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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飞卿蹈空凌虚,脸上血色也无,方才他情急之下,将身上纸蝶一只不剩尽数放出,谁知竟被此人一招破去,以左飞卿之孤傲,也不由神为之夺,魂为之惊。
狄希长笑一声,抚掌道:“岛王神功,谁人能敌?”
那宽袍人正是谷神通,闻言笑而不语。狄希又道:“岛王怎么来的?”谷神通淡然道:“远远瞧见你二人登山,心有所动,便来瞧瞧。”
左飞卿闻言更惊,谷神通先见而后登,却能后发先至,抢先赶到峰顶,方才自己二人同时向他出手,又被他轻易化解。一念及此,不觉背生冷汗,转身便要下山。
身形方动,右腕蓦地一紧,耳听谷神通笑道:“既要下山,不妨同行。”
左飞卿自负身法迅捷飘忽,当世无双,不料谷神通浑如鬼魅,瞬息近身,竟然毫无所觉。情急间,左飞卿左掌飘飘,翩然拍出,白发亦是屈直无方,刺向谷神通面门。谷神通口中笑道:“何苦如此?”掌袖齐飞,化解左飞卿三十余掌,拂开白发九轮缠绕,左手却始终紧握左飞卿右腕,决不松开。
左飞卿将白发化为武器,“白发三千羽”无法施展,霎时间,两人如陨石星坠,向下疾落。左飞卿掌法、腿法、白发,手段用尽,均被谷神通轻描淡写,一一化解,有生以来,左飞卿第一遭生出技穷之感,眼看山壁松石如箭后射,下方大地越逼越近,一眨眼,距离峰底不足百丈,一片惊呼声从山下传来,其中似有仙碧的叫喊声。左飞卿低头望去,一点红影奔驰如电,向着这方掠来。
“她心里终究是还有我的。”霎时间,左飞卿心头一酸,似喜还悲。他心性一贯淡泊,此刻不知怎的,心中水镜也似,有生以来的种种悲欢离愁有如梦幻虚影,如电而逝,一时间倍添伤感,抬眼仰望,天穹如一整块苍青色的玻璃,明镜皎洁,浮光微动,白云如细羽缀成,静荡荡流过天际。静听流风,卧看闲云,本是他生平极爱,然而此时此刻,望见风云,却不由悲起来。
忽听谷神通轻轻一笑,说道:“你想于我同归于尽?”左飞卿心头咯噔一下,未及转念,便觉一丝暖流由谷神通掌心透入经脉,左飞卿运功抵挡,不料“周流风劲”遇上那股暖流,竟如冰雪向火,尽被化去。霎时间,那暖流疾行如箭,嗖地钻入左飞卿丹田,就如一点火星落入干柴堆里,砰的一下,左飞卿丹田处腾起一股热气,所练风劲受了激发,不由自主循着经脉冲上顶门。左飞卿头皮一震,满头白发自行张开,将谷、左两人双双承住。
左飞卿本已存有死志,要和谷神通同归于尽,为西城除去这个绝世强敌。谁料谷神通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非但看穿了他的心意,更洞悉其真气运行,以绝顶神通,将一股真气打入左飞卿体内,反客为主,强行驱使“周流风劲”,让左飞卿不由自主使出“白发三千羽”。
荡荡悠悠,两人并肩携手,飘然坠下,不似仇敌,倒似一对挚友。仙碧先前从下方瞧见左飞卿神情,心中不安,隐约猜到他的心意,情急间赶将过来,望见如此情形,微觉错愕,方欲上前,忽听谷神通大笑一声,撒开左飞卿的手腕,朗声道:“梦尘公有子如此,理当含笑九泉。”
左飞卿一愣,道:足下见过家父?谷神同点了点头,叹道:我年少时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令尊风采清绝,令人倾倒。当年他本有心化解东岛西城的恩怨,亲来东岛,与家伯父深谈,原本已经成功,不料返回西城,便为万归葬所算,含恨仙逝。
左飞卿听了,回想前事,不觉默然。原来西城东岛百年争斗,伤亡惨重,双方有识之士渐渐感觉,冤冤相报,永无了时,渐渐有了主和一派。左飞卿之父左梦尘即是主和派中最为积极者,被选为城主之后,便向东岛休战示好。恰逢谷神通伯父谷元阳登上岛王之位,亦主和谈,得知左梦尘的心意后,邀请其往东岛一晤。
当时西城中,战、和两派尚有争议。左梦尘力排众议,前往东岛,与谷远阳一见如故,长谈一夜,决意终结百年来仇杀,并且换剑结盟。左梦尘将梁思禽留下的一口白玉剑增与谷远阳,谷远阳则以镇岛之宝——“镜天”花镜元所留的“太阿古剑”相赠。东岛众人眼见双方百年恩怨终得善果,大都如释重负,欢欣鼓舞,以百条大船倾岛而出,浩浩荡荡,将左梦尘送归中土。
左梦尘多年心愿得偿,喜乐无极,携和议返回西城,谁料就在他一去一回的功夫,西城之中已生巨变,万归藏妙参天道,神功大成,趁机联合主战的水火泽三部,软硬兼施,逐一压服地、风、雷、山四部。左梦尘还在途中,西城便已易主。然而左梦尘还蒙在鼓里,返回西城,立时大会八部,宣布和议。
就在大会之上,万归藏忽然发难,大斥左梦尘背祖忘宗,出卖西城。左梦尘起初甚是错愕,故意不理万归藏,只是询问其他七部,不料要么反对,要么沉默,竟无一人赞同议和。左梦尘方知大势已去,心中却又不甘,立意斩蛇斩头,先用武力制服头脑,其他胁从之辈便容易对付。左梦尘本也是风部不世出的奇才,罕逢敌手。但千算万算,算不到万归藏竟然参透“周流六虚功”,与之交手不啻于以卵击石,五招不到,便被当场毙命。“周流六虚功”重现西城,威慑八部,场上再无一人胆敢出头,共推万归藏接替城主之位。
左梦尘死后,左飞卿的母亲叔伯,乃至两位兄长,均被万归藏借故铲除;左飞卿一则年幼,二则地母温黛怜悯,苦求万归藏,保全了他的性命。左飞卿亲眷尽丧,孤苦无依,又是温黛将他收留养大。左飞卿当日亲眼目睹父亲惨死,心志受了极大冲击,从此落落寡欢,不爱言语,除了仙碧、虞照,再无朋友,但他在武学上悟性极高,兼之报仇心切,苦练不已,万归藏死时,他的神通已然小成,随后返回风部,技压同门,成为风部之主。
这段往事刻骨铭心,不堪回首,左飞卿心潮起伏,正要说话,忽听一个娇柔的声音道:“神通,你丢下我们不管么?”众人转眼望去,只见白湘瑶明艳娇媚,款款而来,左首是施妙妙,姿容如玉,银杉煜煜,通体若有淡淡光芒,右手则是谷萍儿,早换了一身淡墨衣裙,巧笑温柔,媚态天然。
仙碧见这三女如此并肩而来,掩映流丽,夺尽天下秀色,不由得暗暗赞了声好。
谷神通闻声,温文一下,歉然道:“有赢伯伯与明夷兄弟守护,我便不在,想也无甚关系。”
赢万城气色灰败,颤巍巍拄着拐杖,由明夷搀扶着,随在三女身旁,为那艳光映衬,尤显得老朽不堪,仿佛精神尽去,仅余一具躯壳,苦笑道:“岛王太抬举老朽了,我这把老骨头若不丢在天柱山,便已是万幸了。”
谷神通一笑,正要说话,谷萍儿步子一疾,已奔到近前,挽住他手,咯咯笑道:“是啊。赢爷爷这么老了,明叔叔又冷冰冰的,哪里像爹爹,人又俊,脾气又好,武功更是天下无敌,由你陪我们,才算威风呢。”
谷神通笑道:“你就知道说好话,我哪有你说得好。”谷萍儿笑道:“我说得还不够好,爹爹比我说得还好十倍呢。”谷神通不禁莞尔,捏捏她莹白尖翘的鼻子,说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谷萍儿笑道:“你又不是马,我才不拍你呢。”
谷神通做势佯怒,方一瞪眼,忽又忍不住笑起来,此时白湘瑶亦漫步上前,拉住谷神通衣袖,若嗔若笑,怨怪道:“神通,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是这么吓唬人,方才从山上跳下来,吓得人家气也喘不过来。”
谷萍儿伸出纤指,刮脸笑道:“不羞不羞,妈这么大年纪,还跟爹爹撒娇。”白湘瑶白她一眼,笑道:“妈老啦,再不撒娇,你爹爹都不记得我呢,只认得你这乖乖女儿,一心疼你,却忘了还有一个妻子。”
谷萍儿掩口直笑,谷神通脸露尴尬之色,避开白湘瑶勾魂目光,转头道:“妙妙,明夷。”
施妙妙和明夷齐声应了,移步上前,谷神通淡然道:“你二人好好看护夫人、小姐和赢伯,待我了结几件俗事。”谷萍儿撅嘴道:“爹爹要做事,萍儿就不能帮你么?”
谷神通笑笑,扶着她丰美乌发,叹道:“乖乖的,在一旁瞧着,免得届时误伤了你。”
谷萍儿还要撒娇,忽见谷神通笑容渐敛,目透锐芒,顿时心头一寒,知趣放手,与白湘瑶退在一旁,母女二人嘴角含笑,小声嘀咕,谷萍儿嘴里说笑,目光却有意无意,不时投向远处的谷缜。
谷神通笑道:“左飞卿,我方才从后出手将你制住,你心中必然不服。”
左飞卿轻轻哼了一声。谷神通道:“原本梦尘公一代达人,深受我东岛尊敬,你是他的独子,我若伤你,于心不忍;仙碧是地母之女,向日谷某落难之时,她夫妇二人曾经网开一面,放我逃生;顾某铭感五内,日思报答;至于虞照,雷部中人大多嫉恶如仇,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听说他此次西来,大行天罚,许多宵小望风授首,连那昏君的钦差派来采花的元龙子也死在他手里,挂在南京马军校场的旗斗上……”
话音方落,忽听洪声长笑,虞照高叫道:“哪个在背后说我的闲话?”说话间,呼得一掌逼开叶梵,一阵风奔将过来,两手按腰,扬声道:谷神通,前几日输给你,老子心中不服,你来得正好,今天再比一场,不死不休。”
谷神通摇头道:“谷某若要杀人,何必多说废话。你三人均是西城小辈中的绝顶人物,前途无可限量,假以时日,必成大敌。天道无常,届时谷某倘若不在,岂不是祸留子孙,遗算无穷吗?”
左飞卿冷冷道:“那么岛王有何高见?”
谷神通微微一笑,道:“我的意思,只要你三人自废武功,今后东岛上下决不与你们为难。但若觉得自废太难,谷某代劳,也无不可。”
左飞卿和虞照对视一眼,虞照蓦地前仰后合,狂笑起来,左飞卿亦是莞尔,一抹笑意凝在嘴角,若有若无,虽为男子,却有一种奇美。
二人一个狂笑不禁,一个讥笑淡然。谷神通却似一无所觉,背负双手,笑着凝视地上一只蚂蚁,仿佛十分入迷。那蚂蚁羸弱细小,背上一只死苍蝇比其大了数倍,蚂蚁拖拽吃力,停停走走,行走极慢。
众人见他神色奇特,均觉诧异,虞照亦收了笑,目视着生平大敌,露出好奇之色。谷神通注视片刻,忽得叹道:“小小蝼蚁,朝生暮死,却为一只死蝇所累,恁的辛苦。唉,上天造物,再也残忍不过。”
说罢弯腰,轻轻将蚂蚁背上死蝇拈起,蚂蚁骤然失了拖拽目标,茫然打了个转,纤足齐动,一溜烟爬远了。谷神通慢慢直起身来,轻轻叹道:“其实这蚂蚁也太笨,既然如此辛苦,索性放下,岂不更好?”说到这里,他目视虞、左三人,脸上带着深深倦怠,“蚂蚁负的是不过一只死苍蝇,我们武学中人,背负的却是武功。说起来,武功和这只苍蝇,又有什么分别?一旦有了武功,便要争胜负,要争胜负,便要伤人,伤了人,便有仇恨,有了仇恨,便起报复。浮生百年,弹指即过,一旦有了武功,便多出无穷负累,比这负蝇的蚂蚁还要疲惫。既然疲惫,何不放下?”
仙碧不觉莞尔,娇声道:“岛王此言差矣,你劝别人放下,自己怎么放不下?”
谷神通流露出一丝苦笑,仰首望天,喃喃道:“别人不放下,我又怎么放得下?”左飞卿淡然道:“既然都放不下,那也没法子。”
“不错。”虞照也道,“仇恨也罢,复仇也罢,练了武功,躲也躲不开的,要来任他来,虞某决不放在心上。”
谷神通微微皱眉,望天片刻,神色忧虑,忽道:“要起风了。”
这句话如飞来横峰,突兀绝伦,虞、左、仙三人一愣,忽觉凉意漫生,一阵微风扑面而来。
谷神通指着附近一棵大树,叹道:“这棵大树,会被吹落六片叶子。”
话音方落,微风转疾,树叶沙沙有声,荡荡悠悠,落下六片树叶。三人吃了一惊,左飞卿骇然寻思:“这人练了何等神通,竟能洞悉天地玄机?若真让他说中,平白折了我方威风。当即暗捏功决,施展呼风之法,欲要引风动树摇落树叶,好让谷神通无法说中。
不料心法才动,谷神通已转过头瞧来,眼中含笑,蓦地抬起一指,徐徐点出,不知为何,左飞卿只觉那一指虽慢,却正正刺入“周流风劲”为最薄弱处,左飞卿连运两次风劲,均是不能让开破绽,一时间不及多想,飘身疾退。
谷神通笑了一声,大大跨出一步,那一指陡然转疾,瞬息间,距离左飞卿眉心不过数寸。
白光迸射,猫叫尖利。谷神通足下土壤拱起,化为一圈土墙,缚住双脚。
谷神通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反手虚抓,竟将射来的那条无形电龙抓住,那条白烟光若如活物,劈劈啪啪,在他手中扭曲几下,倏尔消灭。
谷神通飘然一纵,漫不经心踏上墙头,那土墙尚未拱到最高,立时急剧下沉,平复如初,竟似被他一脚踏平。
“喵。”北落师门惨叫凄厉,仙碧真气混乱,也似被这一脚踏散,俏脸刷地雪白,双腿发软,忽觉肩头一痛,左飞卿白发飘飘,拽着她生生提起,掠向半空。
“下来。”谷神通一声轻喝,左飞卿未看清他动作如何,谷神通便已抢到,手臂一长,攥住左飞卿左脚。一股无俦真气透脉而入,以破竹之势直透丹田,左飞卿双颊涨红,几欲沁出血来。
“咄!”又是一喝,声如雷霆,虞照拿住左飞卿右脚足踝。一刹那,左飞卿白发根根直立,冲天而起,谷神通虎口剧震,遽尔脱手,不觉咦了一声。
左飞卿凌空提着仙碧,仙碧踏着虞照肩头,虞照则握着左飞卿右脚足踝,三人连结成环,如耍杂技一般。仙碧蓦地低声道:“当心,这人神通奇怪,似能看出咱们真气强弱,虞照,你还记得吗,谷缜说过,他爹的武功叫做‘天子望气,谈笑杀人’。”
谷神同背负双手,静静打量三人,脸上倦容挥之不去,他玄功神通,百丈方圆,落叶可闻,听得这话,不觉微微一笑,叹道:“‘天子望气,谈笑杀人’,那却是抬举谷某人了。”说着迈开步子,跨出一步,这一步漫不经心,却已越过丈余。
刹那间,虞照随他迈进,亦飘退丈余,三人姿态如故,却未稍变。左飞卿脸上火红渐退,慢慢恢复雪玉之色。
谷神通目视三人,倏尔笑道:“风雷相薄,后土灵枢,风、雷二主真气融合,竟有互相催生的妙处,再以地部土劲为枢纽,转化风、雷二劲,去其戾气,令其混成,如此连接成环,相生相融,委实难以克制。”他说着目视三人,面露微笑,闲适之意,有如观花赏月一般。
三人却是汗如雨下,不知为何,谷神通的目光淡定,射将过来,却似直入灵魂深处。
忽听谷神通徐徐笑道:“雷帝子性情刚明,但流于鲁莽,以至于武功宏大有余,细微不足。风君候性情淡泊,但留恋细处,进取不足,惯于批亢捣虚,却不能险中取胜。至于仙碧,总想事事求全,面面俱到,往往不能当机立断,顾此失彼。世人生而有性,性化精神,精神化气,你三人是什么性情,练出的真气也就是什么性情,攻其心则破其气,破其气则攻其心……”
他并不贸然出手,只是口中谈笑,步步进逼,对面三个人却是步步后退,却又不敢变化当前姿态。他三人均是当世高手,见识极高,方才交手,已看出几分奥妙。敢情古神通的“天子望气术”神奇奥妙,能因对手性格克制其真气,攻其性格薄弱之处,如此循环往复,直至将对方真气心志尽数攻破。
所幸虞、左性情真气,均能互补强弱,仙碧又善于兼顾折中,恰能将两人性情真气中的相克部分化去。是故三人始终连在一处,性情真气均是自成循环,强弱互补,但若姿态一变,气机即变以古神通的厉害,三人立时便有败亡之患。
三人之中,虞照既要承受二人之重,又要与古神通相抗衡,心力交悴,尤为辛苦,退了十步,以他惊世神力,居然微微喘息起来。
忽听梵唱之声悠悠传来,古神通陡然驻足,漫不经心掉头望去。只见远道来了一众和尚,有老有少,其中一名高大老僧忽地足不点地,飞奔近前,瞪着姚晴,厉声道:“好妖女,果然是你!”
一声喝罢,但见姚晴闭眼不懂,只当她有意漠视,那老僧心中更怒,喝道:“妖女,你以为伤了人,不作声就算了吗?”说罢见姚晴仍是毫不理睬,顿时怒极,翻手一掌拍将过去。
谷缜遥遥看见,吃了一惊,姚晴六识被封,形同一具空壳,决计无法抵挡外力。正自惊急,忽见青衫一闪,沈秀越过众人,一拳打出。
拳掌相交,那和尚身子骤晃,脸上腾起一股血气,沈秀则倒退两步,拿桩站定,厉声叫道;“哪来的野和尚?胆敢胡乱伤人!”
那老僧接了一拳,亦觉吃惊,挺身道:“老衲三祖寺监寺性明,你是哪儿的小辈?能接我一掌,本领不弱,不妨报上名号。”
“原来是三祖寺的秃驴。”沈秀冷笑道:“小爷姓沈,名秀,绰号你祖宗。”
姚晴在三祖寺大闹一场,用“恶鬼刺”伤了不少僧人,那刺上本有奇毒,非她本人不能解救。性觉等人一筹莫展,将姚晴恨到极处,下令寺中僧人满山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恰好沈舟虚方才从嘉平馆来此,被三祖寺的僧人瞧见,眼尖的发现队中竟有来寺伤人的“妖女”,又惊又喜,火速回寺禀报。性觉闻报,立时尽率寺中好手,追踪而来。
性明火爆性子,一见仇敌,分外眼红,不由分说,便以武力相向。他听得沈秀之言,勃然大怒,左用“雕龙爪”,右使“一神拳”,他身形高大,此时拳爪齐出,声势惊人。
沈秀这些日子受尽屈辱,憋了满肚子的怨毒,正愁无处发泄,见状叫声“来得好”,展开“星罗散手”,批亢捣虚,刷刷刷一轮疾攻,杀得性明应接不暇。
三祖寺的“镇魔六绝”本由“大金刚神力”化来,力大势沉,变化灵巧非其所长,与“星罗散手”一比,顿时见拙。性明左支右绌,斗到间深处,忽听沈秀叫一声“着”,左胸剧痛,吃了一指。性明惊怒交迸,闪身后退,不料沈秀已绕到身后,噗的一声,后心又着一掌。性明喉头发甜,向前跌出,窜时中使出一招“虎尾脚”,如风侧踢,沈秀闷哼一声,突然跳开。
性明趁势转身,前后伤处疼痛难忍,所幸护体神功甚强,未曾受伤。当即不敢怠慢,横掌于胸,盯着沈秀,但见他捂着左膝,一跛一跛,龇牙瞪眼,眉间流露难抑痛色,心知必是自己败中求胜,脚尖擦中他的膝盖。看这情形,即便不是膝盖粉碎,这条腿也不能运用自如了。
性明惊喜不胜,大喝一声,猱身上前,一爪拿出。眼看得手,忽见沈秀脸上现出一死诡笑,性明心头咯噔一下,不及变招,沈秀身法忽地变快,左手拨开性明一爪,右手食中二指并拢,直直点他乳下期门穴。
性明武功虽然可观,但久在寺庙,未谙尘世诡诈,万不料沈秀突用诡招,诈伤诱敌,只觉得中指处一痛,浑身顿时软麻。
沈秀既然下手,决不容情,一手点穴,另一手猝然翻转,拍向性明天灵。这时,只听有人疾喝一声:“闪开。”劲风扑面,沈秀气闭眼迷,只得闪身避让,定眼一看,一个瘦削老僧立在性明身旁,注视自己,神色惊疑,沈秀不由怒道:“老贼秃,你又是谁?”
那老僧皱了皱眉,徐徐道:“我是三祖寺主持性觉。”他与性明不同,眼见在场众人个个气宇不凡,心中已自犯疑,再见沈秀武功,更是吃惊。他眼光老辣,善于识人,眼见沈舟虚气度,便觉他比沈秀来头更大,当即合十施礼,笑道:“敢问足下尊号?”
沈舟虚笑道:“在下沈舟虚,叨扰宝山,十分惭愧。”性觉脸色丕变,吃惊道:“天算先生?”沈舟虚又笑指道:“那位是‘不漏海眼’,那位是‘九变龙王’,着灰衫的是‘雷帝子’,白衣的是‘风君侯’,红衣的姑娘是地部仙碧,至于那位宽袍大袖的先生,便是东岛之王谷神通了。”
性觉越听,脸色越是苍白,支吾道:“善哉善哉,东岛西城在此相会,真叫贫僧意想不到。”说罢瞧了姚晴一眼,皱眉道,“天算先生,敝寺僧众被这个姑娘的毒刺所伤,情状甚惨,若不救治,怕是有死无生。”
沈秀冷笑道:“他们的死活与我们何干?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当世高手在此交锋,你若识趣,快快滚回寺去,不然打起架来,误伤了你的徒子徒孙,须不好看。”
性觉目光一转,扫过场上,但见谷神通负着手,与虞照、左飞卿遥相对峙,不觉付道:“妙极,东岛西城虽然厉害,但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我且坐观成败,只需情势一乱,便将这妖女夺走。”心念及此,笑道:“老衲久处荒山野寺,孤陋寡闻,难得一见高人,今日有幸目睹高人聚会,岂非平生至福?贫僧也不贪心,但求远远站着,瞧一眼便好。”
说到这里,忽见沈舟虚目光瞟来,若有深意,虽不犀利,性觉却觉心思竟被看穿,心头一跳,强笑一笑,方欲带着众僧退到一旁。不料叶梵与虞照胜负未分,对手突然离去,自己势又不能与岛王争抢对手。正觉气闷,忽又见这群和尚鬼鬼祟祟,心中不快,忍不住喝道:“有什么好瞧的?此乃我二派了结旧怨,无关之人不得驻留。若要留下,先接叶某一掌,接得下便留,接不下,嘿嘿,自求多福。”
性觉一皱眉,故作吃惊道:“叶施主一代高手,贫僧闻名久矣,何以恁地蛮横?”
“我蛮横又怎地?”叶梵冷笑道,“大和尚,要么留下,要么接我一掌,二选其一,你瞧着办吧。”性觉大是尴尬,“不漏海眼”名动八方,武功之强,他早有耳闻,自忖全力应对,尚能接他一掌,但其他僧人,绝无这个能耐。
心念数转,性觉寻思:“被那妖女一闹,伤亡已多,若再惹翻不漏海眼,只怕三祖寺要落得个全军覆没。”想着叹了口气,道:“走吧。”
转身欲行,忽听一个声音冷笑道:“好没出息,你性觉也算半个金刚门人,竟被这东岛小竖一句话吓得逃之夭夭,白白弱了历代祖师的威名。”
叶梵闻言,浓眉怒挑,转眼望去,远处走来一名缁衣老僧,枯瘦高颀,双颊深陷,看似瘦弱,却是目光如炬,灼灼逼人。
性觉识得来人正是性海,不觉奇怪:“几日不见这厮,怎地一来便出大言?”当即淡然道:“性海师弟,这几日你不在寺内,又去哪儿了?不告离寺,可是犯了戒规。”
性海笑道:“贫僧不告离寺,不过禁闭一日。方丈师兄有仇不报,放纵仇敌,又当受什么处分?”
性觉见他笑容可掬,神采焕发,不似往日病蔫蔫的神气,心中疑惑又添几分,说道:“我怎么有仇不报,放纵仇敌了?”
性海道:“这妖女大闹三祖寺,伤我弟子,算不算仇敌?”
性觉道:“自然算的。”性海道:“既是仇敌,你放着仇敌不顾,率众离开,算不算有仇不报,故意纵敌?”性觉摇头道:“时有进退,势有强弱,今日乃是东岛西城了结旧怨,我三祖寺不宜掺杂其中,待其了结旧怨,再捉妖女不迟。”
性海灰白的眉毛向上一挑,蓦地纵声长笑,笑声洪劲,震得众人耳中嗡嗡鸣响。三祖寺群僧无不变色,叶梵亦是眉头微皱,重重哼了一声。
性海笑罢,扬声道:“东岛如何?西城又如何?只须金刚一怒,先覆东岛,再破西城。”此言一出,场中死寂,数十道目光齐齐射向性海,有惊,有怒,更有许多迷惑。
性觉心中惊怒:“这性海素日病魔缠身,胆小畏怯,怎地几日不见,不但了无病容,内功大进,更仿佛变了个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可恶。”略一沉呤,笑道:“性海师弟,东岛西城诸大高手在此,你口出大言,可有凭据?若无凭据,今日只怕难以离开此地。”
“若要凭据,还不容易?”性海微微一笑,步履潇洒,迎着性觉走来,每走一步,硬地上便留下三寸足印,轮廓整齐,有如刀削。
性觉脸色微变,身边的心空和尚见众僧人个个流露惧色,不觉寻思道:“板荡识诚臣,危难见英雄,我此时出头,来日方丈必然另眼相看。”想到这里,利令智昏,蓦地喝叫道:“性海师叔,不论你武功高低,都不该以下犯上,对方丈无礼。”说着纵身上前,反手一掌,狠狠推向性海。
性海望他掌来,笑吟吟并不躲闪,两人身形一交,便听咔嚓一声,心空身子竟如纸糊一般,轻飘飘飞出丈许,哼也未哼一声,便即昏死过去。
三祖寺众僧无不骇异,心头扑扑乱跳,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即便站着不动,也是不能,性海直直走来,前方僧人但凡与他身子碰着,无不跌将出去,闭起昏厥。
霎时间,性海走了五步,撞飞三人,众僧不由自主让出一条路来。性智眼看军心动摇,心头发急,高叫道:“沾衣十八跌,何足夸耀?”
他将性海的神通贬为“沾衣十八跌”,意欲安稳人心。然而稍有见识的僧人,便已瞧出性海的武功与“沾衣十八跌”决不相干,后者凭的是借力打力,借来人之力将其摔出,性海却是全靠本身神力,硬将众僧撞飞。众僧大多自幼习武,马步沉稳,面对性海却是一撞即飞,连刚学步的婴孩也不如。
性海笑道:“既然不足夸耀,师兄试一试如何?”说着走向性智。性智别说内伤未愈,即便身子健康,也不敢与他硬撞,但大言出口,不能挽回,惶急中手腕一翻,掣出一把匕首,嗖地刺向性海心口。
性海动也不动,任他来刺,性海匕首至胸,如中铁板,虎口震得生痛。他心念急转,叫道:“区区铁布衫,也来卖弄。”他心肠狠毒,一不做,二不休,匕首一拧,扎向性海心口。
世上任何神功绝技,也无法将双眼练得坚如精钢。众僧见性海仍是不动,均是失声惊呼。眼看刀将入眼,性海左眼忽闭,那匕首去势微微一阻,便不再前,性智手腕转动推送,面容辛苦,鼻尖沁出细密汗珠。
众人见这情形,无不奇怪,定眼细看,发出一阵惊呼,原来那匕首距眼珠不足分毫,竟被性海上下眼睑牢牢夹住,不得稍进。
性海嘴角笑容不变,屈起一指,向上弹起,当的一声,匕首从中而断。性海魂飞魄散,哪里还敢逞强,攥着断匕往后急掠。性海取下匕尖,一扬手,化作一道白光,直奔性智面门。
性智不及躲闪,劲风忽来,一只大袖凌空一卷,将那匕尖裹住,不料那匕首上蕴含极大劲力,哧的一声透袍而出。来人咦了一声,不及变招,性海蓦地前掠,来势较那匕尖还快,向虚空拍一掌,性智顿觉一股柔和大力沛然涌至,身不由主向后飘出,只听噗的一声,那匕尖插在前足,闪闪发亮。
性智惊出一身冷汗,定眼望去,性海与性觉相距数尺,已然遥遥对峙。
出袖的正是性觉,他一拂未能拦住匕首,不觉双颊发热。然而骑虎难下,今日若不能以武功压服性海,势必威信尽失,当下合十笑道:“师弟武功大进,可喜可贺,性觉不才,请教一二。”
性海亦笑道:“好说,好说,师兄不必客气。”
性觉见他大刺刺的,心中有气,当即长吸一口气,马步微沉,徐徐一拳送出。性海微微一笑,也是马步微沉,挥拳送出。
二人用的均是“一神拳”,招式一般,拳风强弱却是迥然大异,性觉只觉对面拳风如一堵石墙,凌空压来,端的无隙可乘,不觉心头猛震,以左脚为轴,倏地扭转身形,绕过拳风,一爪拿向性海腋下。
这一招乃是“雕龙爪”的杀招,能于不可能的角度出手,当日鱼和尚只传了性觉,乃是性觉的独门绝技,不但角度刁钻,抑且指劲锋锐,专破各种护体真气。
不料他一动,性海亦动,身子如法扭曲,绕过来爪,亦是探手抓向性觉腋下。性觉一惊,右爪抓出,左爪防守,当即迎上。性海见状,也探出左爪。霎时间,两人左爪对右爪,右爪对左爪,十指一碰,只听咔嚓数声,性觉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一缩手,一招“大梵幡”拂向性海。
性海微微一笑,也收爪出袖,二袖缠在一起,性觉运劲一扯,对方纹丝不动,情急间也不顾身份,怒喝一声,一脚飞起,“虎尾脚”撩向对方下阴。
不料脚势方动,性觉就见对面脚影乱闪,性海也已出脚,两脚一对,性觉小腿处传来一股剧痛,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性觉痛得大叫一声,独脚支撑,向后窜出,但断腿之痛委实太剧,人才落地,便骨碌碌滚倒,双眼瞪着性海,头上大汗淋漓。性海也不追赶,收势合十,面露笑意。
三祖寺众僧鸦雀无声,心中震骇无以复加。要知方才二人招式一模一样,结果性觉断指断腿,性海却是若无其事,功力高下,委实不可以道里计。
性觉面如死灰,口唇哆嗦了一阵,蓦地颤声道:“你,你当真练成了?”
性海道:“不错。”
“不可能。”性觉两眼大张,蓦地嘶声尖叫,“鱼和尚,鱼和尚已经死了。”
性海笑道:“人虽死了,法意尚存,如法习练,仍能正果。”性觉面容抽搐,狰狞如鬼,厉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师兄也忒固执了。”性海笑笑,目视众僧,高叫道;“先师鱼和尚不幸坐化于东瀛,生前曾将大金刚遗法传授小僧,小僧秉承先师遗旨,从今往后,便是第七代金刚传人。”
此言一出,群僧哗然,性觉直愣愣地望了性海一阵,蓦地脸色惨变,哇地吐了一口鲜血,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场上沉默了一阵,忽听有人大声道:“佛祖庇佑,金刚一脉终有传人,从今以后,我三祖寺当与东岛、西城三足鼎立,威震武林。”
众人转眼望去,但见性智双手合十,宝相庄严,一边说话,一边上前,向着性海深深作揖,恭谨道:“小僧性智,见过方丈大师。”
他刚才还匕首相向,转眼间便大献殷勤。众僧既惊且怒,自也不肯后人,纷纷躬身施礼,齐声道:“小僧见过方丈大师。”
性海举目扫去,只见阳光下一片光头密密麻麻,油光闪亮。霎时间,他只觉往日所受怨气尽数烟消,一股狂喜涌上心头,不由得志得意满,纵声长笑。
笑声未绝,忽听一声轻哼,有人冷冷道:“先覆东岛,再破西城,可是你说的?”
性海一收笑容,注视叶梵,淡然道:“老衲说了,那又如何?”
叶梵呸了一声,怒道:“放你娘的秃驴屁,先不说老秃驴你有几多斤两,你这句话本身就有毛病。为何是先覆东岛,再破西城?你若不将这话掉个个儿,改作‘先破西城,再覆东岛’,哼哼,叶某人今日便叫你骨肉成泥。”
众人听了,均是哭笑不得,心道:“先覆后覆,还不是一般?”转眼望去,却见性海脸色阴沉,俨然十分震怒。要知道,那晚他从陆渐那儿骗得“三十二身相”的正解,将十多年苦练的“大金刚神力”纳入正轨,数日间武功突飞猛进,一日千里。虽然被浑和尚戏弄一番,心中耿耿,但经过这两日的苦练,又有极大精进,自忖就算前一夜的神秘人再来,也能轻易对付。
十多年来,因为走火入魔,性海胆怯畏缩,自轻自贱,以为永无出头之日,谁想突然间身具神通,有如升斗小民一夜暴富,顿时心性大变,自高自大起来,以为天下再无敌手,连东岛西城的大高手也不放在眼里。却不料他狂妄,叶梵更狂妄。性海新登方丈大位,先挨一顿臭骂,大感颜面扫地,两眼翻起,冷笑道:“西城吗,贫僧还有耳闻,至于东岛,听说早就被万归藏灭了。嘿,既然灭了,谅也无须贫僧动手了。”
“好!”叶梵怒极反笑,“好个嘴硬和尚。来来来,先接你爷爷三百掌,再说其他。”说罢一掌拍将过来。
性海本意先擒姚晴,好叫本寺僧众心服,不料叶梵竟来搅局,心中怒极,见他掌来,暗叫一声:“来得好。”一挥拳迎出。不料招式未交,叶梵手掌猝翻,啪的一声击中性海小臂。性海自负神功,任他拍中。不料叶梵掌劲所至,奇痛彻骨,护体真力竟如虚设。
性海心中大惊:“久闻“鲸息功”之名,还以为传言虚假,不料当真如此厉害。”想到这里,抖擞精神,全力施展“三十耳身相”,一举手,一抬足,无俦巨力磅礴涌出。
叶梵身经百战,内劲奇诡。初时碍于“大金刚神力”的威名,不敢全力施展,斗了数招,便觉性海神力虽有可观,但直来直去,少有变化,立时放下心来,双掌蛇引电缩,六大奇劲交相变化。斗到十招上下,性海忽觉四周巨力奔涌旋转,势如汪洋。自己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手足劲力便被身周劲力裹去,反过来挤压自身;自身劲力越大,反转之力也就越大。纵是如此,性海也不敢放松,只因拳脚劲力若不使足,叶梵立时近身,但若使足,又被叶梵反借过去,就如溺水之人,若不挣扎,势必下沉,但若挣扎不得其法,下沉或许更快。
一时间,性海陷入两难境地,但觉四周前劲未消,后劲又至,越积越厚,有如城倒山倾,压得他呼吸艰难,眼前影影绰绰,若有几十个叶梵奔走,虚影实形,难分难辩。
又斗数合,叶梵蓦地一声大喝,掌如雷霆击下,正中性海背心,性海向前窜了两步,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嘴角鲜血长流,未及转念,腰脊间又是两痛,立时真力尽泄,瘫软在地。
叶梵三掌废了性海,意气风发,纵声长啸,直透苍穹。
三祖寺僧众听得叫声,无不失色,性智见势不妙,便想开溜,不料叶梵啸声一歇,沉声道:“谁敢走的?先留下双脚。”
性智以下,众僧人无不止步,盯着叶梵,心头惴惴。叶梵冷笑道:“什么大金刚神力,统统都是狗屁。哼,先破西城,再覆东岛,说出来的话,可不能不算。”
性智苦着脸道:“叶尊主,都是性海这厮胡说八道,不关我们的事。”叶梵道:“你们不是认了他做方丈吗?”性智忙道:“那是形势所迫,算不得数的。”
叶梵冷笑道:“既然认了方丈,就是方丈,岂能说了不算?好啊,既然你们三祖寺要灭东岛西城,叶某就先让你们灭一灭。来来来,在场的秃驴和尚,一人接我一掌,接得下就走,接不下的,是死是活,各安天命。”
众僧均是面无人色,忽有两个和尚,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分头便跑,两人脚力不弱,须臾奔出十丈。
叶梵冷笑一声,一晃身,赶到东边僧人背后,伸手拿住他的后心,风车般凌空一抡,大喝一声,嗖地掷出。那僧人有如流星赶月,直往西边僧人撞去,还未撞上,西边那僧人便觉巨力压来,躲避不及,不由得失声狂叫。
场中众人不料叶梵言出法随,真下杀手,均是心中骇然。谷神通却是唔了一声,目光一转,投向远处一棵大树。那二僧尚未撞上,就听嗖的一声,大树浓阴中射出一根枯枝,比箭还快,正中东边僧人肩头。那僧人身子一顿,轻飘飘倒飞数尺,扑地跌落,想来余悸未消,嘴里兀自大声号叫。
那枯枝轻飘飘的,不过数两轻重,那僧人一撞却有千斤,不料以小击大,以轻击重,竟将那僧人击落。叶梵心神震动,方要喝问,忽见远处草丛里飒飒一动,也射出一根枯枝,正中大树,只听轰隆一声,火光迸射,大树枝断叶碎,声势惊人。
叶梵吃了一惊,转念间,猛然醒悟:“这不是火不神通‘木霹雳’么?难道火部也来人了?”
“木霹雳”失传已久,叶梵也是闻名,忍不住定睛望去,但见随那一声巨响,大树上纵下一名老僧,衣衫破烂,神态老朽,但却若无其事,掸去身上碎屑,三祖寺众僧见了老僧,各各惊讶,有人叫道:“聋哑和尚?”
叫声方落,那草丛中也徐徐站起一个白衣汉子,双目深陷,阴森森对着老僧,咬牙道:“你逃得掉么?”语气怨毒,似有莫大仇恨。
老僧注视那人,蓦地流露出怜悯之色。白衣人面肌一颤,忽地嘶声道:“凝儿呢?你将她藏到哪里去了?狗和尚,把我女儿还来。”叫喊间面容扭曲,神色间已有癫狂之意。
这白衣人正是宁不空,而这老僧,自然就是浑和尚了。
谷神通察觉宁、浑二人藏在左近,分心别顾,气机浮动,落在对手眼中,不啻于显露一线生机。要知道,从方才起,左、虞、仙三人始终苦苦支撑。外人看起来,谷神通意态超然,仿佛心意不在打斗,然而对面三人身处局中,却深切感到谷神通的神意千变万化,不可捉摸;时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时如嵩山峻岭,重叠压来;有时更如汪洋大海,无所不至。与之对峙,心力体力消耗奇快,不过半响,三人就似与人激斗千招,汗下如雨,意倦神疲。
此时生机一显,三人几乎不约而同,一起出手。刹那间,白影破空,电龙怒啸,北落师门一双瞳子,发出幽幽历芒。
谷神通却如未觉,目光兀自凝在那和尚身上,对手神通行将及身,才将身子一侧。霎那间,三人心头陡沉,均生出怪异之感,左飞卿的“驭风诀”、虞照的“雷音电龙”、仙碧的“乱神”,三大绝学,无论虚实,尽皆撞中一堵软墙,随着谷神通逍遥一转,全被轻轻弹开。
这古怪念头尚未消除,就听谷神通一声长笑,目光澄澈,襟袖飞扬,拳掌飘飘,挥洒而来。他的招式殊无定规,有如行云流水,又似拈花斗草,仿佛漫不经心,实则举手投足,无不妙合天理。三人攻他,全无一隙可入,他攻三人,却如天坠山崩,殊难抵御。三人的阵行合而复开,开而复合,几度行将崩溃,所幸风雷相薄,亦是暗合天道,左飞卿和虞照二人神通相济,风雷转生,往往能于绝境之中生出莫大潜力,屡屡扭转败势,勉力支持。
赢万城嘿笑一声,说道:“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东岛传了三百多年,高手也出了不少。‘镜天’花镜圆号称无敌,然而年代太远,老夫也没有亲眼见过。但你老爹的神通,老夫却敢打赌,三百年来,东岛之内,无人能及。”
“这话我爱听”谷萍儿先是一喜,继而撅嘴道,“难道这三百年来,东岛的高手都是吃干饭的吗?竟然没有一个人比得上爹爹?”
“不是这个道理。”赢万城摇头叹道,“别的神通,只要天资足够,勤奋刻苦,总有练成之日。但这“天子望气术”,勤奋天资固不可少,但要当真练成,却需要莫大的运气。”
“运气?”谷萍儿微感诧异,“什么运气?”
赢万城将手杖一拄,徐徐道:“萍丫头,你知道屠龙术的故事么?”
“怎么不知道?”谷萍儿笑道,"朱漫平为了学屠龙之术,倾家荡产,花了整整三年,结果练成之后,却发现世间竟然无龙可屠,这门手艺算是白学了。”
“不错。”赢万城道,“屠龙之术之所以无用,是因为无龙可屠;但若有龙可屠,这门本事不是可以大放异彩么?‘天子望气术’所以能够练成便是因为天地间出现了一条惊天动地的真龙。”
“真龙?”谷萍儿一转念,倏地脸色发白,“万归藏?”
赢万城默不做声,望天半晌,忽地叹道:“萍丫头,你爹这一身本领,实在是万归藏逼出来的,若无当年的万归藏,便无今日的古神通了。”
话音未落,忽听轰隆一声,二人同时一惊,转眼望去,只见浑和尚木然而立,宁不空却攥着一把枯枝,侧耳凝听,倏一扬手,一根枯枝如电射出。浑和尚头也不回,反袖一拂,轰隆巨响火光飞散。
宁不空大喝一声,双手齐施,接二连三发出枯枝,浑和尚却是随意挥洒,拳挥袖舞,将“木霹雳”一一震开。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浑和尚周身火雨缤纷,飘扬不尽。众人看得骇然,三祖寺僧众更是惊奇万分,心想这浑和尚终日聋哑愚钝,在寺内劈柴为生,寺内任何沙弥杂役均可恣意欺辱。万不料这孱弱老僧竟然身怀如此神通,当真不可思议。在场僧人中,十有八九轻贱过这聋哑老僧,此时念起往事,无不追悔莫及,若非碍于叶梵威势,早就撒开两腿,各自逃命去了。
赢万城瞧得白眉连耸,蓦地沉吟道:“奇怪了,这厮的大金刚神力竟是真的。”
谷萍儿奇道:“难道他也是金刚传人?”赢万城不答话,苦思半晌,蓦地一拍额头,高叫道:“我想起来了,老夫年少时,金刚门的冲大师曾来东岛拜访,身旁随了一位中年僧人,又聋又哑,对冲大师十分恭敬。当时岛王问起,冲大师曾说道,这聋哑僧本是六安镇的镖师,被仇家陷害,割舌穿耳,垂危之际,冲大师凑巧路过,将他救下。这聋哑汉子事后堪破世情,又想报答冲大师的恩情,执意遁入空门,屈身为仆。想起来,眼下这位就是聋哑僧人了。”说到这里,他眉头拧起,目视浑和尚,心中疑惑:“如今已过六十余年,冲大师之后,金刚一派已传两代,算起来,老和尚的年纪当在百岁开外了。”
谷萍儿忽地好奇道:“赢爷爷,人说大金刚神力一脉单传,怎么今天冒出这么多传人?谁是真的,谁又是假的?”
赢万城冷冷一笑;“学了大金刚神力就是金刚传人么?不见得吧。”谷萍儿撅嘴道:“怎么不见得?难道金刚一派还有别的神通?”
“那倒没有!”赢万城道,“金刚们传了六代,无一不是禅林巨擘、旷世人杰,又岂会被叶梵这小子三拳两脚打倒?至于这聋哑僧么,不过是一介老仆,因为侍奉两代金刚传人,凑巧学了点大金刚神力,虽有神通,但比起两位主子,却是差了老大一截。”
叶梵远远听见,满心不是滋味,高叫道:“他二人若不是金刚传人,谁又是金刚传人?哼,不妨叫来,看叶某打不打得倒他?若是叫不来,金刚一派就算绝了种,断了根,从此以后,江湖除名。”
说话间,巨响忽歇,宁不空枯枝告罄,阴着脸阵阵喘息。浑和尚却一抬足,走到叶梵身前,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在地上写了一行字;“金刚传人,命数天定,正眼法藏,横绝古今?”银钩铁划,入土寸许。
叶梵一怔,忽地笑道;“正眼法藏,横绝古今?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不过奇怪,金龟说你被人穿了两耳,怎么还能听见老子说话?”
浑和尚笑笑,续写道;“耳不闻而心聪,口不言而心辨,鼻不嗅而心香,眼不见而心明。”
叶梵狂悖狠毒,悟性却是极高,若不然也不能将“鲸息功”练到这般地部。见这字迹,心头震动,只觉大有文章,略一沉吟,点头道:“听说佛门六通中有一种‘他心通’,想来和尚你耳朵听不见,心里却能明白我的意思。”
浑和尚点点头,又写道:“檀越根性不弱,可惜戾气太重,蒙蔽性情。还望慈悲为怀,放过三祖寺的僧众。”
叶梵嘿嘿一笑;“老子向来言出必践。老和尚放心,说好了接一掌走一个,老子决不大第二掌的。”说着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浑和尚白眉一挑,神色忽变凝重,写道:“既如此,和尚便代这些僧人迎接足下的掌力。”写罢缓缓起身,目光淡淡有神,注视叶梵。
叶梵一怔,转过眼粗粗一数,笑道:“二十二个和尚,二十二掌,老和尚,你想好了?”浑和尚白眉下压,若有叹息之色,徐徐点了点头。
众僧无不动容。三祖寺中佛法败坏,道德无存,众僧大多欺辱过浑和尚,故而私心猜度:“这和尚心记前仇,必会报复。”万不料浑和尚风骨高峻,以德报怨,众僧一面惊喜,一面却是大感疑惑,只觉不可思议。
叶梵一跷大拇指,赞道:“好和尚,如你所愿。”双肩一耸,沉喝一声,并不出掌,反而足尖点地,绕着浑和尚奔走起来。
浑和尚一掌直竖,一掌横胸,低眉垂目,宛然入定,任由叶梵越转越快,渐渐形影模糊,仿佛化身百人,影影憧憧,连成一道湛蓝光轮,绕着浑和尚流动不绝。见者无不骇异:“九变龙王以身法称雄东岛,而今看来,不漏海眼也不遑多让。”
寻思之际,忽听一记闷响,悠长震耳,叶梵身影忽凝,啵的一声,向后跳出,脸色阴沉,呼吸微微急促。浑和尚却是姿态不变,脸上血色一闪而没。
叶梵目视浑和尚片刻,忽而笑道:“一十三掌,十三个和尚。”
众僧闻言,恍然大悟,原来瞬息之间,二人已对了一十三掌,只是叶梵出手太快,十三掌浑如一掌,掌力交接之声亦太密集,听来仿佛只有一声。
叶梵随手指点,点出十三个和尚。脱身的僧人侥幸者有之,感佩者有之,欺辱过浑和尚的更是多有惭愧,一时乱哄哄的,均不走开,都想观看结果。
叶梵点人时,有意留下几个性字辈老僧,点完了人,大声道:“还剩九掌,老和尚当心了。”吐一口气,沉身运掌,蓦地嘿的一声,身形一纵,双掌推出。
这一掌是他生平绝学,包含“六大奇劲”的诸般变化,一掌之中,前后劲力十重,每一重各不相同,或外放,或内敛,或直击,重叠相生,极难化解,是以论到威力,那十三掌加起来也不如这一掌凌厉。
浑和尚竖掌于胸,夺的一声,二掌相交,浑和尚身子倏晃,一股紫气却从颈下腾起,直透眉梢。
“还剩八掌。”叶梵不进反退,双掌圈转,嗖地拍出。浑和尚举手一拦,却退了半步,刹那间面如血染。但不容他喘息,呼的一下,叶梵第三掌拍来。浑和尚横臂一拦,咔嚓一声,小臂齐肘而折。
众僧一片哗然,均想浑和尚纵使不敌叶梵,也不至于如此不济。叶梵也是面露疑色,敛掌直起身来,高叫道:“老和尚,你怎地只守不攻,瞧不起人么?”
浑和尚随手将断臂接上,双手合十,只是微笑。
叶梵目透怒色,沉哼道:“好。”双眼陡张,咄的一喝,第四掌如雷拍出。浑和尚双拳齐拦,蓦地口角一颤,溢出血来。
众僧见他吐血,一阵哄然,心中更是迷惑极了,不知道浑和尚为何宁肯受伤,也不还击。叶梵注视浑和尚,冷冷道:“老和尚,你若只守不攻,性命可是不保。”
浑和尚攒袖抹去口角鲜血,缓缓屈下一膝,含笑写道:“若是全力攻守,两败俱伤。我本救人,奈何伤人?”
叶梵脸一沉,寒声道:“和尚,你不全力相拼,就是瞧我叶梵不起了。”浑和尚笑笑,并不回应,叶梵目透历芒,喝道:“老和尚,我瞧你撑到几时?”蓦地竖掌如刀,徐徐斩来,掌缘四周,竟无一丝风声。
赢万城脸色微变,脱口道:“裂海斩。”话未说完,浑和尚双臂向上拦住来掌,蓦地身子一震,倒退两步,站定时脸色骤变,一口鲜血如箭喷出。
叶梵不禁动容,沉声道:“老和尚,你真不怕死?”浑和尚摇了摇头,伸出五个指头,目光扫去,望着剩下的五个僧人,面露悲悯之色。
场上倏地静下来,众僧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瞪着这聋哑老僧,身子因为紧张,微微发起抖来。
忽听一声大吼,有如伤虎哀啸。叶梵转眼望去,虞照踉跄后退,面色煞白,左飞卿则从天上飘落,肩头一点儿血迹慢慢扩大。再瞧谷神通,面容如故,左手拎着北落师门,右手食指如锥,抵在仙碧喉间。北落师门桀骜不驯,四爪乱抓乱舞,大声咆哮,奈何颈皮被制,任它如何反抗,均是无益。
叶梵自诩岛王传人,平生以谷神通为偶像,见他打败西城三大高手,自己却制服不了一个无名老僧,心里甚是恼火,蓦地长吸一口气,双掌微沉,徐徐推出。掌力所至,浑和尚瘦小的身子忽如纸鸢抛起,远远跌出两丈,口鼻流血,挣扎不起。
叶梵收势吐气,转过身来,盯着性觉等人,冷笑道:“很好,还剩四个,都是首脑,一个一个来……”话未说完,忽见众僧目现奇光,盯着自己身后,叶梵心中微沉,转过身来,正巧见到浑和尚颤巍巍爬将起来,满脸是血,一步步缓缓走来。
叶梵微觉恍惚,继而怒道:“老和尚,这群臭和尚没一个好货,你何苦为了他们,死不服输?”浑和尚仍是笑笑,不置可否。叶梵盯着浑和尚瞧了片刻,脸色渐渐阴沉,点头道:“很好,你要舍身成仁,我成全你便是。”
此时浑和尚伤势沉重,别说四拳,一拳便会送命。施妙妙瞧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向谷神通急道:“岛王还请下令,让叶梵罢手。”
谷神通一皱眉,摇头道:“妙妙,你不知这位大师的苦心。”妙妙奇道:“什么苦心?”
谷神通道:“你听说过‘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的故事么?”施妙妙道:“这是佛门典故,但与眼下有什么相干?”
谷神通叹道:“这两个故事,均是佛教大圣为了点化众生,甘愿将自身付之饿鹰猛虎,任其撕裂吞噬。而今三祖寺佛法衰微,禅风不振,寺内僧众沉迷于名利贪欲,不知本来,不明大道。是故眼下这位高僧,趁此机会以自身性命为赌注,效仿先圣,点化这群迷途弟子。至于这些僧人能否明白他的苦心,那就难说的很了。”
这番话有如晨钟暮鼓,一字一句,敲在众僧心头,尚未脱难的性觉、性明、性智、性海四人均是变色,低头默想,回顾平生,脸上神色明暗不定。
施妙妙忍不住道:“但岛王再不阻止,这位大师便会死的。”谷神通苦笑道:“这位大师堪破生死,死又算得了什么?我让叶梵停手不难。但若如此,三祖寺僧众沉迷如故,这位大师岂非前功尽弃?”
说到这里,浑大师转过身来,向着谷神通合十微笑,谷神通亦点头示意,悠悠叹道:“生命可贵,大师还请三思。”浑大师只是淡淡一笑,凝立不动。
施妙妙年少情热,不解佛理几微,听了半天,只觉这道理不可理喻,暗暗撅起小嘴,把银鲤扣在指间,寻思:“岛王真不懂事,这位大师菩萨心肠,怎能见死不救?还说什么饲虎饲鹰的怪话,哼,你若不救,我便来救,叶梵再出手,我就用‘千鳞’射他。”想着睁大妙目,一瞬不眨,凝视叶梵。
谷神通的话叶梵字字听得明白,但他心肠冷硬,胜过饿鹰馁虎,平日里折磨犯人,犯人越不屈服,他越是精神抖擞,直要折磨到对方屈服为止。此时浑和尚舍己度人,无比执着,但这分执着,却正挑起叶梵心中戾气。一时间,他望着浑和尚,眸子深处涌出一股狂意,蓦地纵声大笑。
施妙妙深知叶梵性情,知他笑声一歇,便要立下杀手,一刹那,也将“北极天磁功”提到极致。
这时忽听一声佛号,有人道:“且慢。”叶梵转眼望去,只见性觉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走到浑和尚身前,深深一揖,转身道:“叶施主,剩下四掌,由贫僧接吧。”
众人见状,无不吃惊,叶梵打量他一眼,笑道:“你接得下四掌?”性觉为性海所败,伤势甚重,闻言苦笑不答,心道:“接得下如何?接不下又如何?左右是死,不连累这聋哑圣僧就好。”
心念未绝,性明忽地大步走来,盯着叶梵,大声道:“性觉师兄,你接两掌,我接两掌,区区四掌,也不算多。”
性觉甚是讶异,未及答话,忽听性智冷冷道:“贫僧这一掌贫僧自理,要你充什么好汉?”说着走来前来,与性觉、性明并肩而立。叶梵一皱眉,忽而道:“三人四掌,还剩一掌如何分派?”话音方落,便听性海涩然道:“不劳足下关心,剩下一掌,分派给性海便是。”说着步履蹒跚,走到近前,面对叶梵。
这四僧品行不堪,此时忽有此举,三祖寺僧众亦惊亦喜,各自双手合十,口宣佛号,眼中流下两行热泪。
叶梵扫视众人,蓦地哈哈大笑,朗声道:“一人一掌,想得美呢?只一掌,叶某便送你们去西天参佛。”说话间并不作势,身周尘土却无风而动,飞旋起落,叶梵身子一缩,俨然小了一半。
“一空沧海式!”施妙妙心神大震,心知这一式去若沧海成空,在场诸人,只怕唯有谷神通能够正面其锋,但因这一招倾尽全力,出招者本身并无真气防护,自己倘若发出“千鳞”,势必伤了叶梵。想到这里,不觉心生犹豫,矛盾起来。
性字四僧均是有伤在身,眼见叶梵声势,心知他掌力一出,必无幸免,当即不约而同互挽手臂,结成人墙,将浑和尚挡在身后。这四人往日利字当头,勾心斗角,此时却为了一个残废老僧,同心协力,心中一时俱都涌起莫大感慨,回顾以往劣行,无不羞惭。
“咄!”叶梵身形暴涨,双掌推出,性字辈四僧均将眼一闭,暗叫一声:“罢了。”
劲气袭身,来如天坠,这时,忽就听见“啵”的一声大响,余韵悠长,满天劲气,倏尔消灭。
四僧大吃一惊,张眼望去,却见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少年,双拳紧攥,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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