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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终章 燃烧的天国-2

    FIVE

    狂奔中的吉普忽然熄火了,刚才还像野马般的车失去了动力,滑行了一段距离后,轮胎卡在一块岩石上停住了。

    “怎么了?”后座上的中年人焦急地跳下车,“我们距离费尔南斯只剩12公里左右了,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熄火!”

    驾驶员和随车保护的两人也一起跳下车来。驾驶员摇头,“不知道,希望不是没有油了,我们出发前已经来不及加油。”

    “赶快检查!”中年人命令,“如果真的没有油了,我们必须跋涉12公里。”

    “还来得及么?”驾驶员问。

    “无论如何都只能赌。”

    驾驶员打开了油箱的盖子,凑上去闻了闻,微微摇头。他从车上取下一张报纸,搓成纸捻从油箱口慢慢地探进去又抽出来。就着月光,他凑上去仔细地看着那条纸捻。

    “还有油么?是不是发动机的问题?”中年人的话里明显透着焦急不安,他也凑上去看。

    他忽然僵住了,他弯下腰的瞬间,感觉到背后被冷硬的东西抵住了。他毫不怀疑那是一柄手枪的枪管。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半扭过头去,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人,那是护送他到这里的两个人之一。而另一个人持枪站在两米开外,遥遥地指着他的头。

    刚才还在检查油箱的驾驶员站了起来,迅速地从中年人衣服里缴去了他的配枪。

    “为什么?”中年人的声音干涩。

    “特权检察官曼博士的命令,”驾驶员微微摇头,“您现在赶去无济于事,只能把自己毁掉。很抱歉,执行官鲍尔吉先生,如果你试图逃走,我们会开枪。”

    中年人呆呆地看着他,眼睛里透出绝望的灰色。

    枪声如雷一般打破了荒原上的寂静,而后无数爆烮的声响连成一片,仿佛一张雷霆的大网在远处的山谷里张开。四个人一同凝望枪声传来的方向,很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地有一闪而逝的光亮。

    “已经开始了,鲍尔吉先生。”驾驶员低声说。

    上校笔直地站在月台上,震耳欲聋的枪声并没有令他表现出丝毫的畏惧。枪声和10分钟之前相比已经逼近了许多,对方在朝他的第二道防线冲击,这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一道防线。上校现在距离第二道防线有大约1200米,他瞥了一眼自己头盔边的麦克风,却知道再也无法用这个东西联系上自己的士兵们。

    年轻人则始终站在那个简陋的电话亭边,拿着听筒,不停地尝试拨号。

    中尉狂奔着冲进车站,“太快了!太快了!甚至都来不及开枪!”他眼里透着难以名状的恐惧,放声大吼。

    “镇静!”上校不动声色,“第三团的防线怎么样了?”

    “没有了!没有了!全垮了!”中尉大喊,“他们有重武器!火箭筒、狙击步枪、单兵导弹,一切我们有的他们都有!”

    上校的脸色微微地变了,他转向年轻人,“你们,L.M.A.,或者其他的什么名字,到底在这个城市里准备了什么东西?”

    “一支装备超强的武装力量,他们攻占了城里的军火库。”年轻人说。

    上校思考了片刻,“通知第二团,准备使用催泪弹!全部发射出去!”

    他转向年轻人,“你们也准备了防毒面罩给这支军队么?”

    年轻人点头,“应有尽有,只能祈祷他们没有随身携带……”

    河水哗哗地流动,反射细碎的月光。

    远处的枪声越来越密集。中年人双手被捆缚在身后,坐在吉普的后座上,驾驶员在一旁以手枪指着他的太阳穴。中年人像是失去了意识那样沉默着,纹丝不动。

    风吹来一阵阵的寒冷,荒原上浓密的杂草翻着波浪。两名警卫持枪在吉普不远的地方戒备,眺望着远处枪火闪亮的地方。

    “开始多久了?”其中一个人问。

    “大约45分钟。”另一人看了看表。

    “法国军队可以解决问题么?”

    “很难说。”

    两个人沉默起来。

    第一个人忽然回头看了看远处吉普上的中年人,“即使这样他也无法避开内部质询吧?”

    “那是最高委员会的事。”第二个人说。

    他忽然扭头,“有声音!”然后猛地贴上了同伴的背,他的同伴也在同一时间平端手枪扫过圆弧向着周围瞄准,搜寻目标。这里亮度不高,不过受过良好训练的人,借着月光足以瞄准目标。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远处的枪声、风吹动荒草的声音和流水的哗哗声。

    “是蛇?还是野鼠什么的?”第一个人压低了声音,“像是有东西穿过草丛。”

    “这里是受到氢弹爆炸波及的无人区,没有任何动物,只有草!”第二个人声音严厉低沉。

    远处看守中年人的驾驶员也从同伴的举动中意识到了危险,他拉栓上膛,全身肌肉绷紧,一触即发。

    可是依然没有任何可疑的目标出现,这里视野开阔,一切都无从遁形,而放眼所及只有起伏的荒草地。吉普上的中年人忽然也抬起头来,紧张地环顾四周。

    “我们向车边靠近!”一个警卫低声说。

    “好!”

    两个人背靠着背,像是黏在一起那样缓慢地移动,一步一步踩着柔软的草地。其中一人忽然感觉到脚下的异样,他觉得自己踩到的不是地面,他不假思索地要跳起来,脚上却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他忍不住嘶哑地大吼起来。他低头看去,惊见一柄黑色的军用匕首刺穿了他的脚面!有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脚,他刚才是踩在了这只瘦削苍白的手上!影子如猎豹那样从草丛里忽然跃起,他细瘦却敏捷,动作快得目光也无法捕捉。也只有他那样细瘦的、还未长成的身体可以藏在长草里,如同蛇一样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逼近到警卫们的脚下。他一脚踩在匕首上,把那名警卫的脚钉死在土地里,跟着飞起一脚踢在了另外一人的喉结上,这一脚轻而易举地踢碎了警卫的喉骨。那个影子继续上前,搂住警卫的脖子用力一拧,结束了他的生命。枪声响起,被刺伤脚背的警卫连续地扫射近在咫尺的目标,可是已经迟了,影子矮身拔出匕首,上撩一刀,切断了警卫的喉管。

    两具尸体还没有来得及倒下,影子已经闪电一般向着吉普的方向冲刺。他矮下身子,喉间发出咝咝的声音,驾驶员面对着他,似乎觉得那双眼睛在夜色里闪着不属于人类的光。

    驾驶员连续地开枪,他手中是一柄可以连射的乌兹战斗手枪,一分钟足以射出八百发子弹。密集的弹道在空气里布下了一张网,子弹打在岩石上溅起点点的火花,可是黑影的速度太快,他仿佛可以预料到子弹射来的方位,而采用扭曲的路线前进,子弹往往在跟他距离不过十几厘米的地方擦过。

    驾驶员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裂开,但是他强作镇静,他是军人中的精锐,明白只要一颗子弹击中目标,就可以结束现在的困境,而敌人距离他还有大约20米。

    他停了下来,眯起眼睛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影子,而后忽地抬手射击!这一次他已经把射击模式切换为单发,只有一颗子弹出膛,但是影子应声倒下,按着肩膀滚向一边。驾驶员松了一口气,明白自己已经取胜,他采用了正确的战术,敌人之前之所以能够躲避他的子弹,是根据他扫射时连续的弹道变化,而当他停止射击,下一发子弹的来路就无可推测。

    驾驶员踏上一步,准备再次开枪,他不想给对方任何反抗的机会。

    一直待在吉普后座上的中年人此时忽然跃起,其身手仍然像年轻人那样敏捷,他在空中以膝盖击中了驾驶员的下巴,这沉重的一击足以打落驾驶员大部分牙齿。

    驾驶员歪歪斜斜地倒地,被这忽如其来的重击打得失去了意识。

    中年人落地,不急于解开自己双臂的束缚,却是瞪大了眼睛,大声地向着那个黑影呼喊:“是谁?是谁?”

    黑影按着受伤的肩膀,艰难地站了起来。他低着头,弯腰沉重地喘息着,就像是受伤的恶狼面对夺食的对手。两人对峙了短短的一瞬,影子忽地发力,再次突进,他直取躺在地下的驾驶员。

    “不!”中年人咆哮起来。

    已经来不及了,黑影一击得手,立即退开。驾驶员喉咙里喷涌出血泉,已经无法救治。那伤口来自黑影手中一柄极短的小刀,短得可以用他的手来遮盖,而借着这柄刀刃不过几英寸的袖珍刀,黑影的刺击却凶暴得令人战栗,整柄刀从驾驶员的喉咙里没入,又从脖子后被抽出来拿走,留下了一个对穿的巨大伤口!

    “伊……恩……是你?”中年人的声音颤抖,“为什么杀死他?他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黑影依然弯着腰,沉重地呼吸,他手里持着那柄极短的小刀,刀刃上缓缓滴落着鲜血。

    “你疯了么?”中年人大吼,“他们以为你们是杀人的机器,可是你们不是!放下刀!放下!”

    黑影摇头,他的声音嘶哑扭曲,“我不杀死他们,他们就反过来杀死我们!你为什么来这里?父亲?你为什么来?你也是和他们一样来杀我们的么?”

    中年人退了一步,“不是!”

    “那你是来救我们的?”黑影的声音透着悲伤和绝望,他仿佛在疼痛中哀嚎那般大喊,“你敢说你是来救我们的?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这是阴谋!在我们出生之时就有的阴谋!因为我们是不完整的!是不是?”

    中年人再退了一步,他的脚步虚浮无力,“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最初的计划……”

    “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们想要强攻下火车站逃走!他们打开了军火库!等到凌晨6点我们就只能任凭宰杀!我不想杀人,我不想!”黑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所以我说我们可以走水路,我们可以沿着河逃走,他们都不相信我。”

    他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身子痛苦地扭曲着,“你等在这里,你等在这里是为了杀我们的!是不是这样,父亲?你知道这条路,你曾经带我来这里划过船。”

    两个人对视,月光照在黑影的脸上,那是一张孩子的脸,却狰狞而绝望。

    “不是。”中年人摇头,踏上一步。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

    “伊恩!伊恩!睁开眼睛看看,看看我这个样子!这样子的我是来杀你们的么?”中年人咆哮起来,“我是来救你们的!我是你们的父亲!”

    孩子愣愣地看着他,一步步后退,他的神情依旧警觉,而当他看清了中年人身上的捆缚,目光里的凶狠才开始一点点淡去。

    “我们已经没有用了,是么?”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所以我们要死,是这样么?”

    “不是!”中年人用尽全身力量摇头,“是谁对你们这么说的?我从不知道有这样的计划,也从不认为我的学生们是没有用的。”

    “我们有用是因为我们是试验品!”孩子大哭起来,“我们不是完整的!我们只是试验品!”

    “没有人是试验品!”中年人继续逼近,“你是人!伊恩!你是人!人不是试验品!”

    孩子呆呆地看着他,摇头,他持刀的手在颤抖,“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不要逼我!”

    “我是来……”中年人的话到这里忽地终止。

    子弹穿透了他的肩膀,像是火热的烙铁。他跌跌撞撞地前进一步,倒在地下,倒在了孩子的脚下。远处那个喉咙被切断的警卫用最后的力量举着手枪,瞄准孩子,还想努力再射出一发子弹,可是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他的手终于无力地摔了下去。

    孩子愣了一下,提刀就要扑过去。可是他的脚踝被人用力握住了。孩子看向自己的脚下,中年人用力地抬起头,“伊恩……不要再杀人了……”

    两双眼睛隔得如此之近,孩子漆黑的眸子里满是迷惘。

    “他们也是人,和你一样,伊恩。神不曾教你攻占一片国土,神已应许了你的土地。”中年人竭力保持自己声音的平静,“走吧!走!记得我告诉你们的话么?”

    他的呼吸因为重伤而急促,“我岂没有吩咐你吗?你当刚强壮胆,不要惧怕,也不要惊惶;因为你无论往哪里去,耶和华——你的神必与你同在。”

    这句话仿佛带着巨大的力量,孩子摇摇晃晃地退了一步,坐在地下。

    中年人爬过去,以手轻轻抚摩他的头顶,他用被捆缚着的手从裤子口袋里艰难地掏出一个蓝色的小药瓶,扔在孩子的脚下。孩子看着那个药瓶,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缓缓地伸出手去,紧紧攥住了那个瓶子。

    “有了这个就不必害怕,你不会在凌晨6点失去活力。穿越这个荒野,总能找到逃生的路的……”中年人喘息着,伸手抚摩他凌乱的黑发,“去吧,孩子,不要回头。”

    孩子依旧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远方枪火闪亮的地方,目光迷惘。

    “去吧!伊恩!”中年人忽然咆哮起来,“总是有路的!”

    孩子悚然清醒过来,看见中年人的瞳子亮得像是在燃烧。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忽然转身狂奔起来。即将没入夜色之前,他转身和中年人最后一次对视,中年人微微地点头。

    孩子像是野兽一样扑入了河水,被流水带走。中年人疲惫地趴在地下。

    SIX

    流弹已经可以击穿铝合金护墙了。上校的目光扫过那些弹孔,他知道敌人很快就会突破第二团的防线。月台上还有他亲自带领的第一团,但是他不知道对方的伤亡情况,没有无线电,他无法掌握最前线的消息。迄今他还没有见过一个敌人,而他的防线已经节节崩溃。

    “通往城里的那组铜线被切断了,我们必须想办法重新接上。”名叫片山的年轻人来到上校的身边,焦急不安,“上校,我需要你的人协助我。”

    “够了!”中尉在恐惧中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不要再提什么要求!这样下去我们全部的人都会死在这里!我们必须放弃这个火车站,我们应该立刻撤掉防线后退!”

    上校挥手制止了中尉,他看着年轻人,“那组铜线有那么重要?我们如何能够再接上它?”

    “最大可能是有一个用于检修的线路中继站被摧毁了,我相信他们还不知道这组铜线的存在,只要有一个小队能够夺回中继站,把线头接上就可以扭转乾坤。”

    “明白了。”上校点头,“那个中继站的位置在哪里?”

    “距离这里大约1000米,有个半米高,像是变压器室的铁柜暴露在地面上的就是。”

    “上校!”中尉大吼,“我们不能听他们的!也不必接受他们的命令!最前端的防线现在距离这里只有600米了,我们连防守都无力,怎么可能去进攻拼杀?我们应该撤离!撤离!”

    “没有用,这样回去我们每个人都将上军事法庭。”上校依旧冷静,“中尉,你在前面的防线看到了敌人的样子么?”

    中尉摇头。

    “我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看不见敌人,防线却被一再地撕破,这种敌人无论他们是些什么东西,吸血鬼或者……孩子……”他深深地看了年轻人一眼,“都不该存在于世界上,我现在明白上头调动我们的原因了。”

    “龙巴尔少尉!”上校转向身后,“带你部下的20个人,接上那个线头,距离这里大约1000米。”

    龙巴尔出列,对着自己的部下挥了挥突击步枪,20个人跟上了他。

    中士勒梅尔跟在龙巴尔少尉的身后,他们从东北方向脱离了自己的防线,进入战场。他所见的是一片火海,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点着了,那是凝固汽油弹造成的大规模焚烧,空气里的氧气似乎都被抽空了,如果不是带着氧气面罩,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前进半步。汽油弹是保密局特种部队最具杀伤力的武器之一,已经在这场惨烈的战役中被采用了。

    勒梅尔迄今还没有看见任何一个敌人的脸,经过第二团的防线时,他看见士兵们用突击步枪和重型机枪漫无目标地扫射,把数以吨计的子弹投向战场。震耳欲聋的枪声里,却只是偶尔传来狙击步枪低微的声音,而他的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击中。

    “防线就是这样被击破的么?”勒梅尔想。

    大口径狙击步枪令他觉得浑身战栗,这种枪打到人身上,正面是个不大的弹孔,背后子弹穿出来的伤口却像是被炮火炸烂似的,有脸盆大的创口,救治都来不及。

    幸运的是中继站并不在双方火力冲突的中央地带,而是偏北,所以狙击步枪的子弹并没有出现在这里,也看不到任何敌人。他们借助地形掩护,成功地逼近了目标。

    龙巴尔少尉蹲在一个自然隆起的土包后,抬头看了一眼大约150米外的铁皮柜子。它被半埋在地下,正冒着细微的电火光,看上去它是被子弹撕开了外面一侧的铁皮。

    “接上线头,剩下的不是我们的事。”龙巴尔摘下氧气面罩,说了一句话,又迅速套上。

    所有人一齐点头,他们必须从所有掩蔽后冲出去才能到达中继站,因为那个中继站恰好在开阔地带的中央。勒梅尔吞了一口唾沫,觉得内衣都汗湿了。

    龙巴尔猛地站了起来,率先迈步冲了过去,所有人都跟在他背后。

    150米!

    100米!

    50米!

    30米!

    10米!

    勒梅尔准备从腰带中的工具包里取绝缘工具。

    这时几个黑影从火焰中闪现!勒梅尔第一次看见这样快的移动速度和这样凶猛的进攻,却不是他所担心的狙击枪弹,而是锋利的劈刀。从火焰后面忽然闪出来的几个人影手中提着的是勒梅尔从未见过的直刃劈刀,他们并没有戴氧气面罩,可是他们在这个严重缺氧的环境中依然活动自如。这是一个埋伏,他们早已发现了这支队伍,从而躲在一个燃烧的隔离障后。

    勒梅尔眼睁睁地看见冲在最前面的一名上士被一刀砍下了头颅,血哗哗地喷涌出去,没头的身躯倒在一旁的火堆里。

    勒梅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的作战服领口有特别保护脖子的钛合金钢衬,可是这也无法抵挡那把劈刀的一击。士兵们同时停下向着那些跳跃的黑影开枪,密集的枪弹中,黑影们曲折移动,快得根本不像人类的速度。交叉的弹道无法锁住他们的进攻路线,领头的黑影敏捷地撞进一名中士的怀里,而后闪电般跳开。中士的心脏处崩出的血喷射到三米开外,身子无力地倒下。

    “后退!”龙巴尔一把摘去氧气面罩,放声大吼。

    可是对手的速度太快了,子弹也无法追上这些敌人。黑影们快得像是百米赛跑的世界冠军,他们在士兵们背后挥动劈刀,尸体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勒梅尔一回头,看见高大魁梧的龙巴尔中尉翻着白眼,把他压在下面。滚烫的血洒在勒梅尔的氧气面罩上,随后一刀从龙巴尔的背后刺下,连带着刺入了勒梅尔的小腹。

    至此这支小队的所有人再也没有一个站着,黑影们从尸体上跃过,向着下一个战场推进。

    此时的月台上,上校沉默地扫了一眼自己的部下们。

    年轻人在电话亭旁不断地拨号,而话筒里没有信号音。

    “还没有恢复,他们能成功么?”年轻人问。

    “这是一个概率事件。”上校笑笑。

    “难得现在还能看见有人笑。”年轻人说,他的声音微微哆嗦。

    “我是个老兵,什么时候都笑得出来。”上校整理自己的装备,“我的士兵们已经所剩不多,在我们的火车经过弗兰蒂斯北站的岔路之后,工兵已经开始拆毁铁轨。现在我们无从撤退,因为早已没有退路。”

    “要么取胜,要么便战死是么?”年轻人仰头看着他,“真冷静啊,上校,参加过第三次全面战争吧?”

    “是啊,那时候侥幸活下来了,想着总有一天要把这条命赔上,就和过去的战友们扯平了。眼看着离退役的日子越来越近,以为能逃过这一劫,谁想到还是来了。”上校用手紧紧按住伯莱塔的枪机上膛,“准备启用你们的后备方案吧,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准备。”

    愣了一会儿,年轻人点头,“跟你合作真是愉快,还没请教名字。”

    “哈西莫多·托莫米,法国保密局特别陆军师第一团上校,”上校说到这里换了日文,“日文里是桥本友三,但国籍是法兰西。”

    “居然都是日裔,本以为您是中国人呢,卡塔亚玛·尤凯,”年轻人说,“日文里是片山龙介。”

    “我生在法国,从未到过日本。”上校说。

    “真可惜了,那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呢。”片山说。

    带着防弹盾牌的士兵们和上校一起进入第一团最后的防线,年轻人拿起话筒凑在耳边,里边依然没有信号音。

    在另一个战场,勒梅尔用力地把压在自己身上的龙巴尔少尉推开。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可是那一刀很不巧地切断了他腹部的氧气管。他抢过少尉的氧气面罩呼吸了几口,再重新套在少尉的脸上。他的腹部受伤不重,但是看起来令人惊恐,勒梅尔用力按着创口,觉得若不按着它,肠子便会流出来。

    他用另一只胳膊撑住身子,爬向10米外的中继站。这10米的距离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他躺在地下用尽全力踢了几脚,把扭曲了的铁门踹开,暴露出里面复杂的布线。那两股无色绝缘体包裹的铜线显然断掉了,勒梅尔用钳子将铜线外的绝缘层剥去,单手把两股铜线拧在一起,幸运的是线路上没有带着高压,看来只是数据线。

    做完了这一切,他又喘息着爬回龙巴尔少尉的身边,以手试探他的呼吸。他感觉到微弱的气吸,心里觉得好受了很多。其他的人都死了,看着那些人的样子勒梅尔就知道自己无须再尝试什么。他一手按着腹部,一手努力地扯住龙巴尔少尉的军服,要把他从这片大火里拖出去。

    勒梅尔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他提醒自己必须记得过一阵子去吸一口氧气,否则他会被闷死。他看向前方的视线开始模糊,他不确定剩下的距离还有多少米,也许是10米,也许是100米。

    “他妈的你放开我!”一只大手无力地打在他身上。

    勒梅尔回头,看见龙巴尔少尉那双眼睛睁开了。

    “我完成任务了,我接上那组线了。”勒梅尔艰难地说。

    “还接什么线?”龙巴尔声音嘶哑地呵斥,“那是控制自毁系统的线路,你不明白?”

    “我们服役于保密局,不完成任务回去也得上军事法庭。”勒梅尔不理他,用力地再次把他往前拉动。

    “你这个蠢货,理解战场,告诉过你的。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啊,那份该死的保密协议是我帮你签的,你没有落笔。你逃了,请一个好律师就可以摆平军队那帮想起诉你的饭桶,你怎么不明白呢?”龙巴尔瞪大眼睛,异常愤怒。

    勒梅尔回头,恍然大悟似的看着自己的上司。

    他没有说什么,扭过头去继续拉着龙巴尔一厘米一厘米地往前挪动。而他没有看见在自己的背后,一个满脸鲜血的孩子提着一柄直刃长刀,脚步无声地向他们逼近。龙巴尔闭上了眼睛。

    1000多米外的电话亭。话筒里终于传来了清晰的信号音,片山把话筒抱在怀里,狂喜道:“谢天谢地。”

    SEVEN

    巴黎。

    山地鹰在广场上降落,不远的地方灯火通明,成千上万人聚集在广场上,等待着圣诞夜十二点整的欢呼。探照灯的光束在天空中扫着巨大的扇形,艾菲尔铁塔被灯光打成了鲜亮耀眼的金色。

    机舱门打开,黑风衣的男人第一个跳下飞机。

    一辆黑色的轿车早已停在那里等候,还有亮着急救灯却悄无声息的救护车。医生们涌入直升机,男人默默地走向轿车。轿车旁西装笔挺的人等待着他。

    “检察官内森·曼先生,片山的电话,通过鲁纳斯转接过来的,他希望和你对话。”轿车旁的人面无表情,递过了移动电话。

    男人朝对方点了点头。

    “应该是最后的电话了。”轿车旁的人说。

    “我明白。”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电话凑在耳边,“片山。”

    “博士,他们就要来了,我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了。”电话里传出低低的声音,背景声十分空旷,隐隐约约地似乎有脚步声在回荡。

    “片山,你不能慌乱,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做出选择,对于任何人都不容易。只能依靠你的意志。”男人说。

    “博士,你知道,”片山似乎在笑,他的喘气声异常粗重,“我喜欢老电影,我记得有部四十多年前的老片子,说一些人生活在一个计算机控制的世界里,他们拥有特殊的能力,接一个电话,就能变成电子流沿着电线流走。现在真想拥有这种能力,想到死神是这样跟着脚步声慢慢地来,真是可怕。”

    “片山!不要出声,他们中有人的听觉极度敏锐,任何轻微的声音都会被发现!”

    “我知道,但是请让我把话说完。”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我明白,我在听。”

    “我大概是这里的最后一个人了,哈西莫多上校和他的部下已经全部阵亡。我有一个问题,很想知道答案。”

    “你说。”

    “如果哈西莫多上校后面跟着的工兵部已经拆毁了铁道,那么守住这个火车站还有什么意义呢?他们没有药物,六个小时后他们一定会失去活力,那时候我们就有绝对的胜算。为什么要派出哈西莫多上校?”片山说,“是因为必须杀死他们么?这才是最高委员会真正的决定。”

    “是的,首要保证的是没有一个活体流到我们之外的人手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是我们并不想失去费尔南斯,它是我们费尽心血建立的基地。所以第一选择是保住费尔南斯,而抹掉反叛的活体,如果不能,则连费尔南斯一起抹掉。”男人的声音非常平静,没有丝毫的起伏。

    “这是屠杀啊!”

    “可以这么说,所以我本来宁愿亲自动手。”

    电话里沉默了很久。

    “可是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L.M.A.的正义。”片山轻声说,“博士,因为你曾告诉过我你的理想,我可以感觉到你的真诚和热情。”

    “谢谢你的信任,就像你的故乡日本在封建时代的武士们,他们坚信大义。谢谢你,片山。”男人低声说。

    “再见。”

    “再见。”

    费尔南斯火车站,哆嗦的年轻人在孤零零的电话亭里挂上了电话。渐渐逼近的那些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忽然停止,而后是锐利的破风声,锋利的金属刃突破电话亭的铝合金外壁,贯穿了年轻人的胸口,而后迅速地抽走。大片的血溅在电话亭的玻璃壁上。

    片山龙介没有倒下,他瞪着眼睛,用最后的力量按下了电话上的“1”键。

    东北方向的天空忽然被照亮了,仿若雷霆的巨大响声从远处轰隆隆地传来,地面似乎也在微微地震动。

    男人拿着仅剩下盲音的移动电话看向那边,沉默着。

    广场上等待庆祝的人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音乐暂停,所有人翘首而望。但是没有任何其他的事情发生,也许只是一次小规模的地震,或者一场距离很远的大雷暴,防空警报并没有响起。主持人煽情的声音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音乐再次响起,照在铁塔上的灯光变化为明亮的银白色。

    中年人冲上他能找到的最高处,看着远方山谷中腾起的蘑菇云,云柱中闪烁着火红色的光,那朵云像是凝固在那里了,如一个巨大的纪念碑,云下烈火熊熊。

    他跪下,用尽全力捶击着地面。

    湿漉漉的孩子从水里爬上河岸,望着远方映红天空的大火,已经没有了眼泪。

    总统走出爱丽舍宫,他的秘书为他披上了厚重的呢子大衣御寒。他登上沃尔沃轿车,回首看了一眼古老的宫殿,“也许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还真的喜欢这个建筑呢。”

    轿车滑动,带着已经辞职的总统离去,明天这个消息将出现在所有新闻媒体的醒目位置。

    距艾菲尔铁塔不远处,男人口袋中的移动电话响起,他接通了电话。

    “彭?是你么?费尔南斯的无线电屏蔽发生系统已经被毁了,你现在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了。”男人平静地说。

    “曼,你是个杀人的魔鬼!你这个疯子!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电话里传来令人绝望的怒吼。

    “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男人挂断了电话。

    轿车旁等待的人逼近了男人,“博士,可能需要你配合我们一下。”

    “最高委员会不满我这次的行动方式么?”男人看着这名特使,神情平静坦然。

    特使彬彬有礼而冷漠,“对不起,博士,本应由您执行的任务临时更换为助理执行官片山龙介执行,这一点您需要解释。此外这次的突发性事件对于L.M.A.造成的损失异常惨重,在事实没有弄清楚之前,最高委员会已经决定暂时解除您的权力,请您跟我们回东西伯利亚的总部。”

    男人拉扯嘴角笑了笑,“是不是能这样理解,片山龙介、我和彭·鲍尔吉都是当时主张建设费尔南斯的人,如今这座城市已经被抹掉,而我们本应是随之一起消失的人。可是我回来了,所以我必须受到处罚?”

    “不,最高委员会非常重视您和执行官鲍尔吉的能力和成绩,但是这次的事情,确实不可能那么轻易地结束。”特使说。

    “我会跟你走。”

    “谢谢配合。”特使把手铐扣在男人的手腕上。

    “我不会逃跑。”男人看着手铐,面无表情。

    “这是纪律。”特使说。

    此时医生们带着幸存的孩子从不远处经过,男人以风衣袖子遮掩了手铐,回头对那个黑发的男孩微笑,“西奥,要照顾好伊芙和伊瑞娜,经过这一次你就是大人了。”

    男孩默默地点头。

    钻进轿车的最后一刻,远处的钟声传来,无数的焰火在同一瞬间飞上天空,变成五光十色的耀眼光痕。艾菲尔铁塔下音乐高涨,万人同时欢呼,高挂在半空的彩球裂开,闪光的碎片雨一样缤纷下落。

    “原来是圣诞节啊。”男人回头,低低地赞叹。

    特使把他推了进去,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夜幕。

    EIGHT

    比利时,布鲁塞尔。

    2045年12月25日夜,比利时报业集团印刷厂。

    值班室的电话响了,听着音乐剧打瞌睡的老人几乎是愤怒地拾起电话,“是谁?现在是圣诞节午夜十二点!”

    电话对面传来的声音也同样强硬,“听着,瓦夫雷,我不管你是不是在圣诞夜不情愿地加班,我要知道是否明天我们新的欧洲标准地图就要开始印刷?”

    老人愣了一下,换了略带谄媚的声音,“局长先生,您还没有睡下?”

    “印刷?或者不印刷?”电话对面的人此刻必然是声色俱厉。

    “是的是的,明天那些地图就将开印,三天内您就可以看到第一批成品了。”

    “我们必须紧急做一下修改。政区图上有一些新的变化,我刚刚收到的通知,一个刚刚被我们增加到数据库里的卫星城费尔南斯,因为建筑工地发生了原因不明的大爆炸,所以这个卫星城的开发规划被取消了。也就是说,你现在得抹掉那座城市,那里以后就只是一片荒地。”

    “天呐,大爆炸?这可糟糕透了!”

    “好了,瓦夫雷,别说废话。北纬48?45度,东经9?35度的规划城市费尔南斯,从今天开始在正式出版审定的欧洲行政区划图上不复存在。我想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局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的工作是画出正确的地图来!”

    欧洲标准局的局长挂断了电话。

    欧洲标准局位于比利时的办公室里,局长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拾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你好。”电话里传来低沉的男声。

    “你好,博士,你嘱托的事情已经办好了。”局长的声音谨慎而克制。

    电话里静悄悄的,无人说话。

    “博士?”局长觉得由心底深处生出些许不安,“博士你还在听电话么?”

    “对不起,我的心情不是很好。”电话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即将被抹去的,那是我的年轻时代。谢谢你的协助,局长先生,可惜我现在面临一场内部质询,暂时不能向你表示更多的感谢。”

    电话被挂断了。

    “年轻时代?”局长狠狠地摔了话筒,“你们这些满脑袋狂想的蠢货!”

    比利时报业集团印刷厂巨大的厂房里回荡着老瓦夫雷的大吼:“艾伦!艾伦!起来了!我们得把制版机再打开一下,那帮该死的官僚,他们又有新改动了。”

    2045年12月28日,这一天,在新出版的欧洲政区地图上,一个名叫“费尔南斯”的小城被悄无声息地抹掉。

    NINE

    2056年12月3日。

    内森·曼坐在漆黑的会议室中,面对着空荡荡的会议桌。非常罕见的,从“1”到“13”的数字全部亮着,这意味着所有的委员都列席了会议。自L.M.A.成立以来,除了每年的年会外,很少有全部委员齐集的会议。

    博士的双手交叠,按在桌面上,轻轻抿着嘴唇,仿佛一尊雕像。

    “曼,我们已经听完了你的证言。彭·鲍尔吉已经死去,我们非常遗憾,唯一一个能为你出具证言书的人就这么消失,你在‘费尔南斯事件’中所需承担的责任和所犯下的错误,可能永生都无法被判定了。”13号的数字模块亮了起来,“不过也有好消息,我们听完你的陈述,决定给你一次机会。无法证实的事情就让它被永远封存好了,我们都相信你对于学院和我们伟大目标的忠诚。”

    “谢谢。”博士微微点了一下头。

    “在我封存文件之前,需最后确认几件重要的事实,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13号温和地说,“当然,你应该明白,我们并不希望听见‘是’之外的任何答案。”

    “我将以我的荣誉保证,我所说的都是事实。”

    “很好。”13号说,“半成品的活体数一共495件,是么?”

    “是!”

    “所有活体都是经过基因选择法人工培养的目标物,并且对杨氏酮具有成瘾性,是么?”

    “是!”

    “在‘费尔南斯事件’的当夜,你获知活体暴动之后,紧急命令毁掉了城内所有杨氏酮的药剂,以限制活体的活动能力。这是你个人迫于紧急事态的决定,并没有通知委员会,是么?”

    “是!”

    “当时费尔南斯城内可活动的活体数被估为490件,其中仅有27件未参与暴动,另外有9件存活,最后在助理执行官片山龙介的带领下逃出了费尔南斯,成功地被输送出来。其余454件皆参与了暴动,并试图逃离费尔南斯,是么?”

    “是!”

    “其他的活体都在启动自爆装置后被销毁,除了1件在逃,是么?”

    “是!”

    “你供称活体能够逃脱是因为执行官彭·鲍尔吉私下向他提供了含杨氏酮的药剂,你并不知情,是么?”

    “是!”

    “代替你启动销毁程序的片山龙介助理执行官是出于主动而非你的个人意愿,是么?”

    “是!”

    “对于费尔南斯活体暴动的具体原因,你并不知道,是么?”

    “是!”

    “很好,就这些了。”13号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这份文件将被封存,感谢你的合作,曼。”

    “谢谢你,13。”博士起身,准备退出。

    “最后一个问题,是我个人的,不知道是否可以回答我?”13号的声音在博士背后响起。

    “请问。”博士停下脚步。

    “真的不知道活体暴动的原因么?”

    “不,”博士摇了摇头,“但是我知道他们被我们以基因技术培养为武器,每个人都不会甘心作为武器生存下去。如果我是他们中的一员,或许也会加入那样的军事暴动吧?”

    “我也可以猜想到,你是同情他们的。”

    “不,”博士缓缓地摇头,“为了一个全新的时代,我们需要最强的武器,因此总有一些人会被牺牲掉。”

    他转身,缓慢而有力地走出了会议室。

    在他身后,所有的光都暗了下去。

    附注:

    杨氏酮:能惊人地激发人体潜能,但对人体有极强的反噬作用的一种药剂。

    精彩未完

    “L.M.A.”学院将面临怎样的挑战?

    存活下来的活体会改变世界的平衡吗?

    “猎犬狐”和“野狼”又将进行怎样的对决?

    敬请期待《蝴蝶风暴》第二部:《公主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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