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醍醐!”我吃惊地坐在床上大呼,然后看到他的脸如平日那样及时的闪现在门缝里,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几点了?怎么不在中午叫我起来?”我披头散发地从床上跳下来,“糟了,房东呢?那个老太婆今天不是要来收房租么?”
“已经走了。”醍醐淡淡道,“她很生气,说要拿走一些东西充抵房租。”
我惊呼着冲到了客厅,想看看有什么被当作抵押物带走了。然而客厅里一切如旧,凌乱而寒碜,沙发上扔着袜子和墨镜,甚至连我昨天吃了一半的比萨和七喜汽水都还留着。
“她拿走了那几颗珠子。”醍醐道,“以为那是什么值钱的珠宝。”
“啊!”我尖叫一声,“那是噩梦啊!”
“嗯。就让她从今晚开始做连绵不断的噩梦好了——”醍醐以无比酷的姿态冷冷道,“我挑选的可都是顶级的好货:从谋杀到分尸,从贞子索命到BTSM无所不有,足够令她花样翻新的做一个月。”
“神啊……”我喃喃,“你难道想让她进疯人院么?”
醍醐耸了耸肩膀,没有回答,继续开始回到厨房切他的洋葱。
无论如何,难关总算暂时应付过去了。我缩回了电脑后,找出那只空空的蓄梦瓶子愁眉苦脸的看了半天,鼓足勇气开始奋战。我想从往昔的文件夹里翻出一些残稿来,看看是否有狗尾续貂一下换取稿费的可能——然而找了半天都不得要领,正在抓耳挠腮之际,叮的一声,一封电子邮件却自动跳了出来,遮住了word界面。
“靠!”我怒了一声,正准备关掉,忽然间却怔了一下。
“晚饭。”这时,醍醐敲着碗从厨房里出来,“洋葱牛柳。”
然而我没有如平日那样从破沙发上跳起来,直扑食物而去,只是怔怔地盯着显示屏发呆。直到连他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凑过来看。
那是一封群发的信件,内容却颇为奇特——
“四月四日,天门洞开。请届时光临喜马拉雅山脚下的贝榕山庄。你将在那里获得你一生想要寻找的答案。七喜敬上。”
“七喜?”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易拉罐,嘀咕,“那不是汽水么?”
“神经病。”醍醐低声,伸过手来想要替我关掉那个窗口。
然而被鼠标那么一点,似乎触发了什么,又一个页面立刻弹了出来——
那是一张摄于喜马拉雅山下的照片。一弹出,蔚蓝的天空、皑皑的雪山,明丽的日光和风里飘舞的经幡登时又覆盖了整个显示屏,洁净美丽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山脚下有一幢古雅的小院子,沐浴着日光,显得宁静悠远。天际有奇特的漩涡状云流。
我久久的凝望,忽然感觉到了某种冥冥中的召唤。
颅脑里有隐约的疼痛。
四月四日,天门洞开。小枕,你的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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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再度穿行在梦境里。
到处都是暗鬼,密密麻麻,灰蒙蒙的一片。周围的噩梦越来越密集,几乎毒气一样的将我包围。阴霾潮湿的雾气里,不时有腐尸横路电锯狂奔,或是狂魔杀人泄愤厉鬼飘荡索命——简直像这个城市里的人全体沉迷于《生化危机》和《午夜凶铃》一样。
这个城市里的人,心里的压力和阴影已经到这样的地步了么?
“我劝你还是转行去写悬疑恐怖小说得了,包你成名。”在替我粉碎一只扑来的可怖异形后,醍醐再度开口,“这里的题材越来越丰富了,随便写写都令人叹为观止——否则,我看你怎么应付下一次的房租?”
我微微笑了笑,看向眼前的道路——
昏黄的路灯下,那个孤独的旅人还在不懈地跋涉着,在黑夜里背负着沉重的行囊,朝着西方一步一步的走,脸色苍白而执着。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西方尽头,心里头那个声音忽然空前的强烈起来。
“醍醐,”我忽然转过头,轻声,“我也想去西藏。”
他变了脸色,厉声:“不行!”
那样严厉的语调吓了我一跳——几百年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只懒洋洋的家伙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仿佛忽然竖起了全身的刺。仿佛也发现自己过于严厉,醍醐缓了一缓口气:“小枕,别闹了——你的身体不好,去不了高原。”
“可是我想去。”我的牛脾气又上来了,“说不定那个汽水说的是真的,我一直想找到的那个答案或许就在那里!——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醍醐,我可不想再浑浑噩噩的活着。”
“可是去了你会死。”醍醐忽然冷冷道。
“该死的,你敢咒我?!”我吃了一惊,不服气地反驳,“我虽然血糖低心肺功能也不大好,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醍醐没有出声,忽然显得有点烦躁。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点足掠了出去,周围的梦境忽然发生了某种改变,暗鬼们纷纷化为齑粉,噩梦一个接着一个的破灭,仿佛巨大的力量蔓延开来,令虚无的“场”发生了扭曲。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忽然发飙的醍醐。他在虚空里化出了真身,巨大的上古神兽纵横在幻境里,一口就吞下了那个紧跟在旅人身后的巨大死神,转瞬喀嚓几声咀嚼吞食殆尽。背后死神的阴影一消失,梦里那个举步维艰的人仿佛忽然间放下了某种重担,拔脚朝着西方尽头飞奔而去,转眼消失在夜色里。
我愕然的看着这一切,直到醍醐重新化为人形转过身来。
“他会好起来,实现去西藏的梦想。”醍醐淡淡道,“但是,你就别去了。”
他的脸色不大好,语气也很僵硬,我想那是因为刚才那个噩梦太难吃的缘故。于是我执拗的说不行,我一定要去,就算真的高原反应死在那里也一定要去——因为我觉得冥冥中有某种东西在召唤我,不去我会后悔一辈子。
“去了你才会后悔一辈子!”醍醐毫不容情,狠狠打断了我的话。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凶,一时沮丧地败下阵来。
“不要去,”他看着我,眼神凝重,叹息,“小枕,不要去。”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对他做了一个鬼脸,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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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两天之后,我已经飞行在青藏高原的上空。
我卖掉了手上唯一值钱的翡翠镯子,换来了一张飞往林芝的机票。醍醐应该还在龙城的日光里睡眠——那一夜吞食了巨大的噩梦,回来后让他足足拉了一天一夜的肚子,至今缓不过神来,何况我又在他喝的七喜里放了两瓶安眠药。
是的,我就是这样的人。从来,我想要做的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
窗外日光明丽,天色湛蓝,白云如一望无际的绵花田。我喝完了飞机上提供的果汁,无聊地在小小的机窗上呵了一口气,伸出指尖,东一句西一句茫无目的的写着。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写的居然是一首诗——
露槛星房各悄然,江湖秋枕当游仙。
有情皓月怜孤影,无赖闲花照独眠。
结束铅华归少作,屏除丝竹入中年。
茫茫来日愁如海,寄语羲和快着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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