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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表兄妹何其情深

    荆一凤咬着嘴唇,轻轻叫了一声,望着他说道:“表哥我在想……”程明山道:“你想什麽?”

    “我想那两个字……?”

    荆一凤目光一抬,眨着眼道:“安眉,她们身在九里堡……”

    程明山道:“在九里堡怎样呢?”

    荆一凤把头朝程明山凑近了些,说道:“假如她们是有为而来……”

    “有为而来?”

    程明山道:“她们来作什麽的呢?”

    “我是说假如咯!”

    荆一凤道:“假如他们有为而来,但九里堡戒备极严,无法和外面取得联系,所以才会托你去在大佛耳朵裹写‘安眉’二字,对不?”

    程明山点点头。

    荆一凤又道:“如果是我的话,第一句话,一定要告诉外面的人,我在九里堡很好,没有发生困难,对不?”

    程明山点点头道:“所以第一个字是‘安’字。”

    荆一凤甜笑道:“很对。”

    程明山道:“那麽‘眉’字呢?”

    荆一凤道:“如果是你,又是有为而来,这件事情又有了眉目,你说写什麽事呢?”

    “啊!”程明山拍了下手,笑道:“表妹,你真是冰雪聪明的少女,我想了很久,一点也想不出来,经你这一分析,就完全明白了,哦,还有那个‘正’字,又作何解呢?”

    荆一凤飞红着脸笑道:“我也只是偶然想到罢了,‘正’,这字可不好想了,至少必须了解她们到九里堡来,已经有了眉目的是什麽事,才能想得出来,因为林家姐妹告诉那怪老婆子是这裹没有危险,而且已有眉目,那麽怪老怪婆子这个‘正’字,自然是给她们的指示了,指示有很多种,外人凭空如何猜得出来呢?”

    程明山问道:“那林家姐妹呢?你今天可曾看到她们了麽?”

    荆一凤樱唇披了披道:“昨天我是听了你的话,还要和她们结为姐妹,才去找她们的,免得被老怪物蹂躏了,人家可不是这麽一回事,昨天你走的时候,钱子良不是来了麽?她们就跟着他走了,照说,今天总该来看看我吧,那知连人影都没见一个。”

    程明山道:“昨晚……她们会不会被送到老怪物那裹去了呢?”

    荆一凤粉脸一红,说道:“谁知道?不过……”

    程明山道:“不过什麽?”

    “瞧你这般关心!”

    荆一凤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据我猜测,劳乃通既然有此打算,昨晚一定会把大的送去。”

    程明山道:“这……”

    荆一凤道:“这什麽呢?人家既然有为而来,也许这就是她们的目标,我劝你少替她们操心吧!”

    程明山点头道:“你说的也许是对的,只是我受人之托,好歹总得把这个‘正’字告诉她们才是。”

    荆一凤想了想道:“这样吧,今天晚上,替舅舅暖寿,我想也许会碰上她们,到时再说吧!”

    说话之时,春云领着两个手提食盒的老婆子走了上来。

    春云赶快忙收拾着桌子,在小圆桌上,摆好两付杯筷,两个老婆子打开食盒,取出八盘菜肴,一锅热气腾腾的砂锅,一齐放到桌上。另外一把银壶,自然是酒了。

    她们放好之後,就悄然退了下去。

    春云移过两张椅子,对面放好,才躬躬身道:“表少爷,表小姐请用饭了。”

    荆一凤笑吟吟的站起身,招呼道:“表哥,来,吃饭了。”

    两人对面坐下,春云手执银壶,说道:“表少爷喝不喝酒?”

    程明山道:“表妹不喝,我一个人也不喝。”

    荆一凤眼波瞟着他,嫣然一笑道:“表哥这话,是想喝酒了,小妹只有一杯量,我就陪你喝一杯好了。”

    “谢谢表妹。”

    程明山含笑道:“那我也祗喝一杯就好。”

    春云心中暗道:“这位主儿平日不好说话,今天见到表少爷,变得百依百顺的了。”

    她不敢怠慢,赶忙手捧银壶,替程明山面前斟满了酒,然後又给表小姐杯中斟了酒。

    荆一凤拿起杯子,说道:“表哥,我敬你。”

    “不。”程明山忙道:“借花献佛,表妹,应该我敬你。”

    荆一凤樱唇街着小盏,偏头问道:“为什麽呢?”

    程明山道:“一来,我们已有好久没见面了,表妹更出落得像天仙一般,我自然要先敬你了。”

    荆一凤道:“二来呢?”

    程明山道:“二来,这是表妹住的地方,你是主人,我理该先谢谢主人了。”

    荆一凤甜甜一笑道:“就是咯,这裹我是主人,表哥是客,所以该我先敬表哥才对。”

    春云看得不禁“噗哧”笑出声来。

    荆一凤回头道:“你笑什麽?”

    春云道:“表少爷、表小姐,这样敬来敬去,当真是相敬如宾。”

    这话听得两人脸上都不期红了起来。荆一凤啐道:“你少嚼舌根。”

    春云讶异的道:“这是表小姐自己说的,表少爷是宾,表小姐是主人,小婢说相敬如宾,那裹又不对了?”

    她把“相敬如宾”的意思曲解了。

    荆一凤粉脸更红,叱道:“我不许你多嘴。”

    春云道:“是,是,小婢不说就是了,表少爷、表小姐请喝了这杯合卺酒,就用菜吧,菜都快凉了呢!”

    荆一凤又羞又气,说道:“你说什麽?”

    春云道:“小婢听人说过,一男一女一起喝酒,叫做合卺酒。”

    荆一凤气道:“你不知道的事,以後少说。”

    程明山道:“表妹,春云姑娘不懂,你不能怪她,合卺酒就是合卺酒,让她说吧!”“你……也坏!”荆一凤娇嗔道:“我……我不喝了。”程明山道:“好,好,都是我不好,惹表妹生气,我罚一杯。”说着,举杯一饮而尽。荆一凤道:“你不会慢慢的喝?干麽喝得这麽快。”程明山笑道:“表妹不生我的气了?”荆一凤白了他一眼说道:“讨厌,谁生你的气了。”春云又替程明山斟满了酒。荆一凤道:“你不是祗喝一杯的麽?”程明山道:“那一杯是罚酒,不算的,现在这一杯,是我陪表妹的了。”荆一凤娇柔的道:“那就慢慢的喝,你先吃些菜咯!”春云心里想道:“这难道不是相敬如宾,我几时说错了?”祗听楼下响起一个冷森的声音说道:“春云,表少爷在麽?”春云连忙放下酒壶,说道:“表小姐,副总管来了。”荆一凤道:“叫他上来。”

    春云答应了一声,走近楼梯,说道:“副总管,表小姐有请。”

    祗听楼下应了一声“是”,接着一阵楼梯响,走上一个身穿青色长衫,面目冷森的中年汉子,首先朝荆一凤躬躬身道:“在下见过表小姐。”

    荆一凤放下筷子,问道:“副总管有事?”

    金奇陪笑道:“在下是听迎宾的说,表少爷来了,不知表少爷用饭了没有,前厅已经开席了,在下特地来请表少爷的。”

    说完,又朝程明山拱拱手道:“这位大概是表少爷了,在下金奇。”

    程明山站起身,点点头道:“有劳金副总管了。”

    荆一凤道:“不用了,表哥已经在我这裹吃了。”

    金奇打量着程明山,口中应了声“是”。

    荆一凤道:“表哥请坐”。

    一面朝金奇问道:“副总管,老神仙给舅舅医治头风,已经好了麽?”

    金奇道:“据老神仙说,庄主今晚暖寿酒一定可以下楼。”

    荆一凤道:“表哥来了,我们要去看看他老人家。”

    金奇又应了声“是”,才道:“在下不大清楚,且等下午在下让总管去问问老神仙,如果可以见客了,在下立时来通知表少爷和表小姐。”

    荆一凤又道:“哦,还有,我这左边的涵香阁,不是还空着吗?就把表哥安顿到这裹来好了。”

    金奇为难的道:“这个……”

    荆一凤道:“你是这次接待宾客的总管事,这有什麽为难的?你作不了主,我会和舅舅去说的。”

    金奇道:“小姐误会了,因为……这一带,划定为女眷区,表少爷是男宾……”

    荆一凤道:“我不管,这些来宾,难道还有表哥这样和舅舅最亲的人?我们是内亲,不住在这裹,还要住到接待外宾的地方去?你去告诉劳总管,这是我作的主,除了舅舅,没有人能说不字,就是舅舅,也不会不答应的。”

    金奇尴尬的一笑,应道:“表小姐既然这样吩咐,在下遵办就是了。”

    荆一凤脸上有了笑容,说道:“这还差不多。”

    金奇连忙躬躬身道:“表少爷、表小姐请用饭,在下告退了。”

    说完,转身朝楼下行去。

    荆一凤回头朝程明山欣然道:“好了,本来就是要去找金副总管,这次分配房屋,就是他的职权,他偏要推三阻四的,现在和他说定当了,涵香阁就在稍後的桂花林裹,离我这裹最近了。”

    程明山道:“多谢表妹了。”

    两人喝了一杯酒,春云给他们添了饭,荆一凤祗吃了半碗,便自放下了筷,说道:“表哥,你慢用。”

    程明山问道:“表妹只吃这麽点饭,待会可别饿着。”

    荆一凤笑道:“难道吃饭还会客气麽?”

    饭後,春云送上二条熟面巾,收过盘碗,又沏上了香茗,才行退去。

    程明山道:“表妹,看来这副总管金奇,是个心机很深沉的人。”

    “管他呢!”

    荆一凤道:“他敢怎样,舅舅头风好了,我们可以找舅舅说话。”

    她忽然“哦”了一声,低笑道:“昨天你走了之後,敢情有人发现有一个钱子良已经出门去了,後来又有一个钱子良陪着林家姐妹出去,分明是有人假冒了钱管事,我听春云说,到处盘查了好一回,就是我这裹没有人敢来问。”

    程明山道:“难怪方才金奇一直打量着我。”

    荆一凤道:“不会的,你是今天上午才来的呀!”

    只听楼下响起春云的声音说道:“表少爷、表小姐,金副总管求见。”

    荆一凤道:“他又来作甚?”一面问道:“有什麽事?”

    金奇在楼下道:“回表小姐,涵香合已经收拾好了,请表少爷过去看看。”

    荆一凤道:“好,我们就来。”一面回头道:“表哥,我们一起去。”

    两人相偕下楼,金奇垂着手道:“方才在下已经禀报过总管,庄主今晚暖寿酒,外边来了不少贵宾,庄主头风已经好得很多,但须由两位至亲陪同出席,总管要在下前来向表小姐禀报,待回就请表少爷、表小姐二位随侍庄主。”

    荆一凤道:“舅舅已经好了麽?”

    金奇道:“老神仙医术通神,这次手术据说是脑部开了刀,但很快就痊愈了,老神仙说过三天痊好,自然绝不会拖到第四天去。”

    荆一凤道:“这样就好,我们什麽时候去呢?”

    金奇道:“上灯时分,总管会打发人来请的。”

    荆一凤道:“好了,副总管,我们就去看房子吧!”

    金奇应了声“是”,说道:“表少爷、表小姐,请随在下来。”

    他抢先走在前面领路,出了涵香阁,走没多远,就是一片桂树林,老干临风,枝柯极密,中间一条花岗石铺成的小径。

    要是在中秋前後,桂花盛开的时候,金栗香浓引凤凰,当真是一片浓香,取名涵香阁,最切景也没有了。

    桂林尽头,是一片草坪,围以白石栏杆,中间一座精致的楼宇,楼前石阶上,放着许多细瓷花盆,种着五色缤纷的奇花异卉。

    三人刚走近阶前,就有一名青衣小婢迎了出来,躬身道:“小婢叩见表小姐。”

    金奇道:“春兰,你来见过这位表少爷,表少爷是庄主的至亲,你要好好伺候。”

    青衣小婢又朝程明山屈膝行礼,口中说道:“小婢春兰,叩见表少爷。”

    程明山忙道:“姑娘请起。”

    金奇道:“表少爷不用和下人客气,有什麽需要,只管吩咐她就是了。”

    他陪同程明山、荆一凤二人,进入屋中,楼下是一间小客室,和一个书房,楼上一间起居室,和两问卧室,格局和荆一凤住的差不多,布置也十分精雅。

    荆一凤偏着头问道:“表哥,这裹还好麽?”

    程明山道:“表妹替我选的,还会不好麽?”

    金奇含笑道:“表少爷中意就好。”

    说到这裹,躬躬身道:“在下前面还有事,表小姐这裹坐一回,陪陪表少爷吧,在下要先行告退了。”

    程明山道:“副总管只管请便。”

    金奇又拱拱手,才匆匆退去。

    两人就在起居间坐下,荆一凤掠掠秀发,娇笑道:“表哥要不要憩一回?”

    程明山走过去,握住她柔荑,低低的道:“表妹,真该谢谢你。”

    一阵楼梯声传了上来,程明山急忙放开了手,春兰沏了两盏茶送上楼来,说道:“表少爷、表小姐请用茶。”

    荆一凤含笑道:“谢谢你。”

    春兰腼腆的低下头道:“表小姐不用客气。”

    很快退下。

    荆一凤举步走近廊前,一手扶着栏杆说道:“这裹比我那裹好的,就是凭槛可以看到园中景色,我那裹要开了窗才看得到。”

    程明山跟了过去,和她并肩站在一起,说道:“这里可以看到你住的涵青阁麽?”

    荆一凤伸手一指西南,说道:“就是那座小楼了。”

    轻风吹来,程明山鼻孔中闻到一阵轻淡的甜香,那是从她秀发上吹来的,他心头情不自禁的起了一缕绮思,想着前晚和她同床同被的情景,不觉怔怔出神。

    荆一凤看他没有作声,忍不住回头看去,他俊脸上红馥馥的,一双眼睛只是望着自己侧面,好似出了神,不禁粉脸一红,轻啐道:“你又在想什麽了?”

    程明山低低的道:“我……在想你。”

    荆一凤心裹早就猜他在想着什麽,但却故意披披嘴道:“我不就在你身边麽?你想的只怕是人家吧?”

    人家,当然是指林家姐妹了,尤其是林秀宜了!

    程明山脸上一红,忙道:“不,我是在想……前天晚上……”

    荆一凤被他说得粉脸更红,不敢和他对面,很快别过头去,幽幽的道:“你就喜欢胡思乱想。”

    程明山握住她的手,说道:“表妹,真的,我心裹只有你一个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他大着胆子说出来了,这话当然是荆一凤最爱听的了,她心裹甜甜的,也任由他握住了手,但却不敢转过脸来看他,只是低垂着头,幽幽的道:“这些话,应该放在心裹的,不用说出来。”

    程明山道:“但我要告诉你,要你知道我的心。”

    荆一凤道:“我知道……”

    她话声轻得像蚊子叫!

    “表妹!”

    程明山兴奋的拉着她的手,把她香肩轻轻的扳了过来,说道:“你让我仔细看看好麽?”

    荆一凤红晕着双颊,轻嗔道:“我有什麽好看的?”

    她和他四目相投,她一双秋水般的明眸,又在躲避着他贪婪的眼睛,但一个人却缓缓的偎入他怀裹。

    程明山心头好跳,低下头,轻轻吻着她秀发,轻轻的叫着:“表……妹……”

    “思!”荆一凤不敢抬头看他,只是把头埋在他肩窝里。

    “你让我仔细的看看好嘛!”

    程明山缓缓托起她的脸来,她目光无处可以躲避,羞涩得只好闭起了眼睛!

    但她立时感到他两片炽热的嘴唇,像蜻蜓点水一般,轻轻的吻在自己眼睛上,鼻上、脸颊上,他每吻一下,她娇躯就像触了电一般,身不由己的发出轻微的颤抖!

    现在他两片嘴唇,已经紧密的合在她樱唇上了,她娇喘、窒息、晕眩、也如水乳交融,如饮醇醪。

    两个人在这一瞬间几乎已溶化成了一个人!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稍稍的松开了些,她“嘤咛”一声,轻轻的推开了他。

    程明山有如喝醉了酒,一张俊脸,红得像涂了胭脂,但却满面春风,低声叫道:“表妹,你真好。”

    荆一凤举手掠鬓发,娇羞的道:“你越来越坏了,以後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程明山慌忙作揖道:“好表妹,小生以後不敢了。”

    荆一凤回身走了进去,程明山也跟在她身後,进入起居室,在椅上落坐。

    荆一凤用手抚着胸口,敢情她心头小鹿还在跳。

    程明山伸手取起茶碗,轻轻呷了一口,说道:“表妹,你也喝一口茶。”荆一凤捧起茶碗,纤手还有些颤抖,她揭了碗盖,低头喝了一口,一颗心也随着渐渐安定下来,然後取出手绢,轻轻抹下红菱似的唇角,脸上娇红虽褪,羞意犹存,明眸瞟着他,却没有开口。

    程明山低声问道:“待会见了舅舅,该怎麽说呢?”

    荆一凤抿嘴一笑道:“你连话也不会说了麽?”

    程明山道:“我会说还要请教表妹麽?”

    荆一凤道:“你平常见了舅舅怎麽说的,就怎麽说好啦!”

    程明山低声道:“我没有舅舅。”

    荆一凤俏皮的道:“现在有啦!”

    “哦!”程明山好似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问道:“表妹令尊不是也要来麽?见了面,我怎麽称呼呢?”

    荆一凤粉脸又红了起来,说道:“你想该叫我爹什麽呢?”

    程明山轻声道:“我总不成就叫他老人家岳……”

    荆一凤白了他一眼,啐道:“人家和你说正经,你……坏死啦!”

    “是,是!”程明山低低的道:“目前还是该叫姨丈,对不?”

    荆一凤披披嘴道:“我不知道。”

    程明山道:“只是他会不会认识我呢?”

    荆一凤道:“我爹自然不认识你,我会跟爹说的。”

    正说之间,祗听一阵楼梯声响,春兰行了上来,在门外道:“表少爷、表小姐,周管事来了。”

    荆一凤道:“我们就下来了。”

    春兰应了声“是”,退下楼去。

    荆一凤举手理理秀发,站起身,一双秋水般的目光,仔细的看了程明山一眼,含羞道:“你该擦一擦嘴唇再下去。”

    程明山“啊”了一声,急忙取出手帕,擦着嘴唇。

    荆一凤侧身道:“表哥请呀,你走在前面咯!”

    程明山依言走在前面,两人下了楼,跨出客堂。

    祗见一名穿着青纱长衫,面貌白皙的汉子垂手而立,见到两人,立即躬着身道:“小的周新亭见过表少爷、表小姐。”

    荆一凤问道:“周管事,是不是劳总管叫你来的。”

    周新亭垂着手道:“是,劳总管吩咐小的,来请二位的。”

    程明山道:“是舅舅叫我们去吗?”

    “是的。”周新亭道:“外宾已经来了不少,今晚是暖寿宴,庄主非出去不可,所以要表少爷、表小姐陪同庄主出席。”

    荆一凤问道:“舅舅在那裹呢?”

    周新亭道:“庄主就在仰星楼老神仙那裹。”

    程明山道:“好,我们这就去。”

    周新亭道:“小的替表少爷、表小姐带路。”

    说完,转身走在前面。

    出了涵香合,程明山和荆一凤走成了并肩,这时天色已微见苍茫,他目光四顾,说道:“我小时候来过,祗记得这座园很大,现在一点印象也想不起来了。”

    荆一凤笑道:“表哥已有好多年没来了,已有很多改变了,这座园本来很大,这裹和园西连成一片的,後来前面房屋不敷,又加盖了一进,就分为东园和西园了,就是园裹,也添盖了不少楼宇,和你从前来的时候,自然不一样子。”

    程明山道:“这就难怪方才我进来的时候,总觉得有些陌生,好像从前不是这样子的。”

    两人边说边走,不觉已经到了一座高大的楼宇前面。

    周新亭领着两人越过一片嫩绿的草坪,迎面一排三间楼宇,白石为阶,中间是两扇绘着云采的大门,两边还有四扇雕花边门,只有右首两扇敞开着。

    阶上站立了两名一身青衣劲装的庄丁。

    周新亭领着两人从右首两扇边门进入,裹面是一间布置得相当精雅的小客室。

    室中已经坐着一个五十来岁,鹞目鹰鼻的瘦高汉子,身穿古铜色缎袍,只要看他坐着的架势,就知身份不低了!

    这人正是九里堡总管劳乃通。

    他看到周新亭引着两人跨进客室,已经从椅上站了起来。

    他平常看到人是很少站起来的,除非是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因为他是当过三届十五年武林盟主的总管,所到之处,往往代表武林盟主而去,武林中人见了他,自然人人尊重。

    但他究竟是九里堡的一名总管,纵然在武林中可以一言九鼎,但在九里堡中,见到庄主的内侄,内侄女,他不得不站起来了。

    “呵呵!”劳乃通跨前一步,尖声笑道:“表少爷一到就被表小姐接到东园去了,在下有失迎迓,听说金奇把表少爷安顿在涵香阁,还可以吧?”

    他笑得很亲切,话也不卑不亢说得很得体,但在说话之时,两道眼神却只是打量着程明山。

    荆一凤偏头道:“表哥,这位就是劳总管,你从前见过,还记得不?”

    劳乃通在九里堡当了二十年的总管,如果程明山小时候来过九里堡,自然见过了。

    程明山笑了笑道:“那时还是小孩,不记得了。”

    一面朝劳乃通道:“劳总管好说,在下住在涵香阁很好,这还要谢谢劳总管呢!”

    “哈哈!”劳乃通沙着喉咙大笑道:“表少爷怎麽和在下也客气起来了,二位快快请坐。”

    周新亭一直站在入门处,直等三人一起落坐,才垂着手道:“总管没有什麽吩咐,属下就告退了。”

    劳乃通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左手微微抬了一下,周新亭立即躬身而退。

    劳乃通道:“在下请二位前来,是因今晚暖寿宴,庄主必须亲自出场,只是庄主新近才由茅山老神仙替他开脑割瘤,还未完全康复……”

    荆一凤吃惊道:“开脑割瘤?舅舅脑裹生了瘤?老神仙给舅舅剖脑开刀?”

    劳乃通笑了笑道:“庄主常年患头风,这次难得老神仙替庄主祝寿来了,就请他诊治,据老神仙说,光是头风,本来三天可以复原的,但剖开脑来,发现庄主脑中有一个榧子大的恶瘤,只好把它割除,这一来,三天就不能完全复原了。”

    程明山道:“那麽舅舅现在怎麽了呢?”

    劳乃通道:“已经可以起床行走,只是需人扶持,说话比较吃力,据老神仙说,这是大手术,要完完全全康复,需得七天,但明天是庄主的寿辰,今晚是暖寿宴,庄主均须亲自出去应酬,并须有两个亲人随侍,向来宾解说,务使庄主少说话,酒也不可沾唇,就不妨事,在下想来想去,这件事,就得偏劳表少爷、表小姐了。”

    “劳总管好说。”

    程明山道:“这是应该的。”

    荆一凤道:“我们现在可以去看看舅舅了麽?”

    劳乃通道:“二位请坐,庄主就可以下来了。”

    正说之间,祗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呵呵笑道:“是表少爷、表小姐来了麽?”

    履声橐橐,从後面楼梯上走了下来!

    劳乃通急忙从椅上站起,一面低低的道:“老神仙下来了。”

    程明山和荆一凤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时从屏後一道门外,已经缓步走进两个人来,一个是身穿一袭长仅及膝麻布道装的老道人,一头银发,簪一支白玉如意,白髯垂胸,脸色红润,有如婴孩,双目如星,闪着炯炯红光。

    这老道正是被大家称为老神仙的老色魔劳山通天观观主郝元郝真人。

    还有一个是一身翠绿衣裙的苗条人儿,双手搀扶着老神仙,半个身子几乎紧贴着老神仙的身子,这人非他,正是自称不是“江湖卖艺的”,而在黄河底卖艺,被请来的林家姐妹的老大林秀娟!

    她身躯苗条而丰满,虽然皮肤稍黑,但黑裹带俏,一张瓜子脸,红馥馥、喜孜孜的搀扶着老神仙走了进来。

    只要看她模样,分明是心甘情愿的伺候老神仙了!

    不,也可以说她大概以能“伺候”老神仙为荣呢!不然,她脸上就不会有那种沾沾自喜的神色了。

    程明山看了她一眼,心中颇不齿其人,因此祗装作不见,没去理睬她。

    劳乃通立即朝程明山、荆一凤二人介绍道:“这位就是郝老神仙。”

    一面又给二人引见道:“这是表少爷、表小姐。”

    程明山、荆一凤同时抱抱拳道:“晚辈见过老神仙。”

    “呵呵!好,好:”

    老神仙呵呵笑着,连连点头道:“表少爷、表小姐请了,贫道和戚堡主是两代交谊了,到你们一代,就该是三代忘年之交了,呵呵……”

    他一面笑着,抬抬手道:“请坐,请坐,来,贫道也给你们介绍,这是贫道新收的女弟子林秀娟,哈哈,贫道一生收过不少女弟子,但将来能传贫道衣鉢的,大概祗有她一个了。”

    说到这裹,笑吟吟的回头朝林秀娟道:“徒儿还不快去见遇表少爷、表小姐,和劳总管。”

    林秀娟果然依言朝程明山、荆一凤两人福了福,娇声道:“小女子见过表少爷、表小姐。”

    程明山因不齿其人,祗略为颔首道:“不敢。”

    荆一凤却朝老神仙道:“恭喜老神仙,收到了一个可传衣鉢高弟。”

    林秀娟又朝劳总管躬着身检衽道:“小女子见过劳总管。”

    劳乃通还礼道:“恭喜老神仙,也恭喜林姑娘了。”

    老神仙在一张雕花太师椅上落坐,他一双闪着红光的眼珠,只是盯着荆一凤,笑吟吟的没有作声。

    程明山看得心中有气,暗暗駡了声:“老淫魔!”

    一面抬目问道:“老神仙,我舅舅是你老开的刀,现在已经痊好了麽?”

    “哦!呵呵!”

    老神仙大笑道:“贫道当时祗当堡主是普通头风,那只要用药水洗去瘀血,立时可好,那知打开头盖骨来,发现了榧子大一颗血瘤,必须割除不可,照说,这割除恶瘤,最少也得休养七天,方才复原……”

    他咽了一口口水,摸着垂脸银髯,笑了笑,又道:“但今晚是堡主的暖寿宴,武林中不少知名人士都已赶来,堡主非出去应酬不可,目前好是好了,只是行动须人扶持,酒也不可沾唇,所以贫道和劳总管商量的结果,最好有两位堡主的亲人随侍,俾可向敬酒的亲友解释,堡主病体初愈,不能过份劳动。”

    程明山问道:“那麽说话呢?舅舅可以说话麽?”

    “说话当然没有问题。”

    老神仙莞尔笑道:“只是不宜说得太多,就是站立,也不可站得太久。”

    荆一凤问道:“这脑子开刀,我们祗在三国演义上看华佗说过,他也没有给曹操开刀,老神仙医术比华佗还高明呢!”

    “小道、小道,哈哈,医术只是小道而已!”

    老神仙掀着白髯,大笑道:“大道无名,贫道参的乃是大道,区区医术,何足道哉,别说脑子开刀,就是人死了,只要不超过十二个时辰,贫道保证他从新活过来。”

    他目光望望天花板,又道:“去年乾州薛翰林的老太太,年已八旬,死了半天,全身都僵冷了,就是贫道救活过来的,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还有……”

    他一吹起来,当真连天都会被他吹胀!

    他还在口沫横飞,滔滔不绝,荆一凤问道:“老神仙,我舅舅怎麽还不下来呢?”

    老神仙哦道:“堡主正在穿衣服,也快下来了。”

    祗听一个娇脆声音说道:“堡主下来了。”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缓缓从楼梯传了下来。

    程明山、荆一凤不觉站起身来,劳乃通更急步趋到门口去等候。

    因为堡主刚动过手术,走得极为缓慢。

    好不容易下了楼梯,由两名青衣使女,一左一右搀扶着缓缓走入。

    程明山目光一注,不由得心头猛然一震!

    进来的不用说当然是九里堡堡主菩萨戚槐生了,但他像极了在黄河底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

    刘二麻子身材并不太高,但肩膀很阔,九里堡主的身材也并不很高,肩膀却很宽阔。

    刘二麻子脸盘大,有一脸很密很深的麻子,故而有刘二麻子之称。九里堡主的脸盘也很大,也有一脸麻子,只是麻得不深。

    但刘二麻子的脸黑裹透红,故而越显得麻而有光,九里堡主脸色白净,麻子就隐蔽了许多,看得不大显眼。

    另外刘二麻子浓眉、粗目、鼻直、口大。九里堡主眉也很浓,只是已见花白,一双凤目捆而且长,鼻直而隆,口大而方,都颇相近似。

    所不同的刘二麻子是一部连鬓络腮短胡子,九里堡主却有一部及胸花白长髯,虽也连鬓,但根根清细如丝。

    不论如何,二人异少同多,看去几乎一模一样;但却明明是两个人!

    一个是连任过三届武林盟主的九里堡主,江湖上出了名好好菩萨——菩萨。

    一个却只是黄河底卖狗皮青的刘二麻子,论身份去奚啻天壤,但两人竟有如此酷肖。

    天底下相貌相同,也是常有之事,何况九里堡主和刘二麻子还有小异之处,本来并不足奇。但无巧不巧刘二麻子在三天前突然失踪,再加程明山前晚夜探“仰星楼”,看到伸出被外的一双脚,明明是刘二麻子穿的双根梁布鞋,鞋帮上还沾了黄河底特有的黄泥巴,如今又看到九里堡主如此酷似刘二麻子,心头难免暗暗怔神!

    这一段,只是作者描述九里堡和刘二麻子颇有相似之处,要说清楚,未免稍费笔墨,但其实只是九里堡主由两个使女搀扶着走出的一瞬间事!

    荆一凤看到九里堡主,就翩然迎了上去,叫道:“舅舅!”

    程明山也立即躬下身去,恭敬的就叫了声:“舅舅。”

    九里堡主菩萨(他外号叫做菩萨)脸上木无表情,只是口齿张了张,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说道:“好,好,你爹有没有来?”

    他说来似乎很吃力。

    荆一凤道:“爹大概也来了。舅舅,他是程表哥,你老人家已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哦!”菩萨点着头,低沉的道:“很好,他爹也来了麽?”

    荆一凤道:“没有,就是表哥一个人来的,他是给你老人家拜寿来的呀!”

    “噢!噢!”菩萨口中连声“噢”着。

    荆一凤朝他右首一个使女道:“我来扶着舅舅走好了。”

    伸过手去,搀扶着菩萨的手臂,那青衣使女立即敛手退下。

    程明山也走上去,伸手搀扶住菩萨,替下了左首的青衣使女。

    他这一搀扶,顿觉这位九里堡主臂膊极为粗壮,不类五十九岁的老头,心中更觉疑云重重。”

    荆一凤问道:“劳总管,我们可以出去了麽?”

    劳乃通连忙陪笑道:“早该出去了,外面来宾,只怕已经等了好一会了呢!”

    程明山道:“既是如此,劳总管请陪同老神仙先行,我们也可以走了。”

    老神仙呵呵笑道:“劳总管只管陪同堡主出去,贫道有新收的徒儿陪同就可以了。”一面回头道:“徒儿咱们走吧!”

    在他说话之时,林秀娟已经扶着他举步行去。

    她那裹是搀扶?简直是把身子贴着老神仙,偎依而行。

    程明山看得暗暗骂了声:“好个不识羞耻的女人:”

    举劳总管道:“表少爷、表小姐也可以慢慢的走吧!”

    菩萨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两人搀扶着,颤巍巍的移动脚步,在地上拖着行走。两名青衣使女紧随在身後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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