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看到躺卧在草原上,第五只因力竭而倒毙的马尸,晓得自己可在小半个时辰内赶上慕容宝,为拓跋-完成他的心愿。
他们发动黎明进攻时,慕容宝位于丘顶位置,居高临下的瞧着宿敌拓跋-摧毁他的远征大车,那定是一种可怕和难以接受的滋味。
慕容宝从未吃过败仗,自以为永不会被击败,正是这种自恃的心态,种下今次败因。如果他不是于高处掌握到整个战场的情况,今次绝难突围逃走。纵然如此,能随慕容宝逃出生天者,不到十人。
拓跋-思虑周详,猜到慕容宝会留在坡顶监控大局,更知他武功得慕容垂真传,加上手下有高手拚死保护,极有杀出重围的能力。所以把杀慕容宝的重任交予燕飞。
燕飞隐隐感到拓跋-有支使他离开战场之意,让他看不到他拓跋-宰杀敌人的残酷情况。
拓跋-会如何处置跳进湖水的敌人呢?他们肯定会成为俘虏,这想法令他感到遍体生寒。
一边思索,他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下来,大地在脚下倒退,长草原在仍未止息的狂风吹拂下,有若起伏不休的绿色浪涛。
就在此时,前方出现一个体形魁梧,左手持盾、右手执枪的大汉,稳立如参天古树盘根地底般,封锁了他前进的路途。
大汉仰天长笑道:“来者是否边荒第二高手燕飞?本人史仇尼归,愿向燕兄领教高明。”
燕飞心中暗叹,不杀此人,休想继续追杀慕容宝。
换过另一种情况,他绝不愿对如此拚死护主、把自己生死荣辱置于度外的义勇之士下杀手,但在战场上,根本由不得他选择。
燕飞来到对方身前百步许处停下。
大汉狂吼一声,大步往他走过来,每踏一步,草原都似颤动了下去,显示出他气势的强横,视死如归的决心,更表明他是与自己有-拚之力的高手。
燕飞的蝶恋花出鞘。
刘裕大清早便在秘巢与司马元显碰头,这是昨天约好的,以交换消息。
大家都同意,在杀死干归前,双方会保持紧密的联系,以免因配合上出岔子致误失时机。
司马元显神情兴奋的抢着道:“我爹答应了,陈公公会出手助你们收拾干归。”
刘裕苦笑道:“我们弄错了,干归并不是藏身在那米铺内。”
遂把昨夜的情况全盘说出来。
司马元显听罢,点头道:“我爹的怀疑没有错,他指出从陈公公的口中,感到此人非常缜密精明,照道理不该搭上苏名望,予人有迹可寻,而应留在大江的船上,要打要逃,都方便多了。”
刘裕心忖这叫旁观者清,也可看出司马道子的才智和老练,想起自己能屡逃出他的毒手,确有点幸运的成份。
司马元显又皱眉道:“卢循来建康干甚么呢?如果能杀死他,会是更大的收获。”
刘裕不敢说出卢循到建康来,极可能是要对付他刘裕的猜测,道:“要杀卢循或许比对付干归容易点,因为卢循极可能藏身在米铺内。”
司马元显讶道:“苏名望不是桓玄的人吗?怎会和卢循拉上关系?”
刘裕心忖不论能否杀死干归或卢循,苏名望肯定完蛋了,还累及妻儿。以司马道子的狠辣,绝不容他活下去。
道:“可以有菇千秋,当然也可以有苏名望,表面上苏名望是左右逢源,骨子里可能是忠诚狂热的天师道徒,为了宗教思想,不顾自身的生死。”
司马元显双目杀机大盛,冷哼道:“还是依我的主意吧!就把苏名望的妻儿全抓起来,哪怕他不乖乖合作?”
刘裕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不到最后,勿要用此一着。”
司马元显兴致盎然的道:“刘兄有甚么更好的提议?屠当家为何不与刘兄一道来呢?”
刘裕知他对屠奉三比对自己有更大的好感,因为屠奉三不但与桓玄仇深似海,又清楚桓玄的虚实,兼且没有带着真命天子的威胁压力。答道:“他要向边荒集发出信息,请我们的荒人兄弟到建康来帮忙。”
司马元显喜道:“这就最好哩!”
刘裕感到司马元显流露的少年心性,对他的恶感又不由减弱几分。道:“我们只希望有足够人手对付天师军,与眼前的情况没有关系。”
司马元显充满希望的道:“燕飞能否来帮手呢?我爹也想燕飞来,只有他可以收拾孙恩。”
刘裕点头道:“如果燕飞可以分身,一定会来的。”心忖为了谢道韫,燕飞是不得不来建康。
然后道:“如果干归和卢循我们只能选其一而杀之,公子会如何选择?”
司马元显皱眉道:“你打算只杀其中一人吗?”
刘裕微笑道:“可以做得到的话,当然是两个都一并干掉,不过我们必须先弄清楚两者间的缓急轻重,遇事时才不会进退失据,结果两头都不到岸。”
司马元显沉吟起来,思索的道:“死了个干归,对桓玄来说只是失去一名大将,对他的威望并没有影响;可是卢循是孙恩的传人,在天师道的威望仅次于孙恩,居于徐道覆之上,如他在建康被擒杀,会对天师军造成沉重的打击,更会直接影响孙恩在信徒心中的形象。”
刘裕同意道:“公子说得对!他奶奶的,如果孙恩的法力连自己的大徒弟都保护不来,凭甚么自居天师?哈!想想吧!际此大军出征之时,我们却把卢循的妖头高悬午门之上,比说甚么娘激动军心的话更有实效。”
这番夹杂粗言鄙语的话,比拍这位皇室贵-的马屁更令他受落,司马元显兴奋的道:“就这么决定,我们以卢循为头号目标,将干归和任妖女摆在次要位置。”
刘裕是故意令他高兴,好更易说话,乘机道:“对付卢循,必须尽起高手,我想请宋悲风帮忙,但又怕公子心里不舒服,所以想先听公子的意见。如果公子不同意……”
司马元显打断他道:“大局要紧,以前的小事提来作甚么?唉!纪千千!有些事我真不愿去想。这方面由你来拿主意吧!”
接着漫不经意的道:“我爹想见你,我预备了马车,刘兄和我一道去吧。”
刘裕卒不及防下,差点砌词拒绝。幸好发觉司马元显说这番“邀请”话时,似神情有异的神态,猜到司马元显是奉父命来试探自己,看他刘裕的反应,哪敢犹豫,装出欣然神色道:“我正想向琅-王请安,只怕他贵人事忙,我们立刻去吧!”
同时心中叫苦,现在他的小命是操纵在司马道子手上,只要司马道子想杀他,随时把他召到某处,然后便可置他于死。-个陈公公他便要应付得非常吃力,何况还有位居“九品高手”榜第二位的司马道子和琅讶王府的高下。
司马元显听到他的回应,现出如释重负的轻松神态,站起来道:“我们走!”
两人在附近登上马车,随行的二十名亲卫骑马前后护驾,朝琅-王府的方向驰去。
马车内,司马元显问道:“任妖女那晚见的究竟是谁呢?”
刘裕道:“我也想有人能告诉我。”
见司马元显闻言一脸失望神色,心忖自己是不可以随便一句话便打发他。续下去道:“首先,干归不但清楚任妖女去见何人,且晓得此人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所以忍不住出言相询。而任妖女能见到此人,感到自豪,故有‘幸不辱命’的回应。任妖女当然是代表桓玄去和此人说话,可令桓玄派密使去和他说话的人,在建康够这资格的人肯定不多,那此人究竟是谁,可呼之欲出了。”
司马元显皱眉不语,苦苦思索。好一会后道:“你猜是谁呢?”
刘裕亦在用神思索。
昨夜他们返归善寺后,屠奉三因怕任青堤重投桓玄怀抱,会揭发他和侯亮生的事,他非常担心侯亮生的安全,致大家无心思考其它事,到这刻刘裕才认真思量任青-昨夜去见的是何人。昨夜屠奉三已尽了人事,立即派人赶往江陵,好向侯亮生发出警报,着他立即逃亡。
刘裕道:“卢循之能跟蹑任妖女,大有可能他正监视此人,又或看有否下手刺杀那人的机会,凑巧碰上任妖女,遂改变目标。由此观之,以卢循的本领,亦没法找到下手的机会,不得不放弃。他娘的!这人会是谁呢?”
司马元显兴奋的道:“对!他娘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何卢循对任妖女去见他感到古怪?可知此人该与桓玄是处于敌对状态。甚么人可令卢循要一意行刺呢?”
刘裕脸色一变,忘了司马元显刚说出可能是毕生第一句粗话,呆瞪着司马元显。
马车队此时驶达琅-王府大门外,马车停下。
司马元显见他神情,晓得他猜到了是何人,忙紧张的问道:“究竟是谁?”
刘裕正要答他,忽然神情-动,手举往背后厚背刀刀把,低喝道:“小心!有刺客!”
话犹未已,车外传来两声短促而惨厉的叫声,接着车顶碎裂。
刘裕末及把厚背刀抽出来,拦腰抱着司马元显,撞破车门,滚出马车外。
“轰”!
车内原先两人坐处木屑横飞,座椅化为粉碎,惊人至极点。
※※※
漫空枪影,照头照面往燕飞洒去,似是功力十足,可是燕飞却清楚感到史仇尼归的“意向”,这些只是惑敌的招数,掩饰其真正的杀着。
早在史仇尼归抢先攻击,他已清楚感觉到史仇尼归不但是能与他有一拚之力的高手,且抛开了生死,务要阻止他追杀慕容宝。只要他一个不小心在对手的狂攻下受创,纵使能杀死史仇尼归,亦会大大影响他完成拓跋-所托的任务。更可虑者是因要除去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不得不损耗真元,也会令他追上慕容宝的机会大幅减少。
横看竖看,史仇尼归的拦截,确大增慕容宝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燕飞冷哼一声,蝶恋花斜指对手,吞吐不定,欲攻欲守,教人难以捉摸。
心思一转间,史仇尼归冲至燕飞身前丈许处,充天塞地的枪影倏地消散,只余下一片乌云似的黑影,割面而来。
那种变化像在变戏法。
燕飞也不由心中暗赞,如此强横聪明的对手,他已久未遇上。他为人洒脱,立即把追杀慕容宝的事抛到一旁,否则如心有-碍,稍一不慎,会阴沟里翻船,受挫于对方手下。
蝶恋花重劈在史仇尼归割喉而至的重铁盾边沿处。
“当”!
史仇尼归遽震后退,此剑力度沉雄,绵绵如长江大河,换过别人,已消受不起。但史仇尼归乃大燕国新一代最杰出的高手,武技犹在自恃的慕容宝之上,虽应付得非常吃力,仍勉强抵住。
若不是燕飞,此刻定会乘势追击,续施杀手,令对方没法重组攻势。可是燕飞何等样人,掌握到这一盾并非全力施展,故而史仇尼归吃不住自己一剑的劲力。
果然史仇尼归把铁盾下收,护着胸腹的一刻,长枪从盾底斜刺而至,笔直射向他的丹田位置,快如电闪,带起破空的啸声,可知其力道的刚猛疾劲。
如他乘机强攻,等于把身体送往矛尖去。如此极尽诡变能事的招式,他还是初次遇上。最厉害对方是任长枪下坠,再以盾牌隔断燕飞的视线,到长枪落到差点贴地的位置,以脚踢枪把,从下而上疾射燕飞。
燕飞笑道:“好枪法!”
一脚踢出,正中枪尖。
长枪应脚抛往两人间的上方,车轮般转动,发出强烈的舞动声,直抵七、八丈的高空。
史仇尼归见秘技被破,仍是悍勇如前,大喝一声,掷出盾牌,螺旋着平割而来,同时拔出腰间马刀,随盾往燕飞杀至。
这下掷盾与先前不同,贯满劲力,没有丝毫保留,即使以燕飞的功力,亦感硬挡此招非常不智。
他当然有信心把盾“击下”,可是此盾重达七、八十斤,加上史仇尼归的真劲,配合旋转的势子,足可令燕飞手臂酸麻,更难抵挡史仇尼归持续攻来的马刀。
此子的高明,实出乎燕飞意料之外。
燕飞蓦地升起,右脚足尖点在重盾的中心点,腾云驾雾似的随盾飞退,-那间已和凌空迫来酌史仇尼归拉开至达三丈的距离。
燕飞足尖用力,脚下铁盾不但停止旋转,还反方向回旋回来,接着离脚而去,改往穷追不舍的史仇尼归迎去。
史仇尼归大吃一惊,往旁闪开,虽成功避过铁盾,可是如虹的气势早土崩瓦解,再不能凭敌手间微妙的气机追击燕飞。
燕飞此时飞临他上方,蝶恋花不留情地向他展开攻击。
“叮叮当当”刀剑交击之声不绝如缕的响起,史仇尼归施尽浑身解数,勉强挡着。
燕飞往后翻腾,落往地上。
“啪”!
早前被燕飞踢往高空的长枪,于此时掉在史仇尼归身后,可见这数下交手,是在何等高速下发生。
史仇尼归不过挡了燕飞七、八剑,却已衣衫尽被汗水湿透、长发披散、口鼻耳全逸出鲜血、浑身抖颤,有如已在战场上不停地战个三日二夜。
史仇尼归难以置信的瞧着燕飞,声音抖震的道:“这是甚么功法?”
“当”!
他终拿不住马刀,任其掉往地上。
燕飞心中暗叹,今次追击慕容宝的事已告泡汤,皆因真元损耗过巨。他暗把“仙门诀”融合在剑法内,剑剑至寒至熟激爆,怎是史仇尼归这凡人抵抗得了?这等于在史仇尼归的真劲里爆开道“小仙门”,虽没有真的开启仙门,已足够打开对方劲气的缺口,彻底的打垮了对方。
若非如此,燕飞恐怕仍要被悍不畏死的史仇尼归缠上一段时间。
到第八剑时,燕飞也感力有不继。
如果不是遇上如斯高明的对手,他也难以创出这从仙门领悟回来新的“日月丽天大法”。当日在巴陵面对两湖帮包括聂天还在内的菩郏他是初试此诀,可是像今次收发由心的用在剑招上,则是全新的突破。
史仇尼归“哗”一声喷出漫空鲜血,坐倒地上,双目涌出热泪,悲凄的道:“杀了我吧!”
燕飞还剑入鞘,讶道:“史仇兄为何哭呢?”
史仇尼归惨然道:“我不是为自己的生死流泪,更不是因被你击败而流泪,而是为输掉这场仗而痛心,假如我们遵照皇上的指示,便不用落此下场。动手吧!”
燕飞淡淡道:“回家去吧!战争总有胜有败的。”
说罢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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