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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声威震四海

    在河北,北京城算得上古,可是最古的应该推保定。

    河北一带,在古时属幽燕冀州之地,中古时的政治角逐之地,此一中心就在保定附近,保定是燕赵一带的标准古城,地属居庸、紫荆、侧马三关的中心,而与平、津成鼎足之势,所以千百年来,战乱频仍,算得上一个古战场。

    在这年头,保定直隶京师,除了北京城外,这地方该算是个顶热闹,顶繁荣的地方,

    朝廷在这儿设了一府,就叫做保定府,也因为定城里有条清苑河,所以也有人称保定为清苑。

    保定府在当年很闹了一阵子,说当年其实也不过是一两个年头,那是因为江湖第一名手李剑寒从这儿经过。

    李剑寒这三个字响澈云霄,震慑宇内,他这个人不但功夫好,武艺高,打遍天下无敌手,而且人也长得俊美洒脱,堪称当世第一美男子。

    凡是见过他的人,都会说他不像个拿刀动杖,动辄沾血腥的江湖豪客,他的品貌,他的气度,他的所学,他的胸蕴,却像个浊世翩翩佳公子,俊俏而风流,看上去文质彬彬软绵绵,可是他软中带硬,看人一眼能震住人,也能吓煞一般宵小。

    李剑寒经过保定府,所以引起骚动,那是因为大街中胡同,知道他的,听到过他的,争恐一睹他的风采,他那绝世的风采。

    尤其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搽胭脂抹粉,忙得不可开交,有在街上待的,也有躲在门后的,都希望能看李剑寒一眼,或者是被李剑寒看上一眼。

    可是,毕竟她(他)们都失望,李剑寒是从这儿路过了没错,可是没人瞧见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李剑寒他连“首”都没让人瞧见。

    男人家失望就失望了,自恨福薄缘浅,可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就不同了,有的吐唾跺脚咒骂死鬼短命了寻人的关心,有的回去就洗了胭脂擦净了粉,倒在床上蒙着被子哭了三天,连饭都没吃,甚至连水也没喝一口。

    夸大其词么?不,一点也不,李剑寒确是一个走到那儿便引得那儿骚动的人,他就有这股子魔力。

    闹过去了,骚动过去了,风平浪静,一晃近两年,这日子不算长,可也不算短,在人们的生活中,渐渐地把他淡忘了,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就像一阵风,要来的时候天都变了色,可是一旦刮过去,去远了也就算了。

    于是,保定府平静了。

    于是,保定府又跟往常一样了。

    在保定府城里,正对着那座巍峨壮丽的奎星楼的醉太白,是个消遣的好去处。

    顾名思义,“醉太白”它是个酒馆,店面两大间,东边卖酒,西边卖茶,茶座上还有十几局棋盘,一边喝上好的香茶,一边跟三五知己下那么几盘该是人生一大乐事。

    酒座上有唱大鼓的,有说书的,全是地道的北方玩艺儿,乡土气息浓厚,没人不喜欢往这儿来的。

    所以,它生意好,它热闹,是天天客满座无虚席。

    有人说醉太白生意好是占了风水,沾了奎星楼的光,“奎星点斗”这是妇孺皆知的事,那个走运,有朝一日被奎星用那枝笔点上一下,怕不飞黄腾达,荣耀一辈子。

    说归这么说,可是凡是进醉太白坐过的人还没有一个摇身一变做了官,连个起码的秀才都没出过。

    不过这说法挺有效,便连朝廷设在城里的莲池书院里的文老爷们也常到这儿来饮酒赋诗风雅一番,乐上一乐。

    这一天,醉太白跟往日一样地又卖了个满座。

    闹哄哄的,猜拳行令,大鼓,说书,那声音能传出老远,能震动半个保定府城。

    这时候,醉太白门口,拍着双手走进一个小伙子。

    小伙子挺结实,个头儿挺壮,一条辫子盘在头上,裤腿,细小卷起老高,黑脸上溅着几点泥土,一进门,他就扯着喉咙嚷了起来:“各位,喜事儿,喜事儿,李剑寒来了。”

    这一声,像晴空里响起个霹雳,全场立时鸦雀无声,有个汉子一惊抬了头,跟着所有的目光一起投射过来,说书的不说了,唱大鼓的也歇槌停板了,座头上忽地站起个半截铁塔般大汉,他睁着一双牛眼急问道:“大虎,在那儿?”

    小伙子一龇牙,笑问道:“罗汉爷,你想瞧瞧?”

    “你妈的废话!”黑大汉道:“当然想,保定府的人谁不想,自从两年……”

    小伙子咧嘴笑道:“那年没一个人瞧见,今年独我大虎走运,我瞧见了,不是瞧见了,我还跟他聊了半天,挺热络的,他还打算收我当徒弟呢。”

    “啊!”惊呼连起,有多少羡慕,有多少嫉妒。

    “你他娘的别吹,”黑大汉一抹嘴道:“留神风大闪了舌头,也小心吹炸了,你也不撒泡尿瞧瞧,就凭你大虎那副德性,也配,你祖上没烧高香,没修这门子德,我第一个不信你有……”

    “罗汉爷,”小伙子眨了眨眼,道:“不信就算了,也没人让你信,等着瞧吧,有那么一天我大虎跟李剑寒学一身好本领,回来一伸手就能翻你个大跟头,好好出出气,这些年可被你欺负够了。”

    黑大汉瞪了眼,破口骂道;“大虎,我XX你奶奶,你他娘的敢……”

    邻座一个白净脸汉子抬了手,道:“志铁,别发横,听大虎说,那一年都错过了,今年可说什么也不能再错过了,要不然咱们会遗恨一辈子。”

    “对了。”小伙子偏着脑袋,得意地笑了笑,道:“还是‘丧门神’说得对,座上那位听。”

    白净脸汉子道:“大虎,少他娘的卖关于了,大伙儿没一个不想,谁不想谁就是他娘的石头,快说,快说。”

    “行!”小伙子一点头,道:“想听那还不容易,谁肯请我大虎喝两盅?”

    “好哇!”黑大汉子叫了起来,指着小伙子道:“这小子想骗几杯黄汤,大伙儿可别信他的,咱们没一个走霉运的,李剑寒会让他碰上,去他娘的,我不信。”

    他不信归不信,小伙子早就被人抬进了他几个那一桌,大伙儿把小伙子从板凳上一按,递筷子的筷递子,倒酒的倒酒,便连两边茶座上的人也围过来了,刹时把小伙子围在了中央,简直像看宝贝,捧佛爷。

    有人等不及地嚷上了:“大虎,快说,快说,快说呀!”

    “你在那儿碰见了李剑寒?”

    “他还是老样子么?”

    “老样子,你他娘的以前见过人家么?”

    那人脸一红闭了嘴。

    又一个人说道:“大虎,他在那儿,你倒是说呀!”

    “说!”

    “快说!”

    刹时又是乱哄哄的,可是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儿没动,他仍坐在他那张桌上喝他的酒。

    他是个像貌平庸,但有一副看上去与众不同的颀长身材,有着一副清朗眼神的中年汉子。

    突然,小伙子皱着眉头抬了手:“哎,哎,别噜苏成不成,把我的耳朵都震聋了,没瞧见么,我刚卸完车进来,让我喘口气儿,喝两杯定定神呀,真是……”

    有他这一句话,大伙儿随声附和,连声应是之后立即又静了下去,连个大气儿都没敢再喘。

    小伙子煞有其事,慢条斯理地一口菜,一口酒,喝完了,自有殷勤的替他斟上,刚喝了两杯,黑大汉子不耐烦了:“大虎,你他娘的这是吊大伙儿的胃口……”

    “怎么?”小伙子眼一瞪,道:“刚喝两杯你就心疼了,我大虎够意思,讲交情,把这桩比天上掉元宝都喜的事说了出来,你请我喝两盅都舍不得?行,我大虎可不是没骨头、没志气的人,我不喝了。”一推酒杯就要往起站。

    这一来拦他的连忙拦他,埋怨黑大汉的也埋怨黑大汉,半晌之后,说好说歹把小伙子又按了下去。

    坐那儿没动的那汉子抬了抬头。

    坐定,小伙子犹带余火,拿酒出气,仰脖子又是一杯,接着嚼了一口菜之后,他才抹抹嘴开了口:“咳,大伙儿听我说……”

    黑大汉冷冷说道:“小子,大伙儿听着呢,留神着了,要不要我替你抚着头儿。”

    小伙子两眼一瞪,大伙儿忠心耿耿,全瞪上了黑大汉,那白净脸汉子丧门神冷冷说道:“老铁,留神激起公愤。”

    黑大汉撇了撇大嘴,没吭声。

    小伙子又要去抓酒杯,丧门神开了口:“大虎,行了,留着点儿,说完之后这整桌子都是你的,只管你吃不完兜着回去。”

    黑大汉哼地一笑道:“不错,吃不完兜着走!”

    小伙子没再理会他,伸了伸脖子,咽了口唾沫,道:“听着,你们都知道西门外刘孝子家吧……”

    这个说知道,那个说知道,全都知道。

    本来是,刘孝子是保定府出了名的孝子,甚至上达天听,连北京城里的皇上都知道。

    有人忙问说:“大虎,敢莫你就在那儿……”

    “你急什么?”小伙子翻了他一眼,道:“我赶着车从西淀回来,经过西门外……”

    “哎,哎,慢着,大虎。”黑大汉抬手截了口:“你他娘的晕头转向了?西淀在咱们保定东边,你从西边回来,怎么会经过西门外,你他娘的别是瞎……”

    “瞎什么?”小伙子红着脸瞪眼说道:“我不能到西城拐一趟么,我有事,你明白了么?”

    “是的,罗汉就爱打岔,大虎有事,你知道么?”

    有人帮了腔。

    于是,又一阵子你一句,我一句,黑大汉又成了众矢之的,简直没办法招架,就别说还手了。

    小伙子好不得意,哼地一声道:“罗汉爷,你可别老跟我大虎过不去,有朝一日我大虎跟着李剑寒学本事回来,哼,哼。”

    哼,哼两声住了口

    黑大汉道:“我铁罗汉明白,你要是学了本事就有我好受的,大虎,我老铁等着你了。”

    “等?”小伙子轻蔑地皱了皱鼻子,道:“到时候恐怕翻开地皮也找不着你了。”

    黑大汉性烈,动不动就上火,脸色一变,就要拍桌子往起站,丧门神眼快手快,一把揪住了他,冷冷说道:“他说他的,你等他不就成了么,你要是惹翻了大伙儿,现在就有你好受的。”

    黑大汉一听这话,半句没说,坐在那儿也没动。

    小伙子笑了,他瞥了黑大汉一眼,道:“在那儿我碰见了个人……”

    只听有人问道:“是李剑寒?”

    “那还会是别人?”小伙子一仰脸,眯着眼道:“起先我可不知道他就是江湖上的大侠客李剑寒,他看上去那么年轻,比我大虎大不了多少……”

    “噢,那么年轻?”

    “可不是么,听人说,李剑寒只有廿几岁。”

    “哎呀,年轻轻的就那么出名,他那身功夫是怎么练的,江湖上想成名可不容易啊,有的人胡子都白了,把命也赔上了都成不了名。”

    “在人家李剑寒,那是反掌吹灰容易事,谁叫人家有一身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好本事嘛。”

    “说得是,不知道他是跟谁学的?”

    “跟谁学的,扳着指头数数,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可没几个,谁能调教得出这么高的徒弟?”

    “那你说是……”

    “别我说了,听大虎说吧。”

    于是,小伙子就开了腔:“年轻是年轻,可是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人家有经验,有历练,要使这些,可比我大虎大多了。”

    “废话,江湖上那一个比得上人家?”

    “可不是么?哎,我说大虎,他是不是很俊哪?”

    小伙子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也许是得意忘形,劲儿用大了,他拍得自己眉头一皱。

    “俊?甭提了,俊极了,没一个大姑娘比得上他;就连那唱张生的戏子也不如他,真要说起来嘛……嗯,嗯,让我想想……对了,只有八仙里的蓝采和跟韩湘子能比得上他,还有什么潘安、宋玉……这么说吧,简直俊得不能再俊了。”

    听着这话,个个直了眼,入了神。

    坐在那儿没动的那位,皱了皱眉,抬了抬头。

    忽听一人问道;“哎,大虎,你是怎么跟他聊上的?”

    小伙子得意地一笑,道,“说来这是巧事,也是我大虎走了他娘的烧高香的运,走着走着,我那匹套车的牲口突然发了狂,叫也叫不住,拉也拉不住,这要是让它拖着那还得了,嘿,瞧人家李剑寒的身手,一个箭步上来,劈手一把抓住了那牲口的辔头,可是坏了,那牲口四蹄拚命的踢弹,可就是动不了分毫……”

    “嘿,瞧瞧,这才是不含糊的真功夫。”

    “可不是么,错非是李剑寒,换个人谁有这般好身手?”

    “小子,人家可成了你的救命恩人了。”

    “谁说不是呀。”小伙子道:“要没他那么一抓,我如今能坐在这儿说话喝酒么,早他娘的上了西天极乐了,现在想想还直捏冷汗呢,就这么,我跟他聊上了……”

    “这时候你才知道他就是李剑寒?”

    “不,”小伙子摇头说道:“还没到哪,直到后来他才告诉我……”

    “呸!”黑大汉吐了一口气唾沫,一抹嘴,道:“大虎,你他娘的满嘴里没舌头胡扯,别人不知道我铁罗汉吃的是保镖的饭,跟着镖走南闯北可混过不少日子,我知道,江湖上凡是成了名的真好汉,真英雄,没一个会自亮抬号,轻易让人知道他是谁的。”

    丧门神瞅了小伙子一眼,道:“老铁这回没说错,只有那些没成名跟成不了名的才到处炫耀,到处嚷嚷,生怕人家不知道他。”

    小伙子怔了一怔,红着脸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没错,也许……”

    “大虎,你不说李剑寒要收你做徒弟么?”

    “对了!”小伙子又一拍大腿,理直气壮地道:“人家既然看中了我大虎这块材料,有意思收我当徒弟,就用不着瞒了,师父有什么好瞒徒弟的。”说完了这话,他松了一口气。

    丧门神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大伙儿又一个劲儿地随声附和直说对。

    只听一人说道:“大虎,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伙子一龇牙,道:“昨天夜里!”

    那人道:“昨天夜里?”

    “是啊!”小伙子抓起酒杯又干了,一抹嘴,摆手说道:“大伙儿嚷嚷,我学学李剑寒的神态让你们瞧瞧,简直神气透了。”

    他站了起来,大伙儿连忙闪开了,跨出了板凳,道:“你们瞧,李剑寒走路的姿态是这样的。”

    他双手往后一背,摇摆着往门口走去。

    这时候,坐在那儿没动的那位摇头笑了。

    走了几步,看看已到门口,小伙子停步回了身,冲着大伙儿一笑道:“你们瞧清楚了么?”

    大伙儿没口地直说瞧清楚了。

    小伙子微一摇头,道:“你们福薄缘浅,肉眼凡胎,也只有瞧瞧我学李剑寒走路的姿态了……”

    “怎么,李剑寒走了?”

    小伙子道:“走了?人家根本没来过!”

    黑大汉一下予站了起来。

    有人问道:“那你刚才说的……”

    小伙子咧嘴一笑道:“那是我昨夜里做的一场梦,好听吧,谢谢诸位。”话落,转身撒腿就跑。

    大伙儿怔住了,黑大汉一声霹雳大喝:“兔崽子,我早就知道你……你要是跑得掉,我铁罗汉就是你生你养的。”

    话落人动,黑大汉身手不差,一个箭步又就到了门口,小伙子刚出门就被他一把揪住后领,黑大汉力大如牛,一把拾起他来,转身走了回来,简直像老鹰捉小鸡。

    小伙子脸上变了色,手舞脚踢直嚷嚷:“罗汉爷,放手,快放手,我要憋气了。”

    黑大汉冷笑说道:“你就是伸腿瞪眼咽了气也活该,小子,这回有你好受的了,丧门神说中了你,管教你吃不完兜着走。”

    走到桌前一下把小伙子按在板凳上,道:“乖乖地坐着,刚才你整我,如今轮到我整你了,刚才我得听你的,如今你得听我的,小子,你罗汉爷气忍了半天了,这回非好好出出气不可。”

    小伙子苦着脸道:“罗汉爷,平日大家都是朋友,开开玩笑……”

    “朋友?你他娘的,也配?”黑大汉道;“你撒泡尿瞧瞧去,就凭你那副德性,开玩笑,谁有那么好心情,就算是开玩笑,你小子也该挑个别的,怎么,你吊过了大伙儿的胃口,骗吃骗喝,又让我受气,想一溜了事,世上那有这么便宜的事……”

    抬眼一扫,道:“大伙儿说,怎么整他?”

    “揍这小兔崽子一顿。”

    那说书的拿起茶杯就要砸。

    黑大汉抬手一拦,道:“别,不能破坏,不能见血。”

    说书的气恨恨地缩回了手。

    又一个道:“大伙儿这一顿喝吃算他的,看他下回还……”

    这法子比较温和,可是黑大汉摇了头,道:“也不行,谁不知道,就是榨碎了他也榨不出油水,这小子整天价一文不名,这法子不行。”

    另一个道:“那你说怎么办?”

    黑大汉咧嘴一笑,道:“我倒好个好法子,他不是骗了咱们的吃喝么?咱们让他吃喝多少吐多少。”

    那人一怔道:“老铁,你是要……”

    黑大汉一摆手,道:“谁去找根绳子去。”

    只听一人说道:“现成的,柜台里有,还有前两天扛酒坛子的。”

    转眼间有人递过了一条粗麻绳。

    小伙子突然窜起来便往外冲,可是他不及有功夫的黑大汉快,被黑大汉劈手一把又揪了回来。

    “嘿嘿,想跑,娘胎里再变一变去,小子,你该恨你爹娘少给你生两条腿,下辈子再跟李剑寒学本事吧,下辈子我等着你,这辈子你就得任我摆布了,来两个,按住他。”

    有了这句话,立即走过来四五个,抓手的抓手,按腿的按腿,小伙子挣扎几下,扯着喉咙嚷嚷,直叫救命。

    黑大汉嘿嘿笑道:“没用,小子,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用,我老铁的事没人敢管,谁叫你又得罪了大伙儿。”

    说着,他蹲下去结结实实地绑上了小伙子的两只脚,然后拉着粗麻绳站了起来,道:“那位递条板凳过来,我得踩着板凳够房梁。”

    马上有人递过了一条板凳。

    黑大汉接过板凳,往下一放,一只脚刚踩上去,那张桌上突然站起了那位奇汉子,他淡淡说道:“罗汉阁下,这样一个不好会闹出人命的。”

    黑大汉一怔,抬眼望了过去:“你是……”

    奇汉子道:“过路的。”

    黑大汉道:“那你没受过他的气,你别管。”

    奇汉子摇了摇头,道;“我不是管,我是提醒,凭在场的诸位没一个愿意上衙门去打人命司去。”

    黑大汉道;“我不信这么吊一吊会吊死他。”

    奇汉子淡淡一笑道:“阁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二这位小兄弟有个三长两短,在场的诸位那一个能担,又那一个愿意担?”

    黑大汉呆了一呆,道:“那么,以你看……”

    奇汉子道:“我奉劝,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黑大汉道;“有那么便宜么,我还没见好呢。”

    奇汉子道;“阁下以为怎么样才叫见好?”

    黑大汉道:“他吃喝的都要吐出来。”

    奇汉子道;“阁下这是强人所难,也太过了些,更见小气,平日大伙儿都认识,就是谁吃谁一顿又算什么?”

    “哈!”黑汉子道:“瞧不出呀,你倒挺大方的,撒开今天这回事不谈,平日这小子很惹人……”

    奇汉子截口说道:“我看了半天了,也听了半天了,我只认为平日欺负他,给他气受的是阁下!”

    黑大汉脸色一变,道:“好哇,你敢,我要不是看你是个过路的,我就……告诉你,过路的快上你的路,保定府里的事你少管。”

    奇汉子一笑说道:“听!说着说着就要发横施蛮了,阁下,这世上的事,人人管得,难道你是保定府土生土长的。”

    黑大汉自板凳上放下了那只脚,道:“你想干什么?”

    奇汉子微一摇头,道:“不想干什么,比上一比,我的大腿还不及阁下的胳膊粗,我能干什么,又敢干什么,我只是奉劝阁下别这么欺负一个小兄弟,也别闹出人命……”

    黑大汉道:“你管不着,闹出了人命自有我铁罗汉一人担!”抬脚站到了板凳上去。

    奇汉子一摇头,道:“阁下吃的是保镖饭,见过的比别人多得多,就该识大体,讲道理,怎么一味地施蛮。”

    黑大汉像没听见,抬起手把绳搭上了房梁,然后他从这一边拉直了绳子,两手用力猛地一拉。

    可巧这时候奇汉子抬了抬手,可巧“砰”地一声,那条粗如拇指的麻绳断了,是黑大汉收势不住,从板凳上栽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人翻马仰,痛得他龇牙咧嘴。

    有人笑了,但没听大声笑。

    奇汉子摇了头,低低说道:“这才叫现世报!”

    黑大汉没听见,红着脸站了起来,咒骂着说道:“娘的,这条绳子瞧着挺结实的,怎么……”

    往旁边一伸手,道:“再找一条来!”

    奇汉子摇头说道:“没有用,再换一条也照样会断。”

    这回黑大汉听见了,转眼一瞪,道:“你说什么?”

    奇汉子淡淡说道:“我说再换一条照样会断,只因为举头三尺有神明。”

    黑大汉脸色一变,道:“我他娘的就不信邪。”

    他又往旁边伸了手,道;“再找一条来,再找一条来。”

    有个人递过了另一条粗麻绳,黑大汉接绳在手,依着葫芦画瓢又来了一回,奇汉子没说错,九成九真有神,他刚那么一拉,“砰”地一声,那条粗麻绳又断了。

    大伙儿直了眼,胆小一点的脚下移动往外走了,本来嘛,谁那么大胆敢跟神斗?

    黑大汉也瞪大了一双牛眼,瞅着手里的半截断绳傻了眼,那位丧门神紧紧地盯着奇汉子,一眨不眨,突然说道:“巧啊,巧啊!”

    奇汉子楞楞地转过脸去问道;“丧门神,你说什么?”

    丧门神冷冷一笑道;“八成儿这位是白莲教徒,刚才他抬了两次手,就在他抬手的时候绳子断了,他大概会施邪法儿。”

    黑大汉脸色一变,“哦”地一声道:“丧门神,你没瞧错么?”

    丧门神道:“错不了吧,老铁。”

    黑大汉冷笑一声道:“敢情咱哥儿俩都走眼了,眼前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丧门神道:“老铁,人家可露了两手了。”

    黑大汉道:“那算我说错了……”

    目光一凝,接问道:“我姓赵,江湖上的朋友抬举,送我一个外号叫‘铁罗汉’,就在这保定府混口饭吃,你阁下是……”

    奇汉子淡然说道:“罗汉爷,我说过了,过路的!”

    黑大汉道:“过路的也该有个姓名称呼!”

    奇汉子道:“那么有劳罗汉爷动问,我姓云。”

    黑大汉道:“阁下是那条路上的?”

    奇汉子摇头说道:“罗汉爷,江湖话我不懂,我是个读书人。”

    黑大汉咧嘴一笑道:“阁下未免过于小家子气!”

    奇汉子道:“信不信全凭你罗汉爷了!”

    黑大汉道:“你知道我信不信?”

    奇汉子道:“不管你信不信,先请松了这位小兄弟再说。”

    黑大汉一点头,道:“行,不过得你阁下自己动手!”

    奇汉子道:“罗汉爷,解铃还得系铃人。”

    黑大汉道:“我不懂这酸溜溜、文诌诌的一套,要放他你就得自己动手,要不然我就不放这小子。”

    奇汉子目光一凝,道:“罗汉爷,你真要我动手?”

    黑大汉道:“你这是废话,难道我是跟你说着玩儿的?”

    奇汉子微微一笑,道:“看来是真的了……”

    微一摇头,接道:“罗汉爷,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敢,我是一个过路人,也犯不着在这儿惹事生非,反正闹出了人命又不要我去打官司,你罗汉爷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转身走回座位,坐下去喝他的去了。

    雷声大,雨点儿小,奇汉子虎头蛇尾,好生令看热闹的人失望,黑大汉笑了,瞥了丧门神一眼道:“丧门神,怕是你瞧差了……”

    丧门神诧异地瞅着奇汉子,一句话不说。

    奇汉子低头喝他的酒,连眼也不抬一下。

    半晌才听丧门神道:“原来是个没种的,怕是我瞧差了……”

    黑大汉嘿嘿笑道:“我说嘛,有谁胆上长了长,敢伸手管我铁罗汉的闲事儿?算他知机识趣,要不然他就得留只手在保定府……”

    奇汉子像没听见,他八成儿真是胆怯。

    黑大汉牛眼落在地上小伙子身上,道:“丧门神,这小子……”

    丧门神道:“没听人家说么,你爱怎么办怎么办。”

    黑大汉一咧嘴,道:“那就仍瞧我的办法来……”转脸往边上一望,道:“还有绳子么?”

    只听有人应道:“罗汉爷,没了,两条绳子全给了你了!”

    黑大汉“唔”地一声道:“那就把这条接起来凑合用吧!”说着,他接上了绳子,又踩上了板凳。

    就在这时候,一阵急促蹄声飞驰而来,一匹墨黑色的高头骏马,像阵风般往醉太白门前驰过。

    奇汉子闻声抬眼,眼中奇光一闪,而适时,门外一声马嘶,蹄声倏住,紧接着,黑影一闪,醉太白门口多了个人,那是位姑娘,是位清丽如仙的姑娘。

    她,一身黑色劲装,玉手里还握着一根马鞭,娇躯婀娜,纤腰一握,脚登鹿皮小蛮靴,那一排整齐的刘海,那一双清致、深邃的美目,说不出有多动人。

    她一出现,像一道奇亮的光,立即震住全场。

    奇汉子扬了扬眉,又很快地低下了头。

    而那站在板凳上的黑大汉,却-怔傻了脸,手高高地举在那儿,楞得像块木头。

    她,黑衣人儿淡淡地开了口:“赵标,你在干什么?”

    丧门神定了定神,马上满脸怪笑地走了上去,一哈腰,递上了笑脸,道:“姑娘!您回来了,大伙儿在闹着玩儿……”

    黑衣人儿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问赵标!”

    丧门神窘笑应了两声,立即转过头去喝道:“老铁,姑娘问你话,你聋了么?”

    黑大汉忙应了一声从板凳上跳了下来,抓住绳子的那只手一松,走前一步不安地躬下身去;“姑娘您回来了。”

    黑衣人儿从鼻里“嗯”了一声道:“我问你,你在干什么?”

    黑大汉抚着手陪笑说道:“没事,姑娘,大伙儿在闹着玩儿……”

    要命的小伙子他这时候开了口,他嚷嚷道:“姑娘,您救救我,罗汉爷他要吊我,整我……”

    黑大汉一惊,忙回过头去喝道;“大虎,你可别嚼舌头胡说……”

    黑衣人儿柳眉一扬,道:“不管他是不是胡说,你绑住了他这是我亲眼看见的,去把绳子解开放了他。”

    别看黑大汉半截铁塔般比黑衣人儿高出一头还多,别看他刚才直眼瞪眼偏要吃人,这时候他却变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像鼠见了猫,忙答应一声,连迟疑也未敢迟疑,转身走过去替小伙子松了绑。

    他蹲在那儿松绑,半截铁塔般身躯挡住了小伙子,忽听小伙子“嗳哟”一声,大叫说道:“姑娘,罗汉爷他拧我!”

    黑大汉叱道:“兔崽子你敢……”

    黑衣人儿冷然喝道:“赵标!”

    黑大汉没敢再吭一声,转眼间小伙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身土也没拍没挥,走过去冲姑娘一躬身,哭丧着脸道:“姑娘,大虎从小没爹没娘,让人欺负够了,好歹您替大虎做个主。”

    小伙子厉害,他得理不饶人。

    黑衣人儿张跟轻抬,那玉手欺雪赛霜,柔若无骨,马鞭儿一竖,柔声说道;“大虎,别难受,我会替你出气的。”

    小伙子忙又一躬身,道:“谢谢您,您是保定府出了名的大好人,大伙儿平日谁不受您的照顾,尤其您对大虎,这恩德大虎永远不会忘。”

    黑衣人儿:“别这么说,大虎,大伙儿子日常见面,都住在一个城里,也都是街坊邻居朋友……”

    转眼黑大汉跟丧门神,脸色一沉,道:“你两个跟我回去!”说完了话,转身走了出去。

    黑大汉、丧门神没敢多说一句,双双跟着迈了步,黑大汉心有不甘,望着小伙子牛眼刚瞪,小伙子突然说道:“罗汉爷,我可又要嚷了。”

    黑大汉硬是吓得一哆嗦,没敢多看他一眼,扭头走了。

    望着黑大汉背影,小伙子咧嘴笑了。

    就在这时候,背后伸来的一只手拍在了他左肩上。

    小伙子笑容一凝,连忙回头,他一怔,敢情不知何时,那奇汉子又站在他身后了,他楞楞地道:“你是……”

    奇汉子冲着他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可真损。”

    小伙子瞪着眼道:“你说什么?”

    奇汉子道:“刚才他拧你了么?”

    小伙子脸一红,道:“没有!”

    奇汉子道:“就是啊,这还不够损么?”

    小伙子红着脸笑了。

    奇汉子拍了拍他肩头,道:“小兄弟,可有意思再喝两杯?”

    小伙子愕然说道:“再喝两杯?”

    奇汉子道:“到我桌上坐坐!”

    小伙子道:“你请我?”

    奇汉子微一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

    小伙子道:“咱们又不认识,为什么?”

    奇汉子道:“何必一定要为什么?刚才不认识,现在可以算认识了,一回生,两回熟,我是个过路的,在这儿待不了多久,咱们交个朋友……”

    小伙子道:“交朋友可以,我这个人最爱交朋友,可是我不能无缘无故吃你的,我娘没死的时候嘱咐我,别轻易欠人家的情,一旦欠了人家的,那是一辈子也还不完的。”

    奇汉子笑了笑道:“刚才你怎么能欠人家的情?”

    小伙子脸一红,道:“那不同,大伙儿都是熟人,开开玩笑逗逗乐……”

    奇汉子道:“这种笑下次最好别开,这种乐下次也别逗……”

    小伙子涨红了脸。

    奇汉子一笑说道:“来吧,小兄弟,朋友不多吩咐,我不要你还就是,再说我在这儿也住不了多久,过一会儿就要走了,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你又找谁去还呀!”

    小伙子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头,道;“好吧!叨扰你一顿,以后我总会还你的。”

    奇汉子笑了,于是他走回座头。

    坐定,两杯酒下了肚,奇汉子抬眼开了口:“小兄弟,刚才那铁罗汉与那丧门神是……”

    小伙子抹抹嘴道:“他两个是我们这儿‘赵记’镖局的趟子手,赵标个头儿大,大伙儿叫他‘铁罗汉’,丧门神一张脸白得像无常鬼,大伙儿就叫他‘丧门神’,这一叫就叫上了口。”

    奇汉子轻“哦”一声道:“原来是赵记镖局的,怪不得,看样子他两个会武!”

    小伙子道:“吃镖局饭那能不会两下子,可就这么两下子,跟程咬金那三斧头一样,再要就没了,其实他两个只会喊喊镖趟子,碰见真正有本事,就会一个跟头一个跟头地栽。”

    奇汉子笑了,他道:“听说保定府的赵记镖局是家大镖局!”

    小伙了点头说道:“那可不错,赵记镖局在北六省招牌硬,字号大,名头儿响亮,走到那儿那儿都很卖交情,别的不说,单镖师就有几十个,开门就有几百人吃饭,要不是镖局大,铁罗汉跟丧门神会那么横?”

    奇汉子道:“仗势欺人!”

    小伙子道:“那倒不是,我也不敢这么说,老镖头是保定府出了名的大好人,逢灾逢难他总会周济人,就是变卖镖局他也不皱一下眉头,人家老镖头本领高,交游广,提起来没一个人不挑拇指的,可是人家忙,那管得了这许多啊!”

    奇汉子道:“敢情他们是瞒着老镖头胡来!”

    小伙子道:“可不是么?老镖头局规设得很严,谁要在外边胡来让他知道了,轻的卷铺盖滚蛋,重的送官方究办,再不然老镖头会亲手毁了他!”

    奇汉子道:“这么说来,他们的胆子不小。”

    小伙子应地一声道:“那要看对谁了,刚才那两个要多横有多横,可是人家赵姑娘往门口一站,他俩就像耗子见了猫,屁都不敢放一个,而且还得躬身哈腰递嘻哈儿。”

    奇汉子笑了,道:“那位姑娘是……”

    提起那位姑娘,小伙子立即眉飞色舞,他一拍大腿道:“你说那位姑娘呀,她就是老镖头的独生女儿,人长得好,心肠好,脾气好,本事好……哈,简直没一样不好,可就是命……”脸色一黯,住口不言。

    奇汉子微微一怔,凝目说道:“小兄弟!命怎么?”

    小伙子一摇头,道:“我本不想说,可是不说我又憋得慌,说吧,真盼那个江湖能人听见,要不就像你说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让神睁睁眼,让那位能人救救她……”

    奇汉子诧声说道:“怎么回事,小兄弟。”

    小伙子道:“刚才我不说她的命么?她的命不好!”

    奇汉子道:“她的命怎么不好了,家大业大,要财有财,要势有势,是独生女儿,老镖头一定很钟爱……”

    小伙子头摇得像波浪鼓,道:“不是这回事儿,不是这回事儿!”

    奇汉子道:“那是怎么回事儿?”

    小伙子道:“怎么回事儿,姑娘她眼看就要嫁人了。”

    奇汉子道:“眼看就要嫁人了?”

    小伙子点头说道:“不错,眼看就要嫁人了。”

    奇汉子诧异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家谁能不嫁人,这是喜事儿啊!”

    小伙子摇头说道:“别人家姑娘出嫁是喜事,可是赵姑娘嫁人不算是喜事。”

    奇汉子道:“不算是喜事?小兄弟,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伙子道:“你是个过路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从我们这儿往南去,两百多里的地方有个‘投犊寨’!”

    奇汉于点头说道:“我知道,那在石家庄,投犊寨也就是当时韩信伐赵时所段的草山,后魏葛荣之乱,百姓投犊寨而上,所以叫做‘投犊寨’,那地方有方石刻,上刻‘投犊福地’四字。”

    小伙子瞪着一双眼道:“你知道的不少嘛?”

    奇汉子笑了笑,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书上看来的。”

    小伙子道:“你既然知道投犊寨,你就该知道那地方住着一家强梁。”

    奇汉子“哦”地一声摇头说道:“这我倒不知道,书上没有……”

    小伙子道:“你也没听说过?”

    奇汉子摇头说道;“没有,是怎么样的一家强梁?”

    小伙子摇头说道:“我是个替人家赶车的长工,对江湖事知道的不多,虽然常听铁罗汉他们说,可是那都是鸡毛蒜皮、芝麻大儿点事,这家强梁只知道姓名,家大业大,势力更大,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奇汉子道;“为什么你称他为强梁?”

    小伙子道:“那一家人横行霸道,无法无天,这不是强梁是什么,以往的不说,就拿跟前这件事来说吧,这一家就是十足的强粱,欺负人,不讲理的强盗!”

    奇汉子道:“小兄弟,你好大的胆。”

    小伙子一挺胸,一瞪眼,道:“我怕什么,大不了一条命,我大虎天生的下贱命,值不了几文,谁稀罕谁拿去,老镖头跟赵姑娘算得上我大虎的恩人,我大虎虽然是个赶车的,可也知道感恩图报,话是我说的,也只是说说,怪只怪我大虎没本事,要不然我大虎说什么也要……”

    他是个血性男儿,性情中人。

    奇汉子目闪异采,暗暗点头,含笑截口说道:“小兄弟,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伙子压了压激动的情绪,道:“就是这么回事,投犊寨的少寨主,那个石家的儿子看上了人家赵姑娘,非娶人家不可。”

    奇汉子“哦”地一声道:“凭媒说合,送礼下聘,男婚女嫁,这有什么不好么?”

    小伙子道:“有什么不好宁可就是不好,人家赵姑娘不愿意!”

    奇汉子诧声说道:“那为什么?赵家是个大镖局,石家是个大寨,既都是江湖上的有名大家,一般地家大业大势大,门既高,户也对,这不是挺好么?”

    小伙子一瞪眼道:“你知道什……”

    想是发觉自己太过了,‘跺脚没口说道:“你是个过路的;根本不明白,我们这儿的人谁都知道,刚才我也对你说过了,石家是个强梁,人家赵家不愿攀这门亲,再说,赵姑娘眼界高,多少人来求亲都被她一口回绝了,这回会瞧上他,凭他也配,不撒泡尿瞧瞧……”

    奇汉子诧异地道:“石家的儿子有什么不好?”

    小伙子道:“不好就是不好,他要好赵姑娘不会看不上他。”

    奇汉子道:“长得不够俊?”

    “谁说的!”小伙子道:“那小子我见过两次,俊可真俊,就跟那扮张生的贼子一样,活象个大姑娘,就差没抹胭脂擦粉,他外号叫什么‘粉子都玉潘安’,你说他俊不俊?”

    奇汉子点头说道:“子都、潘安都是古时的美男,那是够俊了……”

    顿了顿接道;“人够俊,再加上石家那么一个大家,赵姑娘为什么不愿意?”

    小伙子两眼一翻,道:“你是个读过书的人,怎么连信也不懂?光是人俊有什么用?那小子一肚子坏水,仗家势横行霸道,无恶不作,比铁罗汉、丧门神还横,他既横又坏,提起来谁都怕他,杀起人来不眨眼,作的孽多了。”

    奇汉于点头说道:“原来他是这么个人,那就难怪赵姑娘瞧不上他了……”

    小伙子道:“他根本不配,祗要是瞧上他便就是瞎了眼,赵姑娘要是嫁给了他,那才叫一朵鲜花插在狗屎上呢!”

    奇汉于笑笑说道:“好譬喻,小兄弟,总有人会瞧上他!”

    小伙子一点头,道:“这话不错,说来也怪,这一带还真有姑娘家瞧他顺眼,冲他挤眉弄眼的,可是玄了,那小子正眼不瞧她们一下,喜欢他的他不要,瞧不上他的他偏偏硬求,真他娘的让人不懂!”

    奇汉子笑了笑说道:“世间事十九是这样吧……小兄弟,那怎么办,这种事勉强不得,总有个理好讲啊!”

    “讲理?”小伙子哼地一声道:“要讲理他石家就不叫强梁了!”

    奇汉子道:“这世上总有个讲理的地方!”

    小伙子道:“你说那儿?”

    奇汉子道:“世上到处有王法!”

    小伙子道:“王法?我明白了,你是说官府衙门,你不懂,比我懂的还少,这种事官府衙门管不了也不敢管,再说江湖人也不愿上官府衙门去,那会丢脸,以后就别想在江湖上混了!”

    奇汉子摇头说道:“我倒不知道还有这说法,那怎么办,以我看赵家总不会怕他石家!”

    小伙子道:“怕是当然不会怕,赵姑娘有主意,她为老镖头着想,也为镖局着想,怕闹翻了抓破脸不好,她来个比武招亲!”

    奇汉子“哦”地一声道:“她要跟石家的儿子比武?”

    “不!”小伙子摇头说道:“不光是她,赵石两家要兵对兵,将对将比上几阵,要是赵家赢了,这门亲事就算吹了……”

    奇汉子道:“万一石家赢了,赵姑娘就得嫁过去。”

    小伙子一点头,道:“一点不差,就是这样,两家说好了,石家我不知道,这两天赵家可忙了,东找朋友,西请亲戚……”

    奇汉子道:“干什么?”

    小伙子道:“助拳哪!”

    奇汉子道:“助拳?”

    小伙子道:“助拳是帮他打架,江湖叫助拳!”

    奇汉子笑道:“小兄弟对江湖事懂的不少,既然这样,那就不用担心了,赵家有的是亲戚朋友……”

    小伙子道:“石家也有!”

    奇汉子道:“难道石家能赢了赵家?”

    小伙子脸色一正,摇头说道;“难说,只怕凶多吉少……”

    奇汉子诧异地道:“何以见得?”

    小伙子道:“你是说我怎么知道?”

    奇汉子点了点头。

    小伙子道:“我是看出来的,这两天赵家每个人都面带忧愁,像是大祸降临一般,要会赢还用这样么?”

    奇汉子点点头道:“小兄弟会看,这么说来只怕赵家真是没有把握了……”

    话锋微顿,奇汉子微微一笑,凝目接道:“小兄弟,我刚才听你说,赵家对你有恩!”

    “是啊!”小伙子道:“老镖头跟赵姑娘,可是保定府出了名的大好人,平日受过人好处的也不只我大虎一个……”

    奇汉子道:“想报恩么?”

    “想呀,当然想!”小伙子道:“我娘说的,受人点滴,报以涌泉,知恩不报,那比畜牲还不如,怎么能不报?可是我大虎只是个替人赶车的长工,这辈子也就这么大出息了,只怕要等来生……”

    奇汉子道:“小兄弟,你打算怎么报恩?”

    小伙子道:“当然是受人家什么,还人家什么。”

    奇汉子道:“你平日受人家什么?”

    小伙子道:“吃的,穿的,多了,像刚才,要不是人家赵姑娘来了,我大虎不知道会被丧门神跟铁罗汉那两个家伙整成什么样儿呢,这不就是受了人家的么?”

    奇汉于摇头说道:“那不必等到下辈子,这辈子就有机会!”

    小伙子一怔说道:“这辈子就有机会?”

    奇汉子点头说道:“是的,小兄弟!”。

    小伙子道:“你说我这辈子就能报恩?”

    奇汉子道:“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小伙子道:“那要等到何年何月?”

    奇汉子道:“不必等何年何月,就是眼前!”

    小伙子叫道:“就是眼前?”

    奇汉于道:“是的,小兄弟,眼前就有机会!”

    小伙子一拍屁股跳了起来,叫道:“你可别诓我……”

    奇汉子道;“那怎么会,小兄弟,我为什么要诓你!”

    小伙子忙道:“那你说说看,眼前有什么机会?”

    奇汉子笑了笑道:“你自己说的,怎么转眼就忘了?”

    小伙子瞪着眼,楞楞地道:“我自己说的?我说过什么了?”

    奇汉子笑道:“小兄弟,瞧你骗吃骗喝挺聪明的,怎么转眼之间变得这么糊涂,你不是说赵家有难么?”

    小伙子一怔,旋即说道:“我明白,你是要我帮赵家的忙,替赵家出出力?”

    奇汉子道;“不错,小兄弟,你终于明白过来了……”

    小伙子脸色一沉,道:“不错?我终于明白过采了,你这简直是哄我高兴,人家都是有大本事的江湖人,我凭什么给赵家出去帮忙?只怕忙还没帮上,命就让人拿了去!”

    奇汉子道:“小兄弟,你怕么?”

    小伙子道:“怕倒是不怕,人一个,命一条,谁叫我平日受了人家的,欠人家的恩情,可是这没用啊,就是我丢了这条命,也救不了赵家姑娘啊!”

    奇汉子道:“那你不必去拚命,好在我也没叫你去拚命!”

    小伙子道:“你没叫我去拚命?”

    奇汉子道:“我说了么?”

    小伙子怔了一怔,道,“可是你叫我去给赵家出力帮忙……”

    奇汉子道:“出力帮忙,并不一定就是去拚命!”

    小伙子傻了道:“那你是叫我去……”

    奇汉子道:“小兄弟,你请坐下说话,别老站着这么叫,这法儿要让别人听了去,可就不灵了!”

    小伙子一听这话,忙坐了下去,道:“你快说吧,别老弄得人糊里糊涂,怪难过的!”

    奇汉子微微一笑道:“小兄弟,别着急,有些事急不得,急了也办不成事,你慢慢听我说,赵家镖局里,你有熟人么?”

    小伙子道:“有啊,怎么没有?像丧门神、铁罗汉,我倒了血霉,一天非跟他们碰几次面不可,这不就是熟人么?”

    奇汉子摇头说道:“这种熟人恐怕派不上用场。”

    小伙子道:“派不上用场,你是要……”

    奇汉子道:“我是要你有个能说得上话的熟人,交情够,他能帮你的忙,一定要这么个人才行!”

    小伙子皱了眉,道:“这,这,这……你究竟是要干什么?”

    奇汉子道:“先别管我究竟干什么,只问你有没有这种熟人!”

    小伙子摇头说道:“没有……不,有,我还认识赵家镖局里总管……”

    奇汉子摇头失笑道:“那恐怕不行!”

    他不相信这小伙子能跟赵家镖局的总管攀上好交情。

    本来就是,一个小伙子,帮人赶车的长工,谁会信!

    小伙子道:“怎么不行,人家总管挺喜欢我的,我有好几个央求他都答应了!”

    奇汉子道:“你央过他什么?”

    小伙子道:“自然是主意,像拉点什么东西呀……”

    奇汉子道:“别的还有熟人么?”

    小伙子摇头说道;“没有了,再有就是老镖头赵姑娘了,这两位轻易见不着面,人家镖局里也不会随便让我进去!”

    奇汉子道:“那只好试试这位了……”

    小伙子道;“试什么?你究竟要干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奇汉子道:“现在可以了,小兄弟,你替我在镖局里找碗饭吃……”

    小伙子一怔叫道:“替你在镖局里找碗饭吃?”

    奇汉子点头说:“不错,替我在镖局里找碗饭吃,干什么都行,我不要他们给一文钱,只要有地方住,有饭吃就行……”

    小伙子道:“有这段好事我还自己去呢,要能在镖局里找碗饭吃。我还干他娘的赶车长工,你这个人怎么……看你挺体面的,弄了半天原来是叫我帮你的忙,不是帮赵家的忙……”

    本来是,难怪他不高兴,换谁谁也一样。

    奇汉子道:“小兄弟,你帮我的忙,就等于帮了赵家的忙。”

    小伙子一摇头道:“算了,我让你耍过了,我要不是看你是个过路的,要不是我白吃白喝了你的,我就非翻脸骂你不可,我大虎不是三岁的孩子,你要瞪大了眼,瞧清楚了,我大虎个子这么大,也吃过十八九年饭了……”说着,他就要往起站。

    奇汉子伸手按在他肩头上,道:“小兄弟,等一等。”

    小伙子一站没能站起,道:“放开我,我可没那么多工夫……”

    奇汉子道:“小兄弟,我还有话说。”

    小伙子道:“我不听,把手放开。”

    奇汉子没说话,也没把手拿开,望着他直笑。

    小伙子火急了,一瞪眼道:“你拿开不拿开。”

    奇汉子道:“你能走得了你尽管走。”

    小伙子道:“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还要……”

    猛地往起一站,他劲儿是施了,腿也蹬了,可是怪了,他肩头上像挨了座山,没能动分毫。

    小伙子一怔,道:“瞧不出你还有几个劲儿呢,我大虎也不含糊。”

    抬手便要去扒肩上那只手,忽又垂了下去,他直了眼,望着奇汉子直发楞。

    奇汉子笑了,道:“小兄弟,你走得了么?”

    小伙子定过神来叫道:“你,你会……”

    奇汉子笑道:“小兄弟,要不你说那几根绳子是怎么断的,你见过神么?”

    小伙子瞪大了眼,失声说道:“你,你是江湖……”

    奇汉子一笑说道;“小兄弟,别又嚷嚷,我不是说了么,一旦让人听了去,这法儿可就不灵了,救不了赵家你会懊悔一辈子。”

    小伙子这回听话了,连忙闭上了嘴,没敢再嚷嚷,可是他那双眼却似尽射诧异地望着奇汉子。

    奇汉子微微一笑,收回了手,道:“小兄弟,如今你肯帮我的忙了么?”

    小伙子道:“那,你会什么?”

    奇汉子摇头说道:“我什么都不会,可是凭这一手干什么都行。”

    小伙子道:“你在这儿等等,我这就去……”

    奇汉子一抬手,道:“小兄弟,不忙,一两天内你给我回话就行。”

    小伙子道:“可是到时候我上那儿找你呀?”

    奇汉子道:“我暂时不会走,既然打算帮人的忙,也不能走,我会住在这儿客栈里等你的消息,就是斜对门儿那家。”

    小伙于是保定府长大的,他没回头往外看便道:“泰平!”

    奇汉子点头“嗯”了一声。

    小伙子道:“那好,到时候我就到客栈里找你去,你姓……”

    奇汉子道:“刚才你没听见么?云,云雾的云。”

    小伙子道:“我忘了,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奇汉子道:“别又忙走……”

    小伙子道:“我出来老半天了,要让掌柜的找上了我,我可就……”

    奇汉子道:“小兄弟,他找你自有我替你担待,咱俩也得把话说完,是不是?”

    小伙子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奇汉于道;“我还不知道赵家跟石家什么时候比武?”

    小伙子道;“快了,算算只剩下不到十天了。”

    奇汉子道;“那不算近,在什么地方?”

    小伙子道:“就在南门外五六里的地方,那地方有片荒郊旷野……”

    奇汉子道;“那离赵家近。”

    小伙子道:“这就知道石家有多狂,他家不在乎。”

    奇汉子话锋一转,道:“小兄弟,到时候你怎么说?”

    小伙子道:“到时候?到什么时候?”

    奇汉子道;“自然是见了赵家那位总管的时候。”

    小伙子不假思索,立即说道:“我就说你要我在镖局里给你找碗饭吃……”

    奇汉子道:“小兄弟,这么说行么?”

    小伙子道;“怎么不行,本来就是这样呀。”

    奇汉子摇头说道:“小兄弟,有时候人是不能太老实的,赵家正值多事之秋,你要替个来路不明的人在镖局里找饭吃,只怕这碗饭找不成,赵家反而会怀疑我,那可就坏了!”

    小伙子呆了一呆,道:“我可没想那么多,那我怎么说?”

    奇汉子道;“你要说我是你的亲戚,什么亲戚都行,别让人觉得我没个来路,不明不白的就行。”

    小伙子道;“我知道了,这倒好,平白地捡了个亲戚,我就说你是我的表亲,我舅舅的大儿子……”

    奇汉子道:“小兄弟,你有舅舅么?”

    小伙子道:“有啊,他就是没儿子,可是别人不知道,我舅舅家住在‘南皮’,路远,多少年不来一回。”

    奇汉子点头说道:“那就行了,还有,小兄弟,我劝你一句,往后去别那么损了,有聪明要往正处用……”

    小伙子脸一红,道:“谢谢你,我知道,我会改的。”

    勇于认错,从善如流,尤其他古道热肠,有血性,是性情中人,很难得,奇汉子点头道:“还有,以后千万别再提李剑寒了。”

    小伙子一怔道:“怎么,为什么不能?”

    奇汉子道:“他害你害得还不够么?”

    小伙子倏然失笑,奇汉子那里又摆了手,道,“小兄弟,忙你的去吧,记住,泰平客栈,我等你的信儿了,请吧。”

    小伙子站起来微一哈腰,道:“那我走了,你等着吧,绝忘不了。”

    小伙子走了,奇汉子望着他那背影摇头而笑,旋即,他却又敛去了笑容,陷入了沉思。

    想了一会儿之后,他推杯而起,会过酒帐,飘然出了醉太白,直向斜斜门那泰平客栈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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