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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李玉翎提着他那简单的行囊,凭着他那面没缴回去的“神武营”领班腰牌,顺利地进了行宫。

    这是他生平头一遭儿,只见行宫里楼台殿阁,走了老半天才到“万树园”。

    “万树园”名符其实,清幽雅致,别有风格。

    暮色里,但见高大松影处处,香鹿成群出没于树海之间,极富天然趣意,置身于此处,真能让人俗念全消。

    李玉翎站在“万树园”门口正那儿出神,从里头出来一个亲随打扮的中年汉子,上下打量了李玉翎一阵近前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我是‘神武营’来的,多伦格格跟七贝子明天回京,统带特派我来护送。”

    那名亲随一听李玉翎是“神武营”来的,态度马上改变了不少,当即含笑问道:“您贵姓,我好给您进去禀报一声。”

    李玉翎道:“不敢,我姓李。”

    “您请在这儿等等?”那亲随说完了这句话便扭头进去了。

    没多久,他出来了,冲李玉翎陪了个笑,道:“对不起,麻烦您回去跟统带说一声,多伦格格跟七贝子已经另外请了人护驾了。”

    李玉翎听得一怔,道:“多伦格格跟七贝子另外请了人护驾了,谁?”

    那亲随笑着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还有事儿,不陪您了。”

    扭头又走了进去。

    李玉翎站在那儿发了一怔,他好不诧异,这是怎么回事,荣富分明派他护送,顺便上京报到。

    听荣富说也是多伦格格指定要李玉翎护送的,怎么到了这儿多伦格格跟七贝子又请了别人?

    李玉翎想了半天想不通,不过对这些皇族亲贵来说,要谁不要谁那全在他们高兴,子时指的是你,丑时又不想要你了,别说是李玉翎区区一个“神武营”领班,就是统带荣富他也能叫之即来,挥之即去。

    想到这儿,李玉翎也就没在什么意,提看他那简单的行囊转身就要顺来路回去。

    转过身一抬头,迎面走来叁个人,前头那个正是那位美艳的多伦格格,她穿一身便服,小褂儿,八幅裙,脚下一双绣花鞋,娇美而动人。

    后头是两名亲随,一个人扛着一只大箱子,的确是要回京,这不正收拾行李么!

    老远地,多伦格格未语先笑道:“看背影儿像你,我就猜是你,没想到真是你……”

    说话间她已到了近前,扭过头去道:“你们先把箱子拿进去交给桂荣装车,我马上就进去。”

    那两名亲随答应一声,扛着箱子先走了。

    李玉翎趁势欠了个身:“格格。”

    多伦格格看了李玉翎两眼,似乎想从李玉翎脸上找出什么来,然后她含笑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李玉翎道:“回格格,刚到。”

    多伦格格道:“我还以为你会早来呢!谁知道你直到这时候才来,昨儿个我到‘神武营’走了一趟,你没在,这一趟要辛苦你了。”

    “不敢。”李玉翎听得晤晤一怔,道:“这是卑职的份内事,只是,听说格格已经另找别人护驾了。”

    多伦格格也一怔,瞪大了眼讶然说道:“我另外找了人……谁说的,我昨儿个特意到‘神武营’指定你,怎么会……你听谁说我另外找了人了?”

    李玉翎不知道刚才那名亲随姓什么,叫什么,只得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话刚说完,“万树园”奥恰好走来刚才那名亲随,李玉翎当即说道:“禀格格,就是这位。”

    多伦格格双眉一扬,向着那名亲随叫道:“安德宝,你过来。”

    那叫安德宝的亲随忙走了过来,打了个千近前哈着腰间道:“您有什么吩咐?”

    多伦格格寒着脸道:“你认识这位李领班么?”

    安德宝道:“回格格,刚见过。”

    多伦格格道:“是你告诉李领班找另找人护车了?”

    安德宝道:“回您,是的,奴才是这么说的。”

    多伦格格道:“是谁告诉你我另外找了人护车了,我这么告诉你了么?”

    安德宝道:“回您,是爷让奴才这么说的。”

    多伦格格怒声说道:“我就知道是他,我问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去……”

    向看李玉翎一声:“跟我进来!”气冲冲地进了“万树园”。

    李玉翎明白了几分,他知道这安德宝口中的“爷”是那位七贝于玉铎,而那位七贝子玉铎对他也一直不友善,为什么对他一直不大友善,那恐怕还是因为这位多伦格格。

    想到这儿,李玉翎紧跨一步赶上了多伦格格,道:“格格,审职有几句话……”

    “你别说。”多伦格格测转臻首,那张娇靥差点没碰着李玉翎的脸,隐约可闻兰蜃幽香,李玉翎心里为之一阵恍然:“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人家对你这个样子,你还要帮人家说话,真好度量,我今儿个非问问他不可?”

    李玉翎忙道:“格格这是何苦,卑职还要护送格格跟七贝子,这一路……”

    多伦格格道:“这一路怎么样,你怕不好相处,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李玉翎道:“格格,您也许不知道,卑职已经离开了‘神武营’,这一趟上京也是到‘亲军营’报到……”

    “我知道。”多伦格格道:“把你调到京里去是我的意思,我怎么不知道,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今后他敢找你一点麻烦,你只管找我。”

    李玉翎怔了一怔,把他调到京里去,是这位多伦格格的意思,不是宫无双……不,要不是,他跟宫无双“双宿双飞”这两天,就是多伦格格有这意思,恐怕也没这么容易,这该是多伦格格跟官无双为此一事见功,荣富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而已。

    他这里刚想明白刚想通,眼前已然到一间精舍前,这间精舍座落在一片松林内,旁边还有一池碧水,晚风过处,松涛阵阵,碧水涟游,更让人觉得微有凉意,的是个避暑的绝佳处所。

    这时候,精舍里已然上了灯,精舍前四辆高蓬马车,十几个亲随进进出出正在那儿忙着搬东西。

    多伦格格一到便问道:“七贝几呢?”

    一名亲随恭声答道:“回您,爷在里头呢!”

    多伦格格道:“你去请他出来一下,就说我有事找他。”

    那名亲随答应一声放下东西进了精舍,转眼间,那位七贝几玉铎出来了,他一见李玉翎站在多伦格格身边,立即就是一怔,他是个聪明人,马上也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老远便陪上一脸笑走了过来。

    李玉翎欠了个身:“见过王爷。”

    七贝几玉铎冲他点了点头,马上就转向多伦格格,笑说道:“你瞧,车马上就装好了,一样也没少,要不要点点?”

    多伦格格居然含笑说道:“不用了,我来告诉你一声,我明儿个不走了。”

    七贝几玉铎一怔道:“你明儿个不走了,为什么?”

    多伦格格道:“我想改后儿个走,顺便来告诉你一声,你另外找人护车吧!”

    多伦格格这一招好不厉害。

    七贝几玉铎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多伦格格道:“没什么意思,我明儿个不想走了,就是明儿个不想走了,难道还非得有什么意思不成?”说完了话,转过脸去刘李玉翎道:“你跟我来。”

    转身就要往外走。

    七贝几玉铎忙伸手一拦,叫道:“多伦,你等等。”

    多伦格格冷冷地翻了他一眼道:“你有事儿么?”

    七贝几玉铎道:“咱们说好了的……”

    多伦格格道:“我知道明儿回去是咱们说好了的,可是要不能是说好了的事就不能改变了是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不想明儿个走卜…**”

    七贝几玉铎道:“多伦,你明知道咱们这趟赶回去是为给‘阿玛’做寿……”

    多伦格格道:“我当然知道,你放心,我不会错过你爹的寿诞就是,我头一天晚上堆起抵京里。”

    七贝几还待再说,多伦格格已然说道:“你用不着再多什么了,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我说明儿个不走就是明儿个不走,你走你的吧!记得另外找人护车。”掉头往外走去。

    李玉翎迟疑了一下,只有放步跟了上去。

    七贝几玉铎的脸色好难看,那盯着李玉翎的一双目光尤其狠毒,他突然狠狠一跺脚道:

    “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不信没你我走不成,来人。”

    一名亲随趋前打千,是那个叫安德宝的。

    七贝几玉铎一抖手,白着脸,冷着声道:“吩咐他们赶紧装车,今天晚上就走,叁个时辰之内我要动身,迟一刻我要他们的脑袋。”

    说完了话,他怒气冲冲地进了那间精舍。

    安德宝也白了脸,着了慌,转过身去没命地催促加紧装车,其实那用得着他这么催,七贝于玉铎刚才那番话任谁都听得清清楚楚,早就加上劲儿了。

    在“万树园”外,多伦格格把李玉翎领到了一间精致的小屋几里,李玉翎打量这间小屋,东西像刚收拾过,但摆设还在,那些摆设件件精致,无一不是上好而名贵,他不知道这儿是什么所在。

    只听多伦格格吐气如兰在他耳边带看轻柔甜笑道:“这是我读书的地方,你就先在这儿委屈一天两夜,咱们后几个一早就动身,待会儿我让人给你收拾收拾。”

    李玉翎忙道:“谢谢格格了,既是格格读书的地方,卑职怎么好……”

    多伦格格含嗔地白了他一眼道:“瞧你,还怪拘泥的,有什么好不好的,是我让你住的有什么关系,再说你瞧不见么,东西已经收拾走了,后几个就要回京,我已经不在这儿读书了……”

    李玉翎一眼瞥见那檀木书桌底下有一小片纸,凝目一看只见是张白里泛浅蓝,透着雅,也让人瞧着舒服的素笺。

    他走过去弯腰拾了起来,一股淡兰麝香钻进了鼻几里,翻过来一看上头还有一行行绢秀的蝇头小楷。

    只一眼他已看出那是一阙词,李清照的“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盏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头,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程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他正看间,背后伸来张皓玉手,轻轻把那张笺儿抽了去,李玉翎回头看,多伦格格羞红娇站在眼前,那娇模样儿好不动人。

    他恍然大悟,脱口说道:“格格也爱……”

    多伦格格红着脸道:“我对词有偏爱,尤其是李易安的词,不过我的汉学底几不大好,爱好是爱好,可是有点吃力……”

    李玉翎道:“格格客气了。”

    多伦格格道:“真的,我干嘛跟你客气,你……也读过书么?”

    问得好,她是把李玉翎当成了“粗”人。

    李玉翎道:“读过几年,不多。”

    多伦格格道:“你懂得一点。”

    李玉翎道:“多少懂得一点。”

    多伦格格美目微睁,喜道:“真的么。”

    李玉翎淡淡一笑道:“卑职比较偏爱后主的。”

    多伦格格道:“李煜。”

    李玉翎点了点头道:“是的。”

    多伦格格道:“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也姓李。”

    李玉翎笑笑说道:“格格,易安在生也姓李……”

    “没错呀!”多伦格格道:“才华全让你们姓李的俱有了,无意何其独厚。”

    李玉翎笑笑说道:“后主的词可分为两期,前期握有江南,寄情声色,笔意自成飘逸,对于花间集外自立一格,亦时有放逸之致,后期则为归宗二叁年间,名虽封候,实为俘虏,题材加广,感慨益深,喜用赋,工于自描,面文外曲致,玩之缘远,雄奇中有悲怒,豪放中有婉约,两绝然不同的风格能水乳相融,打成一片,词句白浅,描写自然,意境深远,他的笔端写出欢乐时,你就欢乐,写哀怒时,你就得哀怒,你的意识随他升降,情感随他转移,能不令人五投地,唐宋以来词人成千累万,那一个能更于他……”

    多伦格格一双美目睁得老大,道:“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是当行本色。”

    李玉翎不便多捧李后主,实际上以他如今的身份当着格格的面他也不能争辩,他道:

    “李重光风流才几,误作人主,有人宗帝之恨,其所作之词,一字一珠,非他家所能及也。”

    他到底还是辩了一辩。

    多伦格格居然没在意,美目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道:“真的,假如李后主只做一个纯粹文人,风流惆悦,高视阔步,简直就是李白第二,不过反过来说,易地而处,要是李白当了皇帝,其荒唐浪漫的程度较之后主有过之无不及,真是有幸有不幸了。”

    李玉翎笑笑没说话,事实上这位美格格说的是理。

    多伦格格似乎有意考人,眨动了一下美目道:“听说李后主的诗也颇有可谈,是么?”

    李玉翎点头说道:“是的,格格,后主的诗颇徒情款全尘诗录十八首,‘渡中江望石城泣下’一律尤厉不可卒谈,‘江南江北旧家乡,叁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宫闲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斤,雨打归舟泪万行,兄弟四人叁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他吸了一口气,缓缓接道:“其实,后主不是诗可说,其书、画、文、乐、佛学、杂记无一不称名家。”

    多伦格格出了神,半天才道:“我知道你的武学很好,可没想到你的胸蕴也这么好。”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夸奖,卑职浅薄得很。”

    多伦格格美目一转道:“我不跟你客气,你也别跟我客气,明天还有一整天工夫,你是头一回进行宫,可是。”

    “是的,格格,卑职是头一次获此殊荣。”

    “那好。”多伦格格一点头道:“明儿个我陪你到‘珠元寺’,‘瀑泉’,‘月色江声’,‘如意洲’,‘金山’,‘天理阁’等几个地方走走,顺便咱们词材诗料……”

    李玉翎道:“格格尊贵,卑职怎么敢……”

    多伦格格眉锋一皱道:“你怎么这么俗,你不该是这么俗的人,是不?那一天那,万丈豪情那里去了。”

    李玉翎道:“格格是指……”

    多伦格格道:“山荫之上,你跟他们打架的时候。”

    李玉翎“哦”地一声笑道:“那是对他们,格格当面,我怎么敢。”

    多伦格格道:“别把自己看得那么低下,在我眼里你不是个低下的人,你看我有没有像对他们一样的对你?”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看重,也是您的思典。”

    多伦格格道:“这样不好,就算我利用在‘承德’的最后一天到处逛逛,你充当我的贴身护卫,行不?”

    李玉翎道:“格格这么说,卑职自当敬遵。”

    多伦格格笑了,瞟了他一眼道:“你先随便坐坐,我这就叫他们来给你收拾去,今儿个早点儿歇息,明儿个一早我来找你。”

    李玉翎忙道:“您别麻烦了,好在只有一天两夜,卑职随便打个地铺也就……”

    “那怎么行。”多伦格格道:“我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你别再多说了,你现在是我的贴身护卫,我的安全掌握在你手里,我怎么能不对你好一点儿,是不?”

    展颜一笑,娇媚动人。

    李玉翎刚自心中怦然,夜色中一阵辘辘车声跟得马蹄声传了过来,多伦格格讶然说道:

    “这是谁的车……”

    一阵急促步而近,随看小屋外有人恭声禀道:“禀格格,奴才有事求见。”

    多伦格格道:“进来。”

    外头一声答应,哈着腰进来了一名亲随,在门口打下干去,恭声说道:“禀格格,王爷命奴才送句话来,他先走了。”

    多伦格格一怔,道:“他先走了?刚才那车……”

    那名亲随道:“回格格,那正是王爷的车,刚出去。”

    多伦格格道:“他怎么今儿就走了……”

    那名亲随道:“这个奴才不清楚,王爷也没多交代。”

    多伦格格目光一凝道:“他找谁护的车。”

    那名亲随道:“这个王爷没交代,奴才也没问。”

    多伦格格双眉一扬,冷然说道:“好吧!走得好,让他走吧!他想要我去追他回来呢,别想,他是看错人了,哼!”

    一跺脚,转身走了出去。

    那名亲随呆了一呆,看了李玉翎一眼忙跟了出去。

    多伦格格走了,望着那渐去渐远的美好身影,一丝不安之感泛上李玉翎心头。

    那倒不是怕得罪了那位七贝几,而是他觉得那位七贝几玉铎所以提前今夜动身,这位美多伦格格所以改后天走,都是因为他。

    多伦格格走了没多久,小屋几里来了一名亲随,一名穿旗装的大姑娘,那名亲随对李玉翎很客气,一句一个李爷,他说是多伦格格派她两个来给收拾住处的!

    他不知道李玉翎脸上有花还是怎么,那位穿旗装的大姑娘一对大眼睛直盯着李玉翎瞧,瞧得李玉翎好别扭。

    床是行宫里的,一张软榻,睡着一定很舒服。

    被褥全是新的,雪白的被里,大红缎几面儿,让人都舍不得盖!

    或许是李玉翎睡不惯这软绵绵的床,躺在上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看。

    叁更过了,好不容易刚合上眼,门上响起了几声轻微的剥落声,李玉翎马上惊醒了,翻身起来问道:“难呀?”

    只听门外响起个小心翼翼的话声:“李爷,是我。”

    李玉翎一听是跟那旗装大姑娘一块儿来的那名亲随,他连忙披衣下床,开了门,没错是那名亲随,那名亲随见面便冲他哈个腰陪上了一脸笑:“对不起,李爷,吵醒您了。”

    李玉翎道:“好说,我刚躺下,有什么事儿么?”

    那名亲随道:“格格要走了,让我来请您。”

    李玉翎听得一怔,道:“怎么说,格格要走了,动身回京里去。”

    那名亲随道:“是的,车都装好了,只等您了。”

    李玉翎一听这话慌了,连忙穿衣裳,一边穿衣裳一边问道:“格格怎么突然这时候要走,不是说后儿个么”

    那名亲随道:“谁知道,大半是格格临时改了主意。”

    李玉翎道:“你先请一步,我随后就到。”

    那名亲随陪笑说道:“您收拾好后只管请,我还得收拾东西。”

    李玉翎听了这话也就没跟他客气,穿好衣裳后提起了他那简单的行囊,一声“麻烦你了。”它匆地出了门。

    进了“万树园”,老远地便瞧见了灯光,灯光下,两辆高蓬马车停得妥当,当真是都收拾了,只等着他了。

    多伦格格站在后头那辆马车边上,那名旗装大姑娘就站在多伦格格身后,李玉翎近前欠了欠身:“格格。”

    多伦格格含笑说道:“吵了你的觉了吧?”

    李玉翎道:“没有,卑职刚躺下,还没睡。”

    多伦格格道:“我想过了,我到‘承德’来的时候是跟玉铎一块儿来的,回去的时候不好不跟他一块儿回去,听说他没找人护车,万一路上再出差错,那麻烦可就大了,所以我临时改了主意,今夜就走,路上赶一阵,希望能赶上他,你愿意坐车,还是愿意骑马?”

    李玉翎道:“假如有马的话,卑职想骑马……”

    多伦格格道:“那么你就骑我那匹枣惊好了……”

    转过脸去对那位旗装大姑娘道:“去吩咐他们给李领班备马去。”

    旗装大姑娘答应一声走了,李玉翎忙道:“不敢当,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多伦格格一摆手道:“别了,请他们去吧!再说你也不知道马厩在那儿,还是在这儿等吧!来,扶我上车。”

    她把一只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皓腕递向了李玉翎,李玉翎迟疑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行囊扶住了那只皓腕,那一刹那,他像触了电,心里跟身上有一种好不样的感受,想必多伦格格也有这感受,她的脸红红的,映着灯光益显娇色动人,可是她看上去很镇定。

    在李玉翎的掺扶下,她上了车,马车不过那么高,多伦格格她又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连马都能骑,难道还上不了马车?

    多伦格格上了车,车蓬放了下来,李玉翎站在车外心里的一阵几难平静,车蓬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多伦格格在车里两手捂住了脸,一颗臻首垂得老低,那两处耳根好红好红,如果李玉翎凝神听一听,他能听见两个人的心跳,多伦格格跟他。

    没多大工夫,那位旗装大姑娘带着一名亲随,那名亲随手里拉着多伦格格那匹枣惊来到马车边。

    那位旗装大姑娘望着李玉翎问道:“格格呢?”

    李玉翎道:“格格已经上车了。”

    那位旗装大姑娘道:“你都准备好了么?”

    李玉翎道:“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动身。”

    那位旗装大姑娘微一点头道:“那么你上马吧!”转过脸上向看那名亲随道:“把马交给李领班,咱们走了。”

    那名亲随答应一声把组绳双手递向李玉翎,转过身去便招呼动身。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夜色里出了“万树园”直向行宫外驰去,李玉翎高坐雕鞍紧傍着第二辆马车。

    多伦格格的这匹枣骤的是匹驯良名驹,人骑在上头不颠不晃,看它四蹄翻飞,却走得常平稳。

    “承德”行官所在宵禁早,但禁的只是百姓,多伦格格皇族亲贵当然是通行无阻,两辆马车,还有李玉翎跟几名亲随,浩浩荡荡在夜色里,从两扇大关的城门中驰出了“承德城”。

    车马出“承德”顺宫道经每四十二里一个驿站驰向“泺平”,不用说车马是走“古北口”,“密云”,“怀宁”这条路回京!

    一路无话,走了一大截路,多伦格格在车里连吭也没吭一声,李玉翎高坐雕鞍,眼望茫茫夜色也没发一言。

    事实上也没人说话,几个亲随不是抢在头一辆马车前头就是跟在第二辆马车后头,只有他傍第二辆马车旁,跟谁说去。

    车过“沂平”,天亮了,曙色里连带着一片薄雾,官道旁草地上露珠儿个带软,摸摸衣裳,微有湿意。

    突然,车里传出了多伦格格的话声:“李领班,咱们到那儿了?”

    李玉翎心里一跳,忙道:“回格格,刚过‘泺平’。”

    多伦格格道:“天亮了么?”

    李玉翎道:“是的,格格。”

    车蓬掀起了一角,多伦格格紧挨车辕而坐,两眼红红的,似乎没睡好,她回头望了望,一皱眉道:“走得这么慢,你告诉前头一声去,让他们走快一点儿。”李玉翎答应一声,刚要策马前去,多伦格格又道:“再告诉他们一声,去一个到前头驿站问一问七贝几过去多久了,万一在那儿碰见七贝几,就说我说的,让他等一等,等我到了一块儿走。”

    李玉翎应了一声催马往前而去。

    等他从前头回来的时候,那位旗装大姑娘已坐在了多伦格格身后,多伦格格身上多了件外蓬,她望看李玉翎,香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累了吧!要不要到车里躺会儿。”

    她没说明那辆车,李玉翎忙道:“谢谢格格,不累,等到了前头再歇不迟,倒是格格,旅途难免劳顿,早上也稍微凉一点,还请保重。”

    多伦格格投过深深一瞥,含笑说道:“谢谢你,我自会小心的。”

    李玉翎没再说话,随了半天多伦格格开了口:“这一趟到了京里,你有什么打算?”

    李玉翎道:“卑职愚昧!不知道格格何指。”

    多伦格格:“我是说你对‘亲军营’的差份差事,是不是中意。”

    李玉翎道:“格格恩贾,统带提拔,卑职求之不得而且感激,那还有不中意的……”

    多伦格格微微一笑,摇头说道:“我却觉得‘亲军营’还是委曲了你,你先在那儿待一个时期,有机会我再想法几把你往别处调,你知道,无论什么事都得按步就班来,太快了不好,那也会招人说话……”

    李玉翎道:“谢谢格格,卑职明白,能在‘亲军营’当差,卑职已经很知足了。”

    多伦格格没再多说,话锋一转道:“荣富怎么对你说的。”

    李玉翎道:“统带命卑职抵京后马上到‘亲军营’报到……”

    多伦格格道:“那是他说的,不必那么急,这一路够累人的,歇息两天之后再去报到不迟。”

    李玉翎道:“谢谢格格……”

    多伦格格忽然问道:“你还有什么亲人么?”

    李玉翎微微一怔道:“格格问这……”

    多伦格格道:“你恐怕要在京里待上一个时期,一是被调进京的人也很少再外调的,你要有什么亲人的话,不妨把他们接到京里去住……”

    李玉翎道:“谢谢格格,卑职了然一身,没有亲人。”

    多伦格格道:“连个亲戚都没有么?”

    李玉翎道:“回格格,没有。”

    多伦格格道:“这么说你现在也还没成家了!”

    李玉翎强笑了笑道:“是的,格格。”

    多伦格格道:“你是那儿的人,究竟是个怎么出身?”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职是‘松山’下‘藏龙沟’的人,卑职自幼便是个孤儿,后来才到江湖上……”

    多伦格格“哦。”地一声道:“原来你是个孤儿,怪不得你没有亲人……”

    话锋一转道:“你在没进‘大威牧场’以前是干什么的?”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职在没进‘天威牧场’之前是个江湖人……”

    多伦格格道:“你今年多大了。”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职今年二十一了。”

    多伦格格道:“那怎么没成家,我听说有的人在你这年岁都已经做了父亲,有好几个几女了。”

    李玉翎道:“卑职一事无成,不敢妄言成家。”

    多伦格格道:“现在你总不能说一事无成了吧?”

    李玉翎正感难以作答,前面尘头大起,急促蹄声随风传了过来,他心里一松,抬眼往前望去道:“怕是那位回来了。”

    来骑极快,一转眼工夫已驰近二十丈内,正是刚才赶往前去的那名亲随,他一直驰到第二辆马车边,鞍上躬身施礼,恭声说道:“禀格格,王爷昨晚经过前面驿站,停也没停就过去,算算时间恐怕已过去了几十里了。”

    多伦格格眉锋一皱道:“知道了,你去吧!”

    那名亲随应了一声策马前头去了。

    多伦格格自听了回报后就没再说话,李玉翎也没打扰她,又走了一阵,看看前头驿站已到,多伦格格没吩咐停车休息,也没人敢过问一声,所以马车连停也没停地就过了驿站,驿站的官员站在驿站日恭迎变成了恭送,却连多伦格格的面都没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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