。
忽然,有人叫道:“秦龙!”
叫声甚是娇细,似是女子口音,白衣人为之一震,不知是谁认出他的庐山真面目。四下一望,不见人影,暗想:“除了青青以外,我认识的女人只有郑芳清、申微翠,与三花娘子等人,但知道我假名者只有青青、三小姐两人,这个呼唤我的人,莫非就是青青吗?听她叫声如此微弱,可能是被鸠面老人打伤。”这么一想,登时焦急起来,一面四顾,一面高叫道:“可是青青么?”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道:“不是,我是青青的姐姐,你可记得?”这个娇软的声音,仿佛是自一堆石头里透出来。白衣人听她白报是申微翠,不禁又惊又喜,心想:“怪不得她失踪了几天,原来是这老妖怪作祟:老妖怪呀,咱们真是冤家路窄呀!”目光扫过,见鸠面老人依然故我,沉睡不醒,赶忙趁此大好时机,搜查声音来源。
他纵起三丈多高,望下注视一遍,不觉失笑,原来那一堆石头堆叠得甚高,把一个幽密石洞的出口堵住了大半,从外表看来,怎样也看不出这里有个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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