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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西门世家(2)

    鲜血,刀伤与一阵阵痛苦的呻吟,使得柳鹤亭心中既是惊惶,又是怜悯,轻轻将之横抱而起,定睛望去,只见此人虽是满身鲜血,但身上的伤势,却并不严重,只不过是些皮肉之伤而已!

    他心中不禁略为放心,知道此人不致丧命,于是沉声道:"朋友但请放心,你所受之伤,并无大事……"哪知他话犹未了,此人却已哀声痛哭起来。

    柳鹤亭愕了一愕,微微一皱双眉,却仍悦声道:"男子汉大丈夫,行走江湖,受些轻伤,算不了什么!"要知柳鹤亭正是宁折毋曲的刚强个性,是以见到此人如此怯懦,自然便有些不满,只见他双手仍自掩住面目,便又接口道:"你且将双手放下,让我看看你面上的伤势……"一面说话,一面已自怀中取出江湖中入身边常备的金创之药,口中干咳两声,又道:"你若再哭,便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一些轻伤……"哪知这满身浴血,紫中包头的汉子哭声臭然顿住,双肩扭动了两下,竟然突地放声狂笑了起来!

    柳鹤亭诧异之下,顿住话声,只听他狂笑着道:"一些轻伤……一些轻伤……"突地松开手掌:"你看看这可是一些轻伤?"柳鹤亭目光动处,突地再也不能转动,一阵寒意,无比迅速地自他心底升起……

    黑暗之中,只见此人面目,竟是一团血肉模糊,除了依稀还可辨出两个眼眶之外,五官竟已都分辨不清,鲜血犹自不住流落。

    这一段多变的时日里,他虽已经历过许多人的生死,他眼中也曾见过许多凄惨的事,但却无一事令他心头如此激动。

    因为这血肉模糊的人,此刻犹自活生生地活在他眼前。

    一阵阵带着痛苦的呻吟与悲哀愤怒的狂笑,此刻也犹自留在他耳畔,他纵然强自抑止着心中的悸栗与激动,却仍然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听这遭遇悲惨的大汉狂笑着道:"如今你可满意了么?"柳鹤亭干咳两声,讪讪道:"朋友……兄台……你……唉!"他长叹一声,勉强违背着自己的良心,接着道:"不妨事的,不妨事的……"他一面说话,一面缓缓打开掌中金创之药,但手掌颤抖,金创药粉,竟籁籁地落满一地。

    这浴血大汉那一双令人粟悚的眼眶中,似乎蓦地闪过一阵异光,口中的狂笑渐渐衰弱,突又惨叫一声,挣扎着道:"我……我不行……"双目一翻,喉头一哽,从此再无声息!

    柳鹤亭心头一颤,道:"你……怎地了!"掌中药粉,全都落到地上,只见那人不言不动,甚至连胸膛都没有起伏一下,柳鹤亭暗叹一声:"罢了!"他心想此人既然已死,自己责任便已了,方待长身而起,直奔虎丘,但转念一想,此人虽与自己素不相识,但他既然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好歹也得将他葬了。

    于是他缓缓俯下身去……

    "你不能及时赶到江苏虎丘,不但永远无法知道其中的秘密,还要将一生的幸福葬送……

    他俯下身,又站起来,因为那张自洞房窗外飘入的纸笺上的字迹,又闪电般自他脑海升起!

    "无论如何,我也得将这具尸身放在一个隐秘的所在,不能让他露于风雨日光之中,让他被鸟兽践踏!"他毅然俯下身去,目光动处,突地瞥见此人的胸膛,似乎发生了些微动弹,他心中不禁为之一动!"我真糊涂,怎不先探探他的脉息,也许他还没有死呢?"焦急、疲倦、内忧、外患交相煎迫之下的柳鹤亭,思想及行事都不禁有了些慌乱。

    他伸出手掌,轻轻搭上这伤者的脉门,哪知——

    这奄奄一息,看来仿佛已死的伤者,僵直的手,突地像闪电般一反,扣住了柳鹤亭的脉门。

    他纵是武林中的绝世顶尖高手,本也不能在一招之中,将柳鹤亭制住,而只是因为他这一手实是大出柳鹤亭意料之外。

    柳鹤亭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宁可作出牺牲来救助的重伤垂危之人,会突地反噬自己一口,心中惊怒之下,脉门一阵麻木,已被人家扣住。

    他方待使出自己全身真力,拼命挣开,只见这卑鄙的伤者突地狂笑一声,自地上站起,口中喝道:"并肩子,正点子已被制住!还不快上!"喝声之中,他右掌仍自紧扣柳鹤亭的脉门,左掌并指如戟,已闪电般点住了柳鹤亭胸、胁下"将台"、"藏血"、"乳泉"、"期门"四处大穴!

    夜浓如墨,夜风呼啸,天候似变,四下更见阴暗!

    黑沉沉的夜色中,只见那本已奄奄一息的伤者,一跃而起,望着已倒在地上的柳鹤亭,双手一抹鲜血淋淋的面目,"桀桀"怪笑了起来!

    他手臂动处,满面的鲜血,又随着他指缝流下,然而他已全无痛苦之色,只是怪笑着道:"姓柳的小子,这番你可着了大爷们的道儿了吧!"他抹干了面上的血迹,便赫然露出了他可怖的面容——他面上一层皮肤,竟早已被整个揭去,骤眼望来,只如一团粉红而丑恶的肉球,唯一稍具人形的,只是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而已!

    他"桀桀"的怪笑,伴着呼啸的晚风,使这静寂的黑夜,更加添了几分阴森恐怖,柳鹤亭扭曲着躺在地上,没有一丝动弹,丑恶的"伤者"俯下身去扳正了柳鹤亭的头颅,望着他的面目,怪笑着又道:"你又怎知道大爷的脸,原本就是这样的,这点你可连做梦也不会想到吧……哈哈,直到此刻……武林中除了你之外,真还没有人能看到大爷们的脸哩,只可惜你也活不长久了……"柳鹤亭目光直勾勾地望着这张丑恶而恐怖的面容,瞬也不瞬,因为他此刻纵要转动一下目光,也极为困难!

    他只能在心中暗暗忖道:"此人是谁?与我有何冤仇?为何要这般暗算害我……?

    他心中突又一动,一阵惊栗,立刻泛起:"难道他便是乌衣神魔?"夜风呼啸之中,四下突地同时响起了一阵阵的怪笑声,由远而近,划空而来。

    接着,那些方才四下逃去的黑衣人影,便随着这一阵阵怪笑,自四面阴暗的林木中,急掠而出!

    那丑恶的伤者目光一转,指着地上的柳鹤亭怪笑道:"你几次三番,破坏大爷们的好事,若不是看在头儿的面子,那天在沂山边,一木谷中,已将你和那些黄翎黑箭手下的汉子同归于尽了,嘿嘿!你能活到今日,可真是你的造化!"他一面说话,双掌一放,将柳鹤亭的头颅"砰"地在地上一撞,四面的"乌衣神魔"立刻又响起一阵哄笑,一起围了过来,十数道目光,闪闪地望着柳鹤亭,夜风呼啸,林影飞舞,一身黑衣、笑声丑恶的他们,看来直如一群食人的妖魔,随着飞舞的林影乱舞!

    柳鹤亭僵木地蜷曲在地上,他极力使自己的心绪和外貌一样安定,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冷静地分析许多问题!

    四面群魔轻蔑的讥笑与诟骂,他俱都充耳不闻,最后,只听一个嘶哑如破锣的声音大声道:"这小子一身细皮白肉,看起来一定好吃得很。"另一个声音狂笑着道:"小子,你不要自以为自己漂亮,大爷我没有受血洗礼之前,可真比你还要漂亮几分……"于是又有人接着道:"我们究竟该将这小于如何处理?头儿可曾吩咐下来?"有人接口应道:"这件事头儿根本不知道,还是三十七号看见他孤身地狂奔,一路换马,头儿又不在,不禁觉得奇怪,是以才想出这个法子,将他拦下来,哈哈!这小子虽然聪明,可是也上了当了!""三十七号",似乎就是方才那满身浴血的"丑恶汉子"的名字,此刻他大笑三声接道:"依我之见,不如将他一刀两段,宰了算了,反正他背了头儿来管西门一家的闲事,将他宰了,绝对没有关系!"只听四周一阵哄然叫好声,柳鹤亭不禁心头一冷!

    他虽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此时此刻,在一切疑团俱未释破之前,死在这班无名无姓、只以数字作为名字的人的手里,他却实在心有不甘,但他此刻穴道被制,无法动弹,除了束手就死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

    四面喝彩声中,"三十七号"的笑声更大,只听他大笑着道:"七号,你怎地不开腔,难道不赞成我的意见吗,"柳鹤亭屏息静气,只听"七号"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你们胡乱做事,若是头儿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于是所有的哄笑嘈乱声,便在刹那间一起平息,柳鹤亭心头一寒,暗道:"这些乌衣神魔的头儿,究竟是谁?此刻竟有如此权威与力量,能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乌衣神魔控制得如此服贴!"静寂中,只听"七号"又自缓缓说道:"依我的意思,先将此人带去一个静僻的所在,然后再去通知头儿……"那嘶哑的口音立即截口说道:"但头儿,此刻只怕还在江南!""七号"冷"哼"一声道:"此人既已来了,头儿还会离得远么?前面不远,就有一间秘讯祠只要头儿到了,立刻便可看到消息,反正此人已在我等掌握之中,插翅也赶不到飞鹤山庄去了,早些迟些处理他,还不都是一样么?""三十七号"嘻嘻一笑,嘎声道:"不错,早些,迟些,都是一样,反正这厮已是笼中之乌,网中之鱼,迟早都要与那西门笑鸥同一命运,只不过这厮还没有享到几天福,便要做花下鬼,实在……哼哼,嘻嘻,有些冤枉!""七号"沉声接口道:"你这些日子怎地了,如再要如此胡言乱语,传到头儿耳中,哼哼!"他冷哼两声,住口不语。

    那"三十七号"一双冷削而奇异的目光中,果自泛出一片恐怖之色,缓缓垂下头去,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们这些言语,虽未传入头儿耳中,却被柳鹤亭听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既是惊诧,又是惊栗,却又有些难受:"难道他们的"头儿便是纯纯!"心念一转:"……便要与西门笑鸥同一命运……西门笑鸥究竟与此事有何关系?与纯纯有何关系?"这些疑团和思绪,都使得柳鹤亭极为痛苦,因为他从一些往事与这些"乌衣神魔"的对话中,隐隐猜到他们的"头儿"便是自己的爱妻,但是,却又有着更多的疑团使他无法明了!

    陶纯纯与"石观音"石琪有何关系"这两个名字是否同是一人?

    这看来如此温柔的女子,究竟有何能力能控制这班"乌衣神魔"?

    那"浓林密屋"中的秘密是否与"乌衣神魔"也有关系,这些"乌衣神魔"武功俱都不弱,行事如此奇诡,心性如此毒辣,却又无名无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呢?他们与自己无冤无仇,却为何要暗害自己?

    那"西门笑鸥",与此事又有何关系?

    在暗中窥破他们秘密的那人,究竟是谁?

    还有一个最令他痛苦的问题,他甚至不敢思索:"纯纯如此待我,为的是什么?"在他心底深处,还隐隐存有一份怀疑与希望,希望陶纯纯与此事无关,希望自己的猜测错了。

    但是,那声音嘶哑的人已自大喝道:"看来只有我到秘讯词去跑上一趟了!"说话的声中,他一掠而去。

    柳鹤亭心头却又不禁为之一动!

    "秘讯词"……他突地想到那日冷月之夜,在那荒伺中所发生的一切:"难道那夜纯纯并非为我祈祷,只是借此传送秘讯而已?"这一切迹象,都在显示这些事彼此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连,柳鹤亭动念之间,已决定要查出此中真相,纵然这真相要伤害到他的情感亦在所不惜。

    于是他暗中调度体内未被封闭、尚可运行的一丝残余真气,借以自行冲开被关的穴道,只听那"七号"神魔尖锐地呼啸一声,接道便有一阵奔腾的马蹄之声,自林外远远传来。

    "三十六号"一声狞笑,俯首横抄起柳鹤亭的身躯,狞笑着道:"小子,你安份些,好让大爷好生服侍服侍你!"纵身掠出林外,"唰"地掠上健马,又道:"你不是赶着要到虎丘去么?大爷们现在就送你到虎丘去……"他一口浓重的关东口音,再加声声狞笑,柳鹤亭若不留意,便难听出他言语中的字句,又是一声呼啸,健马一起飞奔。

    柳鹤亭俯卧在马鞍前,头颅与双足,俱都垂了下去,"三十七号"一手控马,一手轻敲着他的背脊,不住仰天狂笑,一面说道:"小子,舒服么?哈哈!舒服么?"他骑术竟极其精妙,一手控着缰绳,故意将胯下健马,带得忽而昂首高嘶,忽而左右弯曲奔驰,他虽安坐马鞍,稳如盘石,俯卧在马鞍前的柳鹤亭,却被颠簸得有如风中柳絮!

    而安坐马鞍上的他,却以此为乐,柳鹤亭颠簸愈苦,他笑声也就愈显得意,越发狂笑着道:"小子,舒服么……"越发将坐下的马,带得有如疯狂,于是柳鹤亭便也愈发颠簸,几乎要跌下马去!

    哪知柳鹤亭对他非但没有丝毫忿恨和恼怒,反而在心中暗暗感激,暗暗得意,这健马的颠簸,竟帮助了他真气的运行。

    一次又一次地震动,他真气便也随着一次又一次地撞着被封闭的穴道,一个穴道冲开,在体内的真力增强了一倍,于是他撞开下一个穴道时,便更轻易,直到他所有被封的穴道一起撞开后,那"三十六号"还在得意地狂笑:"舒服么?小子,舒服么?……"柳鹤亭暗中不禁好笑,几乎忍不住出口回答他——

    "舒服,真舒服!"

    但是他却仍然动也不动,响也不响,他要暗中探出这"乌衣神魔"的巢穴,探出他们的头儿究竟是谁?

    那"三十六号"若是知道他此刻的情况,真怕再也笑不出来了!

    星沉月落,天色将近破晓,而破晓前的天色,定然是一日中最最黑暗的,黑暗得甚至连他们飞奔的马蹄所带起的尘土都看不清楚。

    道旁几株枝叶颇为浓密的大树后,此刻正停着两匹毛泽乌黑的健马,一匹马上空鞍无人,一匹马上的骑士,神态似乎十分焦急,不住向来路引颈企望,这一群"乌衣神魔"的马蹄声随风而来,他惊觉地跃下马背,"喇"地跃上树梢。

    霎眼间马群奔至,他伏在黝暗的林梢,动也不动,响也不响,直到这一群健马将近去远,他口中才自忍不住惊"咦"一声。

    因为他发觉这一马群中竟有着他们帮中苦心搜罗的"黑神马",除了帮中的急事,这种"黑神马"是很难出关一次的。

    而此次"黑神马"却已空厩而出,为的便是柳鹤亭——但此刻这匹"黑神马"却又怎会落入了这批黑衣骑士的手中?

    他满心惊诧,轻轻跃下树梢,微微迟疑半晌,终于又自跃上马背,跟在这批幢马之后飞奔而去!

    柳鹤亭伏身马上,虽然辨不出地形,但他暗中计算路途和方向,却知道这些"乌衣神魔"已将他带到苏州城外。

    他们毫不停留地穿入一片桑林,"三十六号"方自勒住马组,突地一把抓住柳鹤亭的头发,狂笑着道:"你看,这是什么?"他举起本自挂在鞍畔的一条丝鞭,得意地指向南方,柳鹤亭暗提真气,使得自己丝毫看不出穴道已然解开的佯子,也极力控制着自己心中的愤怒,随着他的丝鞭望去,只见被夜色笼罩着的大地上,他丝鞭所指的地方,却腾耀着一片红光!

    他一面摇撼着柳鹤亭的头颅,一面狂笑着又道:"告诉你,那里便是虎丘山,那里便是名震武林的飞鹤山庄,可是此刻……哈哈,飞鹤山庄只怕已变成了一片瓦砾,那位鼎鼎大名的西门庄主,只怕也变成一段焦炭了!"他笑声是那么狂妄而得意,就生像是他所有的快乐,都只有建筑在别人的痛苦和死亡之上似的。

    柳鹤亭心头一僳,紧咬牙关,他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才能勉强控制着心中的激动和愤怒,否则他早已便要将这冷血的凶手毙于自己的掌下!

    狂笑中,"三十七号"一手将柳鹤亭拖下马鞍,而柳鹤亭只得重重地跌到地上,桑林之中,一片人工辟成的空地上,简陋地搭着三问茅屋,他一跃下马,拖着柳鹤亭的头发大步向茅屋走去。

    柳鹤亭就像是一具死尸似的被他在地上拖着,没有丝毫反抗,冷而潮湿的泥士沾满了他的衣裳,他只是在暗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忍耐,忍耐……"他虽然年轻,却学会了如何自忍耐中获取胜利。

    茅屋的外观虽然简陋,但入了简陋的门,穿过简陋的厅堂,移开一方简陋的木桌,下面竟有一条黝暗的地道,然后,柳鹤亭便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境界——在地道中的暗室,陈设竟是十分精致而华美。

    "三十七号"重重地将他推到墙角,柳鹤亭抬目望去,在墙上四盏精美的铜灯的明亮照耀下,他面容当真比一切神话故事中的恶魔还有可怖,目光中更是充满了仇恨与恶毒,他生像对世上所有的人与事都充满仇恨、怨毒!

    其余的六个"乌衣神魔",面上都被一方黑中巧妙地掩住,是以看不到他们的面容,但他们的目光,却也俱都和"三十七号"一样。

    柳鹤亭再也难以了解,这一群只有仇恨与怨毒,而没有爱心与宽恕的人们是如何生活的,因为他心知人们心中若是没有爱和宽恕,他们的生活便将变得多么空虚,灰暗,失望和痛苦。

    只见这"三十六号"吁出一口长气,松懈地坐到一张紫檀椅上,从另一个"乌衣神魔"的手中,接着一瓶烈酒仰首痛饮了两口,突地张口一喷,将口中的烈酒,全都喷到柳鹤亭脸上,狂笑着道:"小子,味道怎样,告诉你,这就是窖藏百年的茅台酒,你若还能伸出舌头,赶紧舐它两下,保管过瘾得很……"话声未了,已引起一阵邪恶的狂笑,他又自痛饮两口,反手一抹嘴唇,突地将头上的包中拉了下来——

    柳鹤亭目光动处,突然瞥见他满头头发,竟是赤红如火,心中不禁又为之一动……

    凄冷的晚风,凄冷的树木……一声声惊骇而短促、微弱而凄惨的哀呼……林梢漏下一滴滴细碎的光影……树上鲜血淋漓,四肢残废的"入云龙"金四……断续的语声:"想不到……他们……我的……"紧握成拳,至死不松的左掌,掌中的黑色碎布,赤色髯发……

    "入云龙金四,就是被赤发大汉"三十六号"残杀至死的。"柳鹤亭目光一凛,心中怒火填膺,但这一次又一次的激动与愤怒却都冲不破他理智与忍耐的防线。

    突地,门外轻轻一声咳嗽,满屋的喧笑一起停顿,"三十七号"霍然长身而起,闪电般自怀中掏出一方黑丝面罩,飞快地套在头上,"七号"一个箭步掠出门外。

    柳鹤亭心头一懔:"莫非是他们的头儿已经来了?"只觉自己心房砰砰跳动,胸口热血上涌,这积郁在他心中已久的疑团,在这刹那之间,就要揭开,而且他深知这谜底不但将震惊他自己,也将震惊天下武林,于是他纵然镇静,却也不禁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喧闹的房屋,在这刹那之间,突地变得有如坟墓般静寂,房中的"乌衣神魔",也尽敛了他们的飞扬跋扈之态,笔直的垂手而立,笔直地望着房门,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尽情呼吸……

    房门,仅只开了一线,房门外的动静,房中人谁也看不见,灯火,微微摇动,柳鹤亭只觉自己满身的肌肉,似乎也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

    呼吸,越发急促,心房的跳动,也越发剧烈……突地,房门大开……

    一条人影,轻轻闪入,柳鹤亭双拳一紧,指甲都已嵌入肉里!

    哪知这人影却不过仅仅是方才自屋内掠出的"七号"而已,屋中的人,齐地松了口气,柳鹤亭绷紧了的心弦,也霍然松弛。

    他自己都不能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轻松还是失望,因为当一件残酷的事实将要来临时,人们总会有不敢面对事实的意识,于是当那决定性的一刻延迟来临时,当事人的心情更会有着柳鹤亭此刻一样的奇怪地矛盾。

    灯火飘摇中。突听"七号"双掌一击,缓缓的前伸,一步一步地,走向柳鹤亭。

    "三十六号"目光一闪,问道:"头儿不来了么?""七号"脚步不停,口中道:"头儿生伯飞鹤山庄的事情有变,是以一直赶去了。""三十七号"突地怪笑一声,道:"那么姓柳的这厮,是否交给你处置了?""七号"冷冷道:"正是!"

    "三十七号""桀桀"怪笑着道:"好极,好极,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死法!"只见这被称"七号"的瘦长汉子,双目瞳仁突地由黑转紫,由紫转红,笔直前伸的一双手掌,更是变得赤红如火,他每跨一步,手指便似粗了一分,柳鹤亭目光动处,只见他赤红的手掌,食,中、无名以及小指四指,竟是一般粗短,此刻他五指并拢,他手掌四四方方,望之竟如一块烧红了的铁块!

    这一瞥之下,柳鹤亭心头一动,懔然忖道:"这岂非河北张家口太阳庄一脉相传,从来不传外姓的武林绝技太阳朱砂神掌?"心念方转,突听"七号"沉声低叱一声,双臂骨节,格格一阵山响,一双火红般地铁掌,便已当头向柳鹤亭拍下!

    掌势未到,已有一阵热意袭来!

    "三十六号"得意地怪笑着道:"这张雪白粉嫩的脸孔,被老七的手掌烙上一烙,必定好看得很……"语声之中,"七号"的手掌已堪堪触及柳鹤亭的面颊了,屋中的"乌衣神魔"一个个目光闪动,怪声狂笑,竟似比新年其中,将要看到迎神赛会的童子还要高兴几分,"六号"的手掌距离柳鹤亭的面颊越近,他们的笑声也就越发兴奋,谁也无法明白为何流血的惨剧在这些人眼中竟是如此动人!

    哪知就在这狂笑声中,柳鹤亭突地清啸一声,贴壁掠起,"七号"身形一挫,双掌上翻——

    屋中"神魔"的狂笑,一起变作惊呼,刹那之间,只见满屋火光乱舞,人影闪动,一起向柳鹤亭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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