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黑暗侵蚀着内心的时候,沉婴却也清醒地明白自己面临的处境。
“我身体里栖息着巨大的魔物。”某一日,在失控的疯狂下,她终于将跟随了自己十多年的贴身侍女杀死。怔怔地张着鲜血淋漓的十指,清醒过来的拜月教教主仿佛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脸色苍白:“我身体里栖息着魔物!……魇魔在我身体里长大了……就要出来了……怎么办啊?”
左右听到的教众无不失色——
在拜月教的教义中,魇是和月神对立的魔,法力高强。它控制着黑暗的力量,一直在与月神争夺着大地上生灵的命运。传说中在一万年前,月神为了不让大地陷入黑暗,便用天心月轮从日神那里借来了光,洒落大地。魇魔的本体被消灭了,但不曾死去,所以千百年来,只能藉着占据别人的躯体来延续自己的存在。
一代又一代,它附身在人的身上,传承着自己的力量。魇魔有着诸多追随者,它的力量来自人心的黑暗面,所以从来不曾被消灭。传说中每隔一百年,它的力量就会达到颠峰,开始疯狂地反扑,甚至会吞噬掉明月,让天地陷入完全的黑暗。
那一日,被称之为拜月教的“灭天之劫”。
那样的先例虽然寥寥可数,却清晰地存在着。在过去的一百多年前,听雪楼南渡澜沧江时,天象便呈现出了“灭天之劫”的预兆——如果不是最后迦若祭司和听雪楼主两位旷世奇才通力合作,以牺牲自己的方法将恶灵引入地底永久封印,那一次的祸患将会蔓延到整个南疆!
如今,又过去了一百年,由于她对力量的极度渴望,引发了内心黑暗面的扩张——圣湖的水干涸了又充盈;而魔,也在人心内逐渐复生了吧?
然而,在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同时,沉婴仅存的神智却恪守着最后的一丝清醒。
在预言中那个“大劫”到来前夕的夜里,拜月教最强的一任教主白衣燃香,自沉于圣湖——据说,她曾想效仿百年前祭司迦若的做法将湖水放入地底,以身做引渡尽死灵,无奈却找不到听雪楼主那样的伙伴协助,只能孤身沉于湖底。
跃入湖中之前,她滴血立誓,心中的恶灵不尽,誓不出湖。
她就这样将魔物关闭在自己的心里,又将自己永久地关闭在了圣湖底下。
一百多年来,几乎所有人都已将其遗忘,甚至怀疑起百年前这一事件的真实性——在拜月教中,很多关于教主和祭司的事情都是被有意无意神化的,以便于后世教徒的膜拜,例如三百年前的迦若祭司。
然而,在这样一个鬼节的夜里,那个蛰伏地底百年的沉婴教主却附身于人,惊现于世间!
返回屋内,坐下包扎伤口,扶南从窗侧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深红色丝绒上赫然躺着三枚晶莹的七叶明芝,馨香袭人。
这种七叶明芝只生在极阴的地方,汲取着黄泉之水长大,不见日光,和冥灵为伍。
灵鹫山虽然号称集天地之阴气,但也只有在圣湖底下才能寻到。然而,圣湖里阴灵密布,恶念充盈,采摘这种灵芝更是危险重重,几乎每一棵都要付出人命的代价。
然而每年七月半,月宫都会派人下山送一枚灵芝,说是流光赠与他的——然而他明白,这,分明是天籁教主借此警告他,流光一直在她手上,令他不得轻举妄动。
扶南依旧怔怔地想着这些往事,手指下意识地叩着却邪剑,听着叮叮的剑声,脸色越来越凝重。牙牙受了伤,拖着一只翅膀满桌子乱转,发出呱噪的叫声。
“闭嘴!”手指猛然一敲桌面,扶南沉声厉叱,吓得牙牙嘎然而止,睁着黑豆似惊惶的眼睛看着主人。扶南自顾自站起身走到了窗前,沉默地望着月色中的灵鹫山,眼神闪烁。
记忆中那双眼睛越来越清晰地浮出来,无邪纯澈,隔了十年的光阴静静地看着他……心里陡然有一种深而细的刺痛,宛如一根针刺入心底,有旧伤渐渐碎裂开来。
十年了……从眼睁睁看着阿澈被打入水底幽狱,已经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他曾经发誓要将那个孩子带出不见天日的牢狱,然而他的力量和胆量远远不及;五年前的夺宫之变里,在唯一的机会到来时,他又因为内心的怯懦,而在一瞬间退缩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红莲幽狱轰然关闭,却不敢伸出手去。
十年前,五年前,两度的抉择中,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魔爪扼住了他的咽喉。
这些年来,他过着隐忍而淡漠的生活,而这样的活着,其实和死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再也忍耐不住,他执剑长身而起,推开竹舍之门走出去!
他曾发誓再也不踏入月宫半步,可今日,他已然决意为了那个女孩负剑上山。
流光在山上,阿澈也在山上……那些他在意的人,都在那里!即使月宫依然是个冒犯了必然要复出生命代价的地方,可这又有什么可恐惧的呢?就算阿澈已被邪魔附身,他也不能眼看着她死在月宫里!
屋外冷月无声,一眼望不到头的曼珠沙华在月下怒放,宛如烈焰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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