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生定睛看了,长长吐出一口气,“牙牙,你吓死我了。”
“嘎!嘎!”那只莽撞的乌鸦被腾起的雄黄粉罩住了,站在坟头连连打喷嚏,不停地扇动翅膀扑着空气,乌溜溜的眼睛左右顾盼,忽地扑啦飞上了岩生的肩头,亲热地凑过喙子去,在他脸上碰了一下,表示问候。
“牙牙,干吗?扶南呢?”岩生惊魂方定,捡起了那包被仓惶扔出去的雄黄粉,继续一座座坟头洒过去。一边洒,一边和肩头这只乌鸦说话。
那只乌鸦扑扇了一下翅膀,转头朝着红花深处嘎了一声。
那里,墓地的尽头,漠漠的平林中,一座竹舍在暮色中透出淡淡的光芒,周围簇拥着无数红色的曼珠沙华——奇怪的是那种花蔓延到了竹舍周围三丈,便停止了生长,留出屋前的一块空地来,种着孤零零两棵桫椤树。
“在房子里么?难得见他不出来和缥碧练剑啊……”岩生看到那点灯光,心里安定了许多,摸了摸头,“噢,对了,今日是七月半,大约他要避忌吧——怎么说也毕竟是教里出来的人,以前还是昀息祭司的徒弟呢!”
那只叫做牙牙的乌鸦嘎嘎地应着,一副精力旺盛的样子,不时地在岩生肩头蹦达,左顾右盼,飞出去又飞回。忽然间,它发出了一声反常的尖利叫声,爪子一下子收紧。
岩生肩膀吃痛,不由抬起头来,顺着乌鸦盯着的方向看出去,忽然也惊呼出来——
那座坟!那座新葬下去的坟,居然不知何时被挖开了!
坟丘上黄土翻起,宛如一个从顶部裂开的开花馒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破土而出。
岩生那一惊非同小可——拜月教教规森严,如果他负责的坟地里出现了被盗,抑或是死灵逃逸的现象,追究下来那可是要命的罪名!
他拨亮了风灯,战战兢兢走过去,照了照,却发现除了那个破洞、坟上没有任何其他工具挖刨的痕迹,地上只留下了几个凌乱的脚印。他又提灯绕着那座新坟走了一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那一行脚印、是从墓中直直走出去的!
没有远处来到这座墓的脚印,只有从墓中走出的脚印。
“怎么、怎么会呢……才葬了两天,就尸变了?”脚印证明了这不是一起盗墓,岩生脸色却更加苍白了,结结巴巴地看着那座在暮色里张开大口的坟墓,忍不住走上一步,探头往那个破洞里看了看,然后再度惊叫了一声。
——尸体还在……那具被草席卷着粗粗安葬的尸体,还好端端地躺在黄土下!
那个简陋的黄土坟,仿佛是地狱张开的口,在暮色中狰狞地笑。他站在破洞旁,灯光照到了坟下死人已然开始腐烂的青白色脚踝——一阵让人遍体生寒的阴风从地底吹来,灯火剧烈地跳了一下,几乎熄灭。
死人还在。那么,那么……从墓中走出的,不是死灵?
岩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暮色已经很深了,夕阳挂在漠漠林梢,只留了一线光。
守墓人必须靠着风灯的光才能看清周围,忽然怔了一下——坟旁茂密的曼珠沙华被踩倒了几棵,七歪八倒,青色的梗和红色的花都流出了浆,狼藉满地。花叶上,留下了一个个清晰的脚印,纤细而凌乱,似乎是一个女子。
——能踩倒花草的,那便绝对不会是死灵了。
那行脚印在坟旁似乎犹豫了一下,踩倒了一小片曼珠沙华,然后就径自走了开去。直直地,走向墓地尽头那座竹舍。
“嘎!”那只乌鸦在坟上盘旋了几圈,此刻尖叫了一声,噗拉拉地沿着那一行脚印直飞出去,扑向主人的居所,穿过窗户直飞进去。
“嘎!”然后,立即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岩生吓得一震,却听得竹舍内传出了熟悉的声音,低叱:“找死么,扁毛畜生?滚出去滚出去,莫惊了贵客。”
然后,只见那只乌鸦被握着喙子扔了出来,一个倒栽葱跌在地上,发出嘎嘎的乱叫。
是扶南的声音……岩生松了口气,连忙提灯向着竹舍走去。
穿过那两棵桫椤树的树荫,便踏上了台阶,正待敲门,忽然眼神一凝—脚印!台阶上,赫然有两个清晰的脚印!沾染了曼珠沙华的花汁,色做殷红。正是那个从坟里一路过来的脚印!
忽然想起,方才扶南那句话里说“莫惊了贵客”——今夜是七月半,这个荒僻的地方怎么会有客?莫非就是那个……
岩生吓得一踉跄,一步踩空,从台阶上直跌了下去。
“谁?”屋里的人惊动了,门吱呀一声开了。
月光淡淡洒落,投在门后白衣男子的身上。他佩着银白色的剑,眉目是清朗而平和的——那一瞬间,不知是不是错觉,月光仿佛在这个人的衣襟上流动了起来,宁静而辉煌。
“岩叔,你怎么了?”看着阶下跌倒的看墓人,开门出来的男子诧然问。
岩生在地上挣了几下才起来,捡起灭掉的风灯,战战兢兢地指了指台阶上清晰可见的那两个殷红脚印:“你、你没事?谁……谁来了?是缥碧姑娘么?”
“不是缥碧。”扶南微笑起来,“一位多年未见的故人而已。”
室内温暖的灯火下,只坐着一个白衣的少女——和缥碧一样大小,大约只有二八年华,容色清丽。神态平静地坐在厅中的桌旁,微微低着头,仿佛刚才在和扶南一起用餐,却被他的到来打断。
扶南笑着做了个手势:“天也黑了,要不进来坐坐?顺便可以一起吃点晚饭。”
“不用不用,”岩生吐了口气,连忙摇手,“告辞了。”
走的时候他特意往门里看了一眼,那个白衣少女此刻正抬起了头,双眼澄澈,竟是比缥碧姑娘还秀丽几分。岩生想着,却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惜那样漂亮的女子,却是天生的畸形。她的背高高地驼起,身子跔偻得厉害,弄得脸总是低着,望着地面。
看得守墓人离去,扶南轻轻掩上了门,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失了。
“你到底是人是鬼?”他回过身,手已按上了腰侧那柄银白色的剑,对着这位不速之客低叱,“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身上的阴气实在太重,只怕是从湖底逃出来的罢?”
“扶南哥哥,你真聪明。”那个白衣少女从灯下抬起头来,微笑,“我是神澈啊。”
那个笑容,却是纯澈而空洞的,看得人心里一冷。
“神澈?”扶南慢慢地念着这个名字,眼里忽然闪出异样的光来,“啊!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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