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轻松的在街上漫步,向战战兢兢,左顾右盼,以防敌人扑出来突袭的高彦道:‘你身上有多少子儿?’高彦苦笑道:‘只剩四锭金子,该可换百来个筹码。’燕飞失声道:‘就只有这么多?真是败家子。’高彦叹道:‘如非江郎财尽,又或没有千千,我怎肯随你回来。嘿!他奶奶的!我已所余无几,你老哥不是也要拿去奉献赌场吧?真不明白你因何似有必胜的把握?’燕飞微笑道:‘因为我至少是半个神仙。总而言之我着你押那一门,你就把全副身家押上去,便是那末简单,明白吗?’高彦领他转入横街,来往者甚众,虽是人人拿眼来看他们,却没有人敢搔扰他们。
燕飞的心灵一片平静,感官的敏锐不住攀升,街上的情况一丝不漏的尽在掌握之中。
高彦又兴奋起来,凑近道:‘没有带错你去见纪千千吧?唉!我妒忌得要命,虽然她对人人都是热情友善,但我总觉得她对你是特别一点的。’燕飞淡淡道:‘你不是已把目标转移往小诗身上吗?’高彦登时大感尴尬,咿唔道:‘哪有这回事?我只是觉得小诗挺可爱的。唉!她太拘谨守礼,不大适合我的口味,新鲜感一过,便不觉得她如何可爱了。’燕飞哂道。‘休想瞒我,是否因小诗拒你于千里之外,所以发脾气说狠话哩!’高彦忙岔开话题,指着灯火灿烂前方远处,喜道:‘回家哩!’一股逼人的杀气,直扑而来,刘裕冷哼一声,右手落到刀把上,他虽对慕容战没有丝毫惧意,却清楚晓得慕容战是一等一的高手,只应付他一人已非常吃力,且难有把握。而己方除纪千千有两下子外,其他都是不堪一击,动起手来肯定吃亏。
唯一解决办法,是以言语套住慕容战,迫他单打独斗以决定胜负。
慕容战双目精芒电闪,沉声道:‘敢问刘兄是否把燕飞的事全揽上身?’刘裕洒然笑道:‘这个当然!燕飞是我的兄弟,他的事是我的事。’纵使纪千千不清楚江湖规矩,又或边荒集的规矩,也知刘裕这番话一出,双方再无善罢的可能性。
‘啊!’
慕容战的杀气倏地消减大半,转往吓得脸青唇白,禁不住惊呼的小诗瞧去,道:‘这位小姑娘是……’纪千千带点不悦的叹道:‘她是千千的好姊妹小诗,给慕容当家凶巴巴的神气吓怕哩!’出乎一向深悉慕容战性格为人的慕容鲜卑族所有战士的意料之外,更是刘裕、庞义等完全预估不到的,以好勇斗狠名慑边荒集的慕容战,右手立即离开刀柄,还摊开两手,表示没有作战的意图,带点不好意思和尴尬道:‘令小诗姑娘受惊,罪过罪过。嘿!今晚我是专诚来向千千小姐和小诗姑娘打个招呼,请安问好的。请问千千小姐准备在边荒集逗留多久呢?’他身后的手下也暗松一口气,对着纪千千这位能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儿,只有唯恐自己表现不佳,怎还兴得起动粗的念头。
此时刘裕反变成旁观者,握刀的手垂下,心忖保护纪千千固不易办到,可是替她应付狂蜂浪蝶,或者更令人头痛。
纪千千秀眸现出清晰无误的赞赏神色,喜孜孜道:‘慕容当家果然是讲道理的人,千千目前尚没有离开边荒集的打算,看着第一楼从火烬上回复昔日的风光,是奴家现在最大的心愿哩!’慕容战大喜道:‘千千小姐若然肯在这里定居一段时日,是边荒集的荣幸。有甚么用得着我慕容战的地方,尽管吩咐下来。在边荒集,我的说话仍能起点作用。’今次连慕容战自己也糊涂起来,开始混淆自己来寻燕飞晦气的行动,不过他已无暇计较,最重要是没有唐突佳人,最重要是能讨得眼前玉人的欢心。
纪千千不住变化,而每一个变化都是出自那双有慑人风采的美眸。它们正现出憧憬企盼的神色,望往边荒集上壮丽的夜空,梦呓般道:‘千千对边荒集没有奢求,只希望随第一楼的重建,一切回复旧况。不用受苛政重税的压迫剥削,人人努力赚钱干活,不受南北任何势力的影响,讲的是江湖道义和规矩。’慕容战现出深思的神色,刘裕当然晓得他不会因几句话改变作风,然而因是从纪千千的香唇吐出,慕容战便不得不恭听和咀嚼。纪千千的魅力,似乎比他的刀和燕飞的剑加起来更有征服边荒集的威力和本领。
庞义等亦开始感受到眼前情况的古怪,且带着很荒谬的意味,偏偏事实如此。慕容战一方由上至下,没有一个是善男信女,平时横行边荒,现在却乖得有点过分。
纪千千目光回到慕容战处,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霎的,令她更是娇媚横生,有点撒娇的道:‘千千与燕飞公子虽然是新相识,已清楚他是不爱管别人闲事的人,慕客当家英雄了得,千千真不愿看到你们间会出现势不两立的情况呢。’刘裕直觉感到纪千千对这位威武不凡的鲜卑族高手生出兴趣,进一步明白,她不但不是高不可攀,拒人于千里之外,崖岸自高的女子,反之是非常多情,只是建康的公子哥儿没有人能令她动心而已!
慕容战发自真心的露出一丝苦涩的神情,叹道:‘我和燕飞间的仇恨非是始于今天,关乎到本族的荣誉,不过我和燕飞是一回事,与千千小姐的交往又是另一回事,希望千千小姐明白此为边荒集的规矩。’接着深吸一口气道:‘不知慕容战是否有福分,可以欣赏千千小姐天下无双的琴音曲艺呢?’纪千千微笑道:‘人家尚未安顿好呢?过几天你再来试试看好吗?’慕容战沉重的神色一扫而空,大喜拜谢。还向刘裕、庞义等客气地打个招呼,这才扬长而去。
夜窝子位于边荒集的心脏地带,像边荒集般有城界而没有城墙,泛指以钟楼为中心、纵横各三条大街的区域。此区楼房也是边荒集最宏伟的,包括十八座青楼和七间赌场。
夜窝子是边荒集内的边荒,乃集内诸大势力的缓冲区,诸帮每年举行一次呜钟仪式,立誓不会把外面的腥风血雨带进窝内来,令夜窝子成为集内最安全的乐土圣地。
在天下人眼中,荒人是堕落的一群,尽显人性的丑恶;荒人的心态更可怪,反以此为荣,认为只有率性任情,方可享受生命。
边荒集因而也变成目下世上最堕落的场所,而唯一可以比边荒集更有资格背负此名的,必是夜窝子无疑。她是边荒集的秦淮河,又比秦淮河更不受约束,乃最大凶地中避世的桃花源,暴风雨肆虐时的避难所,边荒集之为边荒集的象征,边荒的圣土。
灿烂辉煌的灯光,把夜窝子所在区域照射得如五光十色的奇异白昼,以钟楼为中心纵横交错的几条大街,人潮处处,彷佛此刻方是一天的开始。
高彦踏足夜窝子,整个人像立即变了,变得神气昂扬,因为他晓得在离开夜窝子前,没有人敢向他动粗。
事实上每个进入夜窝子的人,也会摇身一变,变成另一个人,或许只是做回真正的自己。在外面风大雨大,有很多时须忍气吞声,可是在这里,便可以抛开一切顾忌。而荒人更有个良好习惯,就是在这缓冲区内发生的事,均不能延伸到区外去。
到这里的人是要寻乐子,而非烦恼。
呼啸声从车马道传至,接着蹄声轰隆,十多骑沿街怪叫着快速驰来。
高彦笑道:‘又是夜窝族那群兔崽子!’
要说夜窝族,便不能不提她的创始者──‘边荒名士’卓狂生,没有人晓得这是否他爹为他改的本名,还是来边荒集后的自号。亦勿以为他是个疯疯癫癫的人,事实上他由外貌到谈吐,均儒雅不凡;只是脑子想出来的东西,均是匪夷所思,偏又切实可行。夜窝子的出现,正是他凭三寸不烂之舌,周旋游说于各大势力而催生出来的,大大舒缓各帮会的对峙和紧张。
边荒集的人又爱称他为‘馆长’,因为他也是圣地内唯一说书馆的主持人兼大老板,卖的是边荒集外的故事。目前最热门的,当然是有关淝水之战的一切,令卓狂生大大赚了一笔。
夜窝族是卓狂生另一个构想,是令边荒集不同种族融和的疯狂手段和创举,夜窝族则自称为窝友。
夜窝族容许任何人加人,不同帮会、不同种族的人,入族后每当踏足圣地,须抛开外边的仇怨,大家变成联群结队寻欢作乐的兄弟,只谈风月,不涉其余。
夜窝族的存在,成为夜窝子和平的基石。谁敢违规,族人会群起攻之。
燕飞讶道:‘你不也属夜窝族吗?骂他们等若骂自己。’十多骑隔远看到两人,立即怪叫连连、神情兴奋的纷纷勒马,好不易的在两人旁勉强止住冲势,众马儿仍在喷白气。
带头的羌族青年大笑道:‘高彦小子!你又回来哩!’接着目光落在燕飞身上,呼道:‘我的娘!是否我眼花看错,从未踏足圣窝的燕飞,竟会出现在这里,令晚吹的是甚么风?’他身旁的汉族青年不耐烦道:‘姚猛你要岔到那里去呢?快爽脆点说出我们三千多窝友的心愿好吗?’高彦愕然道:‘究竟是甚么娘的心愿?’
姚猛欣然道:‘外头有人放风,说秦淮第一绝色纪千千随你们来了边荒集,祝老大还把第一楼送给她作见面礼!是否确有其事?’燕飞顿然生出刘裕同样的感觉,真正能征服边荒集的并非他的剑又或刘裕的刀,而是纪千千的美丽,他和刘裕只是负起从旁辅助之责。
高彦讶道:‘你们消息竟如此灵通!’
众人齐声怪叫高嚷,气氛更趋炽热。
姚猛大喜道:‘原来真的确有其事,教人难以置信。窝主已决定在窝会上提出以最隆重的呜钟仪式欢迎千千小姐驾临边荒集,并诚意邀请她在钟楼上表演琴技曲艺,你们是边荒集响当当的老大哥,自然须站在我们的立场,说服千千小姐。’窝会是每月于夜窝子举行一次的例会,共有八个席位,由被戏称为窝主的卓狂生主持,出席者均为最有势力的帮会头头,又或掌握经济命脉和最有影响力的头脸人物。由于边荒集诸势力不断倾轧,变化迭生,故每趟例会,都有必要决定下一趟谁还有列席的资格。
窝会对边荒集的平衡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很多纠纷便在例会解决。
燕飞立即头大如斗,只看这群边荒集的年轻一辈雀跃的神情,便晓得人人磨拳擦掌,誓要夺得美人归。幸好回到窝外,他们会变成正常的荒民,不过若纪千千真个踏足这人人平等的区域,天才晓得会发生甚么事?
高彦立即神气起来,昂然道:‘老子还以为是甚么事,如此小事一件,包在我高彦身上。’姚猛等齐声欢呼,策马去了。
边荒集西面二十里一处丘原,大队人马正扎营休息,一群人忽然驰出营地,策马直抵附近一处丘顶,驻马远眺边荒集。
边荒集像嵌在黑暗大地的耀目明珠,灯火辉煌灿烂。
中间的人一身白衣、披着淡蓝色的宽袖长袍,腰佩式样高古的特大长剑,晓得他是屠奉三者,均清楚此剑不单令无数自以为是不可一世的高手饮恨,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更轻松得似探囊取物。
在荆州两湖一带,他的名宇唤出来能止小孩夜啼。他是桓玄最得力的手下,更是桓玄自少相识的至交,是桓玄最信任的人。
他的体格并不特别魁梧,表面看还颇有江左名士的慑人风采,身形颀长,脸庞瘦削,嘴角似永远带着一丝仅可觉察,既自负又带点对其他人轻蔑的笑意。挺直鼻子上的一对眼睛神光闪闪,似蕴藏着用之不竭的智慧,肤色明黄,额头高广,不说话时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凛冽杀气。
他左方的大汉背负双斧,脸如铁铸,眼若铜铃,浑身散发着阴森的气息,粗脖子上的露骨宽脸带着一道由左眼角直延至耳珠的伤疤,使他看来更狰狞吓人。此人人称‘连环斧’博惊雷,本为荆州著名马贼的头头,后因惹翻两湖帮的聂天还,遂托庇于屠奉三之下,成为他最得力的手下。
右边的叫‘恶狐’阴奇,他的得名是因他的长相像狐狸,是屠奉三创立的‘振荆会’的首席军师,不但狡如狐狸,且行事不择手段,凭着铁石心肠和智力,以欺骗、收买、暴力种种方法,在桓玄的翼护下为屠奉三扩张势力。而他的武功也仅次于博惊雷,是振荆会第三把交椅的人物。
此时阴奇指着边荒集阴恻恻的笑道:‘明天我们进入边荒集,祝天云将会大祸临头。’博惊雷冷哼道:‘江海流竟敢瞒着南郡公欲图通过祝天云在边荒集扩张势力,敢情是活得不耐烦哩!’阴奇狠狠道:‘若非南郡公念在他目前尚有可供利用的价值,要杀他还不是易如反掌。’屠奉三淡淡道:‘不要小视江海流,此人实是有远见之辈,清楚在目下南方的形势中,只有处处逢源方可活得长久。除非我们和谢安、谢玄分出胜负,否则以江海流的为人,绝不会靠向任何一边。他要在边荒集取得立足点,正是要增加喊价的本钱,使任何一方均不敢轻易动他。’博惊雷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沈声道:‘据传聂天还也看中边荒集,还派出郝长亨到边荒集来送死,我就和他一并把账算清楚。’屠奉三漫不经意地瞥博惊雷一眼,后者脸上的伤疤正是给郝长亨名震两湖的宝剑‘天兵’硬划出来的。因为当日博惊雷是中了两湖帮的埋伏,所以并不服气。而博惊雷能孤身杀出重围,正显示出郝长亨尚未够本领把他留下。
微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今次到边荒集去并不是杀几个人了事,而是要把边荒集置于绝对的控制下,方便南郡公日后举事,明白吗!’两人齐声应是,对屠奉三即使凶恶狡猾如他们者,亦要口服心服,皆因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屠奉三的手段。
屠奉三双目精亡趋盛,似乎边荒集早成他囊中之物,柔声道:‘由明天开始,边荒集将会逐步依我们的计划改变过来,永远不能回复以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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